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秋水》 第1章 离别的站台 辛怡禾自然也记得“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的词句,只是,那一刻,她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一个靠北的临窗的座位。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多看风志轩几眼。 这趟客运列车,是自西向东而来的。 将辛怡禾送上车之后,风志轩依然站在列车北侧的站台上。 上车之后,穿过一条短短的狭小的通道,辛怡禾就来到了车厢偏西一侧。 暑假里的这天上午,辛怡禾所穿的,是一对运动鞋。 踏入车厢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这样的一队运动鞋,不仅笨重,而且燥热,那裹在袜子里的气流,简直就有点沼气池里的味儿,似乎一不小心就就被引燃似的,甚是难受。 迟疑片刻之后,辛怡禾找了个临近南边的座位,缓缓坐了下来。 掏出手帕,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珠之后,望着这黏糊糊的手帕,她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今天的乘客,也不算多嘛,刚才,我完全可以找个偏北的位子。人家这么辛苦地把我送到这儿,我居然…… 这样想着,她一直也没有移驾于北边的车窗下。 微微眯缝着双眼,辛怡禾暗自思忖着:在没发车之前,风志轩应该是一直都站在那儿的吧?要说,如今放暑假了,他今天也没别的要事,也就不急于赶回家。只是,整个火车站,整个站台,就那么光秃秃的,也没有什么遮凉之处。像他这样的男生,平时就不喜欢打伞,今天也不例外。人说“骄阳似火”,如今已然过了十一点整,站在月台上给太阳晒,这种滋味,也是够他喝一壶的了!“够他喝一壶的了”?我的这点心思,是不是有点刻薄,甚至是有点恶毒呢? 当然,也没有哪个人要求他,让他就那样原地站着。也就是说,在我上车之后,他完全可以随即离开的。反正,我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情而责怪他,甚至,最初,他也可以这样选择,选择不送我的…… “呜——”的一声,汽笛长鸣。 片刻之后,透过靠南的车窗,辛怡禾很明显的看到,远处那连绵的群山,稍近处的房屋、货车车厢、站台上的指示牌,都在缓缓地向后移动着。再过一阵子,后移的速度,也渐渐加快起来了。 辛怡禾长睫毛扑闪着,那眼眸恰似一汪深潭,而这修长的眉毛,就像桨片一般,划过那深潭,荡起了阵阵涟漪。就在这心神不定、怅然若失之际,列车里的广播,传出了这样的歌声: 难说我无情, 难怪你伤心, 难得三生有幸, 难忘一往情深。 轻舟流水同行, 相依相助相亲。 何必当初相识, 你我原本是路人…… 这深情而带着几分凄怨的歌声,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砸落到辛怡禾的心湖上,掀起了一阵阵的巨浪:这一刻,听到这样的一首歌,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对于列车上的工作人员来说,考虑到旅途漫长,播放一下歌曲,给乘客们消消乏、解解闷,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当然,车上的这些乘客,有喜欢听的,有不置可否的,也有充耳不闻的。只是,这一刻,对于我来说,倒是有点触动心灵的感觉了。有点应时,也有点应景? 歌名就叫“何必当初相识”,记得,她出自影片《木棉袈裟》。从剧情上看,那位大姑娘,对那位肩负重任的和尚,颇有几分心仪。也就在她想着如何开口表白之际,这样的歌声,就响起来了。所谓言为心声,歌声就更是如此了。那一句“何必当初相识,你我原本是路人”,自然也就是委婉地拒绝了!只是,这一刻,这样的一首歌,似乎更像是为我而唱的;或者说,更像是从我的心里流淌出来的!她所唱出的,更像是我的心声…… 是啊,如果不是这样,刚上火车的时候,我就应该找一个靠近北窗的座位,让他见到我,而我呢,也还可以跟他聊上几句,跟他说一声“再见”!我,我为什么不那样做呢?那一切,看上去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嘛! “不断须断该断,不尽须尽该尽,不了须了该了,不分须分该分……”这歌词,用上了排比句,即便是单从语文的角度来看,也是蛮不错的啊!只是,真要有个了断,真要分道扬镳,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这将近一小时的车程,也足够我想上好一阵子的了。 是啊,这样的一件事情,是应该好好梳理一下的。至于以后该如何应对,也要在理清思绪之后。 这事情,又该从哪里说起呢? 嗯,没必要“舍近求远”,那就从去年秋天说起吧? 人说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只是,那样的一个九月,我只觉得,我触手可及的一切,跟“收获”“丰收”之类的字眼儿,完全不搭界、不沾边儿。说得具体一点,我落榜了!落榜的滋味,就像你发现,人家都上岸了,你还在河水里。不管你如何睁大了眼睛看,那岸边,那码头,总有着一段距离!而你自己呢,除了精疲力尽,还有那种茫然无助之感。你总想着,看看周围,有没有稻草或是木板什么的。“谁能助我一臂之力呢?”你就算扯破了嗓子喊,也无人应答,也更不会见到哪个人伸出援手! 就在这彷徨无计的时候,一位朋友,出现了。 那天上午,我原本是徘徊街头的。 茫无头绪地走了一阵子之后,我发现,自己就在离县中大门口五六十米远的地方。 望着母校大门口,我露出一丝苦笑:既然确认自己落榜了,我还走来这儿干什么呢?我不会给母校带来什么荣光,我只是一个“名落孙山”的“往届生”!原来,我还是想着再回到母校,再回到课堂,再复习一年,以待明年“东山再起”! 有类似想法的同学,比比皆是!这年头,能够被大专以上学校录取的同班同学,基本上就是板着指头就能数出来的! 既然落第者要占三分之二以上,如此说来,我其实也没那么不堪吧? 既然有心再战一年,我为什么不是径直前往母校,而是像梦游一般,至今大门口,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呢? 或许,应该是这样的:在这种时候,我脸皮儿有点薄,有点没脸见人的羞耻感。嗯,无地自容了,自然就不会昂首阔步地走回母校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想换个地方。这种想法,未必就全是迷信。换一个环境,真能够“时来运转”,那也未可知!心理暗示的作用,也不能完全忽视。 如果能够到市里去,那里的师资条件、学习环境,自然要比我所在的这个小县城,要好上一些。只是,我似乎也有着心高气傲的一面,对自己的父母,一时也开不了这个口!这,这主要是涉及到金钱的问题。参加复读,肯定是要花上一笔钱的。尽管父母也不缺这点钱,我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而已。 法律上说,十八岁以上就是成年人了。而我呢,已经过了这条线,因此,心中有某种想法,也不足为奇。 思绪纷飞如雨丝之际,我的脚步,还是下意识地朝着学校大门口方向,缓缓地走去……“辛怡禾,是你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心头一愣,连忙循声望去。 来人是管莹,是我的同班同学。 既然是老同学,那么,刚才那种失魂落魄、神不守舍的样子,就是给她看见了,那也没什么的!毕竟,大家的处境,都是差不多的!而她先开口叫我,似乎也就意味着,对我的“漫不经心”,她也是没什么介意的。 简单地寒暄几句之后,管莹神秘兮兮地说道:“怡合,找到一条路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第2章 尝试 都已经是落魄江湖了,她还会有什么事情要跟我商量呢? 不过,她既然能够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自然也就不容小觑。 “管莹,”我试着这样问道,“我们,我们还能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这样的……”她先是压低了声音,接着把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我的脑瓜子里,霎时就像钻进了几只小蜜蜂,嗡嗡嗡地直响起来起来。 “这?这,这可能吗?”我迟疑起来了。若是换作另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我简直就要怀疑对方是在说梦话了。 “怎么?什么就不可能?”管莹接过话语,“你的英语,一向都不错的嘛……”那诚恳的样子,就差没当面打包票了! “哦,嗯,那,那就找个地方,”我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咱,咱姐俩合计合计……” 原来,她跟我窃窃低语的那几句话,大意是,想和我一起到某个中学去,代两个学期的课,当一年的老师…… 在县中大门口偏西三四十米的一处屋檐下,我和管莹,还真的就此事的可行性,畅所欲言,开诚布公地商量起来。 十多分钟之后,商量的结果就出来了:这件事情,值得一试! 那一刻,我甚至都有点激动了:如果再回到县中复读,再见到那些熟悉的老师,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回炉再造,也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如果到市里复读,费用就要多一些。尽管,父母也不缺这几个钱,只是,我都十九岁了,再伸手的话,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是啊,读书的钱,父母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只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某种无形的压力。拿了父母的血汗钱,如果再考不好,那又该如何交差呢?在这种情况之下,到乡镇中学去,半工半读,倒有点两全其美的味儿了。 自己赚钱自己花,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这种感觉,想想就很惬意。 到外面去,也不用去听父母唠叨,也不用担心别人说自己在学业上的闲话。 说得再冠冕堂皇一点,这有点类似于勤工俭学什么的,也是本姑娘走向自立的第一步,关键的第一步! 一切商议已定,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问道:“管莹啊,我们,我们是到哪里去代课呢?” 管莹大概是会错了意,就坦诚地说道:“辛大姑娘,这个问题,我也是想过的!放心吧,那是我的家乡。到了那儿,熟门熟路的,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原来,她以为我是在担心,一个大姑娘,孤身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的事情,倒是不好应对!这阅历嘛,这生活中的历练嘛,也不是说说就能有的…… 听她这样一说,我心口一热:这,这才是好姐妹! 与此同时,那油然而生的另一个问题,我就硬生生地咽回肚里去了。 这个问题就是,我隐约记得,风志轩跟管莹是老乡。如此一来,我到管莹的老家去,也就是来到风志轩的家乡了? 这句话没有立即问出口,也自有道理吧? 人家都到“高校”深造了,我一个来年再战的人,还是先做好自己吧! 到了那个乡镇中学,由于管莹是本地人,一切都还顺利。 安顿下来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也就渐渐步入正轨了。 由于是“新手”,学校方面只安排两个班的教学任务,对于我来说,担子也不算重。年轻,还真有好处。此外,大概是考虑过我在这儿的时间,不一定很长,因此,校方也不安排我去当班主任。这样一来,每周十多节课,再加上备课、批改作业、试卷什么的,余下的那些时间,就可以用来复习备考了。 要说这文科,课本上的那些知识,以前在课堂上,都是学过的。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要做的,主要就是,如何把它们牢牢地记下来,记得清楚了,再考虑如何运用、拓展。 总的来看,无论是教书,还是复习备考,一个多月之后,我就感觉到,我是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开局不错,来年的结果,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吧? 偶有闲暇,我也就开始想一下和风志轩有关的问题了。 我和他,都是成年人了。这种问题,是可以放心地想了。 学校方面,住宿条件有限,我和管莹,倒是可以像学生时代一样,朝夕相处了。 一天夜晚,由于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和管莹,也就可以放心地交流一下了。 不着边际地闲聊一阵子之后,我试着这样问道:“管莹,对于风志轩,你,你还算熟悉吧?” 管莹微微一笑:“熟悉,当然熟悉了!说起来,他还是我的师弟——” 这样说着,她紧紧地盯着我的脸儿,好像是要从那儿看出什么端倪来似的。 给她这样一看,我倒是有点“心虚”了,脸颊微微一红,有点发烫的感觉,很快地,我就把自己的脸,转到一边去了。 管莹像是看出了些什么,语重心长道:“怡禾啊,这种事情,是可以好好斟酌一下的。现在,我们都不是在校学生了,是可以考虑一下和未来有关的事情了。志轩,嗯,蛮不错的……”一副大姐姐的口吻。 “也不知,”我接过她的话语,“此时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呢?” “人家想些什么,那是人家的事情。”管莹缓缓地说道,“如今,对于我们来说,还是要先做好自己!” 管莹的这句话,自然是正确的。不过,似乎又过于宽泛,说与没说,好像都是一样的。 “是啊,”我也用上了不紧不慢的语气,“该来的,迟早都是会来的……” 我和管莹,虽说是闺中密友,不过,在涉及到风志轩的一些细枝末节上,还是不能说得太深入细致的。 不过,我也不会去抱怨管莹,毕竟,真正的感同身受,还是不太现实的。 就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也在慢慢地熟悉着自己“脚下的”这小街。 说“脚下的”,倒不是很夸张。我所任教的这个学校,地势较高,是在一片大土坡之上。从南往北走,走下一条狭长的土坡,再穿过马路,就可以来到圩场上。平日里买点菜,买点水果什么的,一来二去,对于这小街,我也就有了几分了解。只是,我还不能明确地知晓,风志轩的家,到底住在哪儿?以前,我只是听他说过,他家就在街上。只不过,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大马路两侧的,叫新街。而圩场更偏北的地方,叫老街。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老街,我倒是很少去的。 风志轩在外地读书,我却在他老家代课:空间是对的了,不过,时间却不凑巧。 而且,我也没有明确地告诉他,这几个月里,我就在他家乡待着。 寒假到了,那天上午,管莹有点事情,回自己家去了。 我呢,本来可以下午就返回县城的,不过,我还是想着再留一个晚上。 万一,万一风志轩也放假回家了;万一,万一他找到这儿来了,却不见我,那又如何呢? 于是,带着一丝希望,带着一些憧憬,带着一丝侥幸心理,我依然留在自己的宿舍里。 午休过后,刚洗了一把脸,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喊着:“辛怡禾,辛怡禾——”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的内心,一时波澜陡起: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还真的就找来了…… “志轩,真的是你?”打开大门的瞬间,我冒出这样一句。 “怎么,”风志轩说着,带着一丝调皮而得意的微笑,“我就不能来吗?” “不知风,风壮士到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我也学着影视作品里的套话,跟他斗起嘴来。 扫了房门口一眼之后,他淡淡一笑:“不知辛姑娘光临敝处,一时不曾聊尽地主之谊,惭愧,惭愧……” 寒暄几句之后,我将他让进了屋子里。 在宿舍里,叙了几句别后之情后,我这样说道:“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也想着到你家走一趟的,只是,一直没办法着手。”