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轻一直笃定孩子是那个暗卫的。
从未怀疑过其他的可能性。
所有人对她怀有身孕这件事没有起疑,她也疑惑震惊。
但是转念一想,会不会是他刚回来,又遇上自己昏迷,程府自乱阵脚,所以他不好发作。
程家所有人理所当然地将这个孩子认作是他的,对她关心备至。
碍于她的伤势,所以他默认了一切?
但按照程仲檐的行事作风,似乎说不通,但目前来看只有这一个可能。
沈云轻自嘲一笑。
前世夫妻一场,除了抹不掉的恨,她与他,也没什么情分可言。
前世的爱意已葬送,今生她从未爱过他,如今她还有了别人的孩子。
虽然恨他,不再爱他,但还不至于让他来当她孩子的便宜爹。
不论如何,彻底敞开说清楚,将一切拨回正轨。
立刻分开,就是最明智的做法。
多纠缠一刻,对彼此都是一种伤害和侮辱。
程仲檐小心翼翼走进来。
所有人含笑着退出去,关上房门,给小两口一个说话的机会。
已经刮去一脸髭(zi)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高大男人,走到内间。
仿佛犯错的孩子,小心看着床上之人的脸色。
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惹她生气。
程仲檐走到床边,苍白冰冷的手指相互摩挲,面色露出几分凄楚。
明明往日一副霸气凛然,大权在握的大男人,此刻却小心翼翼得有些卑微。
沈云轻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开口:
“我有身孕了。”
程仲檐强装镇定,声音有些颤抖低哑地应道:
“我知道。”
“多谢不杀之恩。”
程仲檐垂眸,拳头不自觉收紧。
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他在顾虑,现在如果告诉她,他是孩子的父亲。
她情绪会不会再度失控?
稻子衙说不能让她太激动,情绪波动太大,容易小产。
而且她额头上还有伤,才刚醒来,身体本来就虚弱。
他张嘴,最终选择沉默。
见他不接话,沈云轻以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瞥他一眼,打算让他死个明白。
隔着前世两命,他们再如何,都绝无可能,趁早斩断一切,对谁都好。
她可以不在乎前世自己的死,但是孩子的死,她无法释怀。
深吸一口气,她尽量将前世的过往合理地说出来。
“我刚醒来那会儿,你有没有被吓到?”
“因为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自己去了前世,在那里找回了前世的记忆。”
程仲檐瞳孔猛地一颤,惊讶地抬眸看她。
从昨日她话里的一字一句,他已经发觉,知道她也与他一样。
现在她亲口说出来,这让他又喜又怕。
喜的是他们都重新来过,他有机会来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愚蠢。
怕的是她说恨他,他怕她不要他,丢弃他,离开他,连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
收紧的拳头微微颤抖,他的心也在跟着发抖。
沈云轻将他母亲的簪子和手镯递给他,平和地开始坦白:
“程仲檐,你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何不喜欢你吗?”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对你一直没有太多好感。”
“抗拒你,甚至有些厌恶你。”
“现在我知道了。”
程仲檐握紧双手,没有接她递过来的东西,只是紧张地望着她。
沈云轻见他不肯接,给他放床边,继续说下去。
“因为前世,我们产生了无法跨越的生死隔阂。”
“重来一世,它也没办法消散。”
“你听我说完。”
沈云轻制止了他打算迈上前来的脚步,打断他开口要说的话。
她知道,他开口肯定会说:那只是一个梦,那不是现实。
她平静地继续娓娓道来,再复述一遍过往,还以为能做到心如止水。
没想到它还是会痛。
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她惨然一笑:
“在前世里啊,我也嫁了你,还怀了你的孩子。”
“但是结局并不尽人意,我和你的苏文溪被人绑架。”
“哦,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你那位好师妹,是她策划绑架了我。”
“她会武功的,这个你知不知道?”
看来是不知道,沈云轻看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神色。
可笑的摇头。
转头,她又继续接着说。
“最后我大着四个月的肚子,坠下悬崖落入涛涛大海之中一尸两命。”
“而你,自诩英勇无敌,却被那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蒙蔽了双眼。”
“危难之际,你选择了救她。”
“舍弃了我们母子。”
“你说,这样的恨,我要如何原谅?如何释怀?”
“如何像个没事人一样,与你再续前缘,生儿育女。”
“我也是人呐,我也有心,也会心痛,更会生恨。”
“所以,我虽然回来了。”
“但前世的种种过往,就像一个个烙印一样吗,深深烙进我的脑海里。”
“前世你欠下的债,今生你虽还没犯过。”
“但我做不到,更不会再爱上你,明白了吗?”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你的原因。”
“而且,我怀了别人的孩子。”
“上次我被绑架,中了帐情香,据说那媚药是无药可解的,唯一的解法,就是破身。”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赶到的。”
“但是失去意识之前,我还是隐约看到了那个男人的.....”
扑通一声,堂堂七尺男儿笔直朝她跪了下去。
沈云轻一顿,话被打断。
她惊问:“你做什么?”
程仲檐跪着挪到她床边,眼中赤红一片。
两行泪水从眼角滚落,他卑微地伸手想去握住她的手,祈求她的原谅。
出口却已哽咽。
“轻轻,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和孩儿,我该死。”
“我罪该万死!”
“前世的种种,我不辩驳,事情已经发生,辩驳已毫无意义。”
“可前世你死后,我没有独活,我杀了刘长铭,挖出他的心给你祭奠。”
“又杀了苏文溪,最后杀光所有害过父亲、害过岳父、害程家满门之人。”
“最后我杀了自己。”
“我不奢求你们原谅。”
“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弥补你们,好不好。”
沈云轻嫌恶地将双手从他手中抽出,脸色从震惊到不可思议,最后化为一声惨笑。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她的猜测竟然是对的。
他重生了。
难怪从一开始,他就说喜欢的人是她,说要好好跟她过日子,对她纠缠不休。
“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原来一切都是那么可笑。”
她悲哀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程仲檐颤抖着手,泪水也早已决堤,从未哭得如此凄惨。
就算父亲惨死,母亲难产而亡,他都不曾如此。
他颤抖着祈求眼前之人的原谅。
仰着头将泪水擦干,沈云轻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别哭,不值得。
“重来一世又如何?”
“程仲檐,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了,无论怎么重来,都无法抹去曾经的伤害。”
她绝然地看着他说道:
“我不原谅!”
“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写份和离书给我吧。”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明日我就带着我父亲离开。”
“我孩儿的父亲,不求你放我们一家团聚,但求这些时日的相互扶持,换你一个不杀之恩。”
她释然而淡漠的神色,深深扎进他的心房。
程仲檐凝视着她的眼眸,眼中闪烁着泛红的光芒,如同被烈焰渲染,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轻轻,别抛下我。”
他呜咽着祈求。
“你们娘俩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不拦你,我放你离开。”
“等你身体好了,你想去哪里都行。”
“只是求你,让我远远护着你们,好不好?”
“程仲檐!”
沈云轻一把推开他,怒斥道:
“你前世清高自傲,铸成大错,今世还要糊涂一生吗?”
“既身为将领,保家卫国,才是你该做的。”
“我肚子里的孩子与你无关,也不需要你来弥补。”
“我也不想再见到你,别来纠缠我们。”
程仲檐跪直身体,再次小心靠近。
满腔懊悔一点一点侵蚀着他,啃噬着他的心。
“不是的,我就是孩子的父亲,你肚子里的孩儿,是我们的。”
“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