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未轻煦在“甜汤”里加了什么料,吴岁晚这一觉睡得分外绵长,直睡到了第二日午时。
小水心急得不行,找到小凳子探底细。
“小邓哥哥,你家主子是个啥子性情,我咋看不懂呢?”
“呃……”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小凳子支吾道:“说不准的……”
“嗯?”
小水心皱紧眉头,无奈道:“咱俩都受过真姨的恩惠,要照顾的都是同一个主子,还有啥见外的?又没问你朝廷机密,藏着掖着多不可交,小邓哥哥就实话说了吧?”
“不是的……”
小凳子连忙解释:“我没有藏着掖着,我是真的摸不准,未公公一会儿好一会儿恶………”
“哎呀呀……”
小水心不耐烦地摆手:“那我换一个说法问你,未公公昨日那一出,是想要做什么?”
小凳子抿了抿嘴唇,犹豫道:“他应该不会干什么坏事……未公公没有吃药,本性还是好的……”
“哎……小邓哥哥还是不拿水心当兄弟啊!”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抱胸生气:“你这人一点都不实在,问什么都不说,以后咱俩也别处了。哪有你这样的?越处越生啊,白费我一番情意。但也不能怪你……”
小水心唱戏似的,扬高声调:“谁让你是在宫里伺候贵人的小贵人呢!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俺们不过是个贫家女儿,连银子都没见过整锭的,你是瞧不起俺们……理解理解……”
“不是的……不是的……水心妹妹误会啦!”
小凳子紧张得手心冒汗,在袍子上蹭来蹭去,急声说道:“你若问我其他的,我一定一五一十地说,且能说得明明白白。可是未公公的心思,那是神鬼难猜的,甚至未公公早晨起床后,想起这一日要干什么,自己都是糊涂的。未公公随心随性过日子,偶尔还要吃一回毒药,他就不是个正常人,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想啥,你别不信呐!”
“哼!你就是不实在,没人跟你处了……”
小水心抱胸,扭身转脸,小凳子追过来,劝哄道:“水心妹妹,别生气。按正常人这脑袋想不明白,但我跟在公公身边时候不短,我可以猜出来一点……”
小水心来了兴致:“是什么?”
小凳子没啥底气,嗫嚅道:“我猜……可能……公公可能就是……就是为了好玩儿!嗯……”
“好玩儿?”
小水心不觉得这种说法荒诞,反倒升起一种危机四伏之感。
她来了两日,听说了不少闲言。未公公先前的媳妇儿可是第一美人,美的像仙女似的。他是因为那媳妇儿遭的罪残了身,也是因着那媳妇儿发了疯做的恶。
在小水心看来,一个男人啥都不管,因为一个娘们儿这样那样的,就是没刚没火没出息。
反正,她在市井听说的那些故事里,但凡整日围着女人寻乐子的男人,最后都没得好下场。
那个王财主家的小儿子还是个哑巴呢!干啥啥不行,就喜欢逛青楼。今天跟莺莺,明天跟燕燕,后天莺莺燕燕一起来。败了多少银子就不说了,那不到三十岁得了怪病,早早就嘎嘣了,不知多少人看热闹。
还有他们村的李三柱子,倒腾小买卖发了一笔横财,再娶了个小老婆,好浪好打扮好花钱,还时不时欺负大老婆,早早地让他败了家。李三柱子妻离子散,穷困潦倒,没脸活着,勒死小老婆后自己跳了河。
再有隔壁村的穷酸书生最下流,白日里装正经人,到了晚上躲在庄稼地里,看见谁家媳妇儿就偷摸的跟随。被他摸了一把占便宜都是轻的,还有很多女人在他手里吃了大亏寻死觅活。
过了好几年,害了好几十个人,才有一个年岁快当祖母的女人受不住,揭露了他的丑事。
小姑娘得出结论,男人好女色的多,害女人的也多!
这未公公从前娶媳妇儿要美的,可见是个好色之徒。在美人身上吃了大亏,长了记性,再找女人不能找太漂亮的,就瞄上了沈夫人?
因为他净了身,不能正经娶妻,但是,身体残了,色心没残,就要玩花样,就想找刺激。
她老家县城就曾经有一个太监公公,十几岁时离家去京城闯荡,不知怎么混到了皇宫里。听说他伺候贵人几十年,得了不少金银财宝。虽然告老还乡那一年,已经是六十好几的糟老头子,却买了两个穷苦人家的女儿做媳妇儿。
据邻里传言,每天夜里,那老太监家里都会响起女人的惨叫声。第一个媳妇活了一年,第二个媳妇活了一年半。都是十几岁的大姑娘,说没就没了,可以想象那个老太监有多么狠毒。
所以……沈夫人危险了!
水心不懂啥叫男人,也不懂啥叫净了身的男人。她就知道女人遇上了坏男人会受苦,要抓紧防范未公公。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这是她在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话,她还晓得啥意思呢,现在就用上吧!
第一步要“知彼”,就要找和未公公一样的人多问几句。
不了解透彻,怎么防范?
小姑娘越想越肯定,越想越紧迫。
“哎……小邓哥哥,问你个问题,你别不好意思啊!”
