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这主人与客人之间,究竟隔着什么呢?

    “嗯,好吧,”我这样回应着对方,“届时,本座将在这锦官的大门口,恭候孙姑娘……”

    那孙姑娘淡淡一笑:“恭候嘛,民女可不敢当啊!”

    确实,对于带有官方性质与意义的举动,孙姑娘这位“民女”,总想着要“敬而远之”。只是,她到底是不是“民女”,我一直是要打个大问号的。

    面对着如此绵里藏针、软硬不吃的“民女”,我竟然真的有点无计可施了。

    沉吟片刻之后,我换了一个话题:“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孙姑娘还需小心谨慎……”

    孙姑娘眨了眨眼,自信地说道:“多谢赵姑娘提醒,不过,这几年,民女一直在外奔走,对于路况,也还算熟悉吧?”“是啊,”我接过对方的话语,“到目前为止,我们川蜀一带,也还算太平,不必过于紧张。当然,‘小心驶得万年船’,适当警醒一点儿,还是很有必要的。我们这儿,就需要孙姑娘这样的人才。”

    我之所以要这样说,倒也不全是客套:这一百几十天的时间里,我时常到各处机房、作坊巡视,我发现,对于刺绣,这孙姑娘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为此,我也不禁这样想,看来,就是在纺织方面,见多识广、博采众长,也是很有必要的。

    “人才嘛?”孙姑娘谦逊道,“民女可不敢当哦。当然,民女以前学过苏绣,如今再学这蜀锦之时,对于各自的优劣短长,就稍稍多留了点心思,也算是有点独到的体会吧?”

    我暗自寻思道:这孙姑娘,如果只是一门心思,专为学艺而来,确实可以把她看作一个不可多得的益友。只是,某种直觉告诉我,在这学艺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些什么?对此,还是要多留个心眼儿的。

    做人太天真,迟早是要栽跟斗的。以前,在跟魏基立打交道的时候,我就是过于幼稚、单纯了,才落了个黯然神伤。这个教训,这可是个用泪水换来的教训啊!这前车之覆……

    “哦,孙姑娘急着要走么?”我这样问道。

    在我想来,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我完全可以让对方多留几天的。在“盛情款待”之余,说不定还能够套出点话儿来。

    “哦,赵姑娘,”孙姑娘像是听出了些什么,迅速接过话,“赵姑娘的深情厚谊,民女本当有所回应。只是,眼下年关已近,只怕是难以从命了……”

    说着,还望了一下远方,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确实已经不便强留了。眨了眨眼之后,我这样说道:“嗯,看来,到寒舍小叙的事情,只能留待来年了……”

    凝神片刻之后,孙姑娘这样说道:“嗯,真的到了那一天,民女可要到府上叨扰一番了……”

    再闲聊一番之后,孙姑娘起身,告辞而去。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鼻子“哼”了一声,心中暗自想道:如此三番五次地一口回绝我,让我很没面子!孙姑娘,你如此的绝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若说归期紧迫,你完全可以提前几天说出口,以便于尽早安排。由此,不难想象,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你根本就不想赏光。

    不想赏光,说到底,就是有着某种不便于启齿的目的了?

    孙姑娘,你的底气,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从人情世故方面说,跟相关主管套近乎,不是更有益于你的学艺吗?由此看来,你所谓的到此学蜀锦,更像是某种幌子。因为,对你来说,学的结果怎样,并不重要。甚至,学与不学,都是无所谓的。

    不是我喜欢以“小人之心”来揣度你,而是,在这一百几十天里,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令人生疑。

    而如果我一直都是某种大大咧咧、迷迷糊糊的样子,在你的心底,恐怕也是会鄙视我的……

    孙姑娘,这迷雾一般的孙姑娘……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转眼之间,又到了暮春时节。

    这个黄昏,由于第二天是休息日,我和小影子小酌几杯之后,主仆俩结伴外出。

    两年以来,脚下的这样的一条路,我是再熟稔不过的了。

    而最近这几十天里,我特别留意到,那几棵光秃秃的桃树,先是绿叶缀满枝头。紧接着,红霞般的花朵,摇曳在枝枝叶叶之间,明艳动人。也就是在这样的季节轮回里,那孙姑娘,一直都没有再次出现过。

    如今的这个傍晚,桃子都快长到小拇指大小了,而那孙姑娘呢,连个影子都不曾出现过。

    “小影子,”我不由得感慨道,“那位孙姑娘,可真是难等啊!”

    小影子撇了撇嘴,应和着:“是啊,当初,枝头叶子落尽之时,不见她;现如今,桃花都早已经凋谢了,依然没有她的影子。”

    “哦,会不会因为路上遇到了什么,堵住了她的去路?”我试着这样说道。

    “这种可能性,”小影子揣度着主人的意思,接过话语,“也不是说就没有。不过,可能性还是很小的。她,她可不是第一次来了吧,而且,目前道上也还算太平,遇到外人阻拦的情况,不太可能。除非,除非……”

    “哦,除非什么?”我顺势追问道。

    “除非,除非她压根儿就不想再来……”小影子直言道。

    这句回话,小锤子一般,在我的心坎上,猛地敲击了一下。是啊,如果人家心意已决,不想再次造访,你就算等到猴年马月,也是毫无意义的。

    沉吟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小影子,这种可能性,其实,其实,我也是设想过的。哦,你说说看,如果她不想再来,最主要的原因,应该会是什么呢?”

