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广袤领林婧婉去到后厨之后,正巧有小太监过来汇报宫中琐事,他便赶紧借口溜出去,将刚才殿中听到的消息漏到殿外,顿时一层石激起千层浪。
贵妃涉政多年,党羽遍布六部,此番还朝风声,便是她从远处操控而来。
李重意公然与她作对,还在未打招呼的情况下,便擅自做主,向皇帝谏言解散厂卫,几乎令举朝哗然。
李重意从勤政殿出来的时候,脑海里面还回想着天启帝的话。
“朕,其实早知道贵妃狼子野心,绝不安于后室,若放任下去,迟早会颠覆我大晟江山。
但贵妃治世之才,也是朕望尘莫及,她对政敌手段残忍,却能爱护百姓,造福万民。
为政者,若千帆于海面之上,水为根本,帆偶则现,当以百姓安危为重。
朕庸碌半生,才能不继,唯独这一双眼睛,却是亮着的。
朕宠爱贵妃多年,也用了贵妃多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看不明白的,若是真的有那一天,便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已。”
“重意,你是个好孩子,你心中有是非,因而绝不放任自流,也不会眷恋权位,只是朕已决定迎贵妃还朝,还盼你能为我梁家的江山社稷,再尽一份力,朕此番多谢你了!”
天启帝说着,便双手交叠,郑重举在胸前,朝李重意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周礼。
李重意急忙起身推说不敢,天启帝坚持行完礼,再抬头时已经是眼眶含泪。
“我也知道此番重托是有些为难你,可除了你以外,我真的想不到还有何人可再约束贵妃。
贵妃在我身边安插了无数细作,我这一身的病痛,还有这过胖的体型,也是她一贯用药催致。
我会在宗室子中挑选一人为继任新君,等到他将来长大成人,你便协助他从贵妃手中夺回权势,一切都拜托你了,好吗?”
身后有人在唤他,李重意停下脚步,蓦然回头,见到林婧婉一张担忧的脸,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我唤了督公好几声了,在想什么事这么入神?”
她朝他走来,关切的伸手握了握他的胳膊。
“督公看上去气色很差,要不要我替你把个脉看看?”
李重意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林婧婉不由分说的撸起袖子,站在这回廊上边给他切脉。
“心脉加重,思虑过甚,这是肝郁之症。督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李重意也在心中反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今日向皇帝谏言,提出裁撤东厂和锦衣卫的时候,已经抱了请辞的决心。
杨媚卿固然是狼子野心,但若主动砍去她的手脚,她再想要罗织党羽,也需要时间。
他为天启帝和这大晟朝廷能做的便只有这么多,若是他们还把握不住机会,那他也没有办法。
毕竟朝廷是姓梁,不是姓李,任凭他们如何你争我夺,都跟他李重意没有关系。
可天启帝以百姓为念,求他照拂,还说自己多年忍辱负重,都是为了大晟百姓。
李重意苦苦一笑。
他过去虽然杀人无数,却从不诛心。
天启帝深藏不漏,出手便是让人无法回旋,果真这皇家无蠢人,个个都是捭阖高手。
尤其天启帝最后的一句话:“重意,个中利益,朕都毫无保留的对你说了,倘若你觉得为难,朕现在就可派人送你出京,远离这一切是非,你自可好好过你的日子。
若你愿意替朕力挽狂澜,巩固这大晟江山,朕将来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会感恩你的德性。
等贵妃完成她的使命之后,幼帝登基,若是资质还可,盼你能继续辅佐督促,若他不成材,你便取而代之,朕绝不怪你。”
秋风乍起,吹得两人衣袂翩飞。
树上的枯叶纷纷落下,被风刮得在地上打着圈。
“婧婉。。”
“督公,我在。”
李重意抿了抿嘴唇,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顿了好一会,才只是提出:“陪我四处走走吧,我想同你一起看看今晚的月亮。”
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是赏月的好时机。
林婧婉却一口答应,兴致勃勃的与他并排边走边罗列赏月要用到的东西,一副完全无事发生的模样,总算让李重意安心回笼了不少。
晚间,两人望月而坐。
凉风习习,林婧婉身上加盖了一床薄绒毯,只觉正正好。
再去看李重意,还是白天时的穿着,双眼定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督公若是有心事,也可以与我说说。”
李重意回头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酒盏,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下。
“竹叶青,好酒。”
经过上次李苑竹林小屋的事,林婧婉可不敢让他在自己面前多喝了。
“督公,酒不是这么喝的,得细细品。”
她说着,便伸手过来夺杯子,李重意却下意识的又握紧,她的手很自然的便握上李重意的手。
“督公,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可是觉得冷?”
李重意心下一阵感动,倒不仅仅是因为她主动握住自己的手,而是她这种下意识的,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关心。
他决定对她敞开心扉,毫无保留。
“婧婉,倘若你遇到明知不想为,却需为之的两难之事,你会作何选择?”
林婧婉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今日勤政殿上天启帝和他两人的对话,不难猜到他现在苦恼的事情,很明确的回答他。
“我会遵从我自己的内心,看我想不想做这件事。若我想做,那便不存在什么两难,我费尽心机,耗费代价也会做成。若我不想做的,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勉强我,绑架我。
我不过是这世间的一个普通人,没了我,这月亮依旧高悬于夜空,明日太阳也会照常升起,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变化,除了我自己的心。”
李重意知道自己这一下午都在自寻烦恼,好像心中有千斤重担,却不知该如何卸下。
直到听到林婧婉这一番看似轻松的话,才觉一片豁然开朗,心中也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