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他这样说道:“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在外地。如今,放寒假了,可以叙一下了?” 带着一丝歉意,我这样说道:“明天,明天下午,我也要回县城去了……” “今晚,今晚到寒舍小叙?”他用征询的语气,这样问道。 扫了宿舍几眼之后,我这样说道:“我,我还要收拾一下宿舍。下,下次吧?” 他的目光,也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转了几圈。 其实,这样的一个宿舍,就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是什么夸张之语。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只是在这儿“借宿”而已。再一想到,暑假到来之后,我也就要离开了,就更没有什么心思来布置、收拾了。 “好吧,那就下次吧……”他不动声色地回应道。 他似乎已经看破了,却没有说出口,情商倒是不低。 “哦,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再过片刻,他这样问道。 这句话,他迟早是会问的。 凝神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生活之中,总会有些事情,是你始料所未及的。本来,我也想着,找个学校,复读一年。后来,有一天,你们这儿的一位同学……” 接下来,我就把管莹约我一同前来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管莹,你,你还记得她吧?”临末,我这样问道。 皱了皱眉头,他默默思忖着。 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这样回应道:“哦,我想起来了。在小学的时候,我跟她是同一个年级的。后来呢,她比我们,先一年上中学。这样一来,我的记忆,就有点模糊了。” “我,我能够到这儿来,”我换了个话题,“倒有她的一份功劳……” “是啊,有些事情,我,我还真的就不敢预料——”风志轩感慨起来。 我一时也是百感交集:这风志轩,单就课程学习而论,脑子确实不错。不过,用在书上的时间太多了,有些事情,他也就懒得去想了。就像我到这儿代课,他多半就想不到。在他的词典里,要么工作,要么学习。像我这样半工半读的,就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当然,这也不能苛求他。他还比我小着一岁,头脑相对要简单一些,不足为奇。 “这几个月,过得还好吧?”我这样问道。 “在学校里,”他缓缓地说道,“主要也就是看书学习。跟高中相比,还是有点不同的。主要就是,不用再学数学了。此外,可以到图书馆去,借一些书来看。总的说来,自由的时间多了些,也不像高中那么紧张了……” “这样说来,”我带着一丝苦笑,“这大学生活,倒是很对你的胃口了。唉,但愿,但愿再过几个月,我也不用再去啃数学了……” “是啊,再加一把劲!”他接过我的话语,“再过几个月,就是高考了!” “这件事情,我是时刻放在心上的……”我这样回应道。 再聊了一些时候,对于这几个月来的情况,我也就了解得差不多了。总的说来,他过得还可以。而我呢,需要再加一把劲。他能够来找我,至少也能说明,他还不是那种“一阔就变脸”之人!换一个角度说,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偶尔会想起他,还是值得的。至于以后的事情,按照目前这种情况,似乎双方也不好说得太多。毕竟,海市蜃楼,是不现实的。 有一些话语,是要等到合适的时间,才能提到议事日程的。 高考之前,我还得好好地工作和复习。 环视一番之后,我突然感慨道:“你,你还要,还要等上好几个月……” 那一瞬间,他的浓眉,霎时就紧锁起来,到有点像倒写着的“八”字。 “长路漫漫,”只听他缓缓应道,“不到那座山头,就唱不出那相应的歌……” 这家伙,好真有点文艺青年的样子。 他的这句话,是不是另有所指呢? 就在这的一瞬间,我心头的小锣鼓,砰砰砰地直敲了几下。 第3章 我的夜宴 宿舍里,一时静默起来。 寒假里的这个午后,外面也听不到风声。此时此刻的静默,恰如小草在钻出地面之前的幽静。 我和风志轩之间,似乎总隔着些什么,对不上榫头。 “哦,志轩啊,”隔了好一段时间,我这样说道,“你,你吃过晚饭了吗?” 风志轩一时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现在,现在也就是三点多钟吧?你,你就想着晚饭了……” “其实,我连午饭都还没吃,”我淡淡一笑,“因此,现在去吃,就是午饭加晚饭了。” “都放寒假了,弄点午饭,没问题吧?”他依然有点疑惑。 “哦,是这样的,”我解释道,“平时,我的饭量也不大。因此,就是到了午饭的时间,也没有什么感觉。这一刻,我就这样想,到街上去,两餐合一了!” “要不,到我家去?到我家吃晚饭……”他提议道。 “算了吧,下次再说吧。”我依然坚持己见。 “下次?只能留到下次——”他喃喃低语着。 其实,对于这个寒假,我一直找不到什么感觉。因此,一开始,我就明确表示,如果真要到他家作客,那也是好几个月之后的暑假。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想,我也说不清楚。或许,这只是,我不想轻易接受别人的“恩惠”。 至于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情。 “走吧,跟我走一趟。”我这样说道。 从表面上看,他是想着来尽地主之谊的;只是,在这宿舍里,我似乎才是名正言顺的“主人”。 “好久,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似笑非笑的说着,将目光转向门口。 先是自南向北走下那道斜坡,除了校门口之后,再沿着马路,自西向东走着。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一家粉店前。 “以前,你经常到这儿吃米粉?”他这样问道。 “也来过几次,有时也懒得煮饭……”这样说着,我步入店里。 这家粉店的牛腩粉,味道还不错的。 在等餐之际,我这样问道:“志轩啊,在学校,你,你也经常吃米粉?” 他微微一笑:“我,我以吃饭为主。有时候,错过了吃饭时间,才到外面吃米粉……” “哦,是这样。在学校,还习惯吧?”我接着这样问道。 “和在中学也差不多的,一两个星期之后,我也就习惯了。” “外面的生活,对你来说,倒是一种历练……” “是啊,”他接过话语,“从这所学校到那所学校,其实,也是换汤不换药的。” “你,你在中学时代,”我这样说道,“就培养出某些自理能力。因此,就算换了一个环境,也就想着,如何去适应。从这方面情况来看,当初,你离开小街,到县城读书,还是有意义的……” “转眼间,做学生的日子,就只剩下两年多了。”他感慨道。 “你啊,做学生,有点腻了,就想着出到社会上……” “走出校门,是迟早的事情。”说着,他扫了门外一眼。 “你,你要看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再往东走,走出二三十米,那,那就是汽车站了。平时,你就在那儿搭车吧?”我这样说道。 “这儿的班车,到哪儿停都可以的,”我回应道,“因此,从县城到这儿,我一般到学校门口再下车……” “嗯,明天回县城,你也可以在学校门口等车了。” “反正也没多少行李,多走几步,少走几步,都没什么的……”说着,我发现店主人已经把第一碗牛腩粉送到眼前了。 “你,你先吃吧,我不饿……”望着那热气腾腾的牛腩粉,他这样说道。 我拿过一对筷条,轻声道:“好吧,你,你就再等一下……” 米粉见底之后,见到他想掏钱,我连忙阻止道:“还是,还是让我来结账吧?” 他一愣神:“你?我是本地人,要做东……” “算了吧,你是学生,我是社会上的人。”我这样解释道。 他不再坚持,就看着我结账。 次日午后,收拾好行李,走在前往学校大门的斜坡上,我不由得这样想道:这样的一个寒假,似乎有几分不寻常。在这个学校里,我是学生眼中的老师,而在即将到来的高考考场,我却是一个“考生”,是一个以社会人员身份来参加考试的考生!这样的经历,风志轩是无法拥有的了,自然,也就无法想象了。他这个家伙,那经历,单纯得让人“羡慕”。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也会影响到他的思维和行为方式。他的阅历,或许会有所欠缺…… 走在前往汽车站的路上,我开始想象暑假了。 “暑假?暑假里的故事……”辛怡合喃喃低语,将思绪收了回来。 扫了整个车厢几眼之后,辛怡合一时又是思如泉涌:这样一个夏天,坐在这样的一列客车上,这节车厢里的乘客,都在想些什么呢?从我的观察来看,他们大多微微闭着眼,像是在打盹的样子。或者说,他们在闭目养神。是啊,如果是到县城去,这样的一段旅程,甚至都显得有点漫长了。至于车窗外面的风景,看了一阵子之后,也就厌烦了,腻味了。 对于他们这些乘客来说,终点站,或者说目的地,才是最重要的。因此,这一路上的风景,对于他们来说,也没多大意义。说得再直白一点,如果能够将这一段时间抹去,让他们直接到站下车,他们多半也不会再多说什么的吧? 从这个角度来看,风志轩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个家伙,说起和自己有关的一些事情来,总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对于生活,他还是真正沉醉或沉浸于其中的。 目前,这样的一段旅程,也只是刚过了一半。余下的这将近半小时的时间,是不是要把这一两天的事情,好好地复盘呢? 昨天下午,将宿舍门敞开着,我在等着一个人。 过了一段时间,他还真的到来了。 “你们学校的暑假,放得也算及时啊!”我这样打趣道。 他像是听出了什么,柔声问道:“你,你急着要赶回县城?” 我点点头:“高考,确实是结束了。不过,有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像估分啊,填志愿啊,都是要在这一两天之内完成,因此,明天,我得回去一趟……” 他的神情,霎时变得落寞起来:“一路上,我在想着,要在你回家之前赶到这儿来。到了这儿,我在想,如果你能够多留几天,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有些事情,”我也不由得感慨起来,“还真不是由我们来想的!” 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内空,又望着门外,他这样说道:“这样吧,今晚到我家去,我,我要略尽地主之谊?” “志轩啊,”我轻声说道,“你,你是不是太客气了?” 他淡淡一笑:“你,你到这儿,快一年了,我都没能请一次客,真是过意不去。” 低着头,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我这样回应道:“嗯,倒也是。是啊,跟着你走一趟,也可以看一看你笔下所写的小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能够写出来的,毕竟只是一小部分。”他接过话语,“到时,如果你能够谈一下你的感受,或许,也会对我有所启发。有时候,作为旁观者,你的观感,也是很有意义的……” “我,我大概也只是走马观花——”我这样回复道。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时间里,我跟在他偏右一侧,先是出了校门,过了马路,穿过集市之后,再折向东,走在了圩场北侧的小街上。和马路相比,这街上的路面,要狭小多了。如果是两架汽车迎面而来,会车都将成了问题。这老式的小街,也只能是这样了。先是自西向东走,那余晖倾洒过来,我和他的眼前,就是两条长长的影子。我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影子,倒有点像轻波微纹,还一晃一晃的。 再走出一阵子之后,折向偏北方向。再过了二三十米,指着一扇三开的木门,他这样说道:“看,到了——” 我微微一笑:“这样的一段路,虽说不算太长,不过,倒像是走迷宫了。” 他报以微微一笑:“刚开始走,可能还不太习惯,多走几次,就能找到感觉了……” 仔细说来,他的家境,确实不怎么样,不过,他和他的一家人,还是尽己所能,为我这位“贵客”,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而,一个多小时之后,我走出大门口之际,却只是觉得,右手腕有点痒痒的感觉。 “你,你怎么了?”大概是看到我一直抬腕细看,他关切地问道。 “哦,是,是食物过敏吧?”我歉然说道。 “过敏?今夜里的菜肴,是不是有问题呢?”他的神情,霎时有点不自然起来。 “菜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回应道,“是我的问题,以前也是这样,一吃虾子,皮肤就会过敏……” “哦,是这样,”他的神情,放松了些,“哦,等下路过商店的时候,去买点清凉油,或是风油精什么的……” 我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然后这样说道:“是啊,以前,这一招,我也试过!” 返回学校的路上,我暗自思忖着:他们一家人,对我还是很客气的,把我当作了贵客。是啊,席间,他母亲不断地帮我夹菜。碍于面子,我把夹到自己碗里的那只虾子,吃了。结果,就过敏了。说起来,这似乎有点“水土不服”了。 仔细想来,对于这条小街,我或许也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不过,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还是会有些许欣慰的,毕竟,来自小街上的这位同学,坦诚相邀过,盛情款待过;还陪着我,走了这样一段不长不短的路。至于以后的事情,到目前为止,我也说不准,不过,对于小街上的这一幕幕,我依然会铭记于心。 能够有这样的同学,也算是不错了吧? 第4章 路况 走出老街,在圩场偏北一侧的一家杂货店里,买了一盒风油精。 擦了一下之后,那凉意渗到皮肤里,渐渐也就清爽了些。 “看来,”带着一丝笑意,我这样自我解嘲道,“我,我倒是没有口服的了……” 风志轩眨了眨眼:“食物过敏的现象,以前,我只是听说而已。嗯,想不到,这一次,还真是亲眼见到了。” “听人家说,没有享不了的福,只有受不了的罪。看来,是我的修为不够了?” “以前,”他接过话,“我只想着如何填饱肚皮。很少去想,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嗯,倒也是。”我回应道,“不过,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一路说着,我们从北向南穿过马路,很快又回到了宿舍里。 四下张望一番之后,我这样说道:“志轩啊,明天上午,我真的要返回县城了……” 志轩锁了锁眉头:“搭汽车,还是搭火车?” 凝神片刻之后,我这样回应他:“还是,还是搭火车吧?” “从这儿到火车站,要走二三十分钟……”他像是在提醒我。 我微微一笑:“以前,你的作文里,写到搭火车的感受,我,我倒是心驰神往了……” “搭火车也好,”他慢条理斯道,“搭汽车,你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新鲜的了。” “是啊,在这儿快一年了,如果不去搭一次火车,倒像是缺了点什么……” “火车的车厢,比较宽敞,一般情况下,乘客不多的话,还可以走动一下。”他这样说道。 再闲聊一阵之后,他向我辞行,先回家去了。 这个夜晚,在学校的这间宿舍里,我一时倒是难以入眠了:这间宿舍,其实也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单身宿舍。这几天,管莹另有事情,才让我一个人剩在这宿舍里。哦,管莹会不会只是故意回避呢?对于我和风志轩的事情,她也不至于就一无所知吧?她,她只是在想,如何使我觉得自在些。当然,她是本地人,这几天回家去住,也实属正常。 只是,到了明天上午,我就要离开这儿了。以后的日子里,我再回来的次数,又有多少呢? 刚才,我跟风志轩说起,明天他送不送都可以的。只是,他还不至于那么低情商,他执意要来送我。想想也是,如果连挤出一点时间来送我,他都没能做到。那么,在我看来,这就是凉薄、绝情了。因此,表面上,我是模棱两可。然而,对于他的表态,我的心里,还是蛮高兴,蛮欣慰的。 那么,我为什么想起要乘火车回家呢? 风志轩这家伙,他的作文,我也看过几篇。从作文里看,对于搭火车,他倒是情有独钟的了。这也难怪,跟一般人不同,他是深深地沉浸于生活之中的。于是,在别人看来,搭火车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而只是到达目的地的某种方式。而他呢,却能够写出乘车时的感受,能够写出一路上如诗如画的风景。从这个角度看,他自有过人之处。 如此说来,这一次,我想起要搭火车,何尝不是受到他的影响呢? 把他所走过的路,再好好走一下,试着感同身受一番,这种感觉,应该是别有一般滋味的吧? 