小凳子觉得好笑:“我又不是大姑娘,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啊……那就好……那我问问你……”
小水心拽着小凳子的袖口,贴近他的脸,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净了身的男人,都不能娶媳妇儿,那……还会想女人吗?你们当中有些个好色作恶的找女人,会耍什么样的招术………”
小凳子猛的一甩袖子,朝旁边跨出一步,五官都扭曲了,黑着脸斥责道:“小姑娘家家的,说的什么浑话,不知羞呢?”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像怪兽一样凶猛,不懂害羞为何物,偏要刨根问底。两步追过来,再次逼近红头胀脸的小凳子,小声劝道:“哎哎……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别不好意思,这里就没有第三个人,啥话都能说,又不会传出去。你放心,尽管大胆说出来,我这个人的嘴巴最严实,啥话都能烂在肚子里,严刑酷打都打不出来。你怕什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上一边儿去……别烦我!”
小凳子转身就走,小水心紧追不舍。
两人从卧房跑到廊下,又追赶到院子里,一个沉默躲藏,一个不耻下问。
小伙子的嘴巴气鼓鼓的,脑袋涨乎乎的,像年节里高挂的大红灯笼,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但小姑娘的好奇心晶莹剔透,不知深浅,不问明白誓不罢休。
她认为自己是好心,都是为了夫人的安全着想,多问几句怎么啦?
她还以为,除了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不能做不能说,剩下诸事都能宣之于口。
小邓哥哥说句话都这般费劲,傻了吧唧的,是怎么在那吃人的皇宫里干到小总管的呢?
终于,羞愤的青年在月亮门前被无知少女拽住袖子,即将脾气大爆发的时候,未公公稳步而来。
“哎呦……疯太监来喽!”
小水心低呼一声,立即放了小红人儿,小跑到未公公身前,行礼说道:“未公公安,我家夫人身子不适,还没起榻呢,不方便见人……您请回……”
未轻煦的眼睫毛都没忽闪一下,昂首阔步,直奔吴岁晚的卧房。
哎呀!果然是个疯子,一个不知礼节的疯子,一个不知礼节又好女色的疯子,一个不知礼节、净了身又好女色的疯子。
那就是一只吸人血夺人命的妖魔鬼怪啊!
小水心被无视,斗志不减,攥着小拳头快步跟上。若是未公公再想“好玩儿”,擅动夫人一根手指头,她就……跟恶魔拼了!
可惜啊!被保护的人不知危险。
吴岁晚不知何时醒来,腰间围着被子,静坐在床榻上,歪头望着门口进来的三个人,一脸迷茫。
“岁晚……”
未轻煦含笑走近,一团芳香袭来,吴岁晚顺嘴嘟囔:“夫君,岁晚的夫君……这个味道是岁晚的夫君……”
“哎……岁晚乖啊!”
未轻煦侧坐在榻边,握住了女人的小手,欣慰道:“看来我自称神医没有错,岁晚的病,真的被一碗甜汤治好喽!”
吴岁晚被男人的话牵引思绪,回想起昨晚,不由自主地念叨:“甜汤能治病……岁晚的夫君叫未轻煦,他是个神医。岁晚生病了也不怕,他会治好我的……”
未轻煦颌首:“嗯嗯……岁晚今日就比昨日好!”
吴岁晚盯着男人的脸,眨巴两下眼睛,微笑道:“是夫君的医术好!”
未轻煦开怀大笑:“哈哈……岁晚真乖!”
一旁抻着脖子的两个小奴才,更是掩不住惊讶,双双瞪大眼睛,凑近了几步。
沈夫人真的见好啊!
昨日以前,不吵不闹不乱跑,已经是沈夫人最好的状态。如今能够正常识人说话,还能记起睡前发生过的事情,真是奇迹啊!
小凳子试探道:“夫人,您还记得我吗?”
吴岁晚闻声转过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面孔,但她依然笑着回应:“是小邓弟弟……我记得你的声音,但愿从现在起,我能记住你的长相。”
“好……好……夫人好了……”
小凳子乐得直拍手,小水心也朝前一步,指着自己追问:“我呢!我呢!夫人,我是谁?”
再看一个干巴巴的小姑娘,吴岁晚犯了愁。
她站在一团迷雾里,看见了外祖母,杨家村,上山,采药,种田,挣小钱。
还看见身上有甜香味道的神医夫君未轻煦,还有她记得声音却认不清面容的小邓弟弟。
然后,有一位和外祖母一样慈祥的真姨……再有,人和事都模糊不清,她想看,又不敢看。
只要跨前一步,就能拨开云雾见真相,但心底里有一个声音提醒道:你想快乐,就别看,别听,别想,别问!
于是,怕疼的吴岁晚选择逃避过往,把离开杨家村以后的所有,通通遗忘。
再次专注眼前,这个小姑娘,好像见过,带给她的感觉也很舒服,想来不是坏人。
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吴岁晚在脑海中遍寻不得。
“夫人……我叫水心,我们认识一个月了。从现在起要记得呀,我叫水心,水心……”
“水心……好啊!”
吴岁晚温柔一笑:“我会记住你的,水心妹妹。”
一时之间,屋子里几人其乐融融,好像日子本来就是好的,好像灾病是云烟,已经随风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