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天佑轻嗤,“亲生骨肉又如何,他亲生骨肉多了去了。”
“一个血统最卑微、看见他就会让他想起自己屈辱过往的儿子,当然什么都不是了。”
“我母亲是个奴婢,因为看起来好生养,得了他的宠幸后,果真有了我……可依然改变不了,她是个奴婢的事实。”
说着又是一记嗤笑,“所以都叫我‘婢生子’呢。”
“那后面既然有了血统高贵的儿子,当然恨不得污点赶紧消失,巴不得所有人都忘记这个污点了!”
“何况还想怎么着,是哪次没给我请太医了,还是没打杀奴才给我公道呢?”
“就更不必说,一直都让我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了。”
慕容天佑说到后面,语气仍是轻描淡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叶定宜心里就更难受了。
等后来长大些了还好,一开始年纪小身体弱,还无依无靠时,他到底是怎么熬了过来的?
就算早就知道他不容易了,还是没想到,仍然超过了自己以为的。
相较之下,她打小儿受的那些委屈,那些在后娘手下讨生活的不容易,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等慕容天佑觑着她的脸色,可怜巴巴的说,“好阿圆,现在可以抱一抱了吗?”
“我真的特别的累,身心俱疲那种……也只有靠抱一抱你,才能恢复力量和精神了。”
叶定宜便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算了,就当可怜他了……
慕容天佑如蒙大赦,立刻将她抱了个满怀,恨不得揉进自己身体里那种。
又在她发间深深呼吸了一口,方满足的低叹,“好阿圆,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叶定宜嘴上仍傲娇着,“谁跟你以后了?我反正不会跟一个骗子以后的。”
“我也知道你有故意卖惨的成分,还把我当傻子耍是吧!”
慕容天佑忙摇头,“没有的事,真没有。我就是想把有关我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好不容易撑到五六岁上,便知道想要活下去,只能韬光养晦。只能让所有人都忘记我的存在,都不再拿我当一回事儿。”
“所以我就开始装病,开始自己伤害自己。”
“次数多了,没想到他们果真不再轻举妄动。应该是想着,既然我如此体弱多病,那不用他们再动手,没准儿我就先死了?”
不等叶定宜说话,他又继续,“之后,我机缘巧合,遇上了义父。”
“正好那时候,他亲生的儿子因病没了,看我可怜,他便开始扶持我,教导我。”
“他很严格,让我每天五更必须起床,先练两个时辰的武,再念两个时辰的书,然后再接着练武。稍有不妥,便会饿肚子挨骂挨打。”
“晚上还要泡各种药浴,与各种蛇鼠虫蚁为伴……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长久的活下去。”
“谁让我不是普通的庶长子,而偏做了太子呢?那除了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叶定宜眼泪已再次要忍不住。
怎么就能有人苦到这个地步,他那浑身的伤,除了来自敌人的。
只怕,也有不少是来自自己人的不得已为之吧?
她终于轻轻回抱住了慕容天佑,“都过去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他们也一定会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血的代价,所有人!”
慕容天佑反倒笑起来,“那时候的确苦,我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
“之后去了锦衣卫,从最底层做起,也是九死一生,好多次都觉得实在熬不下去了,要完了。”
“但现在想来,若不是先吃了这些苦,若不是一路熬了过来,也就没有今日了。”
说着摇头又点头,“没有如今体魄强健的我,没有读书明理的我。”
“也没有,终于遇上了想要共度一生的心爱之人的我了。”
“所以,我其实还挺感谢那些苦难的。因为都是我遇上你的铺垫,都是我走向你的必经之路。”
“那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叶定宜这下彻底恼不下去了,低哼道:“这么会甜言蜜语,难怪敢肆无忌惮的欺骗我。”
“因为知道你有把握把我哄好,因为知道你的甜言蜜语糖衣炮弹是个女人都抵挡不了是吧?”
“真是有够阴险狡诈的!”