走班车回县城,虽说要简单一些。只是,往返这么多次了,也就没有多少新鲜感了。斜坡下的马路,我太熟悉了。于是,这一次,我铁定心思,不坐汽车了。尽管,我也深知,乘火车,去的时候要走一段路。就算是到了县城,也得走上半个多小时,才能回到家里。多走这一个小时的路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太寻常的路,没有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感觉,也就提不起多少兴致? 由此看来,就算是对于自己的心思,我也未必把握得透啊! 一路上的风景,一路上的心情,这一切,都将是明天的事情了。而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是不是还要再回想些什么呢? 这样的一间宿舍,是砖木结构的瓦房。这种房屋,在县城里,开始慢慢变少了。其实,就是在这条小街上,钢筋混凝土的房屋,也慢慢出现了一些,特别是在新街。由此,也就不难想象,这小街,也有着走向现代的步伐。尽管,这样的步履,显得蹒跚、迟缓了些。这种砖瓦结构的房屋,由于是见顶的,内空似乎要更大一些,因此,夏天,也就比较凉爽。就像这样的一个夜晚,即使是在室内,我也能听到外面的风声,凉风拂过树枝树梢的声音。风声里,人的心情,也就清爽了些。这儿的集市,也是蛮热闹的。以前,看到他所写的作文,里面用了“摩肩接踵”这个成语。一开始,我有点不以为然。不过,去年秋天到了这儿之后,到斜坡北侧的集市走了几次之后,我才发现,用上“摩肩接踵”这个词语,并不算有多夸张! 只是,对于我来说,这一切,究竟还能耳闻目睹多少次呢? 对于这小街,我只是一个过客? 算了吧,先不去想这些。今天夜晚,应该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就要启程了。这小街,只是一个驿站?或许,一想起这些,我有点失落,依依不舍之中,还带着几分怅惘与伤感。不过,不管怎样,就是在这样的一条小街上,还有我的同学,他会记得我的。将近一年的小街岁月,就这样,快来到了尽头处…… 第二天上午,他还真的来了。 其实,接下来的事情,就发生在今天上午。此时此刻,我在列车里复盘,从时间上看,也只是将近十二点。 接下来,要条分缕析一番了? 今天上午,我醒过来的时间,还是比较早的。简单的梳洗之后,我将那宿舍大门口,朝南敞开着。 一切准备就绪,刚想小坐片刻,他就来到了。 在宿舍里,风志轩先是四下里打量了一番。 我提起背包,就要往肩上背。 “行装羞涩,就是这个包儿了……”我这样说道。 “大热天,行装少一点也好。”他这样回应着。 背好包之后,我顺手拿起那顶海边姑娘的遮阳帽。 这一刻,我也注意到了,他空手而来,遮阳伞、遮阳帽什么的,都不曾带着。 大概是看到我的目光有点诧异,他这样说道:“本来,我是想戴一顶竹壳帽来了。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带了……” 那竹壳帽我也见过,帽身较高,再加上上面夹的是竹叶,其凉爽程度,只怕犹在渔家帽之上。 “你,你再回去拿吧。我,我在这儿等着……”我小声提醒他。 “算了吧,这点路,戴不戴帽子,都一样的。”他的语气,倒是显出几分斩钉截铁来。 不少男生,对于遮阳,一向不太在意,不戴帽不拿伞的。有时候,就算是下着小雨,他们也未必就挡伞。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再勉强。顺手将渔家帽往头上一扣,我这样说道:“好吧,那就出发吧。” 关好宿舍大门,现实在坡顶上走了一段路,然后,自北向南,下了两处台阶,我和他,就来到了平地上。 那两处台阶,到底有多少级,我一直都没用心去数,这一次,也不例外。 大概是看着我抬脚就要往偏东南方向走,他一脸的诧异,指了指西南方向,他这样说道:“火车站是在那边,你,你怎么往这边走呢?”这语气,尽是不以为然。 我淡淡一笑:“以前,我听一位同事说过,往这边走,也是可以的——” 他浓眉紧锁,那神情,更是惊愕不已,简直就有点大白天见鬼似的! 眨了几下眼之后,他露出一丝苦笑:“好吧,既然你想往这边走,那,那就走吧。”说着,他的目光,也转向了东南方向。 向东南方向迈出步子之后,我也不禁涌上些许诧异:要说他也是本地人了,为什么就不再坚持了呢?看来,他是这样想的,此次火车站之行,他是陪伴者,是送行者,既然是这样,“主角”要怎么走,他就怎么跟。这家伙,倒是不屑于那种“喧宾夺主”的事情!至于那位同事的话语,以前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至于具体怎样走,我也没试过。如今,也只能试一下,走一步算一步。反正,有他这个本地人在身边,总不至于迷路、失踪吧? 穿过足球场,我们就来到了一处长岭下。 这一处长岭,东西走向的,长度不小;至于坡度嘛,倒是不大,大致看来,也就是三四十度角的样子。用平常的话语来说,就是一个狭长的斜坡而已。 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坡顶。 站在坡顶,指着东南数百米处的一座小石桥,风志轩这样说道:“看,我们往东南方向走的话,先是来到那桥边。过桥之后,再一直往南走。走到尽头处,应该就能看到铁路了……” 那一瞬间,除了听他解释路径,我还注意到,这长岭的南麓,一条小河,玉带一般蜿蜒而至。他所说的那座石桥,就搭在这小河偏东处。“小桥流水”倒是有的,至于“人家”嘛,一时却没能见到…… 此时已经是7月中旬,正处于小暑与大暑节气之间,天气的炎热,可想而知。 夏天,天亮得早。这个上午,刚想着要穿过足球场,我就已经真切的体会到,什么是“骄阳似火”了。就算是戴着渔家帽,我也能感受到,那丝丝缕缕的热流,一个劲儿往下往里钻,那样子,是非要把我的脑袋放到蒸笼里不可的了!而他呢,则是素头朝天,也不见他哭热喊暑,我不得不佩服他! 从北麓向上爬的时候,尽管坡度不大,对于我来说,也是颇为吃力的了。当然,既然我决定去火车站了,如果连这样的一个小土坡都拿不下,那可是要“贻笑江湖”了。于是,上到坡顶之后,我一边用小手帕擦汗,一边缓缓地调整着呼吸,听着他指路。 几分钟之后,我和他,走在了下坡路上。 刚刚向东南方向走出几步,我的心里,就在暗自嘀咕着:以前,也曾听人说过“上山容易下山难”的话儿。在很多时候,我是不以为然的。此刻想来,这样的一句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就拿眼前的情况来说吧,这下坡的路,你也得找准重心,踩得踏实一些。然后,另一只脚再跟上。要不然,就有点像滚皮球了。不过,人可不是皮球。弄不好的话,真要摔倒了,说不定就会受伤。因此,还得小心为妙。这鬼天气,还真不适合远足。哦,记得《水浒传》里有这样几句诗: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生动传神之处,自不待言!按照风志轩的说法,离早稻收割还有十多天的时间,由于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因此,这样的一个上午,他就可以过来送一下我。尽管我也说过,就这点行李,也不需要“脚夫”,因此,送不送都一样的。当然,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蛮高兴、蛮欣慰、蛮自豪的!毕竟,人家心里想着你,真正把你放在心上,才会走这一趟。要不然,待在家里,摇一下扇子,不是更轻松、更惬意吗?甚至,在出门的时候,他连帽子都忘了拿。人世间的情感,多种多样,不一而足。不过,单就淳朴、纯粹而言,这同窗之情,也是相当难得的。因为,这里面,不至于有那么多的私心、算计…… “以前,我们,我们也在那条河里,游泳过……”这一刻,风志轩的声音响起。 我心里一动:看来,他是在担心我,老是这样走路,只想着路难行,就会觉得比较吃力。于是,就想出办法,找一个话题,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目的就是让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能走出较长的一段路! “看来,你的功夫,蛮不错的嘛!”这样说着,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对于我们男生来说,如果不会游泳,到了夏天,就会失去不少乐趣……”他一边回应着,一边在小路偏南一侧缓缓走着。 “以前,你也是一个调皮好动的男生?”我一边走着,一边这样问道。 “老是关在教室里读死书,也是不行的……” “是啊,外面的世界,还真是一个大课堂!”我应和着。 “嗯,有道理!有些事情,就看你的历练了,书本里,是教不了的。” “哦,到了河边,就去洗一下手也好。这条路,也是够长的了……” “我,我也觉得,有一种走,走错路的感觉?” “走错路?你,你是说……”我的心里,霎时掠过一丝惊疑与不安来。 “哈哈哈哈哈——”一阵“响亮”的笑声,直击我的耳膜。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和风志轩对视一眼之后,就要循声望去。 “光是洗手,还是不够的……” “是啊,到河里畅快地游一下,那才够劲!” “要说这路嘛,无所谓对错!” “错了无所谓,走的时间越久,两个人肩并肩的机会,也就越多……”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是走错了,也就是多走几步而已——” “是啊,换作我,这么好的天气,多走几步又如何呢?” …… 几个成年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算一时还没见到人,我也可以想象得到,此前,我和风志轩的那些话语,全让他们听到了! 第5章 歧路 小路偏南一侧,有一处房屋。房屋上有几个成年男子,也不知他们是在铺瓦片还是钉椽子?由于这一带地方再也没有别的人,因此,我可以肯定,那些笑声,那些议论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又羞又恼之际,扫了他们几眼之后,我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风志轩。 风志轩只是瞪了他们几眼,并没有叫骂,也没有“回敬”。 说来也怪,望着这风志轩,我的心间,恍惚之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暖流:在这几个人眼里,我和风志轩,似乎就是一对情侣了?这么一个大热天,两个人结伴而行,走得又那么近!旁观者要有那种想法,也不足为奇吧?是情侣又怎么样,这风志轩比我小一岁,却比我高一个头,甚至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辛怡禾,我们,我们……”风志轩的声音响起。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我首先想到的却是,赶紧把脸转到一边去! 那种娇羞与惊喜,可不能让他看在眼里啊! 暗暗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迟疑道:“志轩,你,你要说什么呢?” 指了指西南方向,他这样说道:“如果走西南方向,就不用过这座桥。而且,还可以直接找到火车站——” “呜——”的一声长鸣,瞬间响起!如此凑巧,竟然就像是为了应证他这句话似的。 而且,我也觉得,这汽笛声,确实是从西南方向传过来的。 “好吧,就按你说的……”我松口了。 听了我的表态,风志轩立即转过身,要从东南向西北,先回到坡顶再说。 我也不便于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一旁。 “唉,好马不吃回头草,怎么走起回头路来了?” “其实,这条路,是无所谓对错的!” “走到头,再沿着铁路去找火车站,也是可以的……”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机会就越多……” “是啊,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换作我,就来个将错就错……” …… 我和风志轩只是默默地走着,懒得去搭理他们。 返回到斜坡之后,那几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站在长岭顶端,我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前的汗珠:那几个家伙,为什么不耍嘴皮子了?他们原本是在斜坡偏南一侧的屋顶上的,我和风志轩往东南方向走,一开始并没有留意到他们。而我们的一举一动,却让他们尽收眼底;我和风志轩所说的那些话语,也全让他们听到了!好在,并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如今我们重回到岭顶,位置、地势比他们还高,他们自觉无趣,也就不愿多开口了?当然,他们的话语,也没有太明显的恶意,也只是说嘴而已…… “志轩啊,”我试着这样说道,“你,你为什么不将错就错呢?” 眨了眨眼之后,他这样回答道:“那样的一条路,明显要远得多。再说,那十一点过一点的火车,我,我怕误车……” 哦,原来如此! “好吧,你在前面带路。”我这样说道。 “就这样,耽误了二三十分钟……”风志轩说着,向着偏西方向,在前面领路。 接下来的近十分钟时间里,我只是跟在一旁,并不曾再开口:日上三竿,太阳与地面,大致呈四十五度角,也就是十点左右了。确实,如果一直往东南方向走,先过那座石桥。这种走法,有可能会耽误不少时间,甚至会误车!只是,就算赶不上这趟列车,大不了再回头,去乘下午的班车!身边的这位风志轩,目的性太强,不喜欢转弯。如此直来直去的性子,会不会因此而少了不少做人的趣味了呢?当然,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一想到自己的背后,还有好几双眼睛,还有那么只手,指指点点的,他就觉得不自在?以前,他还喜欢引用但丁的那一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而到了这一刻,这种旁若无人的自信与气度,又哪儿去了呢? 一开始,我就没把他所指的方向,放在心上,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是本地人,此前的那六年时间里,就经常这样搭火车往返于小街与县城之间。这样的一种走法,自然是错不了的。而我呢,却有某种莫名其妙的冒险或者说是探险的心理。是啊,太熟悉的路,是没有风景的。于是,我就希望,他能够领着我,开辟出一条新路来!然而,这个难以启齿的心愿,我一直都没说出来。而到了这一刻,这样的心愿,也只能是深深埋藏于心底了。 乍一听到那些人的话语,我脸上的那些神情,全让他看到了? 此时此刻,走着这条“四平八稳”的正道,我的那种神情,还会再现吗? 或许,他也没做错什么。只是,太心直了。 这个上午,我穿的是一对运动鞋,来一次远足,完全没问题。而现在,这个“计划”,却泡汤了。而这“罪魁祸首”,居然就是我身边的这位风志轩!我自然不能开口斥责他,只是,心头的那种不悦,不以为然,只怕也不会轻易消失吧? “同甘共苦”这个成语,显然也包含着“共苦”这一层意思。只是,走在这“正确的”道路上,“共苦”又从何而来呢?是啊,在一起的时间越久,那些火花的可能性,自然也就越大。只是,这样的机会,却让他亲手葬送了。 有些心思,确实不便于说出口,而只是希望,对方能够觉察得到,能够体会出来。对于这一点,到目前为止,我是有点失望的。身边的这位年轻人,似乎总缺了点什么火候…… “怡禾,你,你真的很喜欢坐火车吗?”风志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猝然一惊:这家伙,总算会没话找话了…… “喜欢?”我接过话语,“倒也说不上,不过,要说坐火车这个想法,倒是受了你的影响……” “受我的影响?此话,此话怎讲?”他倒是兴致盎然起来了。 “以前,你的那些作文里,也有写到坐火车的。在你的笔下,坐火车还真是意味无穷。所以呢,这一次,我就想着,坐一次火车,亲自体会一下,看看你所写的对那些文字,我是否也有同感?” “嗯,也有道理吧?”他缓缓说道,“都快一年的时间了,你,你如果没能切身体会一下,似乎就会觉得,有那么一丝半缕的遗憾。有些事情,身同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是这样,刚才,你走那条小路,是不是也会有某种新的体会呢?”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皱了皱眉头之后,他字斟句酌着:“刚才,我主要是在考虑,怕时间不够用。当然,天气方面的原因,也不容忽视。这大热天,让我走这么一条陌生的道路,确实有点不太习惯。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静默了好一阵子,我这样回应道:“现在,我们大体上是背对着阳光,走起路来,确实没那么吃力。再说,又走了这么远,离火车站也越来越近了吧?这样一来,谁还会去想,河边的那座小石桥呢?” “你,你是说,有那么一句‘小桥流水人家’?”他这样问道。 