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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卯完毕,大伙都松了口气。

    该当值的,继续留在衙署当值;该休班的,这时也三三两两地自行离去。

    翟青也没去县尉办公的兵房,而是命人搬了把圈椅过来,就坐在院中和一众当值的手下闲谈起来。

    衙门里的日常就是这样:有事三箩筐,无事箩筐三。

    忙的时候能把人忙死,整个县衙拢共三、四十号人,人人都恨不得爹妈能给自己多生出一副手脚来。

    可是一旦闲起来,要么是各人玩各人的,要么就是和一天到晚和同僚们吹牛扯淡。

    不过,在武县尉手下当捕头时,翟青虽然也算是个“老好人”,但这些同僚和下属,更多时候还是只记得他那个绰号——

    铁狮子。

    他坐镇在院中,不止是为了和人吹牛扯淡,更是为了监督他们不要聚在一起呼卢喝雉。

    不准手下捕快们在衙署内赌博,这亦是翟青当上代县尉之后定的一条规矩。

    以前武县尉当权时,衙署里原本没这条规矩,甚至那个姓武的还会主动叫人陪着自己打马吊、推双陆,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玩到最后的结果,姓武的肯定是赢多输少,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有几个差役因为还不上赌债,而姓武的又跟钱串子似的苦苦紧逼,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借了那利滚利的“公廨钱”来顶债。

    还好,他们只是借了衙署官营的高利贷,而不是民间那些豪绅私下放出的“香积贷”、“印子钱”。

    同在一个衙署当差,那些捉钱胥士也不好对他们行那敲骨吸髓之举。虽然那些人最后肯定会因借钱而伤筋动骨,但是尚不至于破家灭门。

    是以,翟青特别反感手下赌博。一俟被擢拔成代县尉,他就给所有人定了不许在衙署赌博的规矩。

    除了赌博之外,差役们无事时无论吹牛扯淡,还是动嘴动腻歪了想要舒展下筋骨……

    这些翟青都不怎么管。

    他甚至会一边嗑着瓜子、喝着茶水,一边乐呵呵地看着那些手下们相扑搏戏,时不时还会指点他们两句。

    翟青是实打实的九品练皮武者,眼力自是不缺的,随便指点两句就能让手下兄弟有所裨益。

    所以,衙署里年轻点的捕手,其实都很愿意在翟青面前露两手自家本领。

    一来是期冀自己能入了顶头上司的眼,受到这位新任县尉的器重;二来也存了向“铁狮子”讨教讨教,学得两手绝活的心思。

    今天也不例外。

    刚落座不久,就有几人抱拳向其行礼,说是欲要当众角抵较技一番,并且想让翟头儿做个裁判。

    翟青也很干脆就应了下来。

    得到允许,这几人接下来的动作十分麻利,先是用铁尺尖在院里的土地上画出个大圆圈,然后就抽签决定了入圈的次序。

    入圈者均把缁衣襻扣解开,褪下半截,缠绕在腰间,只光着膀子就跳进了圈中。没有铜锣铙钹,亦无须响器打点开赛,捉对相扑的人一入圈内就相当于自动应赛。

    相扑角抵,既可以膂力相搏,亦可拽拳飞脚。不过因为都是同僚,所以捉对双方都存了克制之心,一开始时用得尽是些擒拿缠绕、闪转腾挪的技术。

    推掌击喉,这类阴狠毙敌的招数虽然也有,但不过只是虚晃一招,并不会真的切中。

    两人年岁相近,体力差不太多,平时所练习的也都是衙门里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同一种擒拿功夫。

    再加上,用铁尺画出来的圈子不过就是一丈方圆大小,并不算太大。

    所以上蹿下跳了没多久,两人的胳膊就搭上了,还是回到比拼膂力这种最原始的较技方式。

    见此情景,坐在圈外旁观的翟青不由得“噫”了一声,引得周围上了岁数的捕快捕手们也发出阵阵轻笑。

    “杜伏,你小子笨啊,怎么还把自己名字给忘了——推拉不动,不会用手肘撞他魏三郎的肚腹?”

