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云乡镇,苏檀远远就看见镇外坐了不少流民,往日守镇门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排粗壮的木刺。
流民们坐在木刺这头,镇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她心头紧了紧,在那些人看过来的时候扬鞭赶着骡车飞快离开。
从云乡镇到榆树村的这段路流民很少,且大多都是些老弱妇孺,但苏檀还是没敢放松警惕,让高秀才持着两把刀盘腿坐在车上。
高秀才瞪了一会儿,揉着眼睛道:“这活简直不是人干的,眼睛都酸了,比写字还累。”
“废话什么?都说了回去给你加奖金了。”苏檀喝了一声,沉声道:“马上就到了,打起精神,别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诶,我省得的。”
榆树村的状况和云乡镇是一样的,骡车上了村道后,不仅一个人都没看见,就连鸡鸣狗吠都听不见,可见村里的人有多谨慎。
苏檀驾着车熟门熟路到了曹家门口,敲门后能听见里头乐意压低的说话声,就是不见有人来给开门。
她只好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婶子,我是苏檀,快来开门让我进去。”
“呀,果然是侄儿媳妇的声音。”门里惊呼了一声,不多会儿就有人开门。
是曹老大,手里攥着一根小臂粗的木棍,趴在门缝警惕地看了眼,确认是苏檀后才开了门。
瞅见她还赶了车回来,曹老大急忙就往身后招呼,“孩儿他娘,真是侄儿媳妇回来了,还赶了车的,叫光宗和耀祖出来把车赶进院子。”
木门吱哇一声,曹月华率先出来,拉着苏檀左右看了一遍,“你咋突然回来了?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没。”苏檀指了指半趴在车板上腿脚发软的高秀才,曹光宗和曹耀祖立马会意,直接把人推上车,就这么牵着骡子拉着车进了院子。
曹老大迅速关门,又在门口多抵了根木棍,才招呼苏檀进屋说话。
进了屋里,曹月华先是去倒了两碗热水,高秀才被惊吓了一路,捧着碗也顾不上烫就灌了几大口。
苏檀也喝了几口,不过没他那么粗犷就是了。
略歇了歇,曹月华才问她这趟回来是干啥来了,又问荷花和巧云在城里好不好,以及县城有没有出现流民。
苏檀道:“她们都好,城里也没什么流民,各个商铺照开买卖照做,没出什么问题。”
她又喝了口水,接着说:“我这次回来是店里菜不多了,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没法送菜,所以回来看看。”
说到送菜的事,曹老大就有点郁闷,指着院子里的厢房说里面有好多菜和蛋,“都是我这些日子到处收来的,本来打算给你送去,但外面流民太多了,害怕路上出啥事就一直没敢送,倒连累你跑一趟。”
顿了顿,他又问:“你们这趟回来也遇上流民了吧?人多不多?”
缓过劲的高秀才把碗一放就滔滔不绝的开始讲:“多,太多了,都是饿急眼的人,见着我们的骡子还想来抢了吃呢。”
提起路上的遭遇,高秀才还是心有余悸,忍不住拍了拍胸脯。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流民,忒吓人了。
曹月华叹了口气,搂着铁牛给他扯了扯衣襟,低声道:“本来流民只是路过,但是从昨天开始就有人挨家挨户敲门乞食,见着人就扑上去抱着不撒手,村里人都被吓坏了,关门闭户的不敢出来。”
曹老大接话说:“昨天半下午的时候,你曹义叔见那些人实在可怜,就让你婶子给煮了锅稀粥,结果那些流民看见他家有粮食,红着眼就往屋里冲。
幸亏你曹义叔喊了一嗓子,左邻右舍的一起出手,才把那些人给赶走,要不然……”他啧啧两声,也不想再往下说了。
曹光宗凑过来问城里是不是没有流民,苏檀道:“没有,要不是我想回来看看,出城去坐车时发现没车,我都不知道外面有流民。”
高秀才也表示没在城里听说过流民的事,“一点风声都没漏,街上啥买卖都是照做的,什么不对劲的状况都没有。”
