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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医

    肃王武瑛玖星目咄咄:

    “这句话,不应该是本王来问你吗?”

    凌照水闻言一楞,将一只脚从天子寝房内撤了回来,与肃王武瑛玖并立在寝房门口。

    天子所居的这间寝房凭山而建,被密林环抱。

    山高雾重,凌姑娘因畏寒而瑟缩,言语尚且自如:

    “陛下病重,出现在鸣金山上的,除了禁卫,便只有大夫了。”

    她身上些微的颤抖并没有逃脱肃王手下的感知,他追问:

    “你竟是大夫?”

    自当今病重,皇城门口常年便悬了皇榜,招揽天下名医。

    但招揽的名医需要与太医院掌院比试,赢了才能有为当今切脉诊治的机会。

    多年来,皇榜向世人揭示了当权者对天子的关心,却从未真正为天子招到过一个名医。

    此刻,唯一招到的名医就站在肃王武瑛玖面前,仰视他的眸光里存了些许的嘲弄:

    “奴家是不是大夫,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她说完,举步便往寝房内走。

    肃王在风中凌乱片刻,拔腿跟上,将一切疑团置于了脑后:

    “哝哝,你这是承认了吗?”

    凌照水揭开帷幔,绕过屏风与多宝阁,在一张桌案前放慢了脚步,嗓音里颇有些无可奈何:

    “肃王殿下,奴家已经解释过多回,奴家并非是您口中喊的那个人。奴家揭过了您命人悬于皇城门口的榜文,并且堂堂正正通过了太医院的比试,才得以经由专门为太医院开设的通道进入鸣金山,为陛下诊治。”

    凌姑娘滴水不漏,一点一滴唤起了肃王尘封的记忆:

    他确实命人放过榜,但招揽名医之事,屡屡被搁置。母妃所设条件分外严苛,皇榜根本就无人问津。

    从鸣金山脚上山也确实有一条密道,这也是母妃当初将重病的自己安置在此处的原因之一。

    但它什么时候成为专门为太医院开设的通道,鸣金山上的禁军护卫们和肃王一样一无所知,但他们毫无疑问都认识:

    天子的金牌御令。

    “陛下曾经将这枚金牌赐予太医院掌院,令其可自由出入他的寝房。”

    禁军护卫听了凌姑娘这一通解释,半信半疑,一面畏惧金牌权威不得不放其入内,一面火速派人回报禁军统领沈白衣,才有了凌姑娘“私闯鸣金寺”一说。

    眼下,凌姑娘又把这一番缘由与肃王解释了一通,且不论肃王信不信,横竖她手持金牌御令,便是王侯贵眷,亦不能阻挡她的去路。

    果然,肃王武瑛玖紧追之下,思忖再三,也只是问:

    “凌神医打算怎么治?”

    见她不答,一意孤行,转眼便要进内室,肃王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附耳问:

    “也如当年治本王那般治吗?”

    肃王话音刚落,果然令凌姑娘动了怒。

    凌照水缓缓将视线移至肃王身上,怒火也自然是冲着他而去的:

    “请肃王殿下不要再试探奴家了,恕凌照水无可奉告。”

    肃王舒展一双星目,看向凌照水:

    “只要凌姑娘如实回答本王一个问题,本王便可以就此不问凌姑娘的过去。”

    凌姑娘还在气头,想也不想便道:

    “殿下想问什么?关于三川,达拉还是......我父亲?”

    肃王止住她的猜测,不假思索道:

    “与旁人无关。”

    凌照水微微吃惊地望向他,他正好凝神俯视着自己,目光徒然相撞他趁着她移目之前先开了口:

    “这间寝房,地处山间,光线阴暗,便是白日也很难视物。凌姑娘第一次入内,却能在房中快步穿行,自如避物完全不用侍从提醒。”

    凌照水一愣,下意识答道:

    “奴家眼神好,这不足为奇。”

    肃王点点头,算是认可:

    “眼神好诚然不足为奇,本王亦想过有这种可能。故姑娘刚才拐进内室时,本王故意出言扰乱姑娘的心神,姑娘果然不负本王期待。姑娘方才执着于与本王口角争辩,内室入口处的门槛,姑娘瞧也没瞧,抬脚便迈过了。”

    如此一气说完,肃王静等在凌姑娘脸上找出破绽。

    其实破绽早已百出,奈何她抵死不认。

    肃王唤不醒一个执意装睡的人,却听龙塌上传出一道气若游丝的呻吟:

    “捭阖,你来了?快到朕身边来。”

    皇帝惦记凌捭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肃王武瑛玖对此事多有闻听,却无从解答。

    天子生于皇族,凌捭阖出自世家,两人相交甚早,凌捭阖曾是天子的伴读、侍卫、医官和管事,他陪伴天子的时长比天子的任何一任嫔妃都要长。

    时光最终浓缩成一道幻影,成为天子暮年回首最无法割舍的念想。

    然凌捭阖已死,他无法回应天子的惦念。

    以往,天子的每一声呻吟,最终都会被无声的过堂风化解,消散在四壁间,仿佛不曾有过、毫无意义。

    唯有这次,有人回应了天子的这份呻吟。

    凌照水跪在龙塌边上,回应着大雍朝名义上最具权势的那个男人,直白且突兀地告诉他:

    “凌捭阖,死了。”

    “是陛下亲自下的圣旨,凌捭阖贪赃枉法,罪不可恕,七年前他被斩于闹市,身首异处。”

    左右侍从得肃王示意,纷纷屏气凝神撤出房间。

    尚不及走远,便听龙塌上传来一阵沉重如丧考妣的哀痛:

    “不会的,不会的,捭阖怎么会死呢?”

    缠绵病榻、不通人事多年的帝王,竟然给了跪在地上的这个女人回应。

    这是两年来,帝王头一次回应旁人的话。

    无论是曾经宠冠后宫的慧妃,还是如今协理两部的肃王,都不曾得到过天子的回应。

    太医院掌院说过,天子陷于病症,已经完全失却了对周遭人事、言论的感知。

    内侍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对守在门口的禁卫们呼道:

    “神医啊,神医啊!”

    “陛下终于有回应了!”

    “天佑大雍,陛下有救了!”

    诚然,凌照水并不是什么神医,只是多年来不曾有人胆敢冒犯天子的权威,直言回应天子的这句呻吟。

    便也没有人有机会听到天子开口说出:

    “捭阖不会死的,朕赐了他免死金牌,朕准他自由出入朕的禁宫、书房和寝房,朕可以赦免他的一切罪责,他怎么可能会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