我一时也是感慨横生:“算了吧,人们走出的每一条路,多半都会自有道理……” 接下来的几番对答,就变得有点不着边际起来。 再过了一阵子,风志轩指了指前方,这样说道:“看,前面的这个斜坡——” 第6章 一路同行 斜坡,又见斜坡。 不过,与刚出门时所遇到的那处长岭相比,这一处斜坡,还是有所不同的。它应该是处于一处土岭的偏东偏南处,从下向上望,弯弯曲曲的,显得有点悠长。人走过的痕迹,还是较为明显的,也就是俗话常说的“羊肠小道”了。尽头再偏南处,有一座大桥。过了大桥之后,那道路折向西南;不过,由于两旁树木的掩映,到底延伸到何处,一时倒是看不清楚。 “你看,”像是为我打气鼓劲,风志轩指着前方,缓缓说道,“走过这条小路,再往下,很快就到马路上了。过了那座桥,离火车站,就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了。” 这一下,倒是豁然开朗了。 跟在他后面,我边走边咕哝着:“既然是这样,当初,我们直接走大马路,不是更好吗?” 他没有回头看我,而是边走边说道:“确实,出了学校大门口之后,如果我们直接往西走,再拐一个弯,就很容易来到这片土岭偏西一侧的。你看,这一大片土岭,就像那弓弦,尽管绕了点弯路,不过,还是比较平顺的……” “哦,你的意思是说,”我接过他的话语,“我们穿过这条小路之后,就相当于来到这片土岭的偏南尽头处了?” “是啊,你,你再看看那座桥……”他这样说着,依然没有回头。 我暗自寻思道:这小路的南侧,也就是那座桥的东侧,也有一条小河。如此说来,此前,我们在那一处长岭上所看到的那条小何,多半就是整条河流的下游了。要是当初继续往东南方向走,想着什么“小桥流水人家”,还真有点南辕北辙了。这家伙,对于这通往火车站的路径,自然是轻车熟路至极!西南方向上的那座桥,简直就是“鹊桥”了…… “我们脚下这条路,经常有人走吧?”我还是问了这样一句。 “如果是空手,是徒步,往返火车站,走这条路,还是能够节省一点时间的。”他背对着我走着,这样回答道。 “嗯,怪不得,人们那么喜欢走近路……”我这样回应着。 这一刻,他不再接话,而是继续向上走着。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心中的那口气,都不太顺畅的,有点接不上的样子。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停下步子,向上仰望起来。 这羊肠小道的至高点,也就是十多步之遥了!只是,所谓咫尺天涯,就是这十多步,对于“强弩之末”者来说,依然是相当艰难的!毕竟,向上爬坡,对人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据物理课本所说,地球老是要把人往下“压”,当你偏要往上攀爬之际,首先就得克服地心引力!这地球重力从何而来呢?这一刻,我可看不见啊!不过,这条小路的顶端…… “风志轩,你,你……”望着“居高临下”的风志轩,接下来的话语,我一时没能说出口。 风志轩也没多说什么,他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打量着我。 阳光下他的影子,就洒在偏西处,和刚出门时相比,短了许多。 为了让我尽早来到火车站,他倒是蛮拼的。 那一瞬间,我居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如果他能够伸出手来,拉我一把,那该多好! 只是,大概是内心深处那封建保守的一面,使得他只是袖手旁观。或者说,他只是目送着我来到他身边。 此前屋子上那几个人的说笑,他是怎样看的呢?这一带地方,尽管一时看不到人迹,只是,所谓光天化日之下,万一让人见到了,那又如何呢?看来,他脸皮薄,再加上一向生性腼腆,也就显不出那落落大方的一面。又或许,他只是拿不准我的心思,不敢贸然伸出手来!是啊,碍于脸面,“拉我一把”这样的话语,我也不是只憋在心里而一直没能说出口吗?既然是这样,我又何必苛求于他呢?这种时候,他那种“正人君子”的嘴脸…… 到了小路最顶端,喘了一口气之后,下了小路。在小路尽头处,从偏东一侧上了马路,那座“鹊桥”,真的就在前边一二十米远的地方了。过了桥,沿着大路走,八九分钟之后,指着远处的一处房屋,风志轩这样说道:“看,候车室——” 我循声望去,只见西南三四十米远的地方,有一间颇有气势的屋子,那朝北开的大门附近,有三三两两的进出的人们。不难想象,他们都是乘客。也就是说,我们没有误车。 走进候车室大门的那一瞬间,我说了这样一句:“志轩啊,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这?这是我……”突然,他说不下去了。 或许,是这样吧:他隐隐体会到,我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讽刺与揶揄。 是啊,能够提前二三十分钟到达,原本是可喜可贺的事情。然而,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来了:到了这候车室,也就意味着,此前还残留心间的那种种幻想、冒险,全都成了梦幻泡影。这样的一段路,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悬念,也就意味着索然无味。是啊,就算是误了这趟列车,我也还是可以乘下午的班车回家的!而此时此刻,坐在这候车室里,此前往东南方向走的那条小路,就成了一条没能走完的路!而且,以后的日子里,多半也不可能再涉足了…… “算了吧,”大概是看到他情绪有点低落,我这样宽慰道,“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走两条路。” 他顺势点了点头:“其实,现在想来,那条路,也是蛮不错的。那种感觉,只有走过了,才会有切身的体会。只是,时间有限,面对着一条陌生的道路,我还是觉得,首先,是要稳妥一点……” “不过,一路上,你领着我,来到这候车室。这件事情,我总是会记得的。” “这,这也只是举手之劳……”他谦逊道。 我隐隐觉得,这一刻,用“举手之劳”一词,未必就很妥当。只是,那“抬腿之劳”,又显得有点生造了。他的这次送行,还是真心诚意的。只是,由于没能走“歧途”,我倒是有点意犹未尽。人啊,那种微妙、复杂、曲折的小心思,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都来到这儿了,一切的事情,也就成了定局,不会再生变数了。 “哦,将近七年前,你,你也是从这儿乘火车到县城的?”我试着这样问道。 “是啊,刚上中学的时候,”他接过我的话语,“街上还没有班车,就只能搭火车去。” “怪不得,对于这条路,你那么熟悉!” “其实,在上中学之前,这条路,我也是经常走的。”他这样回应着。 “嗯,你从小就在小街上长大,也喜欢到外面转一下。因此,总的来看,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之人……” “是啊,坐井观天,不利于一个人的成长。如果有机会,能够到外面走走,何乐而不为?” “嗯,就像那首歌所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这样回应着。由于下一句是“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在这种时候,再接着引用这样的歌词,是不太得体的。这样想着,我就住口不语了。 风志轩自然也懂得这首歌,而且,我几乎也可以肯定,他唱起这首《外面的世界》,多半会是颇有感触的。 “是啊,第一次用心听这首《外面的世界》,”只听他这样说道,“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眨了眨眼之后,我没有再接他的这句话。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很简单了:列车到站,我上了车,他站在偏北一侧的月台上…… “复盘”至此,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对于他的直性子,不懂得转弯,缺少那种“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情趣,我是颇有微词的。只是,他的所作所为,也有自身的原因,也自有道理吧?是啊,他何尝不是在揣测着我的心思呢?比如说,如果他伸出手来,想拉我一把的时候,他也在考虑,如果对方说自己“轻薄”,那又如何呢? 由此看来,他似乎也有为难之处,也有难做人的一面?那个成语就叫“翻云覆雨”,这人性的奥秘,又有多少人能够说得清楚呢?再说,人家辛辛苦苦地走这么一趟,又是为了什么呢? 县城的火车站,快到了! 说来惭愧,这些思绪,千头万绪的,竟然有点“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了。不过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再慢慢梳理,也不迟嘛。唉,风志轩,我对他再有微词,此时此刻,我再想见到他,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是办不到的了…… 下了火车,走出站台偏南一侧的候车室之后,辛怡禾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向着西南方向,她凝神望去。 第7章 翩跹 辛怡禾所眺望的地方,也就是两人梦开始的地方。 只是,这一刻,她急着返回家里,也就无暇故地重游了。 匆匆数月过去,次年1月,寒假期间,辛怡禾当年所在的高中班级,弄了一次同学聚会。酒足饭饱之后,一些同学就到舞厅去,在那儿再相聚一段时间。 辛怡禾注意到,风志轩也到了舞厅。只不过,他只是坐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像是在思忖着些什么。 望着风志轩稍显落寞的身影,辛怡禾的心里,一时思如泉涌:这风志轩嘛,你若说他不合群,他倒是来参加这次聚会了。而且,是从聚餐时就开始的。要说他合群嘛,自从进了这舞厅,他就那样坐着,基本上不跟人打招呼,也不想着去邀请女生跳舞。 如果还是高中时代,他这样做,也不无道理吧?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在校园里,在离校园较近的地方,男女生之间,有意无意之中,就会自觉地拉开一段距离。这样做,一是怕人家说闲话,另一方面,也是在“保护”自己,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而现在,大家早就不是中学生、高中生了,而是步入了成年人的行列。大学校园里,那一句“不提倡谈恋爱”,换一个角度说,似乎就是,学校方面只是“不提倡”,至于你要不要谈,那是你个人的事情,校方也不会横加干涉,自然也不至于“明令禁止”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他这落落寡合的背后,到底有何玄机呢? 好几个月前的那个暑假,上了火车之后,我并没有向他挥手道别,他会不会因此而“记恨”于我呢?不会吧,他也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吧?再说,就算他有点不高兴,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又何必再记在心上呢?更何况,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也就是几步之遥,就算有什么“过节”,也可以当面说清楚的。 又或许,他另有心事。只是,就算是心中另有想法,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就不能暂时放下,好好地放松一下吗?当然,这一刻,他或许只是想先安静一下…… “他,他是把舞厅当作歌厅了……”辛怡禾心里嘀咕着。 一曲终了,辛怡禾看清楚了,风志轩离开座位,想自己所在的这地方走来。 这是一张长凳,坐两个人,绰绰有余。看着对方走来,辛怡禾下意识地向靠墙一侧挪了挪,空出临近舞池的一半位置。这意思很明显,你风志轩有意的话,不妨坐下来,双方可以好好谈谈…… 到了那空位前,风志轩微微一笑,这样问道:“怡禾,这,这儿没人坐吧?” “没人,就等着你了……”辛怡禾也报以一笑。 坐下之后,风志轩也是朝舞池方向看了几眼,再过了一会儿,才将目光转了回来。 “刚才,你,你怎么不跳舞呢?”辛怡禾试着这样开口。 风志轩淡淡地回应着:“我,我想先看一下……” “哦,看出什么没有?”辛怡禾倒是来了兴致。 “和我以前看到的,也差不多的……”风志轩这样回答道。 “你到高校,已经是一年半了,这跳舞的功夫,也练得差不多了吧?” “其实,我也只是看看而已,很少去跳舞的。” “那么多的时间,”辛怡禾好奇地问道,“如果是在高中,你可以说忙于做功课。在高校里,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不是就没有吧?” “要说功课,确实也不算太忙,不过,有空的时候,我时常拿来借书看了。” “你,你看点什么书呢?” “文学啊,哲学啊,艺术啊,反正,一次就借个两三本,一看就是天昏地暗……” “是啊,看点书也好。不过,再过一年多,你,你就毕业了。因此,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想一下,那些和社会有关的事情了……”辛怡禾用上了姐姐的口吻。 “这一类事情,我,我也曾想过。不过,学校图书馆里的书籍,差不多就是汗牛充栋了,一时也看不过来,因此,这一年多的时间,我用在看书上的功夫,也就比较多。回想起来,中学阶段,看闲书的时间,倒是有限。” “以前,我就觉得,你,你有点像,像个书虫……”辛怡禾说着,扑哧一笑。 带着一丝自嘲,风志轩接过话语:“有时候,我也觉得,能够做个书虫,也是蛮不错的了。不过,头脑清醒的时候,我,我又在想,以后,出来工作了,又该怎么办呢?” “是啊,你能够想到这一点,也不错了。这尘世间的事情,常常会有轻重取舍。有时候,到底该如何选择,别人也管不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看自己了。” “看来,两全其美的事情,多半是不存在的!”风志轩说着,感慨起来。 “于是,你的舞艺,就落下了?”辛怡禾这样问道。 从口语的角度看,“武艺”与“舞艺”同音,那么,辛怡禾真正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人说“白纸黑字”,确实有道理:你又没写出来,人家怎么知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风志轩皱了皱眉头,一时也没有接对方的这句话。 “唉,这样的夜晚,就这样坐着……”辛怡禾不由得感慨道。 风志轩像是听出了些什么,不过,他还是没有马上回应。 他的目光,是望向舞池方向的。 辛怡禾也随着对方的目光,静静地打量这这个舞厅。 这个舞厅的内空,有一百多个平米,也不算狭小了。头顶上,一盏大彩灯,就像一个大气球,幽幽地旋转着。那摇曳多姿的彩光,如霓裳,如虹彩,就那样飘荡着。舞池里的人们,正翩翩起舞着。他们的脸上,似乎正洋溢着什么?是对这美好夜晚的激赏,是对即将到来的春天的憧憬,还是什么都不为,因为,此时此刻,舞步与舞姿本身,就是最真实的存在?据说,生命的律动,时常是与舞步、旋律应和着的。 “这风志轩,就只是一个看客?”辛怡禾不由得暗自嘀咕着。 第8章 指尖 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又该如何丈量呢? 发现风志轩久久地盯着舞池方向,辛怡禾一时意兴萧索:这家伙,连请我跳个舞的兴趣都没有!又或许,他没有这个勇气……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前奏平缓、悠长,恰似那初春时节的第一缕清风;歌声清纯、质朴,宛如那流过山石间的小溪水。若凝神静听,似乎又透出丝丝缕缕的幽怨。辛怡禾的那颗心,就像一片白云,徜徉着,在这舞曲和歌声之中。 “来,跳个舞吧?”风志轩说着,站起身来。 如果说伴奏的声音较大,一时半会儿之间,你可以觉得,那说话的声音,可能是幻听。然而,这风志轩是个“七尺男儿”,就那么一站,无论如何,你都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真得不容置疑! 辛怡禾甚是欣慰,微笑着站起身来。 手指和手指之间,有一丝颤动,恍若电流。 跳了几步之后,辛怡禾微笑道:“志轩啊,刚才,你,你只是为了看别人的舞步?” 其实,她的言外之意就是:我以为,你只是喜欢看别人跳舞,根本就没兴趣邀我共舞一曲…… 风志轩淡淡一笑:“我一边听着舞曲,一边想着这到底是什么舞步?一时拿不准的话,我也就不急着上场,而是先看别人怎么跳?” “你,你这是在学校养成的习惯?”辛怡禾好奇地问道。 “是啊,学校里,跳舞的高手,多的是!没把握的话,就先看别人的步子……” “嗯,这,这倒是比较稳妥的。” “其实,还有一点。像我这样的功夫,也没必要那么快就上场。