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顾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亚兹拉尔说自己活不久了。
原本他以为是想要博取自己的同情。
可现在连系统都这样子说，好像……他说的或许是真的。
【杀戮是虫族的本能，这是初始虫皇传承给每一只虫族的信息。】
【可以不是很严谨地说，屠杀，才能维系虫族的生命。】
【在新虫皇没有诞生的几百年里，就算没有虫皇命令，人类也会时不时受到虫族侵扰。】
【因为只有去侵略，他们才能活下去。】
【就算每一次出征都会被帝国军队杀得片甲不留，它们也甘愿赴汤蹈火。】
【而现在……这只新生的虫皇心智还不算完全——他刚出生吧？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岁。】
【我的大数据分析它的行为，最后检测出结果是，他想要你开心，决定全面取消虫族清剿计划。】
【虫族或许会因为他的决定再次潜伏，直到新的虫皇降临。】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应该也无所谓了，毕竟，作为虫族的顶梁柱，若要族人不杀戮，所需的能量都必须他来供给。】
【现在……】
188的声音里有些窃喜，又暗含惋惜：
【可怜他年纪还小，实力也算得上是虫族数百年来最强的一位领导者。】
【现在却因为虚无缥缈的一点情爱而死。】
188砸吧了两下薛定谔的嘴：
【不过……为了我们安安，还是可以理解的。】
楚安顾有些疑惑，在脑海中问道：“确保虫皇死去，这个世界就能被判定为和平吗？”
188思索片刻，翻开他的数据库查看半天后做出回应：
【倒也不是。只是现在外面的情况比较乐观，在你走后，我能推算至少一百年内，世界不会崩塌。】
【已经很可以了安安，你做的很棒。】
“现在，帝国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在你被虫皇带走后的第二天，太子逼宫。】
！！！
天，易安果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楚安顾着实是佩服。
【孟序将你罗列出的名单上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进行训练， 相信用不了多久，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就能出现在大众面前。】
系统慢悠悠又道：
【不过要能让你合理地尽快离开这个世界，我思来想去，只能是你的死亡。】
【这也好办。虫族有一种可以影响人脑电波的磁场，你被抓到虫星来，日夜与虫族最强者为伴，使你本就脆弱的精神海雪上加霜。】
【长此以往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使得你的精神过度衰弱，然后寝食难安，最终郁郁而终。】
【怎么样？我给你写的结局很不错吧？】
188洋洋自得，喜滋滋求夸。
楚安顾在心里点头：“真棒。”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如同188预想的一样顺利。
在楚安顾上校失踪后的第二日，太子逼宫。
楚瀚元帅同尤拉公主里应外合，架空了皇帝。
内阁拼死保护陛下，奈何内阁护卫队常年好吃懒做怠于训练，不过片刻就便被攻破。
对峙持续了两天两夜。
最终太子殿下以保护的名义将皇帝囚入深宫。
众人都以为太子殿下会迫不及待要求皇帝写诏书退位，但易安在逼宫成功后，只发布了一则通报。
这则通报细数上校楚安顾在世间十九年生平。
一切流言不攻自破。
星网上开始有人请愿，要求帝国派兵前往虫星寻找上校楚安顾。
易安听大臣禀报时，俊秀的面孔冷若冰霜。
皇帝仍然是帝国名义上的统治者。
易安日夜忙于处理政务，偶有空闲，总会感到心慌。
在将皇帝囚禁后的下一秒，他就下达命令，要求半数军队即刻前去虫星寻找安安。
但被楚瀚拦了下来。
尤拉流着泪请求易安以大局为重。
以大局为重，这是易安最不想听到的话。
从前他就因为这几个字被限制了太多，而今他即将登顶权利的顶端，却还要被这几个字所困。
可尤拉说得对，他不能因为一个人，让整个帝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日子就这样平静过着。
虫族不曾侵犯帝国，表面上的和平一直艰难维持着。
九月，来自孟序的传讯发至易安终端。
他带着一支相较于帝国军队实力更加强悍的队伍来与易安会面。
议事阁外，两方人马针锋相对。
二人商讨一夜过后，孟序带着队伍暂且在皇宫驻扎。
随后帝国官方宣告：
【帝国曾忽视过太多来自α星系以外的声音，不可否认的是，许多苦难与悲痛都源于帝国的不作为。
如今陛下病危，太子殿下实不忍心看到民间苦难。
——现决议废除贵族制。】
可贵族制度要废除谈何容易。