    最近这几个月,我越发把小影子当作了自己的心腹。

    有时候,就算自己已然打定主意,我也会像跟幕僚商议一般,征询一下对方的意见与建议。

    而小影子呢,也渐渐地习惯于扮演一个“高参”的角色。

    “哦,”小影子缓缓地说道,“那孙姑娘,如果只是为了学艺而来。如果她觉得,经过一百几十天的学习和苦练,当她觉得自己已然掌握了蜀锦的精髓,可以出师了。在这种情况之下,考虑到路途遥远,蜀道艰难,她不愿意再次到来,也实属正常……”

    我暗自寻思道:这小影子的话语,虽说只是某种揣测,不过,也算在理吧?是啊,这巴山蜀水,再怎么雄奇俊秀,又如何比得上那孙姑娘眼里的江南水乡呢?

    既然山高路远,人家一旦学有所成,不想再次跋山涉水,也在情理之中吧?这年头,愿意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姑娘家,毕竟不多啊!

    “如果,如果只是为了学艺,”我缓缓地说道,“那孙姑娘自忖火候已到,不愿再来,我,我也可以理解。只是,我一直觉得,事情,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

    自从魏基立弃我而去之后,我就算没有别的长进,看起一个人来,至少也不象以前那样,只懂得简单地贴一下标签了。

    我隐隐地觉得,这三五年之内,多半会发生某些重大的事情。

    因此,所谓“未雨绸缪”,及时做一点防范和准备,总是应该的吧?再像以前那样稀里糊涂,已然不啻于盲人骑瞎马!

    尽管,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一时还拿不准,然而,那种直觉和预感,依然是时有时无,若隐若现的。

    哦,这孙姑娘,如果她真的就是为着某种目的而来,那么,她似乎也可以像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一样,昼伏夜出,伺机而动?

    嗯,或许是,她不想那样做,于是,就找一个可以说出口的理由,留了下来,待时而动?

    是啊,第一次见面,当时我就觉得,她并不是本地人。而她呢,并不否认这一点。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这多半只是因为,在像我这样的本地通面前,睁着双眼说瞎话,更容易露马脚。因此,她就来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对方如堕五里云雾之中。

    是啊,假得过于明显、直露,要想长期潜伏下来,那是不可能的。这样说来,孙姑娘所想的,是以假乱真?

    是啊,正所谓“男耕女织”,她如果假称到此学蜀锦,又有谁会怀疑她呢?这所谓的学蜀锦,何尝不是一件难得的“外衣”呢?如何让人真假难辨,孙姑娘可谓是深谙此道了……

    事情,遇见了不少。不过,总是有点难以索解。

    过年之前,本来是想送一下这孙姑娘的。只是,人家不乐意啊!

    当时,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她不想欠这个人情。

    是啊,本来是可以独自离开,一走了之的,让你这么一送,就有点复杂起来。那种时候,她似乎就会产生某种心理负担:所谓“礼尚往来”,这人情债,以后又该如此偿还呢?

    出于这种想法,她倒是愿意,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孤僻冷漠,不通人情世故之人。这样一来,对于人情来往,她就不用多加考虑了。

    此时此刻,孙姑娘会是在哪儿呢?

    或许,她就坐在一个亭子里,悠闲自得地喝着茶,一边还在自鸣得意着:蜀道那么远的,不去也罢。这江南水乡,草长莺飞,花满枝头,到处是一派宜人的景象。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再前往川蜀之地呢?

    如此说来,孙姑娘还真的不想再来了?

    想来想去,她似乎一直都在极力地避开我,甚至,都不愿跟我打交道。跟我走得稍近一点,她就有点不自然了。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盘,于是,她宁可离群索居,也不愿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自然,也就更不想去欠什么人情了!

    不想欠人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最多也只是有点落落寡合吧?反正,像她这样的人,脑子就是一根筋:由于以后不想还人情,或者说是还不起,还不清,索性现在就不欠你的。

    这些日子里,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安,就是觉得,有些事情,为什么总是猜不透,理不清头绪呢?如果,这真是某种角逐的话,我方真的很被动了。人家真的是占了先机了……

    以前,我也曾这样,再次见到这孙姑娘之后,就要想点办法,套一下她的话语,弄清她的来意,看清她的真面目。

    于是,我想着放长线钓大鱼。

    结果呢,她一去不复返。

    我的计划,就这样落空了。

    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对于我的心思,她一直都是洞若观火。于是,就像对弈一样,她总是占着先机。而无论我怎样变招,她都能应对自如。对此,撇开是非成败不论,我只能说,这样的对手,着实不简单,甚至于,有点可怕!

    当然,这里的“怕”,不是真刀真枪较量时的感受,而是,从算计、计策等方面,我有点无可奈何了。

    这孙姑娘,就像那江南烟雨中的一朵小花,一时半会儿之间,真的难以看得清楚了。

    但愿,会有那么一天,我能解开这样的迷雾……

    小影子淡淡一笑:“赵姑娘,你,你志存高远,能够高屋建瓴地看问题。对此,奴婢一向是极为钦佩的。只是,就算你觉得那孙姑娘另有打算,别有所图,现如今,人家又不在眼前,那些揣度、猜测、怀疑之类的,也就无从查考了……”

    “是啊,”我点了点头,感慨道,“确实,在没有铁证之前,我诚然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不过,这样一个问题,困扰我多时了。嗯,如果不能揭开这道谜题,简直就有点如鲠在喉的感觉了。”

    “赵姑娘,”小影子用上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要不,我们想办法,派几个人到苏州去,当面问一下那孙姑娘?”

    愣了片刻之后,我忍不住哈哈一笑:“小影子,你,你想得太天真了吧?其实呢,这一刻,就算那孙姑娘就站在眼前,我们要弄清真相,至少也得拐弯抹角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