众人被韩晋成的意外之举,真得一片无言。
除了溶月。
她看得清楚,韩晋成会发癫,是因为秦长风说了一句话,他不想娶她,便要把她强塞给旁人吗?!
她抬眸,欲向皇帝拒了这可笑的婚事,可她才抬起头,凌空弹来一颗珠子,珠子击中她的哑穴。
“呜——”
她再说不出话!
悬在眼眶的泪水蓦然坠落,泪水裹着冷珠,滑进衣衫,滚到胸口,把胸口之下的心,冻成了冰。
昨夜,她问他愿不愿意娶她,他没有答,她以为是禁军到了,他来不及答,其实,他是不想答。
因为,他不想娶她。
他当然不想娶,哪怕他失了势,他也是西汉尊贵无比的三皇子,不像她,是个没了清白的孤女。
她死死咬住唇,告诉自己,休要哭,可泪水却不听劝,比瀑布更汹涌地,在她脸庞上无声倾泻。
皇帝瞥着这一幕,又勾出一点笑:“韩彪,你怎么说?”
这是几个意思?
难道皇帝想让晋成娶了女娃娃?
可女娃娃和三皇子有情,且这情比海深,若晋成娶了女娃娃,三皇子指不定能天天翻韩家的墙!
绝对不行!
“陛——”
韩彪张口要答,韩晋成忽然转过头,神色十分坚定地说:“孙儿真心求娶宁姑娘,求爷爷成全。”
韩彪差点气死,他倾过身,咬牙低问:“韩晋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
他怎么忘了?
晋成和晋飞不一样,晋飞稀里糊涂的,容易被人算计,晋成却是一头倔牛,一般人算计不了他。
他想娶女娃娃,怕是真得想娶。
可——
“爷爷,宁班主回了张掖,必会被处死,若她死了,世人难免要骂三殿下是忘恩负义的中山狼。”
唉……
韩彪暗叹一口气,心里很明白,这不过是韩晋成说服他的借口,偏偏,这借口又该死地有道理!
“陛下——”韩彪扬声,“韩家一向守礼,晋成坏了宁班主清誉,若他不负责,御史必骂韩家伤风败俗。”
“呵……”皇帝听笑了,笑声里是赤果果的讥讽,“御史喜欢骂人不假,但他们只骂该骂之人。
宁班主早在金陵就没了清白,莫说晋成是闯了厢房,就是掀了被褥,上了榻,也坏不了她清白!
这婚,朕不赐!”
不赐最好。
韩彪抿唇,不再说话,可他不说话,韩晋成却又昂起头:“陛下,臣——”
“你给朕闭嘴!”皇帝拂袖,“韩晋成,朕才对韩晋飞网开一面,你若敢惹朕,朕定砍了他脑袋!”
“臣……不敢。”
“把宁溶月押走,送张掖。”
“是。”
韩彪急急站起,扣住溶月:“女娃娃,对不住了。”
江家是死了,薄情寡义的人却没有死绝,是什么迷了她的心,竟叫她开始相信情深必不被相负?
呵……
“不必拽我,我自己走。”
溶月拂开韩彪,昂起首,转过身,截然而退,但她才走出一步,秦长风突然抬眸,对皇帝冷言:
“父皇,儿臣有话说。”
“朕不想听。”
“儿臣以为,父皇最好听一听。”
皇帝登时扬起手掌,对着书案重重一拍:“老三,朕是君,你是臣,你敢对朕不敬,是找死吗?”
话音未落,帝王之威严如一座巍峨大山,压向众人,山之重,压得众人喘不上气,纷纷垂下头。
除了秦长风。
他不仅没低头,还下颚轻抬,神色平静地回看皇帝,彷佛他看得不是皇帝,而是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寻常人。
皇帝越气,气到了憎恨,可憎恨之余,他竟又忍不住生出赞叹,这赞叹气得皇帝拂落一沓奏章。
“哐——”
“秦老三,朕命你滚!”
秦长风勾唇,轻轻瞥了秦长泽一眼,这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杀意凌然,足能击穿千军万马!
“儿臣告退。”
“慢着!”皇帝一声斥,“除了老三,其余人,全都退下。”
众人躬身而退,将要退出时,溶月悄悄顿步,回首看了一眼,帝颜之冷,犹如摧城的狂风暴雨。
秦长风不会不知道,皇帝的杀子心只是淡去了一分,他若敢再次激怒他,皇帝必会再动杀子心!
可——
秦溪辞,你到底在想什么?
天禄阁的人退尽了,皇帝看着和元妻有七分相似的秦长风,心中的不耐烦似一汪奔腾的大江水。
“不是有话说吗?赶紧说!”
“敢问父皇,元廷尉刚才一共呈给您几封信?”
“九封。”
“果然如此。”
“什么意思?”
“儿臣呈上公堂的密信是十封,元廷尉呈给父皇的密信却只有九封,少掉的那一封,去了哪里?”
皇帝心下一沉,面色丝毫不显:“老三,你说呈上公堂的信是十封,就是十封了吗?朕不信你。”
他三岁时,父皇知道他背熟了四书,高兴地不得了,抱着他坐上膝盖,把奏章一本本读给他听。
母后劝谏,说这样不妥,父皇却豪气干云地答,他是储君,西汉的江山早晚是他的,没有不妥。
十年生离两茫茫,纵思量,已相忘。
秦长风轻笑一声,没有声辩,他低下头,从袖中摸出一封信:“儿臣还有两封信,请父皇过目。”
“修一,呈上来。”
“是。”
梁上掠下一人,拿过密信,呈上书案,接着,他脚下一点,又没了踪迹。
皇帝低眉,摊开书信。
第一封信,南唐天子告诉老七,他已命人到张掖,助他杀老三,事成后,要他尽快杀掉南唐储君。
第二封信,是老七回南唐天子,他要南唐天子别着急,还说最多一载,他就会继位,成为新帝。
等继了位,他会先联合东梁,灭了北魏,等北魏灭国,他再和南唐合力,齐攻东梁,共分天下。
“咳——”
老七,他最偏宠的亲儿子,竟然在他还活着的时候,算计他的皇位,他的江山,还有整个天下!
难怪十封密信,他只看到九封,剩下的一封定是被元好问藏了,他不仅想掩去老七的野心,他还要匿去元家的企图。
可元家亦是他最倚重、信任的臣子啊!
愤、怒、惊、失望、怨恨,在皇帝的胸腹间翻成惊天大浪,浪一路向上,冲过喉间:“咳咳咳……”
秦长风指尖一紧,犹豫了又犹豫,才掩住万千心绪,轻轻淡淡地问出一句:“父皇,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