    “诶,对喽。”

    “嗐!魏三郎,他撞你肚子你躲没错,可是光会躲有个球用?他一肘子猛地撞过来,重心必然跟着前倾,你刚刚侧身躲过之后,只要那么一勾腿,那杜小子当时就得变成滚地葫芦。”

    “不错!学得挺快,就是火候差了点儿,时机早了那么一弹指,让杜小子反应过来了……”

    翟青搭眼看着二人,只是时不时地提点一两句,那杜伏和魏三郎也随即听他的话改变招式。

    但无论怎样,相扑角抵,特别是纯粹比拼膂力时,因为常人耐力有限,绝对坚持不了太久,所以大约半盏茶工夫过后,捉对的二人也就分出胜负。

    杜伏还是在较劲时藏了肘击,魏三郎也还是侧身勾腿。只可惜,后者侧身的时候一不小心,一只脚迈出了圈子外,所以按规矩遭到判负。实际上,要是没圈子的约束,魏三郎刚才侧身勾腿那招其实火候已经到了,输的人应该是叫杜伏的那人才对。

    两人对这个结果其实都还算满意,因为无论输赢他们各自都又学到了几手。

    至于说翟青,表面上虽然他也和其他旁观的老兄弟们一样,全都笑呵呵地看着这场热闹,但是这样水准的较技其实让他看得有些意兴阑珊,也提不起多少兴致。

    应付着嘉勉了捉对二人几句,翟青的目光就看向在圈外负手站立的一个铁塔般的身影,他突然产生了些兴趣,于是便开口问道:“无咎,你也进圈去练上两手呗?”

    虽然这是个问句,但是翟青表达的意思很明白。赵无咎自然也不好推辞,一抱拳,迈步就跨进了圈子。

    “小杜,就你了,你去陪无咎练练手。”翟青点了刚刚获胜的杜伏,让其再度入圈。

    杜伏点点头,调整了一下气息,也是抱拳拱手后才进入圈内。

    “杜小子,你小心点,无咎他应该没练过相扑角抵。”翟青提醒了一声。

    不过,他并不是在担心杜伏一不留神伤了赵无咎,反而是怕杜伏被伤到。

    “无咎力气忒大,你别上来就想着拼膂力,当心闪了腰。”

    事实上,就算翟青没有出言提醒,杜伏也不会对赵无咎这个对手有所轻视。

    原因也很简单,他自问也算是个堂堂七尺来高的精壮汉子,一身腱子肉,勇力过人。

    可当其站到赵无咎面前,不仅身高至少比后者矮了一头,就连他以往引以为豪的那身棱角分明的肌肉,似乎也比不上对方那种铜浇铁铸似的身板。

    “这小子是吃什么长大的?”杜伏心里暗自唏嘘不已,同时也拿定了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跟这种对手陷入僵持。必须得用上些技术,出其不意地将其击倒……”

    心中定下计策,杜伏立刻开始左右虚晃,一边绕着圈,一边悄然向赵无咎靠近。

    而像他此时靠近赵无咎的这种步伐,其实也有些讲究,名字叫作“醉里挑灯”。

    他的脚步看似虚浮,没什么章法,时远时近,时大时小,但实际上,这样做其实是为了迷惑对手,让对手分不清他是想要率先出手偷袭,还是在行那诱敌深入之举。

    周围的人看得连连点头,而在圈内与其搏戏的赵无咎也承认,这杜伏在相扑角抵一道上确实颇有心得。

    “小郎君当心,某要上手喽!”引得赵无咎转了几圈,杜伏突然发出一声提醒。

    只不过,他这句“提醒”其实也是一计,因为在喊出“上手”二字的同时,杜伏蓦地弹腿,用鞋尖挑起了刚刚自己在转圈时偷偷踩出来的一堆覆土。刹那间,这些覆土就洋洋洒洒地招呼向赵无咎的面门。

    一般来说,受到了提醒,人肯定会下意识睁大双眼。而在接下来这种情况下,正常人要么会被尘土迷了眼睛,要么就会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进行阻挡——身上的罩门也就暴露出来了。

    果不其然,赵无咎抬手挥舞了一下,驱散了眼前的尘土。

    而杜伏也没错过机会,眨眼间就欺身至赵无咎近前,揽肩、勾腿,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全套摔绊架势。

    “成了!”

    杜伏心中大喜,借着那股冲劲和他自身的力气,现在作用在赵无咎身上的力道至少也得三百多斤往上。

    这猝然一推之下,就算是端坐于庙里的泥塑金刚,恐怕都得被他一举掀下莲台。

    更何况区区一具血肉……

    “嗯?”杜伏愣住了。

    因为他明明已然推中了赵无咎,但结果他却感觉自己像是在试图撼动一块耸立的山石——这哪是人力可能为的事情——他根本绊不倒对方。

    而赵无咎这时也开口道:“杜兄,小心了。”

    说话的同时,赵无咎先是往下一“划拉”,摘下了杜伏揽在其肩膀上的胳膊,然后又往旁边又一“划拉”,看似十分随意地拨弄了杜伏的肩膀一下。

    后者立刻站不稳身形,两脚“噔噔噔”地连续错了好几步,差一点点就摔倒在地。

    看着已然踏出圆圈的双脚,杜伏又看了看站在圈内基本没挪地方的赵无咎,就跟见了鬼似的。

    “这是人能有的力气?”

    杜伏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