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骁汉像是不死心一般,一边丝毫不敢放松扣在叶明远脖颈处手掌,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郡衙外退去。
可当他一脚踏出之时,却见着郡衙附近街道,满满当当的站着身披玄甲的士卒,人人面露杀意,估计约莫百十号人左右,若是算上文殊阁的人差不多该有一百二十人!
也许心知自己跑不掉了,想做个明白鬼,童骁汉面露苦笑问道:“小公爷是何时对我起疑的?在下自问未有疏漏之处!”
陈行摸了摸下巴,语气古怪道:“说真的,一开始真没怀疑你!”
“那为何……”
“起初刚来这里的时候,你的表现,甚至是徐鼎天的表现都很正常,都像极了一郡的官员,尤其是徐鼎天,我都差点被他那酸儒气息给忽悠了过去!”
听到徐鼎天三个字童骁汉瞳孔猛地一缩,顿时心脏漏了半拍!
陈行似是瞧不见一般,自顾自道:“无论是你对我毕恭毕敬的态度,亦或是官场上的那些作风,你都演得惟妙惟肖,若是满分是一百分,我得给你打九十九分,还有一分之所以不给你,是怕你骄傲!”
“可你终究还是怀疑到我的身上了!”童骁汉沮丧道。
“打心里我对你的演技是认可的,我甚至一度怀疑所有的证据都被幕后之人给抹去了!”
陈行话锋一转:“可惜啊,童骁汉你百密一疏!”
“此话怎讲!”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那具尸体消失,哦,不,应该说是真正郭昶的尸体不该消失!”
童骁汉细细思索一番,这才恍然大悟。
“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不错!”
陈行点了点头,接着道:“对那具尸体我有过很多种推测,可都是错误的!”
“为何?”
“因为郭昶还活着,所以我先前所做的推论便全部被推翻!如今再结合之前的某些细节想来,一切也就说得通了,之所以仵作没有发现喉咙处的沉积物,是因为郭昶根本就没死,而你们却认为他是被你们所杀,故而他喉咙处也不曾会有焚烧后的沉积物产生!”
陈行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是阴差阳错还是歪打正着了,总之因为尸体的消失加上当时你对我所说,我在回到客栈后与王勉、顾白二人仔细分析了一番才对你与仵作产生了怀疑!至于那仵作是真的菜,还是和你们是同伙这对我而言无关紧要,毕竟擒贼先擒王嘛!”
“而普华寺一役,秋分的供词又让我重新梳理了一遍,这才发现其中很多细节都被我疏漏了,就比如,怜儿的生辰八字,他徐鼎天又如何会知晓?即便是与王成明关系再好,他也不会将怜儿的生辰八字告知外人,而徐鼎天之所以听到我说出怜儿的生辰八字后态度有所转变,想来也是觉着演得差不多了,再演下去容易穿帮,所以才借坡下驴了!也难怪那日我搂着徐鼎天,他的表情极为不自然似是有些抗拒,起初我以为是他对这一类身体接触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读书人嘛,有些怪癖也很正常!现在看来,他一个黑雀魁首,与我这个凉国公府的继承人怎么会勾肩搭背呢?”
陈行摸着下巴表情颇为耐人寻味:“我琢磨那会儿我搂着他,估计他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还有呢?”
“还有的话,可能就是那日你替我二人引路了!起初没起疑心,我只当他是被关久了,来到外面有感而发,后来联想猜测之下,恐怕是他不认得去前厅的路,所以你才会在他发愣之际适时开口,替他解围,全当是在为我引路了!”
见到童骁汉不说话,陈行神秘一笑:“看来是猜对了!”
“陈行,没想到,这些细枝末节中竟被你发现了破绽!”童骁汉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陈行摆了摆手:“哎,不要这么说,都是靠着你们这群低能儿的衬托!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沉不住气,也不先去查探一番虚实,就匆忙来牢狱找徐鼎天商量了,这倒是省了我不少事儿!”
童骁汉沉着脸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何不直接派人拿下我?”
陈行一愣,心里嘀咕道:若是直接拿你,又怎么会有你扣着叶明远这一茬?
不过还是大义凛然道:“这不是为了让诸位大人也当个人证嘛,否则到时候空口无凭,免得有人说我包庇家属!”
