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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近臣

    京都城郊,十里亭。

    兰若回望一眼恢弘的城郭,被车夫催道:

    “姑娘,快些走吧,不然日落前咱们进不了城,落不了脚,怕是要宿在荒野地。”

    这一路艰辛,兰若很清楚。

    她再不犹疑,再无牵挂,迅速上了马车,落帘时望了一眼远处,对车外前来送行的碧玉道: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父亲虽不知凌伯父的真实死因,但是他至死都笃信他无罪。”

    兰若说罢便一头钻进了马车里,她深知至此一别,她与京都城当再无丝毫瓜葛。

    父亲的死横亘在京都繁华之上,成了她对京都城最深亦最难忘的记忆。兰若只能遥想,也许凶犯伏法,会将那些美好的儿时记忆带回来吧。

    与碧玉一道并立的还有另一个婢女,手上捧着一堆送行的礼物,全都被兰若直言拒绝了:

    “晋王妃的大礼,兰若受过了,不想再受了。”

    多年手帕交,互诉交心事,到了今时今日,也唯剩一言相赠:

    “望晋王妃,好自为之。祝晋王妃,得偿所愿。”

    马车扬尘而去,不问归期。

    碧玉躲了会浮尘,才从驰道快步至亭中,见了凌照水,将兰若的留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好奇问道:

    “小姐为何不亲自送兰小姐?”

    凌照水抿了小口酒,道:

    “我同她往日无交,近日无情。拨冗相送,也不过是想要从她口中探知一些兰大人生前的口风。”

    “她是大理寺卿嫡女,从前相交的也俱是身份相当的贵女。我一个外室的私生女,从前便被她瞧不上,不与相交,你去送,同我去送,并无多大差别。”

    凌照水不曾见过兰剑,父亲凌捭阖回到倚梅园后也甚少提及朝堂之事和他的那些同僚们,即便如此,年幼的凌照水还是从父亲口中听得过那么几次兰剑的名字。

    他是父亲的密友,与故交。

    凌照水不曾见过兰若,她是兰剑嫡女,印象中这位兰小姐的及笄宴和出阁酒都办得颇为隆重,热闹非凡,凌洒金和苏揽月都去赴过宴,津津乐道,他们得知凌照水连请柬都没有收到,才将溢于眉梢的欢雀迅速掩去,凌洒金说:

    “不过便是些逢场作戏、惺惺作态的人,去与不去,见与不见,都无关紧要。下次再有宴请,我也不去了,在家陪妹妹玩。”

    彼时苏揽月还曾替密友解释过:

    “兰姐姐许是忘了。”

    苏,凌,兰三家是世交,且子嗣都不算旺盛,掐着手指头数一遍,就断不会遗漏了谁。

    兰若没有宴请凌照水,不是忘了,而是不想请。请外室私生女赴宴,会降低了宴请的规格,也会让赴宴之众觉得自己跌了颜面。

    京都城里闺阁后院盘算的那些弯弯绕绕,凌照水虽然看得开,却也不是全然不懂。

    不过都是些脸面上的算计。

    就好比今日凌照水前来送兰若,不是想送,只是想探口风。

    因此备了干粮,果脯,披风等一系列长途赶路所需物件,碧玉嘘寒问暖时一齐捧到兰若面前,兰若过了眼,拿人手软,便真的透了句底话给凌姑娘:

    兰剑,十分笃信凌捭阖的人品。

    挚友之言,尤为关键。

    前大理寺卿兰剑为凌捭阖力抗朝野上下的压力,死拖不审不判,竭力为其奔走开脱,至死都不肯松口,兰剑的行为确实也印证了他的判断。

    凌照水想到这,便愈加觉得凶徒可恶。

    她满饮一口烈酒,心中对兰剑、兰若油然升起了一腔愧疚:

    她没能让兰若亲眼看到邓筵茆人头落地,以此消解血亲之痛。

    邓筵茆的斩首之日原本定于三日后,凌姑娘请送兰若回外地的兰剑门生务必要在此之前将兰若送走。

    念及此,凌照水的眼眸往亭外偏了偏,恍惚间她竟然看见兰若的马车似乎又回来了。

    待她浑身一激灵,回过神的时候,马车已经直愣愣地停在了十里亭外,兰若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兰姐姐可是遗忘了什么?”

    兰若这会回来,晋王妃那些人已经走得没影了,便只有凌府的人还杵在长亭外。

    “你兄长说得倒是不错,你走路果然慢。”

    兰若进到十里亭中,凌照水散了散身上酒气,正色道:

    “兰姐姐,可是有话专门要同我讲?”

    凌照水动作慢归慢,但神色机敏,看上去就是脑子极为好使的人。

    这一点在大理寺的公堂上,兰若早已经见识过了。

    她那时便有些后悔,若是少时自己能少些门第之见,少与苏揽月之辈往来,多结交一些如凌姑娘这般的聪明人,不知道如今她对京都城的惦念会不会多一些。

    兰若走到凌照水面前:

    “兰若此去,应该便不会回京了。”

    凌照水点点头,兰家在京都已无根基,又已然嫁为人妻,确实再没有归京的必要。

    兰若又说:

    “你我往日无交,将来便是我带口信与你,你也未必会信。”

    凌照水又点了点头,防人之心如此,总要权衡利弊,揣摩真假。

    “所以有些话我想要当面讲,我怕我今时今日若不讲,往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凌照水扯了扯耳朵,表示自己愿闻其详。

    她一副酒后迷离的样子,周身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气,瞪圆一双小鹿眼扯长一双耳朵的举动把兰若逗笑了。

    但兰若要说的这个事情很严肃,她又不想凌姑娘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遂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

    “我听父亲说过,凌伯父曾经帮陛下做过一件掉脑袋的事情。”

    凌照水已然想到,兰若回马相告,定是十分重要的事。

    果然,这是把她的酒意全都给驱散走了,她感到震惊:

    “兰姐姐可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兰若摇摇头:

    “这事发生在凌伯父出事之前,是父亲有一回醉了酒,无意间吐露的。他平常从来不会同我讲那些朝堂上的事,我若打听,只会遭到他的斥责。”

    兰若举止坦诚,凌照水深信她并未撒谎。

    可她的话实在太出乎凌照水的意料了,若是真的如同她所说那般,那么当年之事便完全变了味。

    凌照水细思此事,不由感叹:

    外人的视线容易被桃色新闻吸引,众人聚焦于凌捭阖与慧妃过从甚密,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凌捭阖是当之无愧的天子近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