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还算不得是荒星的星球，在被虫族侵占后将近一天时间里，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学生们退避，方便里面的人爬出。
众人沉默看着数百名民众抖着腿出现在地面上。
很奇怪的是，爬出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年轻人。
易安防备心不减，警惕地观察他们。
出现的每一个人，在看到他们手执矛盾站在周围时，无一例外，都泪流满面。
“真的……我，我们真的活下来了……”
最开始出来探路的琥珀色眼睛的少年双手掩面，喜极而泣：
“我们都以为，帝国放弃我们了……”
“我们商量，如果刚才洞口站着的是虫族，就放它们进去。”
“我们在里面埋了很多炸药，这么长时间，我们等不来救援，已经没有信心活下去了。”
“与其被虫子生生咬死，我们宁愿被炸死。”
“长痛不如短痛，还能在死之前拉几个虫子做靠背的，可值。”
精神力幻化的矛盾消散，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从机甲内登出。
易安抬起手，轻轻拂去少年脸颊处的泪：
“帝国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子民，没事了……”
天边暮色深沉，月辉伴随着远方信号灯塔一同亮起。
墨黑夜色中，星斗闪烁着游移。
易安看着人群中抱着熟睡婴孩的衣衫褴褛的妇人口中轻轻哼唱着摇篮歌谣，心中无限悲戚。
那个少年是这颗星球行政官的孩子。
虫族来犯警报拉响时，行政官带着为数不多的护卫队拼杀，护送所有年纪尚轻的孩子们进入避难所。
那些正值壮年的男男女女自愿组成一支队伍前往守卫的第一线。
然后，命丧黄泉。
之后，血气方刚的少年们眼含热泪想要保护家人，却被一一拦下。
那些年迈的长者摇着头说，在最危难的时候，年轻人才是延续文明的唯一火种。
所以这些还算得上是年幼的少年们被推入避难所，剩下的位置则留给了妇人和孩子。
如果不是虫族啃食星舰，他们被迫降落此地，这些避难所里的孩子们可能真的也会随父辈离去。
这颗星球如此，那么γ星系的其他星球呢？
它们是否也遭到了虫族攻击？
易安看着面前天真孩童稚嫩的脸颊，心中甚至荒诞地想到：
如果这颗星球从开始就是荒星就好了。
那样就不会有伤亡。
就算连接不到卫星系统也无所谓。
*
火星子哔剥作响，跳跃着从火堆里蹦出，又被风吹散成灰烬。
少男少女围着篝火跳跃，口中唱着的是赞颂帝国的歌谣。
他们跳着祈福的舞蹈，为在战争中逝去的同胞，为他们重获新生的生命，为每一个即将升起的旭日。
虫族残骸还在地上躺着，学生们前去找了些木材，放在地上当凳子。
易安注视着表面上欢脱的众人，心中郁结久久不能消散。
楚安顾坐在他身侧，经过这么长时间，他的精神力已经回复一些，脸色红润了些许，总算看起来不再那么苍白。
他看见易安皱起的眉头，伸出细白的手指按在上面。
冰凉的触感落在眉头，易安受惊看过来。
瞧他慌张的模样，楚安顾觉得这与素来优雅自持的太子殿下有些反差。
莫名有些可爱。
他在易安疑惑的眼神中忍不住笑出了声。
篝火在跳跃。
暖光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易安转头看着楚安顾托着腮笑，脸颊慢慢泛起红晕。
易安含着不安的眼睛注视着面前人，如玫瑰般娇艳的美人冲他露出不设防的笑。
暖色火光映在侧脸，楚安顾的脸颊仿若被蒙上一层金色薄纱。
如同被娇养在金丝编织而成的精致笼子里的名贵雀鸟，易安觉得此时的楚安顾脆弱到好似即将消散。
他看着美人红润似蔷薇花瓣的唇靠近，带着馥郁芳香的人凑在他颈侧，吐息间满是玫瑰花香味：
“表兄，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以为救他们于水火的是帝国。”
易安垂眸，放在膝头的手不自觉攥紧。
他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楚安顾瞧着他的模样，觉得太子殿下有些可怜。
“表兄，如果我们没有来，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命都将葬身于虫族之手。”
“在这颗星球成为荒星之后，会有媒体报道吗？”
“他们的死，会有人知道吗？”
“帝国会在意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被抛下，易安难以忍受捂住了耳朵。
可楚安顾怎么能让他如愿？
帝国的太子殿下不应该在虫潮来临时被皇帝推至最前线，不应该同着数千万将士因为虫族魂归天国。
楚安顾不愿意看到虫族再次来犯，但他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易安还愿意为帝国卖命，那么日后的危机将很难度过。
楚安顾伏在易安肩头，掰开他捂着耳朵的手，半眯起好看的眼睛，如一条盘踞在领地的花蛇，繁复的花纹是他美丽的伪装：
“殿下，你老实说，这样的帝国，是你情愿效忠的吗？”
“管理者贪生怕死，掌权者草菅人命，人人都将权利与财富看作挚爱。”
“上星系纸醉金迷，下星系为能看到新一轮太阳载歌载舞。”
“同为人，你说，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楚安顾轻笑着，他的话像是被炙烤过的银针扎在易安心头。
他能怎么说？
他在皇宫生活了二十一年，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皇室给予他的。
即使他早已知道他的家族内里分崩离析，即使他知道有无数的苦难源于他的父亲。
他能怎么办？
要他摧毁抚养他成.人的皇宫吗？
要他将剑抵在父亲喉头，说出让他去死的话吗？
他不知道。
此生第二次，易安陷入了无尽的迷茫。
楚安顾伸出手，细白的柔软指尖触碰易安下颌，他抵着易安的头，将它轻轻抬起。
“殿下，你看——”
看什么？
围绕着篝火的少年眼含热泪，挥舞着双手跳跃着。
衣衫褴褛的妇人躲在人群后面，轻轻拍打尚在襁褓的婴孩，温声细语哄他入睡。
学生们看似欢欣相互交谈着，不易察觉的躁动蔓延在所有人周围。
“你看他们笑着，脚下的泥土浸染着亲人的鲜血。”
“魂葬于此的英灵，曾是谁的父亲，又是谁的孩子？”
“如果你勇敢一点——”
楚安顾放下手，甜美如蜜一般的笑容收起，那双湛黑的眸子中有火光闪烁：
“如果你勇敢一点，敢于直面残酷的现实，早日放下心中那些对于皇室不切实际的期待。”
“这些孩子，还能继续围着篝火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