想想看,最先上场的那几对,最容易成为全场的焦点。” “嗯,看来,”辛怡禾打趣道,“舞场上的南郭先生,也自有难处啊!” “一般情况之下,我,我是不敢请那些高手共舞的……” “哦,为什么呢?” “从表面上看,男步好像要简单一些。其实,”风志轩解释着,“男方在整个舞曲之中,要掌好舵,定好方向,是他带着女方跳。因此,要求更高,需要相当的实力……” “我嘛,无所谓的,你怎么领,我就怎么跳。实在不行,我,我就把它看作自由步……”辛怡禾的语气,显得风轻云淡。 “不过,对于男方,如果领得不好,会心有有愧。” “其实,也没必要想那么多,大家跳得高兴,没把对方的脚踩痛,也就差不多了吧?”辛怡禾依然是不动声色地说着。 再跳了一阵子,辛怡禾隐隐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 至于为什么“不对劲”,或者说,哪儿“不对劲”,一时却说不出来。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对方是在跳舞,只是,他的眼神并不专注,而是闪烁不定的。他的目光,不时扫向别人!也就是说,这样的目光也就意味着,他有点心不在焉。 原本,因为风志轩要高出大半个头,辛怡禾是无法发现这一点的。然而,由于这一阵子的舞步,总是隐隐透出某种别扭来,辛怡禾只能稍稍扬起头。 于是,她就注意到了,对方的神情,有点不太自然。 “好了,歇一下吧?”辛怡禾说着,将搭在对方肩头上的那只手,放了下来。 由于尚未到舞曲结束之时,风志轩不由得愣了一下神。 不过,很快地,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尽管有点尴尬,有点意犹未尽,有点扫兴,他还是稍稍点了点头,默认了对方的这一做法。 他拖着步子,走向自己此前的起身之处。 辛怡禾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在一旁。 两人面对面地坐下之后,那舞曲,停了下来。 说得更确切一点,是一曲终了,而不是半途而停。 风志轩将目光挪开,转向那空荡荡的舞池。 凝视着对方,辛怡禾一时思绪如潮:看来,这位风志轩“风大侠”,还真是心有不甘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不望着我,而是望向那暂时空无一人的舞池呢?确实,从礼仪的角度看,既然男步是主导,男生不停,也就意味着,这一曲一直在延续着,不曾结束。而我呢,似乎就犯了这样的“大忌”,单方面地停下来了。对于他来说,若是让别人看到了,那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他将目光转向舞池,就是那无声的抗议了。 我削了他的面子,他不高兴,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只是,我的感受,他真正想过吗? 明明是跟我跳舞,你为什么不专注,为什么要分心,为什么要露出那敷衍了事的神情来?有谁会忍受得了这种怠慢?风志轩,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是啊,还在吃饭的时候,他的神情,就有点茫然若失的样子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一曲《外面的世界》,在两人的静默之中,响起来了。 辛怡禾心里一动:这样的曲子,就是那悠长的慢板,就像那一叶扁舟,缓缓地轻荡在平静的河面上。这样的旋律与节奏,一向是他最为喜欢的了。即使撇开这舞曲和舞厅不论,以前,他也和我谈起过这首歌。或者说,我和他谈论过、欣赏过这首歌。对于这首歌,我和他,是有着“共同的语言”的。 甚至,有时我不禁这样想,这首歌,倒像是专门为我和他而写的: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是啊,多少个飘雨的黄昏,我就轻轻哼着这样的一首歌,期待着他归来的脚步。在那种时候,我也不由得这样想,身处外地的他,会不会同样唱着这样的一首歌,把我想起呢? 说起来,那高考,似乎就是那样的一根线,将我和他,连在了一起。只是,后来,他先考上了,也就意味着,他暂时挣脱了这根线?他,他就这样到了那“外面的世界”,于是,再透过这根线的时候,我再也看不到另一端的他!一年以后,我也过关了,也上岸了,只是,还有没有那么一根线,将我和他连在一起呢? 此前,暑假里的那一天,我没有透过车窗,跟他说一声“再见”。不难想象,他的心里,肯定不是滋味的。于是,数月之后,再次见到我的时候,他就想着,要“报复”一下?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某种猜测而已。更何况,有些话语,总是难以启齿的。 此时此刻,最为重要的就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或许,他其实是个很要面子,又是极为自尊的!刚才,我就那样单方面终止了那一曲“小草”,更是让他“颜面扫地”? 如此说来,到了这一刻,他是不是有点无所适从了呢? 如果跳第一曲的时候,他找到了感觉,还会像现在这样吗?由此看来,尽管身处舞厅,他的那颗心,却早已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多半是无心再舞的了。只是,就算是想着要离开,一时半会儿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 于是,他就这样耗着…… “那么,我该跟他说句什么话呢?”辛怡禾暗自嘀咕着。 第9章 人生初见 迟疑片刻之后,辛怡禾还是憋不住,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风志轩,或许,你根本就不应该到这儿来!” 话语出口的瞬间,她也愣住了:什么叫“根本就不应该到这儿来”?我又不是这个舞厅的主人,我凭什么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这句话,类似于“逐客令”吧?只是,既然我不是主人,他也就不是“客人”。来与不来,都是他个人的事情,我又没吃了海水,管这么宽干什么?而且,他自尊心极强,如果有什么过激反应…… 心头狂澜万丈之际,她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风志轩,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风志轩似乎听而不闻,而且,也没有与她对视! 风志轩的目光,是那舞池的方向。 肘关节撑着桌面,左手捂着小半张脸颊,这样一来,你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眸。以辛怡禾的视角,风志轩只是侧背对着她,正凝神注视着舞池。他整个人的轮廓,就像一座雕像!是啊,确实是像雕像,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应该就是,周围的一切,跟他无关,他只是想安静一下,他只是想凝望些什么,他只是全神贯注于舞池里的某一小块地方。就在辛怡禾惊疑不定之际,歌声响起来了: 爱过就不要说抱歉, 毕竟我们走过这一回。 从来我就不曾后悔, 初见那是美丽的相约。 曾经以为我会是你浪漫的爱情故事, 唯一不变的永远…… “这首歌,”辛怡禾暗自思忖道,“倒像是唱出他的心声了?对于跳舞的人来说,歌声似乎是可有可无的。因为,只要有鼓点、节拍,他们就会跟着相应的节奏,翩翩起舞。不过,对于风志轩来说,却未必如此。因为,他只是想通过舞曲里的歌声,感受一下那心灵的潮汐起落。或者说,找一下共振共鸣的感觉。既然他不想跳舞,那么,再好的鼓点,又有何意义呢?就像我们看一首宋词名作,我们所关注的,只是文字本身,至于当初怎么唱,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真正的感动,真正的感同身受,更多的,是来自那字里行间,来自于你心灵的应和。若是换做平时,如此缓慢悠长的旋律,他应该是最喜欢不过的了。于是,他就有可能站起身来,邀我共舞这一曲……”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也不知那鼓点在心灵的上空激起了多少回响,也不知舞池里的那一对对青年男女走出了多少步子……“算了吧,就让他沉浸在这样的境界里……”这样想着,辛怡禾慢慢地站起身来,想舞厅的大门口走去。 在此期间,她也曾回头,看看风志轩是不是站起身来,要挽留几句。只是,就是在她另一只脚都跨过大门了,那尊“雕像”,依然是纹丝不动! 这天夜里,尽管是拥被而眠,辛怡禾却是倦意全无:到了这一刻,舞会也该散场了吧?风志轩会到哪儿落脚呢?这次聚会,也来了不少男生,他到某个男生家借宿一宿,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其实,我真正关心的,是他的歇脚之处吗? 不,不是的! 这样的一个夜晚,我要想些什么,别人都是无从知晓的。因此,也就没必要隐瞒什么,掩饰什么,回避什么,而是应该将自己的心灵放到显微镜和放大镜之下,好好地看清楚自己!都放寒假里,离春节也不远了。 最大的悬疑应该就是,听了我的那句“逐客令”之后,他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反应,或者说,接下来的好几分钟时间里,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时,我确实有点出言无状了。 从小街到这县城,三十多公里,他能够到来,已经是相当难得了。在这次聚会之中,我也只是普通一员,没必要说出那种话儿的吧? 对于他,我心存不满,只是,那种撕破脸皮的话儿,又何必说出口呢? 从这个角度看,他隐忍不发,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了?而当时,我还痴痴地想着,那如歌的慢板,他应该邀我再舞一曲。这,这又该怎么说呢?但从节拍旋律来看,那是一曲悠长的牧歌,只是,在那样的田园牧歌之中,还有我的位置吗?我说话如此无情、不知进退,人家凭什么请你共舞?他的沉默无语,似乎就是对我的回答了。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在刚刚过去的那几个小时之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呢? 见面之初,我就隐隐觉得,他的神情,总有点不对劲。只是,到底怎么个不对劲,对我来说,却是难以言传。那种神不守舍的样子,甚至会让人心生怜悯。然而,对目前为止,我都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和他所共舞的那一曲,是“小草”。那么,他是不是就认为,自己就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呢?我,我最终没能走进他内心的最深处。 而到了那一曲“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我既然都说出“你根本就不应该到这儿来”了,还指望着他出言相邀,这又是怎样的痴心妄想呢? 看破而不说破,这一点,我真的就做到了吗? 此刻想来,他没有当众翻脸,没有拂袖而去,倒是显得蛮有涵养的了。他只是用沉默来回应我,没有撕破脸,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还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还留下一线回旋的余地?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该好好反省、反思一下了。 这样的一个夜晚,春节到来之前的这个夜晚,如果伫立于无遮挡的天底下,依然是寒意袭人。春天,迟早是要到来的。然而,初春到来之前,也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此时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呢?对于我今夜里的言行举止,他又作何感想呢? 或许,到了这一刻,我倒是应该将自己的视角和思绪,放得更为长远一些。这样一来,我对他的了解与认识,才会更为全面、立体。要不然,还真是水中望月了。 记得暑假里的那天中午,下了火车之后,我也曾向那西南方向望去。因为,对于我和他来说,那才是梦开始的地方。只是,那时候,我想得更多的,是怎么填报志愿之类的事情,就没有把那些往事,再好好地梳理一下。 如今的这个夜晚,由于明天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那就好好地追忆一下往事吧。那些往事,或许就是照亮现实的一面镜子。 那个秋天,我离开小学,因为,我已经是一个中学生了。三年的初中生活,又该从哪里说起呢?当时的校园,其实还不是我们真正的校园。新校舍还在兴建着,尚未交付使用。于是,最初的那几个月,我开始了某种全新的体验。那就是,离开家之后,到西北三四里外的一处校舍,读书学习。刚开始,我甚至都有点不适应,毕竟,说好的重点中学,却离这县城的中心区域,有着那么长的一段距离。不过,某种新鲜感,也还是有的,那就是,学校、班上的同学,半数以上都来自各个乡镇,套用那个成语,就是“五湖四海”了。 小学同学较简单,中学同学较复杂,这就是我最初的印象和感觉了。 于是,有时候,我的目光,就会带着某种好奇,去打量本班和隔壁班的同学。而风志轩,就是隔壁班的。当然,最初的那段时间,我对他,并没有多少印象。那么,他对我,会不会也是一样的呢? 秋去冬来,他的影子的轮廓,就慢慢清晰起来了…… 第10章 脂浓粉香 马路对面闪过的,是谁的身影? 单位大门口,向着西边。自西向东过了马路,斜对面就是一家新华书店。人们习惯上所说的“书香”,也不无道理:翻开一本新书,那淡淡的油墨香,就钻入鼻孔,沁人心脾。当然,这是对那些喜欢看书的人而言的。 有好几次,我从西边过马路,见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如果只是一两次,我未必就会留下多深的印象。时间久了,次数多了,那种印象才会渐渐清晰、明朗起来。 那个午后,我突然想起,是不是要到书店里转一下呢? 走出家门口之际,我就暗自寻思着:从学校到这书店,恐怕要有三四里路程。对于那些住校的同学来说,星期天到了,闲着无事,到书店里看一下书,也是不错的选择吧?集市里的那些书摊,看书是要花钱的。而这书店里呢,就不一定是这样了。这个书店的布局,也是有点讲究的:一些比较“昂贵的”的书籍,放在偏南一侧的玻璃柜台里,你开口问的话,售货员就会拿出来,让你翻看一下。与此同时,还盯着你,似乎是怕你弄脏弄坏了。这样一来,如果不是特别想买,一般人是不会到那边去的。 而偏西、偏北一侧,则是开架的。那些书籍,就摆在那些书架上,你可以拿下来,翻阅一下。事情的微妙之处似乎就在于:偏南一侧的那些售货员,她们关注的重点,就是玻璃柜台下面的那些书。至于开架的这些书,你不拿过去问她,她也就懒得理你。因此,如果你不想买书,尽可以这本翻一下,那本看一下,只要不要太露痕迹,久不时换一下书,还是可以“蒙混”一下的。是啊,你走向大门口的时候,只要手中没拿着店里的书,那些售货员,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吧?这样一来,到店里蹭书看的人,总是会有一些的。那么,隔壁班的那位男生,会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呢? 学校是新办的,只有两个班。既然已经可以确认,他不是我们二班的,那么,自然就是一般的了。如果他到店里看书,也不难理解。不是所有的书,你都买得起;再说,有些书,随便翻翻,也是可以了,没必要买下来。 从我的角度看,一出门就是书店,于是,对于这家书店,我倒是没有太多太深的感受。只是,对于他而言,未必就是这样了。因为,他来自下面的乡镇,到这家书店看书,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哦,他喜欢看些什么书呢?说起来,我对他的了解,还是比较肤浅的…… “这么冷的天,”走到书店大门口之际,我暗自嘀咕着,“他,他还会来吗?” 然而,当我下意识地将手放入裤兜,走进门口之际,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稍稍侧着身子,那张脸大体上是向北的。 侧背对着售货员,心里的压力,就会稍微小一些。这家伙,确实是有点心机的! 走到他偏南一点的地方,我也开始翻起书来。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有点茫无头绪的样子,或者说是有点漫不经心。既然已经能够确认,他就在这儿,那么,我随便翻看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吧? 也就是三四米的距离了,可以慢慢打量他一下了。 他略显瘦削,这样一来,他的个头,在男生中,就属于中偏上的水平。他的头发,倒是颇有特点:又粗又厚又硬,倒像是那些生机四溢的野草。他的那张脸,轮廓还是蛮分明的。那眉毛,又粗又浓,就像是用浓墨勾勒过的。 