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不用担心,松萝已经拟出章程,伙计们也都是做熟的,只须盯着不出岔子便好。”谢凝说道:“若有不能决断的事,差人到学里找我即可。”
旋又对松萝说道:“你走之前,把经营事项与二姑奶奶交代清楚,酒楼的工人亦要说明,事事与你在时一样。”
“沿途散下消息,今年秋天,清风楼开始向各脚店售卖葡萄酒,如有意者,可以开始预订。”
“公子当真?”松萝有些惊讶。
从葡萄酒问世时,便有不少脚店来询问,希望能从清风楼批量购买葡萄酒,放到店里销售,但谢凝均以存量不足为由拒绝,为此,得罪了不少同行。
若放开预售,定会有不少脚店购买,那将又是一笔大进项。
只是,库存不多,仅够维持本店出售。
“你看我像在说笑吗?”谢凝呷口茶,“浙江的葡萄有多少收多少,只要质量过关,全部收购。”
“公子,我们如此大肆收购,遇仙楼必然跟风。”松萝说出自己的疑虑,那夏尚喜就像见了血的蚊子,紧盯着清风楼不放。
“就是要他跟!”谢凝的声音有一丝不自觉的狠戾,“以夏尚喜的脾性,只怕你前脚走,后脚他便跟着去浙江。你只管跟他打擂,缠得越紧越好,声势越大越好。你即刻去清风楼安排,今日就带足人手南下。”
松萝应声,匆匆跟家中婢女交代两句,乘坐软轿前往清风楼。
“你这是准备跟夏家正面开战?”谢姝问道。
“不!这叫诱敌!”谢凝转头对谢姝说道:“二姐,你即刻修书一封,让古千立刻起程赶往甘肃,收购葡萄。”
谢姝不解,“松萝去浙江收购,你又要古千去甘肃收购。我们要那么多葡萄做什么?就算是酿酒,也用不了这许多啊!况且葡萄不易存放,万一腐烂,那不是血本无归?”
“松萝是假象,古千才是真相。”谢凝浅笑,嘴角微微勾起。
谢姝对这笑越来越熟悉,每当妹妹筹算谋划、志在必得时,就会扬起不自觉的笑。
“阿凝,你是要……”谢姝看着笑意盈盈的妹妹,却觉得如此陌生。
那个幼时体弱多病、任人欺凌的孩童,怎么都不能和眼前这身姿卓越的少年人重合在一起。
“声东击西!”谢凝说道:“浙江的葡萄根本不适合做葡萄酒,让松萝去,只是为了引出夏尚喜。待众人跟风去收购,葡萄的价格必然水涨船高,西北葡萄价格必然会降下来,那时,再让古千出手。”
“那为何不告诉松萝?她若真的大量收购怎么办?”谢姝急道,她是商户出身,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松萝贫苦出身,若告诉她真相,她必然有所顾忌,舍不得银钱,不敢真的和夏家打擂。若被夏尚喜瞧出端倪,此局我们必输。”谢凝起身说道:“何况葡萄不只可以酿酒,可以做葡萄饮子、葡萄圆子,也可以做成葡萄冰沙,做‘酥山’吃。”
谢姝听了,脸上的忧惧之色这才稍减。
“你呀!不知在哪学了这许多稀奇玩意儿!不过,倒很得人心。”
回想谢凝每次所创的菜品,无不受到民众追捧,也就不愁将来葡萄滞销了。
谢凝起身,眺望窗外,青山绵延起伏,绿翠环绕,偶有飞鸟掠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对于夏家,对于夏尚喜,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之为敌。
开门做生意,凭本事赚钱,同行之间,非你即我,没有夏家,还有张家、王家、李家,她要做的是赚钱,而不是打败某个人。
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多到足以撑起她的野心。
但夏尚喜偏要挡她的路,偏要与清风楼为敌,她只能佛挡杀佛,魔来斩魔。
在前往复仇的路上,她不允许有任何羁绊。
她曾无数次幻想,当有一天,她站在那人面前,应是金甲加身,手持利刃,而不是只有满腔愤恨。
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深夜,国子监一反往日静谧的氛围,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活计,连严祭酒都亲自上阵,提着灯笼四处察看。
谢凝回到斋舍时,许应龙正趴在地上,拿着抹布一点一点擦拭地砖,缝隙处的污泥用挫刀一点一点扣出来。
“应龙兄,这是做什么?”谢凝问道。
许应龙并没有抬头,这屋子里一共四十八块地砖,严祭酒说了,每块地砖都要擦三遍,但凡有一块不干净,立即逐出国子监。
“谢兄,你还不知道吧?明天皇上来国子监讲学,严祭酒刚下的令,全院连夜大扫除。我已经打扫了一遍,你看看还有哪里不干净。”
谢凝的包袱从肩膀滑落,悄然落在地上,整个人愣在原地。
那人要来!
皇帝亲自给学子讲学的地方在辟雍殿,她也会去听课,她会离那人很近。
她的箭!
她的箭呢?
耳中轰隆作响,谢凝的视线有些模糊,脑中只剩一个想法:她会离皇上很近,她要找到她的箭。
找到了箭,她就能射杀他!
只要他死!
她可以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她开始翻找包袱,除了换洗的衣衫,什么都没有。
国子监禁止携带任何利刃,她没有箭。
她的箭在清晖园,而清晖园离辟雍殿那么远,远到她无力去想该如何跨越这漫长的距离。
她颓然坐在床上,全然不顾散落一地的衣衫。
许应龙听到一声闷响,回过头来,看到失魂落魄的谢凝。
印象中的谢凝,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谢凝,像丢了魂儿一样。
“谢兄。”许应龙唤了一声,没有听到回答。
“谢兄!”他提高嗓门,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
许应龙放下手中的墩布,走向谢凝,“谢兄,你怎么了?”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衣衫,整理好放到床上。
“谢凝,你可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斋舍的卫生你不用管,我一个人做就可以了。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就跟我说说。”
谢凝怔怔看着他,不发一言,拔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