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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青手按垛堞,挺着身子,扭头大声问道:“此战首功,当推咱衙门里出的这‘知世郎’,大家伙说对不对?”

    “没错!”

    “是极!”

    “……”

    一时间,城墙上的众人纷纷响应。

    大家伙谁也不是瞎子,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场仗的关键转折就是赵无咎一箭箭射出来的。

    他得首功,确实是实至名归。

    更何况,顶头上司都这么说了,他们这些做下属的难道还要当众反对?

    这城墙上唯一不归翟青管辖的人,便是司马仲达,可这人精一般的家伙又怎会拂了守城诸多兵将的士气?

    虽然他深知翟青的想法十有八九会成为泡影,东山守土之战的功劳,大概率会被郑櫎、郑楠这两兄弟当作“礼物”送给某个备贼军的旅帅。如此一来,他们不仅能够笼络人心,还能更加得心应手地掌控这支备贼军。

    但即便如此,这只年纪不大的“老狐狸”还是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小英雄叫什么名字,不如与我一起去见见两位使者?”

    赵无咎连忙交手行了一礼,然后答道:“小人赵无咎,不敢贪功。此役之胜,胜在众志成城。

    先有先生您神目如电,窥破那围点打援之计策;后有翟县尉临机决断,指挥有方。

    内有众兄弟舍命相搏,挡住了攻城的流民;外有备贼军诸将士勇猛精进,一举击溃贼军主力。

    此番种种,才是胜之所恃,哪里有一人独领首功的道理?”

    听了赵无咎这番自谦之语,司马仲达不由得上上下下又多打量了他几眼。

    “此子竟不凡至此!在如此穷乡僻壤,当区区一个小吏,绝对是屈才了!”

    赵无咎之所以想着推掉这场仗的首功,主要是因为他不愿意和郑家两个使者,以及那个神秘儒者多做接触。可他却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这番话,在某些人听来意味着什么……

    无论是“围点打援”,还是那“先后内外之论”,都是普通人甚至寒门(注)子弟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知识。前者是兵家秘术,而后者则是名家的高论。

    司马仲达并不认为,赵无咎这辈子有机会从哪里学到这些,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具有宿慧。

    如此美玉良才,年龄还不过十四、五岁,很难不让司马仲达生出收为自己所用的想法。

    所以,他立马熄了将继续劝说赵无咎,去见一见那郑櫎、郑楠两人的想法。

    见那两个家伙做什么?

    先被那二人请客吃饭,然后再被收到郑家门下当狗吗,这对于他司马家有什么好处?

    于是,司马仲达便只是言笑晏晏地再次夸赞了赵无咎一番,并且保证一定为城上众人皆请求封赏。

    随后,他就引着翟青一齐走下城墙,去向正在宴请“乡贤”的郑櫎、郑楠两兄弟报捷。

    而城头这块,翟青则直接将指挥权度交给赵无咎,让他暂时代领其职。翟青估摸着,报捷这种事情就是一去一回,根本用不了多久。

    而等到他回来之后,则正好可以协助那支备贼军打扫战场。

    此战绿眉乱军死伤者甚重,退走后至少也得留下数千死伤。活着还有口气的,还有那些阵殁者的尸体该如何处理,都需要他这个东山县尉拿主意。

    只是,翟青没想到,他这一走可不是一去一回那么简单。

    因为,就在刚刚城外激战正酣的当口,东山城里也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林老爷家又双叒有人死了。

    ……

    林家,绣楼之下,此时已围聚了许多人。人群之中,林老爷瘫倒于地,涕泗横流,其双手颤抖,似欲触碰又惧触碰那躺在冰冷石板上的三具遗体——

    他的爱女林丽娘,以及她的一双年幼子女。

    林丽娘衣裙残破,面容上有着大片青紫,显然是死前还遭到了殴打。而她那衣不蔽体的样子,仿佛在默默诉说着她生前所受之凌辱与绝望。她的子女,两个弱小身躯,紧紧依偎于母亲身侧,似是这世间最后的依靠。

    林老爷之悲痛难以言表,其心如被利刃劈裂,每一滴泪皆是心尖之血。

    他家仆众亦是一片哀嚎,整个林家深陷巨大悲痛之中。

    而在另一侧,衣衫不整的郑楠被人扶着才能站立,目光迷离,显然是饮酒过度,尚未完全从酒劲中转醒的样子。其脸上还有被抓挠过的痕迹,那恐怕就是林丽娘在绝望中留下的最后印记。

    “高师,此地不宜久留,我要带着楠弟先回衙署。”

    郑櫎带着满身酒气,凑到那名素服儒者身边,小声说道。他在酒席宴间也同样喝了不少,此时也是头脑昏昏涨涨的不似平常。

    他刚刚强努着给自己灌了一钵浮着羊油的肉汤,呕吐过后,这才能够勉强思考。

    被称作“高师”的那人点点头,回答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公子不妨先回去,召那司马仲达前来向其问计,此地之事就交与吾来处理就好。”

    郑櫎连忙拜谢,然后拖着痴肥的身子走到自己弟弟身边,“啪”地一声,狠狠抽在他脸上。

    眼神迷离的郑楠被打,“嗷”地叫了一声,想要还手却被他大兄郑櫎一把薅住了披散的头发,狠狠掼到了青石地板上。

    “还不清醒一点,丢人现眼,陉阳郑氏的脸都被你丢光了!”郑櫎低声喝骂了一声。

    别看他打得凶狠,但是周围那些刚刚扶着郑楠,又不容置疑地将这位二公子与林家家仆隔开的郑家私兵们,这回全都变得默不作声,任郑櫎随意动手。

    大公子打二公子,那是“长兄为父”,合乎礼法。

    而林家的家仆欲要对二公子不利,那可就变成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立场不同,身为郑家的私兵,应对方式自然也有不同。

    当然,郑櫎动手打郑楠,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带其离开的时候,能够减少点阻力罢了,毕竟他们现在还是在林家。

    虽然有“高师”坐镇,但是他们带来的私兵不过十几人罢了,林家的家仆却有上百人。

    而且,他也已经觉察到了,林家的家仆们好像和寻常地方豪强家的奴仆不大一样。

    郑櫎脸上那对小眼睛滴溜乱转,心思转动不停:“仲达曾说过,林家的根脚可能是内附的一支杂胡部落。今日一见,这传言可能真的并非是空穴来风——这些奴仆很可能就是原本那支部落的部民——名为奴仆,实际上却沾着亲、带着故,否则也不会这般……同仇敌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