人说“浓眉大眼”,这一刻,尽管还没能看清他的眸子。不过,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的眼神,应当不至于让人失望!他看书的样子,显得很专注:我进来这么久了,他的眼光,从不曾扫到这边来。 人家是来看书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因此,没留意到我的到来,也实属正常:我,我就这样没来由地宽慰自己。 那么,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会让他如此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呢? 我的好奇心,就像那钻出地面的小草,变得难以遏制起来。 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我也拿起一本书,信手翻阅起来。 只是,我很快就发现,这一刻,我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当然,我可以这样为自己开脱:这次到书店来,我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是过来打发一点时间而已,并不是非要看什么书不可…… 把那本不知所云的书放下之后,我向偏北一侧移着步子。 很凑巧!他转过身来了! 望着我,他的嘴角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语来。 这一刻,我倒是看清楚了,他的脸上,飘过一阵红霞;红霞消失之后,一丝羞涩,就挂在那眼际眉梢了。 很欣慰,我确实没猜错,他的那对眸子,恰似圆月出云,深邃而透亮。我向他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眼看他正凝视着我,并没有马上要接着继续看书的意思,淡淡一笑之后,我这样问道:“哦,这么入迷的,看的是什么书呢?” 那原本要合拢的书页,此时,又展开了。我稍稍伸过头,以便要看得清楚些,与此同时,我的手也微微前伸: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将那本书向上托一下……也就在这一瞬间,那丝丝缕缕的气流,穿过指尖,渗向心田。也不纯粹是暖流,其间夹杂着些许颤栗。这么冷的天,他的那双手,一直露在外面,也真为难他了。心猿意马,瞬间的事情。定了定神之后,展开在我眼前的书页上,是这样几行字: ……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任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 “这,这可是,”我心里一动,“这可是《红楼梦》里的诗句啊!这本书……” 这样想着,我也不再多想什么了,就把那书页合上。定睛一看,那封面上赫然印着这样几个大字: 红楼梦诗词选 以前,整部的《红楼梦》,我大体上也翻阅过一次。而刚过去的那一刻,眼看原本在他手中的这本书,也就是一百多页的样子,不可能就是整套的《红楼梦》。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就只好将书本合拢起来,专门看一下封面了。 “你,你喜欢看《红楼梦》?”我不由得轻声问道。 “以前,从连环画里,”他解释道,“有所了解……” 刚上初中的学生之中,能够把整部《红楼梦》原着看完的,毕竟是极少数。想来应该是这样的,由于此前对《红楼梦》有所了解,这个下午,机缘凑巧之下,他见到了这部《红楼梦诗词选》,偏巧他对古诗词又颇感兴趣,这样一来,一旦将这本书打开,他就被吸引住了。在我这样的外人看来,自然就是专心致志,爱不释手了。 “看看里面的诗词,也是蛮不错的。”我这样回应道。 “其实,也只是随手翻番,一知半解而已。”他的语气,倒是甚是谦逊。 “一知半解?”我接过话语,“多看几遍,慢慢地,就能有所体会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先大体上了解一下。以后,再有机会,再认真看几遍……”眨了眨眼之后,他这样回答道。 果然,对于课外阅读,他是有着某种打算的。也就是说,课外读物于他,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第11章 青葱校园 与风志轩的晤谈,大体上就是这样的了。 这看似偶然的背后,未必就没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吧? 只是,那时,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跟他聊上几句,更多的是出于某种好奇心,出于某种朦朦胧胧的好感,出于那有点不一样的心跳。 除此之外,似乎也不再有些什么了。毕竟,大家都是同学。 他,只是隔壁班的一位男生,仅此而已。 “你,你……”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往下说了。 人说“理屈词穷”,既然不曾“理屈”,为何也“词穷”了呢? 原来,我也隐隐觉得,这一刻,我和他所处的这个地方,毕竟只是个书店,书店里也还有别的人。也就是说,这儿,毕竟还不是畅所欲言之处。一旁那些别的顾客,书店里的售货员,他们的目光,到底还是异样的!再说,就这样开了一个头,也就达到我最初的目的了。 “你,你急着回去?”只听他这样说道。 这样一句“解围”的话语,也还算得体吧?反正,那时候,我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顺势将那本《红楼梦诗词选》往他那边一塞,我信口说道:“好吧,你继续看吧……” 然后,我就往大门口方向走去。 至于他还在里面待多久,我也不清楚,自然,也没必要清楚。 以后的日子里,生活也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着,继续着。 初一下学期,新校舍落成,作为这个学校的首届学生,从此,我们就不再需要“长途跋涉”了。从我家到新校舍,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出了单位大院门口,折向北,再沿着马路向东走,没过多久,就能到达学校的后门口。说是后门口,其实也没装有什么铁门或木门,对于我们这些需要由此出入的人来说,也只是知晓,此处是敞开着的,是一条路的一部分。 以后的一两年时间里,“风志轩”这个名字,我倒是记住了。不过,我大体上是一个外宿生,时常需要想着上下学的事情,跟他也没有多少交集。这其中,还有这样一个原因,他平时沉默寡言的,并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再加上我和他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班级,就更没有什么机会了。 我和他,也就是那熟悉的“陌生人”吧?记得,当时的校园里,时常还能够听到这样的歌声: ……福利社里什么都有, 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诸葛四郎与魔鬼战, 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 隔壁班的那个女孩, 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 心里初恋的童年…… 这一曲《童年》,是用男生的口吻唱出的,于是才有“隔壁班的那个女孩”这样的唱词。而如果将“女孩”改为“男孩”,我会不会因此而想起他呢? “初恋”这一类说法,还是说不上的,我只是知晓,隔壁班有那样一位男生,他喜欢到外面去看书,他的文科还不错,有时候我也能够见到他那匆匆的步履……要说“相遇”,较为明显的,似乎有这么一次。那一次,也已经是星期天下午了,不过,离晚自习的到来,也还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那时,我正好有点事情,要回一趟家。 说起来,我家是在马路的左边,于是,我也就没过马路。出了学校后门之后,我就在马路左边,自东向西走着。离转弯处还有二三十米的地方,就见到他,向我迎面走来。 看样子,他应该是从火车站方向走回来的。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男生。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两三本书。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如果要到市里买书,完全可以乘公交车返回的。这样一来,下了公交车再返回学校,还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他们选择乘火车,或许只是因为,一旁的那个男生,想体会一下乘火车由市里返回县城的感觉。反正,由于是星期天,时间也够用?换一种走法,也就相当于换一种心情?反正,从火车站回学校,谁也不会迷路,反正有的是时间……看看他们快到跟前了,我就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之后,就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是两个人同行,我也就不想着要再说些什么了。再说,我也不想在路上耽误更多的时间。 三年的时光,匆匆而过。 临近毕业的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时常会这样想:我们学校围墙的北侧,就是那铁路线了。每天下午,将近五点钟的时候,随着那“呜——”的一声,就能看到那火车,驶向火车站方向。当初,还是借用校舍的时候,对于这火车,我倒是没有多少印象。因为,那“老校舍”的大门口,是朝南开的。再加上教室门口也是向南的,离铁路线也较远,也就见不到火车的影子。如此一来,对于这一带的火车,我也就没多少感觉了。我更为熟悉的,是大门口之外的大马路。 而到了新校舍,就有点不同了。 我们的教室,跟那铁路线的距离,尚不足百米。这样一来,再专心的学生,一天到头,从早到晚,都会有那么一两次机会,透过教室的南窗,目送着火车的到来与离开。 当然,对于我来说,那也只是目送而已。 然而,对于那些需要乘火车往返的同学而言,事情还会这样简单吗?目送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车厢,他们的思绪,又会是怎样的呢?乘着火车来学校,菁菁校园里,有着他们青葱的身影、青涩的微笑。望着那绿意流动的列车,他们多半也会想家,想起家乡的一草一木,想起离开家乡时家长的叮嘱,想起自己在列车上对这段旅程的遐思……尽管,我不是其中的一员;不过,我大致上还是可以肯定,看到这列车时,他们的心里,总会荡起阵阵涟漪的。 而如果风志轩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又将如何呢? 那一个词语叫“求学”,对于那些要经过数十里路才能到达学校的学生来说,对于这样的一个词语,还是有着某种切身感受的吧? 说起来,对于自己的初中时代,也只能算是勉勉强强而已。 能够升上高中这一级别的,还不到一半。由此一来,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感觉,也就时常回荡在心间了。有时候,我也曾这样想:这种心理,是不是有点阿Q的意味呢?怎么说呢,要想出类拔萃,就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汗水。我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也没有那么高的自觉性,也就只能如此了。相比于另外一半多没能继续升学的同学,我是幸运儿,也是优胜者,仅此而已。 高中时代,似乎依然是“匆匆”二字。 不过,跟初中的那三年相比,还是有所不同的。 以前,我和风志轩,只是同年级;而现在,却是同班同学了。 在高三上学期,有那么几天,我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起他来了。 那些日子里,星期天依然留在教室里或校园里的同学,头脑都还是比较清醒的:一旦过了这十二月份,真正的考验,也就为期不远了。好几年以来,都是那百分之二三十的升学率。面对着如此低的升学率,我们又有多少把握呢? 如果把握不大,除了时间加汗水,还有别的捷径吗? 因此,留下来学习的人,都是一些有志于升学的同学。 然而,就是在那几天的时间里,我隐隐觉得,这风志轩,似乎依然是与众不同的? 第12章 冬日暖阳 新历年的12月份,那西偏南的午后阳光,斜斜地透过南边的玻璃窗,倾洒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眼前的桌面上。 如果要将他比作一尊塑像,其实也不甚恰当。因为,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其实,稍加注意,你就会发现,他眼前有一个本子,他右手握着钢笔,正在那本子上写着些什么? 尽管我也清楚,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在记那些历史地理等方面的知识之际,随手笔录一下要点,就会记得更为牢固些。只是,我可以确认,放在课桌偏左一侧的那几本书,他已经很久不曾触及了。也就是说,那几本书,不过是摆设,这数十分钟的时间里,他只是在奋笔疾书! 那么,他正在写些什么呢?这,这才是我最想知晓的! 应该是在写点什么文章吧?而且,篇幅也不会太短。因为,好几天以来,他都是这样了!这种文字,应该像是文学练笔之类的,要不然,如果只是写点日记、随笔,怎么会延续这么长的时间呢? 此外,如今已经是12月中旬了,过了新历年,离那高考,也就为期不远了。及时撇开高考不谈,寒假之前的期末考试,也是要好好准备一下的吧?既然是这样,他把这么多的时间放在与考试无关的文学创作之中,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他真的就是那种不知轻重缓急的人吗? 若说他正在弄些与创作有关的文字,我还是可以相信的。 初中三年,我和他只是同校、同年级,由于不在同一个班级,因此,了解得还不够深入细致。而最近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我跟他同在一个班级,对他的了解,即使用不上“了如指掌”,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吧? 在文字方面,他确实是有点功夫的。 有一次,在一次写人记事类的作文中,他利用倒叙、插叙的手法,将自己小学、初中、高中的三个语文老师连在一起,甚是有点像意识流的写法,蛮精彩的!至少,正在教他的高中的语文教师就颇为欣赏,甚至还有点激动和欣慰吧?反正,在那次作文讲评课上,就把他作文范文,在班上边念边点评。作了那么多年的学生,我们都意识到,在那么有限的一节课时间里,如果某个同学的某篇文章,能够在班上作为范文来念,确实是相当难得的了。尤其是,如果那节课,老师只念一篇文章,那简直就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当然,作为一个学生,作文水平终究还有待于提高,也不能因为得到课堂上的某种肯定而沾沾自喜、盲目自大。然而,不管这样说,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得到老师的肯定与表扬,还是有点水平的。 当时,学校弄了个文学社团,我也在其中,就把他的这篇弄了去,油印出来,让更多的同学,都能够了解、欣赏、学习、借鉴一下。以后的日子里,有一次,作文题目,是和文学欣赏、评论有关的,我第一时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何不把他的作文本拿过来,然后就其中的某一篇作文,写点评论呢? 说做就做,我还真的开口,要求他提供一下自己的作文本。而他,也照办了。记得那一次,我所点评的他的那篇作文,是写景的。用心看了几遍,我觉得,他的文字功底,在我们这些同龄人之中,还是蛮不错的;而且,他还引用了《滕王阁序》中的名句: 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他并不是简单地引用,而是将这个名句嵌入自己所写的田园夕照之中,显得颇为浪漫唯美,显出几分田园牧歌的神韵来。 点评一下他的作文,我也只是抱着学习欣赏的角度而为,倒不是想着要在自己脸上贴一下“伯乐”的标签。而他呢,也不至于就此飘飘然,真把自己当做“千里马”了。 说得简单点,我和他只是有文学方面的爱好,真要往下走,道路还是极为艰难、漫长的!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清醒的!特别是,你的作文写得再好,又能在高考中拿到多少分呢? 风花雪月,如何敌得过那渐行渐近的战火硝烟? 