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明文被带上纪委的车,那狭小的空间里,他被两个强壮的男人紧紧夹在中间,仿佛连灵魂都被无形的力量所控制,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透着难受劲儿。
卢明文的眼眶泛红,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
坐在两侧的壮汉仿若两尊冷峻的雕像,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车内的空气好似被施了魔法一般,凝固得让人窒息,寂静得只能听到卢明文自己那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声,每一次的喘息都像是在拉扯着绷紧的心弦。
副驾驶座上的刘丽珍副书记,亦是满脸凝重,目光直直地盯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山谷。
那山谷高低起伏,连绵不绝,一片翠绿在眼前飞速划过,似一幅流动的画卷,可车内之人却无心欣赏这大自然的秀丽景色。
卢明文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沉默,声音中满是冤屈与困惑:“刘书记,您说我冤不冤啊?我在龙潭镇当了三年半的镇长,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哪怕是农民家送我一只鸡、一只鸭,我都未曾收受。可如今,纪委为何要请我去喝茶呢?”
刘丽珍并未回头瞧卢明文一眼,依旧直视着汽车前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起初,赵县长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你身为党员领导干部,尤其是党委副书记、镇长,身边发生如此严重的贪腐案件,你却无动于衷,选择沉默,甚至有包庇、隐瞒党组织之嫌,怎么可能一点责任都没有呢?”
卢明文不服,提高了声调:“蒋维利贪污受贿数额巨大,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党员领导干部知晓。那金韦婷呢?她也是副书记,为何不用承担责任?苏鸿杰也是党委委员、人大主席,为何他能留下来主持工作?你们这样做,公平吗?”
“卢明文同志,让你去纪委协助调查,并非是要给你定罪。蒋维利虚报数据、骗取国家资金、私吞巨额公款,金韦婷和苏鸿杰或许有可能不知情,但你作为镇长,不可能毫无察觉,这便是你与他们的区别所在。据了解,苏鸿杰来龙潭镇任职才一两个月,他不知情是正常的。对了,蒋维利说他分给你几万块钱,你到纪委把情况说明白不就行了?”
刘丽珍说完,脸色依旧冷峻,目光坚定地望着小车的前方,路边高大的樟树快速的向后掠过。
卢明文听闻,情绪瞬间激动起来,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话语中满是怨恨:“蒋维利那个狗娘养的,简直是血口喷人!他怎么可能给我钱?几万?几万到底是多少?这不明摆着胡说八道吗!为何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仅凭蒋维利的一句话就把我带走,这实在是太过轻率,我不服啊!”
“够了!别再说了,情绪不要太激动。此刻并非在审讯室审讯你,说这些毫无意义。有话到审讯室再说,别在这儿叫嚷!”
坐在卢明文左边的壮汉,黑着脸,威严十足地呵斥。
刘丽珍又叹了口气,语气略微缓和:“赵县长在电话里说你这种情况属于职务犯罪范畴,若没有贪污受贿行为,不会太严重,到时候请个律师为自己辩护。不管怎样,你已然违法,是否构成犯罪,需司法机关依法判决,我们纪委只是请你配合调查,把当时的情况如实说清楚。”
卢明文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心中满是委屈,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噼里啪啦地掉落在膝盖上,很快裤子就湿了一大片。
与此同时,赵倩、项文宇、朱庆邦、陈飞玲一行人,正乘坐着汽车在狭小弯曲的公路上颠簸前行。车内的气氛却与卢明文那边截然不同,欢声笑语不断。
朱庆邦突然开口说话:“这次龙潭镇发生的事,有两个人最亏,一个人最幸运。”
坐在副驾驶座的陈飞玲好奇地问:“哪两个人最亏呀?”
朱庆邦笑了笑,缓缓说道:“自然是卢明文和苏庆松了,他们俩一分钱没捞着,却可能要被判刑,搞不好连饭碗都保不住!你说冤不冤?”
“最划算的就是苏鸿杰,对吧?”陈飞玲笑着追问。
项文宇微微一笑,点头道:“苏鸿杰运气确实好!幸好他到龙潭镇的时间不长,不知情,或者知道得很少,这情有可原。要是时间久了,他不举报也是有责任的。我觉得纪委书记韩曦勒也难辞其咎,蒋维利如此明目张胆地干坏事,他韩曦勒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朱庆邦表示赞同,然后转头看向赵倩:“项主任说得在理啊,韩曦勒为何不举报?他身为镇纪委书记,不可能一点责任都没有吧?否则,乡镇纪检监察不就形同虚设了!”