慕容天佑忙道:“不是的阿圆,我这不是甜言蜜语,而是我由衷的心声。”
“也没有‘是个女人’,我这辈子都只会有你。”
“这不但是我对你的承诺,是我叩开你心扉的敲门砖。也是我对自己的要求,对自己的奖赏。”
“我苦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该有一个最好的人、也是我爱的人爱我吗?”
“但真心还需真心换,我想要得到,肯定就要先付出。所以,我先选择此生惟你,自然,你便也会此生惟我了。”
“怎么算来,我都是赚的,那我何乐不为……咝……”
话没说完,胸口忽然一痛。
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叶定宜在咬他。
慕容天佑立刻笑了。
看来这是终于气消,终于原谅他了!
果然叶定宜又发狠咬了他片刻,终于松开后。
眉眼间便已彻底柔和了下来,“行吧,你的甜言蜜语我收下了。”
“谁让我嘴上说不吃这一套,实则心里恰恰很吃这一套呢?”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下次,我一定让你后悔,说到做到!”
“哼,自己都说知道我最恨的便是欺骗,结果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不能做偏做什么是吧?”
慕容天佑讪笑,“真不是故意的……好几次都想说,只是犹豫了……”
“而且我本来是打算,万寿节再回来的。到时候我提前几日回来,先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的怒气,想来多少总能稍减了,毕竟主动告知和被动知晓,还是不一样的。”
“但我实在太想你了,所以就求了玄苦大师,提前赶了回来。”
顿了顿,“也是怪九哥,事先竟没告诉我你也会进宫去赴宴。”
“我当时比你还惊讶,还不能表现出来……回头我再跟他算账,办的什么事儿!”
叶定宜听得好气又好笑,“你以为提前告诉,就不是欺骗了?性质仍是一样的好吗?”
“再说关人九爷什么事儿,他事先也不知道我会进宫去赴宴啊,我都是临时才知道净尘师太要带我进宫的。”
“你别明明是自己的原因,非要拉无辜的人下水啊!”
慕容天佑再次讪笑,“我知道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但我当初其实暗示过的。”
“我不是说过,我父亲妻妾儿女众多,我是庶长子,人人都容不下去我么?”
“这你猜不到就算了,之后我跟你说了我是替太子做事的,谁知道你竟还是没猜到。”
“所以,也不能全算我的原因吧……不是,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越说越小声,直至彻底没有了。
叶定宜这才似笑非笑哼了一声,“算某人识相。”
“再说是我的原因么,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乱猜?”
“都知道太子殿下打小儿体弱,随时都可能……的,谁无缘无故又能把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联系到一起?”
“结果还倒打一耙上了!”
不过确实是她迟钝了。
不说猜到,怎么能连往那个方向想一想,都没有过呢?
最多也就想过他也是宗室子弟,跟慕容翀一样。
可能让慕容翀都礼让的人,能是什么等闲之辈不成……
慕容天佑忙笑,“我哪敢,早就说了我天生是个惧内的。”
“尤其现在我媳妇儿还封了县主,炙手可热,我就更不敢了。”
“所以,现在能……亲一口了么?我都想好久,忍好久了,真的要忍不住了……”
叶定宜做梦也没想到,他的话题会跳跃到这个地步。
明明上一刻还在说正事,下一瞬已……不正经起来。
立刻红了脸要推开他,“呸,你还真是随时随地不忘占便宜是吧?”
“还不走呢,我要睡了,你也得回去休息准备了。”
“连冬青都知道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的,可不能功亏一篑!”
慕容天佑自然不肯松开她了,“我可不是占便宜,我是情不自禁。”
“我也有分寸,不会误了正事的……好阿圆、乖乖,就让我亲一口吧?”
“真的做梦都在想……”
尤其他略一低头,就能看到她交领中衣领口露出的细白精致的脖子和锁骨。
还能感受到她……咳,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胸脯。
就这样他还能死死压下心里的邪念,以免吓到她,而只是先亲一口。
他都佩服自己果然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了好吗!
