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近侍林德元扬着一沓信,大步走进公堂:“元廷尉,这是南唐天子送来的物证,请廷尉过目。”
“呈上来。”
信一被呈上公堂,元好问急忙打开,他翻看信件时,林德元面庞朝堂外,眉目凌然地对溶月说:
“十五年前,三皇子岁四,离开大兴,前往南唐,陛下一路相送,至大兴城外十里,尤不肯回。
十余年来,陛下日日思子,夜不能寐,每月必定给南唐天子写一封信,问一问三皇子是否安好?
三皇子岁十四,陛下大喜,备厚礼送金陵,贺皇子年至舞勺,一月后,陛下收到南唐天子回信。
信书,三皇子暗下培植亲信,训练死士,面上结交权贵,长袖善舞,南唐天子责陛下多多督劝。
陛下大惊,一连写了三封信,劝三皇子安心读书,收心养性,可三皇子不仅不改,还变本加厉。
此后,南唐天子多次书信陛下,责陛下不能教子,陛下被逼无奈,不得不厉言逼迫三皇子改过。
陛下说,若三皇子不改,西汉便不去接他。
可三皇子毫无悔过之心,继续在金陵搅动风云,陛下心痛难当,这才迟迟不能差人,去金陵接子。
陛下不接三皇子,不是真不想接,陛下是盼着三皇子改过,可三皇子却半点不懂陛下的拳拳心!”
说到这里,林德元侧过半身,拂尘横向公堂几案:“杂家说得这些话,句句字字都有书信为证!”
“不错。”元好问颔首,“堂上这些,正是陛下和南唐天子的书信往来,陛下对三皇子的关切,全在字里行间。”
元好问随手挑出几封信:“百阳,把这些信拿给三皇子、七皇子、九皇子、韩大帅他们看一看。”
“是。”
书信在无言中被传阅,传到韩彪手里,他看着看着,眼底的惊疑越来越重,因为信,竟是真的!
若信是真,那陛下不管三皇子岂非是他咎由自取?!
韩彪抬眸,目光横向秦长风,他正拿着一封书信,专注地阅着,他虽然专注,但神色漠然如霜。
韩彪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好好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能问,秦长鹏却弹起身:“父皇待三哥这般好,三哥却倒打一耙,说父皇无情,忒不是东西!”
“小九,坐下。”
“不要。”秦长鹏不仅不坐,还三步并作两步地逼到秦长风的身前,“三哥说父皇无情,证据呢?”
秦长风头不抬,犹在专注地读信。
“三哥不说话,可是没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堂上宁姓小娘子的所言,便统统是子虚乌有!”
“……”
“还真是子虚乌有!”秦长鹏身子一转,双目夹火,“元廷尉,三哥污蔑父皇,是不是该添条罪?”
“若三皇子污蔑天子之行确凿,是该添条罪。”元好问转头,问秦长风“三皇子说天子弃您,可有证据?”
“……”
狐疑在沉默的公堂上蔓延,并且很快蔓延到公堂外,有个百姓忍无可忍,悄悄对身边的人喟叹:
“这么一看,陛下不去接人,是为了三皇子好,反倒是三皇子,一点不懂事,还伤了陛下的心。”
“可不是?
储君不懂事,陛下自然为难,若依照规矩接回来,由着储君执掌天下事,岂非要祸了西汉王朝?”
“是啊,是啊……”
民意顷刻反转,小小的私议声很快变作了喧哗声,突然,有个朝臣上前一步,朝元好问拱起手:
“廷尉大人,污蔑天子是大罪,即便三皇子是储君,也请元廷尉不要有所顾忌,秉律法而严惩。”
百姓一听,纷纷点头:“对啊,对啊……”
民心既改,元好问哪里还会犹豫?
他拿起惊堂木,用力一砸:“哐——”
“三皇子——”
“元廷尉,”溶月不作犹豫,大喊一声,断了元好问的宣判,“三殿下没有污蔑天子,是小女——”
“宁姑娘,”秦长风一声呵,又断了溶月的话,“孤曾救过姑娘,姑娘上刀山下火海地报偿,足够了。”
“不够。”
她若不揽下罪责,今日秦长风就要被大理寺判死在公堂,她千里追他到大兴,不是来看他受死!
“元——”她还要认罪,却见秦长风身后多了一道人影,她登时改口,“小女无用,殿下恕罪。”
“退下吧。”
“是。”溶月应下,人却不退,“三殿下重情重义,大理寺不知,苍天知,终有一日,神佛会还殿下一个公道。”
说着,溶月抬眸,目光如刀:“升堂前,元廷尉曾对小女说,不管别处如何,大理寺内有公道。
然而,大理寺并没有。”
“宁溶月——”元好问勃然大怒,“这是大理寺,本官是大理寺卿,你敢无礼,本官就敢打杀了你!”
“她不是无礼,她是说了实话。”
秦长风站起身,在众人的愕然中,缓缓走上公堂,他走得极慢,步履生风,衣摆似云,美不胜收。
“好俊——”从后衙溜出来的元梦瑶尖叫一声。
叫声得众人一阵无语,但他们无语归无语,心里却都在想,这般如玉的人儿,若死了,真可惜。
元好问一边拂袖,命人拖走元梦瑶,一边面色阴沉如夜般地瞪着秦长风:“三皇子在公堂装瘸?”
“元廷尉断言孤装瘸,可有证据?”
“……”
“若无证据,便是污蔑。”
元好问面色沉,却是不敢追问:“三皇子上公堂,想说什么?”
秦长风不答,而是轻侧半身:“宁姑娘,你先退下吧。”
“是。”
等溶月退到韩彪身后,他才轻抬下颚,笑着反问:“元廷尉,案台上的书信,陛下都是写给谁的?”
“南唐天子。”
“没有一封是写给孤的吗?”
元好问低头,翻了一通,数十书信,封封都写着,南唐天子亲启。
“没有,对吗?”
“……”
秦长风转身,面朝堂外,勾出一抹落寞的浅笑:
“陛下或许是思念孤的,奈何,孤一点不知,孤一无所知的关切,即便有过,又和孤有多少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