听着陈行话里有话,叶明远悔得肠子都青了,陈行哪儿是为了找人证,他这是想借着童骁汉的手除掉自己啊!
“陈行,你好深的心机,即便如此,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我诓骗过来!”
童骁汉语气尤为愤怒,死死盯着陈行,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不知不觉中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而叶明远就惨了,一张老脸霎时间憋得青紫一片。
陈行见状连忙故作紧张道:“哎哎哎,万事好商量,你总不能临死前还拉着叶大人做垫背吧?万一叶大人要是死了,我在陛下面前可就说不清了啊!”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童骁汉面容更加狰狞,手指发力道:“陈小公爷说得在理,若是黄泉路上能有叶大人这位正二品的御史中丞作伴,在下便是死,也值了!”
叶明远这会儿被掐得喉咙只能挤出单字音节,拼了命的挣扎身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随后童骁汉掐着叶明远的手掌微微一松,冷声对着陈行道:“若想叶大人活命,将魁首带出来!”
陈行暗道一声可惜。
可随后便一脸正气道:“叶大人乃我大商朝御史中丞,为人刚正不阿,从不受歹人威胁,纵使舍了这副残躯,也绝不会让我等投鼠忌器,放贼人逃走!”
叶明远听到这话都快疯了,陈行这是铁了心想把自己弄死在这南道郡啊!
乌显之表情错愕地看向陈行,虽说乌孜寰传信之时便嘱咐自己要听这位小公爷的调遣,但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抗拒的,毕竟初见陈行时,他太过年轻了,可如今看来,倒是明白了父亲信中的几分含义!
光是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就足够令自己等人忌惮三分了,更别说陈行背后还站着陈世忠这么一位手握三十万玄甲军的权臣!
“陈行,你以为我在同你说笑?”
童骁汉手掌猛地一握,顿时叶明远双眼上翻,露出眼白,隐隐有着窒息的迹象。
本以为能令陈行有所忌惮,谁料想,陈行单手高举,表情冷漠地开口道:“童骁汉,你又是凭什么觉着本官是在同你说笑?”
话音刚落,周遭的玄甲军纷纷将手中的弩箭平举,对准了满脸错愕的童骁汉。
“我数三个数,三声之后,你若还是不肯放了叶大人,那就别怪本官了!想来身为御史中丞的叶大人自是愿意做那流芳千古的忠臣,陛下定然也会善待叶府满门的!”
“一!”
童骁汉脸色“唰”的一下惨白一片,不敢置信的看着陈行,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二品官员的性命对他竟起不到半点威慑的作用。
“二!”
“陈行,你当真不顾叶明远的死活?”童骁汉眼皮狂跳,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陈小公爷,你这是挟私报复,若你执意如此,待下官回到京都,必定会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开口的正是叶明远所带来的御史台中的一人。
听到这话,本欲数“三”的陈行却突然停下了,转而双眼平静到泛不起一丝情绪地看向那名官员。
后者被陈行盯得身子直哆嗦,可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硬着头皮道:“陈小公爷,叶大人乃……呜!”
话未说完,却见那官员瞪大了双眼,双手紧紧地捂着脖子,表情似是不敢相信为什么陈行敢对自己动手!
随着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流淌,挣扎片刻,那官员也彻底没了气息。
而同样被眼前一幕所震惊的还有叶明远与童骁汉等人。
唯有乌显之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是陈行这边的人,未敢怠慢他的吩咐,否则……
一旁护着陈行的顾白却是傻了眼,自己腰间的佩刀是什么时候被副统领抽走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陈行表情漠然,目光阴冷的将手中的长刀甩了又甩,似是觉着那上面的血迹有些晦气。
“我说了,小伍的仇不是区区几个黑雀的人头就可以平息的,我要的是赶尽杀绝,永绝后患!谁若敢与贼人谈条件,下场便是这样!”
此话一出,原本还想呵斥陈行的几名御史台官员,顿时将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瑟瑟发抖的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叶明远真的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自己非得没事儿招惹他干嘛!
本以为这陈行的改变已经是够令自己惊讶的了,如今看来,还是小瞧了他!
