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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不甘(四)

    陆润生立刻又换了副声口,语重心长道:“茵儿,不是我不想理此事,你还小,不懂得经营一个家的难处,有些事不必理得那么清楚,不然,于谁都没有好处,你懂么?”

    茵茵颔首,笑道:“我怎么不懂呢?”

    “你懂得就好,爹爹知道你和你母亲是一样的性子,体贴温柔,从不让爹爹为难,这样罢,”他站了起来,和声问茵茵:“此事爹爹不能应你,但你想要什么旁的生辰礼,爹爹都给你弄来,嗯?”

    “不必了,”茵茵擦擦眼泪,变回平常那般乖巧从容的样子,道:“不必要什么生辰礼,爹爹的难处,女儿都明白了,也就不叨扰爹爹,爹爹休息去罢!”

    陆润生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是了,我这把老骨头是该好好休息,你也回去休息罢!”说着便叫巧月送客。

    茵茵把眼泪擦了,回身大步往门外去……

    然而一出了院门,那眼泪便忍不住,下大雨似的哗啦啦流淌个不停。

    兰香跟在她身后,并没觉察,过了会儿见她擦眼泪才发觉,连忙走上前,只见她泪流满面,妆也花了,眼睛也肿了。

    兰香惊得呀了声,“小姐,您……您……”不知该说什么,她从未见茵茵哭得这样可怜,慌忙掏出自己干爽的帕子,换下她那湿透了的绡帕。

    茵茵见瞒不得了,索性放声啜泣起来。

    “小姐,老爷府里府外那么多事,如何连奴婢们的事也照管得到呢?他若回绝了您,您也不必难过,大娘想必也不愿意您为了她,同老爷闹僵,您别哭了,看开些,顾着自个儿身子是要紧。”

    茵茵啜泣着,“我……我早知道是这样,我……我就是想看看我在爹爹心里到底什么分量,原来是这样,兰香姐姐,我听说几年前,三姐姐院里一个奴婢私下骂……骂了四姐姐几句,就……就叫打死了,爹爹也知晓,是……是这样么?”因啜泣,她说得断断续续的。

    此事闹得很大,整个内宅都知道,兰香道:“确实是那奴婢太嚣张了,把四小姐说得太不堪,因此才打得奄奄一息,没几日便去了。”

    “三姐姐是太太生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就这样爹爹也还是把那奴婢严惩了,可这回换了我,怎么爹爹就不能为我主持公道?”茵茵激动道。

    “悄声些,”兰香看见前头小路上有人来了,连忙做出嘘声的手势。

    茵茵见了,也低头,忍住抽泣声,等那几个丫鬟走过了,才又哭起来,“她们可以肆意大闹,我……我却只能忍着,凭什么呢?”

    兰香一手拉着茵茵的胳膊,一手为茵茵拍背,轻声安慰道:“小姐怎么钻牛角尖里去了,原先您忍了她们多少,今儿怎么就一点也不能容谅呢?”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难道我就要一直忍着她们么!”说着,更嚎啕大哭起来。

    受外人欺负也就罢了,可爹爹在她眼里是自己人,是唯一的靠山,连他也为了所谓大局,所谓一家和睦,宁可委屈她。虽然她受惯了委屈,可最亲的人给的委屈,真真是天大的了。

    她突然想起先前的许多事,在她还与母亲在扬州小院相依为命时,便极少见到父亲,起先一年还能来上五六回,后来一年便只有两三回,来了也至多住个五六日,再后来有了弟弟,他便爱逗弄弟弟,连她也不大管了。

    但娘始终告诉她,爹爹是疼她的。

    等后来母亲和弟弟去世,爹爹公干回来,见了她,拉着她的手泪流满面,还给她三百两银子傍身,更因她提到想看爹爹放焰火,便在除夕夜放了一回焰火,她便以为母亲说的是对的,爹爹疼她。

    可是爹爹也不记得她的生辰,爹爹口里说秋爽斋不宜久居,却没给她换成别处居住,如今去求他一件不大的事,他也不答应。

    茵茵突然明白了,原来小事上爹爹是疼爱她的,正如他疼爱其他几位姐姐一样;而大事上,爹爹就要以大局为重,待她比待玉菡差得远了。

    也是,她早该看清楚的,爹爹不就是这样的人么?把家族利益和家庭和睦置于一切之上,所以在太太和老太太之间,他委屈了太太,又在太太和邱姨娘之间,委屈了邱姨娘,他不要公正,只要大家假装和睦,不烦着他便好。

    想到这里,茵茵不禁又自嘲地笑起来。

    兰香见茵茵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吓坏了,拉着她的胳膊摇晃:“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

    茵茵抓住她的手,深深道:“兰香,我真蠢!”

    兰香松了口气,“小姐有什么话,回院里再说罢,也不要哭哭笑笑的这么大声,路过的听见了,还以为怎么样呢,到时什么闲话都出来了。”

    “原来我竟连哭笑也不能随心么?”说着,更笑起来。

    之后,茵茵便由着兰香把她拖回了秋爽斋。

    等回到自己屋,她命兰香退下,再不顾忌,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一直哭到傍晚时分才勉强起来。

    她浑浑噩噩走到镜台前,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已是眼红脸肿,妆花发乱,俨然一个疯婆子了。

    她于是叫绿翘备水,预备她沐浴。

    待沐浴回来,兰香已贴心地为她备了酸笋炒牛百叶这样开胃的小菜。饭厅内,兰香一面布菜安箸,一面和颜悦色对茵茵道:“小姐早饭没用,午饭也只用了些粥,想必饿坏了。”

    茵茵却仍是一副麻木的模样,“我不饿,我不想吃,”说着便径直往内室去。

    兰香便又道:“方才老爷那里派人来给小姐送了一样澄泥砚,据说是很名贵的砚台,要补给小姐作生辰礼,那时小姐在屋里歇息,奴婢不好进去打搅,便放在书房里了,可要拿出来给小姐瞧瞧?”

    茵茵在门帘前站住,嗤的一笑,什么也没说,撩开五彩线络盘花帘,径自入了内。

    又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