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厚重的乌云徘徊在上空。
突然一阵狂风大作,四方神位的香火啪地闪跳几下,好似要烧起来一样。
守在院子四周的所有人被这风吹得睁不开眼睛。
供桌上的雄鸡突然躁动不安,香火也被风吹得快速烧到底。
“不好,香要燃光了,快续香。”
新香点不燃,急得一众女眷围在一起避风点香。
那鸡却扑棱几下翅膀,挣脱脚上的绳子,跃上屋顶,伸长脖子朝天碲鸣三声。
一道金光从乌云中洒下来,直透屋顶下方的正屋。
床头那黑色匣子也不停抖动,突然迸发出几道红光,将床上的身体笼罩。
沈云轻一个打挺,被那大如山顶的手掌罩下来。
吓得她大叫一声,突然睁开紧闭的双眼。
无神的瞳孔金光骤聚,深吸一口气,她直挺挺坐直了身体。
脑袋嗡一声,头上传来一阵刺痛。
盖在身上的画卷一抖,快速闭卷滚落在地。
“嘶,疼!”
一把捂住头,沈云轻痛得龇牙咧嘴。
狂风已停,所有香烛覆灭。
一切归于平静。
“轻轻?”
程仲檐从椅子上跳起,紧张地看向床上已经坐起身的人儿。
老和尚也缓缓睁眼,双手合十,平静地道了一声:
“我佛慈悲。”
“蘅轩?是不是轻轻醒了?”
等在院子中的众人听得一声大叫,纷纷趴到门缝探查情况。
老和尚起身,将掉落地上的画卷拾起,转身去开门。
众人一拥而入。
“太好了,真醒了。”
所有人见床上之人坐了起来,捂着头,差点喜极而泣。
“好痛!”
沈云轻触碰到额头的伤口,痛得缩回了手。
程仲檐已快步坐到床边,小心翼翼护着,满是喜色。
见她触到伤口,急忙抓住她的手,柔声轻哄:
“你额头被砸破,别碰它就不疼了,乖!”
那清冷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沈云轻垂着的脸整个凝固,身体彻底僵住。
缓缓抬眸,入眼的,除了程府熟悉的面孔,还有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面容。
她怔怔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眶慢慢溢满泪水,湿了整个面颊。
程家所有人还以为她定然是委屈得厉害,急忙安抚。
“没事了轻丫头,已经在家中了,没人敢再伤害你,莫哭啊。”
“对对对,以后谁敢伤害你,我们决饶不了她。”
不想沈云轻突然一把愤恨地揪住他的衣领,淌着泪不可思议地问道:
“程仲檐?是你?”
原本明亮的眼眸中,一夕之间布满了凄凉的神色,程仲檐心中猛地一钝。
在惊讶到来一瞬,一股痛意悄然蔓延至心头。
不安感席卷全身。
“是我,轻轻。”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莫名感到不安,唇边有些发凉。
“你还活着?”
那死寂一般的眼神靠近,端详他几眼,不可置信又问。
程仲檐被这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样子怔住。
围着的众人也惊讶地发现了她的异常,纷纷看向一旁的老和尚。
“善缘师父?这....”
沈云轻却像是魔怔一般,靠近他耳边。
目光冷厉如刀,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地诘问:
“那个女人呢?”
“你舍弃我们母子救下的那位世子妃,有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我们死后,你们滋润的日子过了几年?遭报应了吗?”
说着突然仰面狂笑,那泪水犹如海水一样,一串串砸在他手上。
烫得他动弹不得。
惨笑几声,她又伸手捧着他的脸,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哀伤地告诉他,她和孩子,当时是有多绝望。
“程仲檐,你知不知道,那悬崖的风,冷得能把人穿透。”
“那崖岸啊太高了,砸下去的时候,我的肋骨不知断了几根。”
“我的口中腥得都要吐了,可是我吐不出来,它和海水一起,倒灌进我的喉咙里喘不过气来。”
“孩儿差点就从我的腹中生生砸出去,可是他舍不得离开,到底没有离我而去。”
见男人深邃的瞳孔里慢慢攒满震惊、惶恐和绝望,她笑了,笑得癫狂:
脸上满是扭曲之色,犹如地狱爬来的怨魂,紧紧逼视着他。
“你知不知道?那海水下面又冷又黑。”
“孩儿说,他也好冷。”
“我们都冷。”
“你冷不冷?”
“你应该不冷的,你的世子妃会紧紧抱住你,给你取暖。”
“我们死了,她嫁给你,有没有给你生几个孩儿,你的心,热了没有?”
“你的心还在吗?”
“你的眼睛怎么还能完好无损。”
“眼瞎心盲,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没被天收了去?”
“真是讽刺,天理也可笑,天道都帮你。”
“我这重活一世,怎么还是落到你手里。”
哀伤的声音颤抖得语不成调,她声嘶力竭:
“我恨你!”
“程仲檐,我恨你!”
“恨不得你去死。”
“你怎么还没死?”
“去死啊!”
“你要给我们娘俩偿命的啊,哈哈哈哈!”
在她情绪即将崩塌之际,老和尚终究是不忍,捻着佛珠的手,轻轻往她头顶一盖。
那凄惨的目光一暗,双眼一闭,整个人软了下去。
被彻底震住动弹不得的人,被她方才狠狠一推,狼狈地跌坐在地。
一股腥黏的液体从嗓子里涌出,慢慢从嘴角淌落。
两只深陷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布满悲怆和绝望之色。
嘴巴嗫嚅着,颤抖中发出悲鸣般的呢喃。
他想开口告诉她,不是她想得那样。
他没苟活。
可是,开口却成了困兽之笼。
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
一颗心锥心刺骨,不停被撕咬,身体不由自主颤抖,四肢不听使唤。
哇一口鲜血再次喷涌而出。
“蘅轩?”
程家所有人大惊失色。
“这是怎么了?大师。”
眼前的变故到底是吓住了程家在场之人,屋子内乱作一团,所有人惊慌失措。
老和尚托着沈云轻的头轻轻放下,这才双手合十深叹一声。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一个放下。”
没能放下怨恨,也没能放下执念,更是没能放过自己。
这因果轮回,终究还是没逃过。
老和尚惋惜一声:
“少夫人在鬼门关游走一趟,看见自己前世的悲惨遭遇,一时还没回神。”
“误将现在当成了过往,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一向信奉神佛的大夫人察觉到不对,赶紧问他:
“那蘅轩怎么也?”
“二公子因也是从这因果轮回中回身。”
“他们的爱恨纠葛,终归需要他们自己来化解。”
解决完这前尘俗事,他的任务已了,也该归去。
对着瘫坐在地的人好言相劝道:
“二公子,老衲职责已尽,这便离开闭关去了。”
“离开前送二公子一句谏言。”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它难得,将来心未必可得。”
“红尘一梦,放下方是解脱。”
“不可执着,不可执着!”
留下几句话,还不等众人反应,他已经消失在院中。
程国公回过神去追,早已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