做完这一切后的陈行缓缓掏出燧发枪,将准星对准了童骁汉。
“这一枪下去,是死是活就看叶大人你的造化了……三!”
当童骁汉听到这个“三”字的时候,当即立断,一把将叶明远推向众人,接着足下猛然发力,身形瞬间拔地而起。
就当他以为即便陈行等人回过神来,自己顶多也就是挨上两箭而已,可能换得一线生机便是值得的。
可惜,童骁汉身边蓦然出现数道身影,借着月光,他只觉周遭剑影摇曳,身子竟使不上力,直直朝着地面坠落。
临死之际,他才看清,竟是先前一直盯着自己的那群文殊阁之人,自己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三名文殊阁的杀手收起利刃,来到陈行面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小公爷,幸不辱命,未让贼人逃脱!”
陈行点了点头,笑着道:“起来吧!随本官一同前去牢狱之中,会一会那所谓的魁首!”
昏暗的牢房中,零星的烛火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光芒,当脚步声逐渐靠近之时,身负枷锁的郭昶抬头冷冷地瞥了一眼陈行:“没想到,终究还是落在了凉国公府的手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外面的打斗声早已响彻天际,徐鼎天又如何不知?
只是不知为何,他竟未提前逃离。
陈行并未应声,而是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人,虽是用了郭昶的面孔,但此刻他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与初见时大相径庭。
阴冷、嗜血、残忍、无情等等这些词汇,恐怕都不足以用来形容眼前之人的十之一二,这是一个真正的亡命之徒,不,应该说是一个疯子,他的眼神更像是被困在囚笼中的猛兽,只要稍不留心露了一丝破绽,他便能从身后将你扑倒疯狂地撕咬啃食着你的身躯。
良久,陈行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
“徐鼎天是吧?”
“不错,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说出你背后的主使之人是谁,我给你留个体面的死法!”
徐鼎天轻蔑的看了陈行一眼,口中发出阵阵冷笑。
陈行虽早就知道以黑雀与凉国公府的仇怨,他绝不会透露给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尝试一番!
当然,被拒绝也在意料之中!
“何必呢!”
陈行微微叹息一声道:“犯不着为了一个……”
“莫要浪费唇舌了,我徐鼎天可不是那些个卖主求荣的小人!”
见徐鼎天油盐不进,陈行干脆也懒得多说什么,索性直接开口:“徐鼎天,虽立场不同,但你能凭借一个江湖势力做了绝大部分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单就冲这点,我敬你是条汉子!”
徐鼎天嗤笑一声,语气不屑道:“陈行,我劝你还是莫要浪费口舌了!”
陈行摇了摇头,表情平静道:“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徐鼎天微微一怔,似是不明白为什么!
陈行叹息着来到牢房门前,轻声道:“但是,既然你不愿意老实交代,就别怪我对你用刑了!”
而见陈行与自己不过数步的距离,徐鼎天面容一冷,眼底闪过一抹犹豫,片刻后化为肉眼可见的实质性杀意。
突然原本束缚着徐鼎天的铁链在这一刻被他双手撑碎,一双铁拳由远及近,眼看着就要隔着牢门击中陈行。
随行而来的一众人等见状惊呼出手。
“小心!”
“副统领!”
“小公爷!”
一时间各种暗器、弩箭纷纷射向徐鼎天。
而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惊天炸响,久久回荡在牢房之中。
只见徐鼎天身中各类暗器,胸膛处炸开了拇指般大小的血洞,双眼带着似解脱、似不甘的情绪仰面倒下。
震慑了一个时代的杀手组织也在徐鼎天身死之时,算是彻底宣告退出了这个江湖!
“没事儿吧?副统领?”王勉心有余悸地赶到陈行身边查看。
看着死不瞑目的徐鼎天,陈行微微摇头:“不过是一心求死之人罢了!”
陈行虽不懂大商江湖中武林高手究竟有多厉害,可前世也曾听闻华夏习武之人,练久了动作过快,会在发力之时与空气产生摩擦,身体各个部位产生了共振从而引发声爆,也就是所谓的破空声!
可唯有身临其境的陈行才知道,徐鼎天能徒手崩开锁链,证明他的武功必然不俗,可先前那一拳看似凶猛,实则连破空声都没有!
想来,这么多年他也觉得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