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乾海被关押在昏暗的牢房之中整整一日水米未进。
番子给他拿来馒头,被他愤怒丢掷出来,番子们索性也懒得管了。
“爱吃不吃,我们走!”
“进了这东厂,还当自己是内阁首辅呢!”
林乾海试图挣脱铁链,怒目瞪道:“让那个不孝女来见我!”
番子正欲再讥笑两句,陡然见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全身素白纱裙的少女,定睛一看,自家督公一身墨蓝锦袍,就陪在身后。
“督公,林小姐。”
李重意对身前人柔声道:“他全身上下都被铁链捆绑,虽万无一失,可还是要注意安全,切莫离得太近。”
林婧婉点了点头,对身后李重意道:“多谢督公,至多一炷香的时间,我便出来。”
李重意拍了拍她的肩:“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便带着番子出去了。
牢房静谧无声,林乾海把外头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才说要见林婧婉,这个不孝女居然就在眼前,可真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替他出了这口恶气。
林婧婉站在护栏外头,怜悯的看着一日没见,就已经全无当初风骨的林乾海。
他面上沟壑污浊,目光凶狠,衣衫上还有斑驳血渍,是他奋力挣扎不过,被铁链误伤的痕迹,但还有些看不清晰。
她最终长叹一声,毫无感情的唤了一声:“父亲。”
牢房中,铁链声音骤然响起,林乾海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又在挣扎。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你这个不孝女,狼心狗肺,若早知道你是这般忘恩负义,当初你来京城时就该把你们母女一起沉湖溺死,也省得今日这番祸事!”
林婧婉早知道林乾海定会恶语相向,听了面上毫无波澜。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林乾海却依旧这般死不悔改,毫无半点反思之意。
原来这就是他在这里反思一个日夜之后得出的结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做错,后悔的只是没有早下手而已。
“看来父亲死到临头,都不懂得什么叫大势将去。”
“哼!大势已去?我林乾海驰骋朝堂二十年,岂能被你们几个黄口小儿打败?你以为你靠着李重意就能无法无天,实话告诉你,他的好日子也只怕是要到头了。”
“父亲怎么到现在还指望有谁会来搭救你吗?皇后,还是旁的人?
噢,差点忘了告诉父亲,在我来之前,几位大臣曾为了如何处置父亲一事,进宫请命,但皇后娘娘至始至终都没有替父亲您说一句话,只吩咐他们便宜行事。
如今父亲的案子正由刑部查核,不久就要三堂会审,依律论罪了,您说您犯下的这案子,最终会被判个什么罪名呢?”
林乾海完全不可置信,皇后还朝之后,他曾入宫拜见过,虽没有得到明示,但观察皇后言语,对李重意颇为失望,也就是说,日后他极有可能会取代李重意在皇后跟前的份量。
这怎么一夕之间,他就沦为弃子了?
“你休要胡言!我身为内阁首辅,罪名只能由皇上钦定!你们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来定我的罪!”
“皇后娘娘已经改朱批为蓝批,四大辅政大人共同拟定的条陈,就如同皇上钦定。”
“改朱为蓝?”
过去宦海生涯,他也只经历过一次,那便是承德皇帝崩时,宁王虎视眈眈,天启帝受困宫中,朱禀衍为求朝政平稳过渡所想的法子。
难道现在也已经到了如此危机关头?
他同皇后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知道她的野心,倘若当真要为此做牺牲,他一定是被最先舍弃的那一个。
“父亲可已经猜到了这四人分别都是谁?”
看林婧婉胸有成竹的表情,林乾海不难猜出就是将他送来监牢的这几位。
大势已去?
他终于无望出声:“老夫一世英名竟然会败在你手里。。”
林婧婉试图透过围栏想要看清里面的人,烛火昏暗,竖影狰狞,却还是感觉没有办法透过这副皮囊去看他血肉里的那颗黑心。
他最重争名逐利,没有什么惩罚能比“大势已去”更能让他绝望。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抵消她和母亲这些年所受的苦,她必须要再添上一把火,才能平息心头恨意。
“父亲,女儿在想,虎毒尚且还不食子,父亲这般憎恨女儿,莫不是一早就觉得女儿并不是您亲生?”
林乾海昧着良心竖起的全幅倒刺,因为林婧婉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彻底崩盘。
他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却不似方才那般底气无畏,有的只是羞耻和愤怒,好像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才是最最致命一击。
“那个贱妇果然耐不住寂寞,装什么贞洁烈妇骗了我这么多年,我就知道季兴轸不会无缘无故活到现在,你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他们二人狼狈为奸!”
见他彻底中计,她才感觉全身一种说不出的畅快释然。
杀人诛心,她既然没有办法亲自手执刀刃刺进林乾海的心脏,但她可以让他尊严全无得离开。
林婧婉冷笑:“是与不是,如今也都跟父亲没什么关系了,若是你死后有灵,便亲自下去问一问我母亲便是。”
林乾海哪里肯就这样罢休,见她要走,便朝她的背影破口大骂,把平生所有恶毒的话全都倾泻而出,宣泄怨愤。
李重意没有走远,听到这里面的动静,忙赶了过来,伸手将林婧婉两只耳朵捂上,不叫那些污言秽语影响到她。
她冲他莞尔一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只有心中有鬼,才会计较别人的话。
她内心坦荡,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后面的事情有司法按照既定程序照章办理。
这些自有四大辅臣去操心,林婧婉什么也不用做,只消静等结果就好。
但她内心却不敢就此松懈。
鲸落万物生,林乾海伏法之后,林府上下那么多人的善后还得她来解决。
正出神,身后一声清脆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大姐。”
她只感觉自己全身一震,心头莫名有些酸涩的回过头来,便见到陆元和牵着一个半大孩童,正是林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