陈飞玲上半身侧向后排,望着三人道:“韩曦勒是被蒋维利威胁了,不敢举报,卢明文和苏庆松亦是如此。他们几个人都挺冤枉的,真是够呛!县委县政府能不能网开一面呢?给个纪律处分就行,千万别移送司法机关,不然他们真的要丢饭碗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赵倩那俏丽的脸庞上。
赵倩只是微笑着说:“你们继续探讨,我听着。假如自己遇到蒋维利这样的党委书记,而你是镇长或者其他班子成员,会如何应对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赵倩轻轻拍了拍坐在右侧的朱庆邦的肩膀,嫣然一笑:“朱科长,你先说。”
朱庆邦沉思片刻,顿了顿,然后笑着回答:“我会先向书记表明自己的态度,坚决不参与其中,接着极力劝说对方停止这种行为,向其分析利弊,告知这种行为是违法的,甚至可能构成犯罪。”
项文宇使劲地摇头,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个办法恐怕行不通,要是蒋维利他们不接受,还要强迫你同流合污呢?我认为,应该直接找县委主要领导,把情况如实说清楚,让县委县政府领导出面调解。”
陈飞玲转过身,骑坐在副驾驶座上,面向后排,摆了摆手:“不行,这个办法也不靠谱,万一对方找黑社会报复你或者你的家人呢?”
项文宇皱着眉头,盯着陈飞玲:“那你说该怎么办?”
陈飞玲咬了咬嘴唇,缓缓说道:“蒋维利他们肯定是听不进劝告的,既然知道这种方法没用,自然不会去用;向领导报告,万一领导和蒋维利他们是一丘之貉呢?那我们岂不是死得更惨?这两种方式都不科学。最明智的办法,其实是……”
“是什么?”项文宇和朱庆邦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位自己信得过的上级领导,把蒋维利他们的贪腐问题详细说清楚,请求领导帮忙出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想办法调离这个是非之地。这样既能保护自己,又有可能让贪官受到惩处,岂不是两全其美?”
项文宇又皱起眉头反问:“飞玲,你这话前后矛盾啊,前面说找上级领导,万一领导和蒋维利他们同流合污,我们会死得很惨,后面又说寻求领导帮助。”
“不矛盾啊,后面说的领导是值得自己信任的,简单来说,就是对自己好的领导。现在我们再回到蒋维利和卢明文的问题上。要是卢明文去找赵县长商量,然后赵县长让纪委去查蒋维利。今天,卢明文就不会被纪委带走,也不用承担法律责任了。”
陈飞玲说完,目光紧紧地盯着赵倩。
赵倩依旧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微笑地望着前方。
项文宇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据我观察,卢明文和咱们赵县长似乎没什么交情,他怎么敢去找赵县长呢?”
陈飞玲又咬了一下嘴唇,笑着说:“卢明文都当上镇长了,上面总会有对他好的领导吧。我觉得,想办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上策,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嘛。”
赵倩终于开口了:“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如果我是卢明文,当时就不会签字。镇长不签字,党委书记总不能拿刀架在镇长的脖子上逼迫吧?不过要巧妙地拒绝,拖延时间。要是他再次来找我,我会站在对方的利益角度去劝说,把虚报数据、骗取国家资金的严重性告诉他,直到说服他为止。难道蒋维利不怕受到法律制裁,不怕坐牢,不怕吃那颗坚硬的‘花生米’吗?”
项文宇还是有些担忧:“我就怕蒋维利不听劝告,反过来整你。”
赵倩哈哈一笑,语气中透着自信和理智:“说服对方,一定要站在对方的利益角度,而且要让他看到利益最大化。把虚报数据、骗取国家资金的严重性讲清楚,他不可能一意孤行的,毕竟不怕死的人少数。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蒋维利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要是敢让那些社会混混来政府找镇长麻烦,直接叫公安局抓人不就得了?卢明文就是个胆小鬼,选择忍气吞声,才会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你们说冤不冤?”
在赵倩等人抵达长岭凹村之际,纪委监委的公务车也缓缓驶入了县城。
刘丽珍对卢明文还算客气,既没给他上手铐,也没带他去审讯室,而是在秦叔良的办公室与他交谈,让卢明文如实讲述蒋维利的情况,作为他的一次立功表现。
卢明文此刻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秦叔良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没有半句假话。
讯问结束后,卢明文长叹了一口气,满脸懊悔地说:“我错就错在选择了隐忍,还假装和蒋维利关系很好。我原以为这样能保护好自己和家人,没想到,知情不报也是违纪违法。以前总觉得蒋维利很厉害,现在想想,他不过就是带着几个小混混。都怪我自己无知,书读得太少。”
秦叔良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照你这么说,我们纪委监委岂不是无人敢来,案件都没人敢接了?你要知道,再厉害的黑帮老大也斗不过我们伟大的党组织,区区一个蒋维利就能把你们吓成这样。卢明文同志,难怪你成不了大事!你这个镇长干脆别当了,让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来干吧!”
欧阳丽娜满脸不屑地笑着说:“哼,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如我们女人呢。这个案子要是没有赵县长,蒋维利说不定还能逍遥法外一阵子。但犯罪分子终究逃不过法律的制裁。问题发现得越晚,罪恶就越大,蒋维利被判死刑的可能性就越高。而你卢明文,也会随着蒋维利贪污受贿数额的增加,承担更大的法律责任。你们不但不该怨恨赵县长,还应该感谢她,因为她把你们,尤其是蒋维利,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此时,赵倩带着项文宇、朱庆邦、陈飞玲走进玉壶乡长岭凹村的群众家中,开始挨家挨户地进行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