叶定宜脸红得越发要烧起来了,“情不自禁你个头啊,明明就是色迷心窍,明明就是……唔……”
可惜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出口了,直接被堵了回去……
半晌之后。
慕容天佑终于松开叶定宜,有些狼狈的退到了床尾去。
却在见到叶定宜还泛着水光的红唇,迷离的眼神后。
忍不住又凑上前啜了一口,才忙去了桌前倒水喝。
叶定宜见他大口大口的喝水,也终于醒过了神来,“咳……现在可以走了吧?”
“只怕已经快交四更了,你再不回去,可真来不及了。”
“你也替你跟前儿的人考虑一下,替大局考虑一下才是!”
“反正我又不会跑……”
慕容天佑接连喝了两杯水,又深呼吸了几口。
方觉得平复了些,“我的确得走了。那阿圆,我明晚再来看你啊,你好好休息。”
说完,深深看了叶定宜一眼,才转身大步往外走了去。
反正她自己说的她不会跑。
她也很快就会全然是他的了,到时候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余下叶定宜捧着自己发烫的两颊,半晌方无声笑起来。
她爱的人终于平安回来了,他们之间也再无秘密,越发心心相印了,真好!
次日是大年初一。
不过一夜之间,太子殿下昨儿痊愈归来。
还献了一对儿苍鸟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的消息,便已传遍了整个京城。
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见了面第一句都先不是拜年。
而变成了,“您听说了吗,太子殿下……”
就连周大叔管伯管婶几个也听说了。
周妈妈和管婶给叶定宜拜年时,还兴头的问她昨晚可看见太子了,“太子殿下一定长得跟天人下凡似的吧?”
“县主岂不是还见到玄苦大师了?当真是好福气。”
“不好福气怎么能一下就封县主了呢……”
叶定宜现在还不好告诉他们沐沣就是太子,他们其实早就见过太子了。
便只笑道:“当时我一直挺紧张,怕出岔子,头都不怎么敢抬。”
“何况还是离了一段距离的,哪能看得多清楚?也就只看到了一个大概的轮廓,远远听见了声音。”
“好了,都乐呵你们的去吧,不是说今儿有庙会,晚上还有灯会?”
“我跟前儿有冬青服侍就行了,你们都热闹你们的去。”
又吩咐周大叔,“不过还是得跑一趟城外,把白兰接回来。”
“省得她一个人在宝华寺里冷冷清清的,我昨晚听圆真师父的口气,皇上怎么着也要留师太在宫里多待几日的。”
“且等师太忙完了,我再去当面叩谢她老人家大恩吧!”
众人便都笑着应了,各自忙活取乐去了。
下午。
如梦和石青云得知叶定宜回来了,也过来拜年。
听得叶定宜昨晚竟进宫去赴宴了,还封了康宁县主。
先是由衷的替她高兴,“倒不想还能有这样天大的好事,县主这下当真是苦尽甘来了。”
“可见上天还是有眼的,好人终究都会有好报。”
“这下好了,县主余生都不愁了……”
然后,如梦也问起有关太子的事来,“那县主见到太子殿下长什么样了吗?”
“跟其他皇子比起来怎么样?玄苦大师果然不愧得道高僧,这都能妙手回春。”
“什么时候,我有幸见玄苦大师一面,可就太好了!”
叶定宜轻笑,“看来果然到处都传遍了。”
“可惜我没看太清楚,其他皇子也不敢多看。”
“但一切都有可能,说不准哪天你们就能见到太子殿下,也能见到玄苦大师了呢?”
“总归时刻抱着美好的愿望吧。”
叶定宜笑道:“石大哥倒是知道得多。”
“这不是我昨晚才忽然进封么,内务府宗人府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所以这次便免了,等下次年节时,应该就要进宫去,往后年节应该也都少不了。”
“说实话,我还真有些不想去,怕麻烦,但……”
但慕容天佑都已高调站到了人前,往后还不知道得面对怎样的明刀暗箭,腥风血雨。
她既早就认定了他,当然无论如何,都会坚定的与他站在一起,替他分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