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彦刚处理完温府的一桩烂摊子,凳子都还没被坐热,便听见门外传来下人们的嘈杂私语声。
朝门外一瞥,竟是看见赵诠抱着唐姝的一幕。
而唐姝的情况却……
阿彦连忙起身,眼神不忍盯着她这副残破的身躯,只焦急上前询问:“大人,夫人她……”
赵诠没有多说,沉声交代了一句:“找最近的大夫来,尽快。”
“是!我这就将医治温九商的医师拉过来!”
阿彦回头,随意抓了个下人,着急吩咐道:“快去给赵大人备一个房间!”
下人也不敢怠慢,着急忙慌地走在赵诠前头带路,将他领到了最近的一个房间。
“剪子和热水,快去拿来。”
他看也没看下人,走到床前小心将唐姝放下,只简单交待了一句。赵诠的话里已听不到多少怒气,更多的是无助与疲累。
“是……”
赵诠虽然不懂医术,却在军营时给自己包扎过。总之不会死人。
然而面对眼前安静躺着,即使再痛可能也不会有反应的女子,他却是迟迟下不去手。
屋外,因为今日的两桩事闹得沸腾。屋内,却只有微风吹过窗棂,拂起帘布的声音。
赵诠想了很久,终于是抬起手,在她的脖颈处摸索着,停留了很久。
好似她活着还是死了,都已经不再重要。
忽然,他沉寂的眸子一动。手指终是感受到了微弱的搏动,她,竟还活着……
赵诠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活色,对着下人拿来的剪子和热水,他也终于有了反应。
“你先出去,大夫来了先通报。”
“是,大人。”
下人出去时小心掩上了门,心底,还是在看到那副渗人的景象后惴惴不安着。
“衣裳本只是蔽体之物,你我既是夫妻……教我看了,应该也无妨。”
赵诠不知在对谁说着话。床上那人还没醒,他的语气却是异常温和,同他的动作一样。
黑色的袍子已被弄出了几个大窟窿,隐隐之中可以见到她的受伤的身体。不知唐姝身上还有哪些伤,赵诠只能将衣物尽数褪去,好为大夫诊治行个方便。
随着袍子被悉数解去,越来越不堪的身体逐渐呈现在赵诠的眼前。眼神每在上面停留一秒,赵诠的喘息声就越大。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额头上的汗滴正不断地往下倾泻。然而想到汗滴混入血肉的疼痛感,赵诠立马用袖子擦净额头,继续自己手中的动作。
在大夫进来之时,赵诠已是将她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找了出来。其他的地方,被赵诠尽数用纱布盖着。
见他站起了身,冷冷说着:“就这样,我在旁边看着。”
那名医师本想着这样行事不便,却又囿于赵诠的面色凌厉,实在不敢违抗,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后,便开始为唐姝诊疗了起来。
相比起那位温九商,阿彦足足在屋外头等候了两个多时辰,才把满头大汗,手脚畏缩的医师给等了出来。
听他沉沉“嗳”了一口气便疾步出了府门,阿彦又是向屋内望去。可刚回头,便看见赵诠小心关上了屋门,说了声:“让她好好休息,不要进去。”
“是,大人。”
知道赵诠此时的心情不好,阿彦便是陪他瞎在温府里走了一圈,这才敢开口,道:“大人,您别担心了。好在二夫人已被找到,只等伤好一日。”
赵诠突然在此时顿住步子,恰好停在一棵花朵开得正盛的树下。
“温家的事,怎么说?”
阿彦松了口气,回道:“好在温九商能开口,他向温从纾讲明了大哥温思蕴陷害他一事,随后又为二夫人深夜闯入府邸的事情开脱,现在所有罪责,都集中在温思蕴身上了。只是……从今早起,就无人再见过他。”
“温思蕴……”赵诠呢喃了一句,回头问阿彦道:“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
“说到这个,当时我问温老爷的时候,他那个老头儿一直闪躲着,非逼我给他一个下马威,这才道出实情。那温思蕴,竟然是从小被他送进青关的一枚棋子!也怪不得他会有如此邪恶的想法了……”
“青关……”
赵诠对这个组织也说不上熟悉,不过他早有耳闻。青关里头,锻造的都是些杀人机器。便是这样的人,伤了唐姝吗……
他忽而握起拳头,冷笑了一声,“温从纾也是滑稽,从来被当做宝贝的儿子受到如此欺凌,自己竟还将罪魁祸首养在身边,丝毫没有察觉。”
“温家这个是非之地……”阿彦忽而想起来件事,颇有些惊喜地与赵诠道,“大人,温九商言那本账本就在他的房内。此前他有想过揭发温从纾的念头,只是被他大哥给搅乱了。属下这就去为大人取来。”
哪知赵诠却是抬手拦住了他,说道:“此事不急。”
“不急?大人不是还要赶回北樾那边指挥水利工程的吗?”
阿彦瞪着眼睛不解道,大人此前大费周章地将自己调往龚府,现在此事怎么算不上个急事了?
“温九商的伤势未愈,如若他有变卦,我们此行就是个纰漏了。稍微等等,等他自愿交出账本。等……唐姝伤愈。”
讲后半句话时,赵诠的眼眸明显地颤动了一下。他也不知唐姝会在何时醒来。就连医师也说,尽力之事他已做全,能不能醒,得看唐姝自己的造化了。
毕竟伤痛蚀骨,已是到达了心。任常人,兴许这辈子都不会醒,不愿醒。
可她是唐姝。
赵诠抬头,见这一树繁华,挺立在七月的热浪里,生生不息。无心之树但且如此,有心的唐姝,又怎会挺不过呢。
“一切,权听大人的吩咐。”
阿彦承认,自己与菁儿打的赌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几日之后,温九商的伤势已差不多痊愈,他暗中与赵诠会面,将自己的抄本交给了他。
接下抄本时赵诠还有几分怀疑,可听温九商说:
“大人且收下。我虽是父亲的儿子,深受看重,可越是如此,我就越为那些饱受苦难的百姓抱不平。愧疚折磨得我难以入眠,如若大人能拯救人民于疾苦,即便父亲会得到惩罚,九商也感激不尽!”
赵诠看着如此真诚的温九商,心头像是被敲了一记,余音振聋发聩。
他该如何与温九商说,他做这一切并非为了黎民百姓,反而,是要将他所爱的疾苦之人推入更深的黑暗。
赵诠勾起了唇角,笑道:“那倒不必。”
“不知,唐姝姑娘恢复得如何了?”
温九商突然抬头,眼神中夹杂许多担忧和一丝期待。
赵诠望了他一会,脑中闪过阿彦与自己说过的话,最后只是说了声:“已在好转了,不必挂念。再过些时日,等方便了,我便会带她住回旅馆,不劳烦温家了。”
温九商本还想说些什么,可见赵诠态度强硬,便是将自己的话给憋了回去。
夜色深凉,却又无比美丽。包容四方,毫无私心地融进每个孤独的心。
赵诠坐在唐姝屋前的石阶上,一手拿着酒,一手撑着还有些温热的石板,抬头望月,月也有情。
倒不是他借酒消愁,实则他有千金肚量,百杯不醉。只是他单纯地喜欢罢了。
忽然,他听屋内传来了窸窣动静,先是怔了怔,而后立即抛下酒起了身。推开门前,他心里竟划过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