曹老大闻言长出口气,感慨说还是城里好,起码四周都有高墙阻挡,只要县太爷不下令开城门,那些流民就是插上翅膀也进不去。
“就是不知道这些流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要是年前走不干净,巧云和荷花恐怕都没法回来过年了。”曹光宗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望着窗外叹了口气,他也有日子没见婆娘了,可想的慌呢。
“流民还不是最要紧的,就怕有活不下去的把心一横投了匪,那才糟心呢。”曹老大把烟袋往地上磕了几下,慢悠悠说道。
都是经历过或轻或重的灾年的,他太清楚普通人饿急眼了是什么样子。
曹月华被他这话说得蔫蔫的,半晌后才道:“趁流民还少,一会儿咱再把院门修修,多加两道杠子堵门。”
门是能堵,就是院墙不够高,这会儿临时往上修也来不及了。
“要我说就别费那事了。”高秀才吞了口唾沫,“你们不如跟我们一块去县城,哪怕是租个小房子凑合住也好,总归先把这波流民躲过了才是要紧。”
他是读过书的人,书上有记载的流民发展成匪寇的事数不胜数,“都是饿急眼的人,抢点粮食还好说,万一闹出人命那才是最难过的。”
他这话算是说到曹月华心坎上了,这眼瞅着自家日子要好过起来,可万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选错路。
但这事太大,不是她一人说了就能算的,所以她把目光转向曹老大,“当家的,这事还得你拿主意,我和孩子们都听你的。”
苏檀也劝道:“趁现在县城还没乱,咱早点去找地方落脚,等这波流民平息了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曹老大憋着脸吭哧半天,看看婆娘又看看儿子孙子,像是下了决心般道:“那行,那咱就去县城待段日子。”
事情说定了,曹月华就赶紧去收拾东西,只带贵重物品例如存银地契之类的东西,另外打包了几件换洗衣物,像锅碗瓢盆和被褥之类的就不带了,这些东西苏檀那里都有多余的,匀一匀凑活过这段日子也就是了。
其他不好带走的比如桌椅立柜等东西都由曹光宗和曹耀祖兄弟二人抬去地窖锁起来。
粮食因为交过秋税,剩下的不多,曹月华做主只带了够一个月吃的粮,其他也都被藏进了地窖。
藏完东西,曹老大去隔壁邻居家说了一声,得知他要拖家带口躲去县城,邻居没说啥,只叫他把牛照顾好,别给亏待了就行。
完事曹老大又领着曹耀祖跑了一趟村长家,拉上曹水旺去找里长,求他给开个证明。
曹耀祖没办过所,现办也是来不及的,曹水旺却知道里长儿子三不五时要帮忙跑腿送文书去县城,这种情况就不用办过所,只需要开个介绍信就能进城。
不过这介绍信自然也不是白开的,曹水旺给里长说了一箩筐好话,曹老大又给塞了几粒碎银才把事办成。
家里,苏檀等人已经把厢房里的菜蛋分作两车装好了。怕路上被流民看出来,曹月华特意找了几件旧床单盖在上面,又往上堆了些柴火做遮挡。
横竖去了县城都是要买柴烧的,从家里带些又能遮挡菜蛋,还能省下一笔钱。
听见这边的动静,临近的几户人家被惊动,得知苏檀回来了,各家都派了个代表过来问外面的情况。
苏檀如实说了一遍,“县城目前没有异动,但时间长了也说不准。”
听得说曹月华一家要去县城暂避风头,有点家底的也起了心思,家底薄的只能祈求流民赶紧过去,他们也就不用挪窝了,毕竟去了县城啥都要花钱买。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苏檀没开口去劝,关系到底不算多熟,要是搬去县城暂避,到时候流民没来闹事,有心的八成会觉得这钱白花了,说起来她也落不到好,干脆不提。
全都准备好后,曹老大也带着曹耀祖回来了,趁曹月华锁门的功夫,苏檀飞快跑回去看了眼家里,门上有被撞过的痕迹,但锁还是好的。
墙头也有脚印,不知道是不是被流民爬过。
她叹了口气,希望这波流民平息后,这两间土房子还能完好无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