易安遭到老牌贵族联名抵抗，那些家族掌权者不顾年轻一辈的阻拦，执意向皇室施压。
贵族族长们带着护卫队闯入皇宫。
楚瀚早在易安稳定局势之后就带着尤拉返回府邸，而内阁也已分崩离析。
没有内阁和军队阻拦，贵族们很轻易就来到了易安面前。
但太子意已决，不论那些贵族怎样威胁，都不为所动。
奥斯大公的终端都快被艾瑞尔和莱塔打爆了，最后大公心一横，索性按了关机。
“贵族制发展太久了，你们享有的优待是靠下星系人民的血汗换来的。今日我就一句话——”
“只要我在，各位贵族就都别想好过。”
话音刚落，孟序就出现在议事阁。
少将凛冽的含着冰的眸子扫射过全场，方才争吵的面红耳赤的众多贵族一下子噤了声。
孟序算得上是秘密归来，他抵达皇宫的消息并未传到各位贵族耳中。
帝国剑刃常年跟随楚瀚元帅上阵杀敌，早已被鲜血浸染，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片肃杀之气。
明明是最简单的装束，贵族族长们却总觉得此人身披甲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孟序站在易安下首，他的态度显而易见。
“废除贵族制，我知道会很不容易。”
“在场诸位的家族都已延续上百年了吧？”
“享受帝国供养这么些年，也该到头了。”
易安坐在主位，手搭在椅背上，懒洋洋向下看去。
贵族惊起一身冷汗。
太子殿下仁厚，为皇室最温雅之人。
这是流传民间的话。
贵族也只当这人是只漂亮的纸老虎。
而现在……
那双茶棕色眸子中不经意透出的阴冷让不少贵族打了个寒噤。
这位太子殿下，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好拿捏。
他们这样想到。
贵族此行无功而返，临走前放下狠话，扬言不会让皇室好过。
之后几个月的时间里，确实有不少贵族暗中密谋要推翻皇室，但一切计划都还尚未进行，皆被帝国剑刃带兵铁血镇压。
易安此举赢得民间大肆好评。
开始有民众请愿，要求易安上位。
然而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贵族偃旗息鼓再度准备谋反的时候。
十二月，易安宣布，皇族体系将彻底结束。
他将放弃皇位继承权。
帝国官方账号注销前发布最后一条声明：
【皇室感念全星系人民信任。
一路走来，实属不易。
而今帝国有愧于每一位曾拥护过帝国的民众。
既不能维护民众利益，我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人类文明当如火种，
薪尽火传。】
与此同时，一只来自民间自发组成的组织开始出现在众人眼中。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躲在暗处，像是侠客一般，在有人遇难时伸以援手。
后来有人自愿加入组织。
帝国宣告全面废除贵族体质的次年三月，联邦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君主制政体彻底瓦解。
各星系行政官连夜赶往帝星，三十三名行政官彻夜详谈。
一系列协调约定出台。
资源不再一味向帝星倾斜，帝星方也不会派人前往各个星球寻找高级精神力者。
每个孩子都可以在适龄时无条件上学。
联邦将查封贵族搜寻出来的财产分配到各个星系，按照星系发展由落后到强大的顺序，拨款由多至少。
γ行政官只觉一夜过后，柳暗花明。
佝偻着身影的老人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打开终端就将半数拨款用以建造学校。
旁边有其他星系的行政官看他这个样子，纷纷调笑他没见过世面。
语气却是怎么都掩藏不住的欢欣。
站在议事阁中的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
易安站在人群中，恍惚觉得，这样的世界，才是安安想要的。
才是所有人想要的。
*
柔软的铺着黑色锦缎的舒适大床上，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如象牙般细腻白皙。
楚安顾睁开眼睛后发了好一会儿呆。
在虫星过得越久，他的脑子就越浑噩。
眼睛盯着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的流纱，像是透过一切凝望虚无，过了好久才逐渐聚焦。
他将压在腰上的胳膊费力挪开，坐起了身子。
亚兹拉尔像个小狗一样哼唧两声，不情不愿挣扎着睁开眼睛。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温热的胸膛靠近楚安顾，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怀里。
他靠近楚安顾颈侧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嘶哑：
