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您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正明殿里,一个身着玄色云袖袍的男子正拱手立在殿前。
男人的声音沉稳清透,隐隐流露出话内的忧愁。
金銮座上的天子见他,先前批阅奏折的倦色瞬间被收敛了些,转而露出释然的喜色来。
他便是大安的皇帝李普。
年前的马背山一战,李普御驾亲征,本想激励士气,没承想反被敌军偷袭致伤。
一年过去了,而李普战时的伤势却未曾痊愈,冥冥之中,这成了一代明君即将走向末路的催命符。
李普放下手中奏折,便是亲切地唤起七弟来。
“怎么了?平日无事,你断是不会来这宫里头的。”
李稚收回手,便也是放松地笑了起来。
“多是记挂皇兄了。而今马上就要到了大旱的时节,想必坊间各地都上了不少折子,望在灾前得些庇佑。”
李普点点头,有些惆怅道:“不错,只是如今朕身体抱恙,民坊一事,可得交托于你们臣子了。”
“那是当然。”
李稚如今身为辽王,本只管辖江东一带,而旱情在前,每逢此时,李普都会调他前往北樾、西口等地,以治理灾情。
他虽只二五年华,却已具备同龄者非凡的谋略才干。自己的这么几个弟弟中,李普也是最为信赖他。
又聊了些政事,李普突然问到赵诠收了他家中女眷一事,“这事,你可是同意的?”
李稚听闻,只是抬头道:“是,本也是臣弟的救命恩人。舍了,跟了赵大人,虽只做妾,但也总比跟着臣弟一辈子,却得不到幸福强太多。”
李普点点头,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便招了招手,让他退下了。
出了宫,李稚卸了车舆的一匹马,随后解开外袍,里边,是一件墨色的束袍便服。
他吩咐随从先回辽王府,自己则是上马,一路骑向了锦绣街。
虽说李稚不是个实在的武官,却也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骑起马来,那也是一个潇洒不羁。
街上熙攘的人们听到马嘶声,纷纷提前给他饶了道。只见那策马的男子一身青墨,单单是一个飞速掠过的背影,就可见他的器宇不凡。
路人着眼,许久未离开。
没过多久,李稚便来到了一家酒楼下。系了缰绳,亲切地拍了拍马背,嘴里还呢喃了些什么。
这匹玉骢随了他多年,倒是生了不少感情。
只是他即将要去见的那人,恐怕是比这匹宝驹还要重要。
酒楼的掌柜识得李稚,却又不敢声张,只是微微拱手,道了声:“大人,还在那处。”
李稚“嗯”了声,有些急不可耐地,几步就上了楼。
上了三楼拐角,他便进了一个与隔绝外室的雅间,推开房门,迎面就是一个熟悉的面容。
唐姝自出了赵府,便一直等在这。好在李稚从来精打细算,就算是个大致的时间,也并不会相差太久。
“大人,您来了。”
唐姝方听见动静,便立马从凳子上坐了起来。待见到那张脸时,心底所有的迷雾都不见了踪迹,只剩下无比的确信。
新婚第一日,唐姝穿了赵府王管家送来的新服。新服是喜庆的淡粉色,腰放得松,微微露出了锁骨,显出女子那份娴静柔美的姿态。
这副样子,也是李稚第一次见。
他微微点了点头,眼角含着一丝唐姝从未见过的笑意,转身阖了门,笑道:“赵家人的眼光倒也不错,这衣服很适合你。”
见着李稚,唐姝本是喜悦,但这“赵家人”一入耳,那些消散的忧虑转而又紧紧缠绕上了她的心头,堵得她哪哪都慌。
尽管如此,唐姝还是拾掇了心绪,故作镇静地应了声是。
李稚淡淡睨了眼她,找了个地方坐下。
雅间内尽是无语,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外边细细的谈话与碰酒声。
唐姝如故,为他斟了一杯酒,自己却只饮茶。
“还是不习惯喝酒?”李稚接过杯子,目光一直驻留在她的身上。
唐姝点了点头,“过于辛辣,且喝酒乱智,大人也知道的。青关人,喝不了酒。”
谈起青关,她的眸子瞬间黯淡了几分,就连语气也轻了些,似乎其中夹藏着深深无奈。
但这无奈隐藏得极好,仿佛它也不能牵扯起什么天大的情绪来。
李稚一滞,便是知道她想起了不该想的。眸子一转,终是谈上了正题。
“昨夜进展如何?”
李稚说话向来拐弯抹角,简单一句话里,只有细心人能明白,他李稚究竟想得出些什么来。
唐姝看向他,没有丝毫逃避,如实道:“赵诠没有碰我。”
李稚轻挑眉头,捻起酒杯抿了口,随后眸子便流出了一股不好察觉的诧异。
“哪都没碰?”
没想到李稚又会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唐姝的眼前就是昨晚赵诠捏着自己脖颈落下一吻的场景。
该讲,还是不该讲?
李稚察觉到她的犹豫,没等她回答便又说:“没碰就行。”
放下了酒杯,清俊的剑眉已褪去了方才的好奇,视线移开了她,棱角分明的面庞倚着亮黄的灯光显得迷人诱惑,却在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暗流涌动的危险。
“大人,”唐姝勾回了他游走的魂魄,定定看着他如水深的墨色眸子,道,“您令唐姝接近赵诠,这是个任务。而青关之人执行任务,都会有完成的一天。是么?”
话中含着深意,她知道李稚会懂她。她想,他不可能让自己一辈子都留在赵诠的身边。
“是。”
李稚给了她答案。
“就目前的情况,皇兄的病还未到病入膏肓的程度,而太子尚小,我们与赵家的关系还不能闹得太僵。”
“唐姝明白。大人的大业成前,唐姝一定会安心待在赵府,遵您指示。”
坊间传闻从不近女色的辽王府中竟有女子的身影出没,赵诠想必也是听闻,便借故来访。没承想见了唐姝,在李稚的一番“拱手相让”后,赵诠也佯装同情她的身世,推辞不得,便就这样收下了。
“进了赵府,你的头上就不仅是赵诠,还有皇后的妹妹明若娴。有她在府邸兴风作浪,想必日后你在赵府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李稚的话里隐隐藏着几分担忧,被唐姝听见了,只莞尔一笑,道:“无妨。”
与自己在青关的十年相比,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早不是什么磨难了。
“也好在有她在后边推波助澜,如今我也算得个清净。想必赵诠不会常来我这,不过若您有吩咐,这赵府,也并非得平静不可。”
关于手段这点,唐姝从来不逊色于任何人。
李稚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在她那张微染粉黛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印象中的唐姝,女子的风韵绝比不过英姿,身姿的轻佻绝胜不过敏捷,眸中的秋水也更低不过淡脱。
而今的她,又是另一个她。
好在,真正的她,永远不会变。
明确了这点后,李稚特地为她斟上一杯茶,语气不同以往地温柔:“辛苦你了。”
唐姝接过,一饮而下。
饮下的不仅是茶水,还有日后不知多久的,将要被深深隐藏的一份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