“安安，不再休息会儿吗？”
掌中的人在他轻抚下微微颤栗，这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日渐消瘦下来。
他强制楚安顾伴在他身侧已有八个月之余。
他看着楚安顾原本明亮的眸子逐渐变得灰暗。
起初他以为是楚安顾不愿意待在他身边，所以摆出一副柔弱的可怜模样要博取他的同情，好让自己放楚安顾离开。
后来弗里斯偷偷背着楚安顾对他说，王后是人类，他也许很难适应在虫星的生活。
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某一天，他拥着楚安顾讲话时，突然发现怀中人的反应变得迟钝，眼神也总是很难聚焦。
王后活不长了。
虫族不了解人类构造，但亚兹拉尔请医师看过后，医师有些惋惜、又很笃定地这样说。
楚安顾快死了。
这样的认知砸在亚兹拉尔心头，他忽然觉得喘不上气。
明明他做好了分别的准备，明明他很谨慎地考虑过。
既然楚安顾不喜欢虫族和帝国打仗，那他就取消虫族清剿计划，用自己的力量维系全部虫族的生命。
他想好了，他本来也在这世上也没活多久，只想在死之前和最喜欢的人待在一起。
可他还没有死，喜欢的人倒是先要离开了。
那天，亚兹拉尔流着泪拥抱楚安顾。
砸在颈侧的泪珠滚烫，几乎要将人灼伤。
楚安顾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反手轻轻安抚他。
迟钝的反应让他很难及时做出回应，他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打亚兹拉尔的脊背。
没想到砸下来的眼泪越来越多
亚兹拉尔哭着对他说对不起。
后来，日子依旧照样过着。
只是楚安顾的反应越来越慢，受虫星磁场影响，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快坏掉了。
可能是怕他寂寞，亚兹拉尔陪在他身边的时候总会谈天谈地聊一堆有的没的。
可是他连理解别人说话都要费好多功夫。
于是亚兹拉尔将语速放缓，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柔柔絮絮叨叨说着，每说一句话都要等待一会儿，他怕说的太急，楚安顾就听不懂了。
楚安顾一般不做回应，只会轻轻扑闪睫毛侧耳仔细听。
亚兹拉尔将他能想到的一切有趣事情都想讲给楚安顾听。
从他做幼虫时差点被兄弟吃掉，到他见楚安顾时的第一面。
他说他在虫星上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这里弱肉强食，他那种没人管的小虫子最容易死了。
没人管他的死活，高级虫族们想着如何占领帝国，同他一般弱小的虫子天天啃食树叶。
他本应该是虫族中最不引人注目的渺小虫子，直到在所有人不注意的地方继承了虫皇传承。
在地上的苦日子过久了，一瞬间来到天堂，总会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在所有人恭敬臣服的态度中惶惶然度日，明明跪在王座下的族人有那么多，他却总是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虫。
楚安顾躺在藤椅上，闻言，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慢吞吞扭头看向亚兹拉尔似乎是有些难过的眼睛。
然后伸出手轻轻摸摸他的脑袋。
瘦削的轮廓丝毫不减此人风华。
他扑簌了两下睫毛，很费力很费力地对着亚兹拉尔露出一个笑。
亚兹拉尔吸吸鼻子，眼眶又红了。
楚安顾无奈将他的脑袋揽住，亚兹拉尔顺从地将毛茸茸的头靠在楚安顾怀中。
他跪在地上，趴在楚安顾胸膛上侧头听着温热心脏缓慢跳动的声音。
一下，一下……
直到停止。
通红的眼眶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落下泪来。
*
四月，一通密报穿越数百光年传达至易安终端。
是来自虫皇亚兹拉尔的谈和。
自易安宣告皇室统治结束、联邦政府开始领导后，星网上关于易安当选联邦元首的呼声很高。
各星系行政官投票决议，易安顺利登位。
话虽是这样说，但如今联邦也不是易安的一言堂。
他开启会议，将虫皇发来的密报展示给众人。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随后联邦政府发布通告：
【原帝国上校楚安顾，为斩虫皇以身犯险深入虫星。
斡旋数月之后，虫皇身死。
但上校不幸以身殉国。
如今上校楚安顾魂归天国。伟人身死，其魂永存。】
星网上一片静默，所有人心照不宣，自发以静默悼念。
中央广场上，圣女像双手置于胸前，作祈祷状。
女神头顶雕刻着矢车菊花环。
花环中央卧着一支赤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