对于这一点,他是不是很清楚、很清醒呢? 这,这才是我最为关心与担心的。 这样一个午后,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偌大的一间教室,就只剩下他和我了!当然,外面的阳光,是如此的绚丽与温暖,到外面走一走,放松一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终于,这一刻,到来了! 他只是握着钢笔,没有继续在本子上书写。 也就是说,他只是保持着书写的姿势。 “志轩啊,”确认无误之后,我开口了,“你,你在写点什么呢?” 下意识地用右手遮挡了一下那展开着的本子,他回过头来。 其实,我的声音,他一向是听得出来的;他回过头,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写,写点,”带着几分羞涩与腼腆,他这样回答着,“写点小说……” 霎时,我的心头,涌起一阵巨浪:我的猜测,总算不至于太离谱! 带着几许惊疑,盯着那本子,我这样说道:“能,能让我看看吗?” 那浓眉紧锁着,恰似那倒写的“八”字;他的眼眸里,涟漪阵阵:迟疑、骄傲、羞怯、欣慰……那一汪深潭里,涌起了多少情感的波纹啊! 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这样说道:“这样吧,我再写一两行结尾?” 他用的是商量的语气,而我呢,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印在纸上的小说,我也看过一些,只是,自己的同学写出来的小说,却是不多见,尤其是自己眼皮底下的这位风志轩同学! 再刷刷刷一阵子之后,他将本子递给我。 将本子收好之后,我这样说道:“下个星期天下午,围墙外东侧的那片小树林,知道了吧?” 他点了点头:“好吧,就按下午上第一节课的时间!”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天下午,我如约前往那片小树林。一路上,我思如泉涌:将步子放得轻一点、慢一点,或许会更好吧?出门之前,我看过时钟,应该不会迟到的。这样的一件事情,本身就像是一部小说。甚至,比起那些向壁虚构的小说来,似乎要更精彩一些! 他所写的小说,水平如何,姑且不论。这件事情本身,就让我颇为激动,颇为欣慰,甚至是颇为自豪了!都高三了,时间那么紧了,他还能挤出时间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难能可贵啊!由此看来,近几年,我还真的没看走眼。作为他的同学,我的欣慰、自豪之处就在于,做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总有着诗意盎然的一面。我们,我们不仅仅是学习、考试的机器,我们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而且,他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将这部小说写完,似乎也是有所考虑的。至少,放下心中的这块石头之后,以后的日子里,就可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学习了!而此刻,我走这么一趟,就是要为这样的一个乐章,暂时画上一个休止符了? 他信任我,才会把这样的一个草稿拿出来,让我过目?这种猜测,应该是不无道理的。不难想象,由于时间仓促,到目前为止,他所写下的,还只是一个轮廓。以后,有时间了,还可以慢慢斟酌、打磨一下的。而我呢,就是这部小说的第一个读者。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能够成为第一个读者,似乎只有我了! 从这个角度看,在他的心目之中,我还是自有一席之地的? 第13章 针线 在此之前,我对风志轩的了解,还流于表面…… “这次相约,他,他不会迟到吧?”想到这儿,我低声自语道。 抬起头,我再次确认,自己已经来到了那小树林偏西一侧。 他确实是先到了一步,不过,他所站的地方,离这林子边,有着十多米的距离。这一刻,他面东而立。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玉树临风?刹那间,我的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词语来。 其实,要论衣着,他一向是比较简朴的,而且,也从来不想着要刻意装扮一番。从这个角度看,和古时候的那些翩翩公子相比,他要逊色得多。只是,他这个人,就是在不经意间,他的谈吐,也都是异于常人的。这,这也就是那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所指的吧? 他既然先到了,为什么不在林子边等着我呢?或许,他只是在想,如果就是在林子边站着,碰巧有人路过,就有点不好意思?多走几步,没人打扰,还可以想点事情…… “志轩,到多久了?”我一边走着,一边向他打招呼。 他回过头来,淡淡地说道:“我,我刚到一会儿。” 寒暄几句之后,我从包里拿出那个本子。 他伸出手来,要接过去。 那几个手指的侧背面,就那样轻轻触碰了一下。临近岁末,尽管是艳阳高照,在这天底下,还是有着丝丝凉意的。而那一触之下的微颤,涌向心间的,就是那丝丝缕缕的暖流,此外,还有些许难以言传的涟漪。 “哦,还是蛮不错的……”我这样开口道。 他满眼感激,凝视片刻之后,这样感慨道:“时间紧迫,就只能勾勒出一个轮廓了。” “这,这也算是一个起点吧。能够走出这样的一步,也是不错的了。”我这样鼓励道。 “是啊,在动笔之前,我也是犹豫再三。后来,我就这样想,先写个大概,也是可以考虑的。这,这也算是,为这几年的经历,留下一个印记吧?”他这样解释道。 “里面的故事,倒是让我耳目一新了。”我接过他的话语,“你用不小的篇幅,来写隔壁一对年轻夫妇,隐隐有点那《城南旧事》的影子,不过,小说中的那个男生,似乎也不仅仅只是一个看客吧?” “嗯,他以一个十多岁男生的视角,来观照这尘世间的悲欢离合。只是,在他那个年纪,也不全是懵懂无知了。或许,他也有着最初的萌动。说起来,在我看过的那些小说之中,容易把青春少年的心思,写得过于简单,缺少立体感。其实,十多岁的孩子,他的内心世界,未必就只是一张白纸。只是,某些作者,对俗世少年的喜怒哀乐、风雨潮汐,写得过于简单了。一个人的成长,从来就不是一触而就的……” “确实,你的这种想法,更为真实可信。看了你的小说,我对男生的情感世界,有了更为深入细致的了解。” “我不写,人家也不会这样写。因此,我才决定挤出一点时间,尝试一下。这件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 “嗯,你这样做,也自有意义。哦,里面写道,那个男生,跟自己的美女同桌,那种类似于青梅竹马的感情,也让人心驰神往,感慨不已……”我由衷地慨叹道。 他露出一丝尴尬,自嘲道:“那,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至此,我再次确认,他写的那部小说,确实是在自身经历的基础上,加工改造而成的。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限于阅历,要写小说,他自然要从自己的经历写起。再说,如果只是一部纯虚构小说,他似乎也没必要,在如此紧张的高三阶段,挤出那么多的休息时间来。 “哦,你在小说中写到,”我微微一笑,“刚上中学的时候,你连怎么用肥皂洗衣服,都不算很清楚。结果,衣服晾干之后,上面还有擦过肥皂的或隐或现的痕迹……” 他也被逗笑了,露出几分羞涩来:“有时候,我也在想,有些地方,适当注意一下细节的真实,也是很有必要的。” “嗯,看了这样的小说,我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够让读者产生共鸣,还是值得肯定的。” “多谢了,这些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说着,他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从小说里,我也能够看出,除了洗衣服,你还会种田放牛、做饭砍柴,蛮不错的。” “这些小事,对于小街上的少年来说,并不陌生。哦,你会补衣服吗?”说到后面,他明显转了一个话题。 补衣服?缝补衣服?他冒出这样一句,是何用意? “你,你是说——”一时半会儿之间,我却是难以措辞了。 他像是看出了什么,就慢慢解释道:“哦,是这样的。我有一件衬衣,后面裂了一条缝儿,穿起来不太舒服。因此,我就想问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 低了一下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我这样回答道:“这缝缝补补,打补丁嘛,我也是勉勉强强。这样吧,等一下回到宿舍,你就把那件衬衣拿出来,我拿回去之后,帮你补一下。” 他提出这件事情,也不算太离谱。一般情况下,男生宿舍里,是没有针线的。如果我不帮忙,他多半只能等到放寒假,再拿回家缝补了。我家住县城,离这学校也不过十来分钟,这点小忙,帮帮又何妨呢? 接下来,我们还论起各自的年龄。说起来,我比他大了将近一岁,那可是师姐、长姐了! 那句诗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果撇开恋情不论,他在开口的瞬间,是不是就有某种预感,觉得缝补一下衣服这样的事情,可以跟长姐说一声。而且,巧合的是,我偏偏就是作姐姐的。 再说了一阵子之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了。就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他:“这本书,有空的时候,你看一下。” 他所接过的那本书,就是几年前他在书店里所翻看过的《红楼梦诗词选》了。 迟疑片刻之后,他这样说道:“时间很紧了,那些大部头的小说,是不敢再招惹的了。好在,这是一部诗词选,不需要连续地看。这样一来,复习功课累了,如果还有时间,我就看它一两首。这诗词嘛,零敲碎打,也还是可以考虑的……” 再说了一阵子之后,我们决定,先返回学校。 返回学校的路上,我默默地想着:到了这个午后,我对他的了解,也就更深了一步。嗯,以前单独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少之又少,因此,我也就没能步入他的内心世界。熟悉的只是他的身影,而对于他的灵魂,则是较为陌生的。这个下午,我们也交流过各自的学习情况。我们的心里都很清楚,前面的形势,还是颇为严峻的。而这样的一次相会,给各自内心带来的温暖,确实难得。 他还说起,他看过琼瑶的《窗外》。那位台湾小说家,她的成功,其实只是一个很特殊的情况。想想也是,这个世界上,写小说的人灿若星辰,真正功成名就的,又有几个呢?因此,我们都很清楚,和文学有关的那一切,终究只是一个梦想,不能太当真。就算你有心追梦,那也是在高考结束之后。当务之急,就是复习备考。肥皂泡再美丽,也是极易破碎的。作为一个人,我们可以做梦;不过,对于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也要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你,你等一下,我去拿衣服……”这样说着,还没等我答应,他就离开我身边,向那宿舍走去。 第14章 家乡 那一刻,我心头一怔:真没想到,同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居然会跟这“穿针引线”的活儿,连在了一起。 当然,我也不会那么傻,就站在距离那宿舍门口很近的地方。那一刻,我是站在偏西北一侧十多米开外的另一处屋檐下,等着他把那件衬衣拿过来。而且,我目光所致,大多是对面的教学楼。望着正北方向的教学楼,如果有人见了,多半会这样想:这位女生,是不是想着要到北边教学楼上的教室里去,拿点课本或复习资料什么的…… “拿着,辛苦了……”随着这声音,他把一个“纸包”递了过来。 轻轻地按了一下那“纸包”之后,我就将它装进自己的背包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由得这样想着:这风志轩嘛,也有着心思细腻的一面。至少,他懂得要将自己待缝补的衣物,用一张旧报纸包好。这样一来,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胆大心细”也是一位写作者常见的素质吧?胆子不大,多半连提笔的勇气都没有。心思若是不细腻,那种微妙复杂、细致入微的情感波折,也是驾驭不了的。 如今,我已经是一个高三的学生了。这样的一个下午,走在回家的路上,那种时光荏苒、岁月蹉跎的感觉,总是免不了的。 初中时的学校,在我家东偏北数百米处。高中时的校园,在我家东偏南一华里左右的地方。说起来,都是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很近的。这样一来,对于学习生活,我会不会因此就有所欠缺呢?因为,对于那些不住在县城的同学来说,常常是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也正是因为学校与家乡之间,有着说不上太短的一段距离,对于回家,对于家居生活,对于家常琐事,他们的感觉,显然不同于我。换句话说,他们的世界和感受,我也是很难身同感受的。再扯得远一点,我所就读的小学,跟目前所在的高中,其间只是隔了一条马路,南北走向的马路。由此看来,这十多年的时间里,家校之间举步之劳的两点一线,让我少了许多一路风雨之苦,而在另一方面呢,也限制了我某些方面的想象力? 我借给他一本《红楼梦诗词选》,他叫我帮忙补一下衬衣:这样一来,我们的下一次见面,都是那么“名正言顺”。 在那篇小说里,他以自己为原型,讲述了好几段情感往事。即使撇开文笔不论,其中的故事,往往都有让我耳目为之一新之处。我虽不至于就此拍案叫绝,不过,那种手不释卷的阅读感受,还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样说吧,假以时日,他在写作上有所作为,还是可以期待的。 只是,这一切,都要暂时停下来了。 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距离高考,就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了。 在征尘风云面前,风花雪月实在是弱不禁风,不值一提。 出门之前,我就想过,五年前,在我家对面的那家书店里,我第一次有意识地关注他,他所翻阅的,就是这样一本书。作为一个穷学生,就算他也买过几本书,多半也会不包括这一本《红楼梦诗词选》。复习备考的日子里,总不免会有枯燥单调、乏味难耐之时,他就可以翻阅一下这本书,就像燥热之中的一缕清风,他的内心,由此得到一点放松与调节。 他将缝补衣衫之事托付给我,是何用意? 或许,他只是这样想,你既然身为学姐,家中又有缝纫机,再加上你自称会缝缝补补,就让你试一下吧? 在这方面,他确实有点像小兄弟。 他不信任你,自然就不会有所托付了。 他用舒缓悠长的笔调,写下了自己家乡所在的那条小街。说真的,我都有点动心了,甚至在想,如果有机会,就到那儿看看吧;我要看一下,他笔下所写的,和我眼中所见的,会有何异同? 说起来,今天还真是一个新起点。 作为同班同学,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和他,也有过接触。不过,大多是工作上的,事务方面的。而这个午后呢,我们是在切磋问题,我们是在畅所欲言,我们是在交流谈心。 一个男生,斜倚着树干,在捧读着一部《窗外》。西斜的阳光,在他的头顶、后颈里、肩膀上,洒下金灿灿的或大或小的光斑。而他,并不是一尊塑像,因为,过了一段时间,他也会稍稍移动一下,不让那光斑太刺眼。而且,他的那颗心,也在飞轮一般运转着:这是一个怎样的画面啊!阳光少年,文艺小青年,追梦学子?要给他贴上这一类标签,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这个人啊,一向都是独一无二的。尽管,你可以将他类型化,只是,他鲜明的个性,却是掩盖不了的…… “《窗外》是成功的,它令人感动不已。不过,我们更应该看中,小说作者的成功,并不具有普遍意义——”他这样说道。 “榜上无名,脚下有路。笔耕不辍,终有所成,这不是很励志吗?”那一刻,我倒是有点惊疑不定了。 “这样的故事,只是极个别的现象。因此,作为读者,我们不要沉迷于作者成功之后的光环……”他这样解释道。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我才这样回应道:“你,你是说,应该先专注于考场上的成功?” “在现实生活之中,文艺青年所面临的道路,是极为艰难,荆棘密布的。” “这个问题,确实要仔细斟酌一下的。” “人说书山题海,求学之路,也不好走啊!”只听他这样感慨道。 我心头一震:说起学习成绩,他稍胜一筹,在我面前,他为何也要如此唏嘘感慨呢? “在学习上,我们,我们也应该互帮互助……”我试着这样说道。 “嗯,这是肯定的!”这一次,他的回答,倒是很干脆。 在那小树林,我们能够交谈的时间,毕竟也是有限的。此时此刻,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再回想起来,倒是觉得,如果时光的脚步能够就此停下,我多半也是会同意的。 同学三年,真正在一起促膝谈心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这个开头,也算蛮不错的了。那么,以后的走向,又将如何呢? 算了吧,先不说以后了。如今的当务之急,似乎倒是,人家的衬衣,先得补一下,毕竟,你接受了人家的托付。 现实与小说,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小说可以加工、虚构,现实中的琐屑事务,却只能去面对、解决。 他是一个男生,针线上的活儿,似乎也不至于一窍不通。不过,只是由于远离家乡,衬衫破了,却是无法缝补。从这个角度看,还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于是,开口求助之际,他心安理得?当然,我这个作学姐的,也不要太计较,太小心眼,太盛气凌人。或许,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会有有求于人的那一刻吧?人家有求于你,至少也说明,你是有价值的。 风志轩,谜一样的风志轩! 一个星期前的那个下午,如果不是出于好奇,我就不会开口,看一下他所写的那些文字。这一切,就不会出现了。只是,人生真的就能够说“如果”吗?那最初的“如果”,是不是就应该说,如果没有宇宙,如果没有太阳系和地球,如果没有上一辈人的尘世情缘……这一切,如果真要扯起来,何时才是一个尽头呢? 由此看来,“如果”一词虽好,也不要多说哦! 事情发生之前,自然可以“如果”一番。至于此后的“如果”嘛,就有事后诸葛亮之嫌了…… 第15章 借与还 走在从学校到家里的路上,就这样,我一直都在想着和风志轩有关的一幕幕。对于高中所在的这座县城,他依然能够涌上那游子的感受? 而我呢,接过他递过来的待补的衬衫的那一瞬间,那久违了的家居气息,会不会就此流淌于他的心田呢? 透过这几年的观察,透过他所写下的文字,透过最近几次的接触,他整个人的轮廓,在我的心里,也就渐渐清晰起来了。 新的一个月,新的一年,新的天与地。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学校还把高三年级的学生留下来,补了好几天的课。相对于一二年级,我们留在学校的时间,也就此多了好几天。 那几天,白天的课,我倒是没有落下。只是,那晚自习,就付之阙如了。那么冷的天,走在路上,那凛冽的寒风,刀子一般,刺得路人的那张脸,隐隐作痛。那种时刻,到学校上晚自习,意义何在呢?再说,好几个月以来,我都懒得住校了。这样算来,上完晚自习,还得回家休息。这一来一往,半个小时是少不了的了。更何况,一路上黑灯瞎火的,还得领略那寒风扑面的感觉,又何必呢?于是,那几个晚自习,我一直都是缺席的。 当然,对此,学校方面不会多说什么。你家有灯火,更有炭火,你在家看书学习,也未尝不可嘛。 那么,我不在班里的那几个晚自习,会不会出现某些事情呢? 唉,那样的一段时间里,我也只是一闪念而已,从来就没往深里想。 即将离校的那天中午,我独自一人,在教室里整理一下书本与资料。即将完工的时候,他来了。 那一刻,我正好是抬眼望向南边的后门,也就见到了他。 “哦,整理书本啊?”他微微一笑,这样问道。 “是啊,有些书搬回宿舍,”我这样回应着,“有一些书,拿回家。不过,也没多少了,一下子就解决了……” 话音未落,我就觉得有点后悔了:如此说来,人家就不用帮忙,也就是多余的了? 此刻想来,找点事情让他沾一下边儿,不是更好吗? “放假了,没必要将书本放在教室里了……”他这样附和着。 “哦,你,你什么时候回家呢?”我这样问道。 “嗯,下午三四点钟吧?”他淡淡地说道。 “那,坐火车还是坐班车?”我接着问。 “时间多的是,就多走几步,去坐火车。”他的语气,依然是不紧不慢。 我想起来了,以前还在初中的时候,每天下午将近五点钟,透过北窗,都能见到那趟列车,路过学校围墙更北处的铁道。风志轩所说的回家的列车,自然就是这一趟了。已经进入第六个年头了,那趟列车依然行驶在那样的一条线上。而眼前的风志轩呢,早已是长身玉立,不复当年的懵懂少年!这世上,演绎了多少沧桑变化啊! “汽车站,不是更近一点吗?”我试着这样提醒他。 他自然也知晓,汽车站就在我家偏北几百米处,如果从学校直抵汽车站,确实会省下不少脚力。 “班车上空间太小,有时候容易晕车。”他这样解释道。 “你,你经常晕车?”我关心地问道。 “也就是有过一两次,不过,都是在热天……”他回应着。 言下之意显然就是,如今是冷天,就是坐班车,也不会晕车的。 然而,即便如此,他即将到来的这次返程,依然首选火车。 “哦,火车票更便宜一些?”我冒出了这样一句。 眨了眨眼之后,他缓缓地说道:“确实,坐火车更划算些。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坐火车的话,先得前往火车站,那三四里的路程,你可以慢慢看,看路边的房屋,马路两侧的树木,看着汽车呼啸而过。快到火车站的时候,还可以想起,上中学的第一个学期,我们还在某种学校借读过。而那所学校,却在火车站以西好几百米处,暂时不能过去看一下了。过了马路,自南向北的那条大路,直通火车站。而最初的那所学校呢,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即。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只能念想着……” 如果真有“过人之处”的说法,那么,他的这段话,似乎就可以作为某种注脚了。一般人看来平淡无奇,甚至是枯燥乏味的苦差,他也能说得津津有味。而且,他并不是空说而已,相反,他是深深地沉浸其中,体会出常人难以企及的不一样的风景。对此,你可以不以为然,不过,你不得不承认,他自有独到的世界与境界:鸟语花香,车水马龙,微尘薄雾……满满的诗情画意! “哦,在列车上,”我像是想起了什么,接口道,“透过车窗,你所看到的,你所想起的,也有别于常人。就是在离开火车站回家的路上,说不定,你还能想起几句小诗来……” 他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带着几分腼腆,这样回应着:“我的脑子,就喜欢转来转去的。要不然,那么长的时间,又该怎样打发呢?” 原来,思想者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行装,你准备好了?”我问出这样一句。 “也没什么行装的,就一个包而已。”他轻声说道。 “你,你不午休吗?”我加了这样一句。 我觉得,既然是下午才离校,午间小休一下,也是可以考虑的。 迟疑片刻,他拿出那本《红楼梦诗词选》,压在我的桌面上。 “这本书,你可以留着。以前,我已经看过了。”我这样跟他解释。 扫了窗外几眼之后,他低声说道:“这本书,也看得差不多了。回到家以后,如果有时间,我再想办法,另找点儿书来看……” 既然人家执意要归还,我作为此书的主人,也只能先收下了。 再聊了几句之后,他离开教室。 再过了好一阵子,望着这空空荡荡的教室,我涌上了几分莫名的怅惘:刚才,风志轩为什么要到教室里来。你如果心思单纯的话,就会觉得,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随便过来看看。 其实,和他有关的事情,都不会那么简单的! 从宿舍走过来的时候,他就不会有某种想法吗?换句话说,如果由他选择的话,他肯定希望,能够在这教室里,见到我!要不然,他随身携带这本书,又作何解释? 在他还书的瞬间,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啊,蛮不错的,诚实守信,深谙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之道。 只是,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他执意要还,隐隐预示着,他想着撇清什么? 是啊,至少,这样一来,整个寒假里,他就可以这样想,我不欠你辛怡禾什么了。我,我可以自由无羁绊了。 原本,这本书就像一条丝线,连着他和我。而到了这一刻,他却把这根丝线,硬生生地掐断了。 或许,他不想欠别人的,这也有积极的一面。至少,不喜欢占小便宜,也是一种难得的品行。然而,他的这种心态,似乎又给人以某种不近人情之感。一个学期结束了,他就想着,既然结束了,有些事情,也就该有个了结、有个交代了。 但愿,是我多心了。 他这么喜欢看书的,回到家以后,找一两本书来看看,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如果他能够把这本《红楼梦诗词选》,看得更深入细致些,以后再闲聊的时候,不是有更多的话题吗?这样一部诗词选,不宜浮光掠影、浅尝辄止吧? 这些日子里,或许,和他有关的某些事情,我是不知晓的。刚刚过去不久的那几个晚自习,很显然,我并不在教室里。 第16章 歌声传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这只是一种风花雪月的说法? 这一点,我不太清楚。自然,我也说不清楚,寒假里的风志轩,会不会有类似的感受?其实,这已经是整个高中阶段,整个中学阶段的最后一个寒假了!他,在萧瑟的寒风中离开学校,而且,宁愿多走一大段路,只为了多体会一次乘坐火车的感觉。这样的人,能够小觑吗? 收假的时候,依然是春寒料峭。只是,迎着那清冷的寒风,你就会觉得,那春暖花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那天中午,我在座位上翻看点课本。他,来了。 他坐在我的后面,如果不打招呼,我也就假装不知道。 再过了一阵子,只听他这样说道:“哦,辛怡禾,你,你会唱谱吗?” 我不免有点纳闷,转过头望着他:“唱谱?会一点儿。你,你的意思是……” 带着一丝尴尬的微笑,他把一本歌曲月刊,递了过来:“哦,是这样的。这首歌,我,从收音机里,我听过点播。只是,记得不太熟,也就唱得不太准确,因此,因此……” 那歌本是打开着的,他不是让我翻阅整本书,而只是让我看刊载着那首歌的那一页。对于时间,他是不含糊的。 用左手按住那一页,我轻声问道:“你,你的意思是,让我看一下,这首歌怎么唱?” 他点了点头:“嗯,就是这个意思了。你,你先看一下,熟悉一下……” 点了点头后,我转回头,按照他的“要求”,要“熟悉”一下这首歌。 歌名“月琴”,再扫了词曲作者几眼之后,我接着打量起那歌词来: 再唱一段思想起…… 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唐山谣。 走不尽的坎坷路,恰如祖先的步履。 抱一只老月琴,三两声不成调。 老歌手琴音犹在,独不见恒春的传奇。 落山风向海洋,感伤会消逝。 接续你的休止符,再唱一段唐山谣, 再唱一段思想起, 再唱一段思想起…… 我隐隐记得,这首以民间乐器为标题的歌曲,唱出了旧时代民间艺人的沧桑和坎坷,体现了创作者的家国情怀,是一首不多见的佳作。不过,在这种时候,我也无暇多想,就看着那乐谱,一句一句地哼唱起来。 再过了一阵子,只听他这样说道:“歌本,你,你先拿着吧?” “你,你不想学了?”我不解地问道。 他微微一笑:“是这样的,中午时间比较短,我要去休息一下。你呢,先熟悉一下,明天这个时候,我,我再来学一下……” 真想不到,他如此看重午休! “好吧,你,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这样对他说道。 “再过一阵子,你,你也去休息吧?”这样说着,没等我回应,他就离开教室,回宿舍休息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一时思如泉涌:要说“惜时如金”,他似乎也算一个吧?只是,他所珍惜的,是午休的时间!嗯,他多半是这样想的,如果一直待在这教室里,真正学完这首歌,只怕也已经是下午的上课时间了。这样一来,整个午休,也就泡汤了。 对于一些同学来说,午休确实很重要。如果不能合一下眼,到了下午,就会呵欠连连,学习效果大打折扣。这风志轩,似乎就是这一类人。要不,他怎么就如此迫不及待地回去休息呢? 至于我嘛,这午休,似乎就没这么重要的了。当然,能够休息一下,毕竟也是一件好事情。记得《三国演义》之中有这么一段,刘备第三次到茅庐,适逢诸葛亮在午休。按照那童子的说法,应该再等一下,等这位“卧龙”先生醒来。那张飞气不过,差点儿就想放一把火,将这草房烧了。按照他的想法,草屋着火了,你诸葛亮还能高枕无忧?当然,这只是一个故事。故事里的诸葛亮,有自高身份之嫌。至于我的同学风志轩嘛,为了提高下午的学习效率,回到宿舍里小休片刻,也无可厚非。 这风志轩,居然不会唱谱!或者说,唱谱的功夫比较差劲。这一点,我倒是有点意想不到了。当然,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整个初中阶段,我们的音乐课,并不注重唱谱。对于音乐教师来说,让学生跟唱几遍之后,接着就教唱歌词了。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既然整首歌都学会了,会不会唱谱,又有什么影响呢? 我们大多数人所注重的,其实只是结果。至于这结果是怎么来的,那倒是不甚关心。当然,由于功课比较紧张,初中三年级,连音乐课都不曾开设。而整个高中阶段,那课程表上,干脆连“音乐”的样子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之下,风志轩不会唱谱,也不足为奇。 当然,不会唱谱,不等于不会唱歌。 要说唱歌,他还是蛮在行的。至少,对于歌曲中的情感把握,还是颇为到位的。用那句套话来说,唱起歌来,他还是颇有一点“声情并茂”的影子。 那么,他所会唱的那些歌,又从何而来呢? 学校里有广播,有时候也会播放一些歌曲。至于大街小巷,电影院溜冰场录像室等场所,也时常是歌声不断、“余音绕梁”的。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要你稍稍留意,有点学唱歌的心思,跟着哼唱几句,那三五首歌,也就“到手”了!所谓“留心处处皆学问”,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对于歌曲,风志轩自有某些“痴迷”之举。记得上个学期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学校广播里,时常会播放那一首《一无所有》。课间十分钟,教室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从听歌的角度看,这种环境与氛围,并不有利。于是,这家伙就走出教室,在田径场之类比较空旷的地方,认真地听歌!那一首《一无所有》,我也曾听他哼唱过。当时,他以为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就来了个“声情并茂”!而我呢,快走到教室后门的时候,正好听到这样的起句: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纯天然的,自由在在地歌唱,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于是,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处,直到他唱完,才假装刚刚来到教室后门口。平心而论,他所唱的歌,未必就很准确;嗓音呢,先天条件也未必见佳。然而,他在其中所渗透的情感,唱到动情处,未必就输给那些成名的歌手……这一切,使得他的歌声,即使颇有不足,依然堪称“独树一帜”。 是啊,嗓子是上天安排过的;而情感,依然可以由歌者来决定。 这个中午,他想起向我求教,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应该就是,学校的广播里没有这首歌,而他呢,偏偏又很喜欢,心痒难搔之际,就向我开口了。说到收音机里的点播,确实可以让普通人多了一些听歌的机会。不过,收音机里的歌曲,也有“可遇不可求”之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你喜欢那首歌,或是喜欢那位歌手,就购买相应的录音磁带。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反复地听,连续不断地听,直到学会,或者是听腻为止。 当然,这只是某种想象中的情形。至少,风志轩所在的男生宿舍,应该是没有收录机的。而风志轩呢,我也从来没听说过,也没亲眼见到过,他拿了收录机到学校。能够将收录机带到学校的同学,毕竟还是极少数;而且,这些同学,一般都是家住县城的。 风志轩,一个地道的歌迷,要想学唱歌,也还是要花一点心思的…… 第17章 歌声的故事 歌声里的少年情怀,恰似那和煦的清风。 风志轩不乏细心的一面,他有意留下一天的时间,让我把这首歌唱得更为熟悉一些。他相信我,就寄希望于我,还真是有想法啊!而我呢,也只能“勉为其难”了。当然,说起唱谱,我比他强多了…… “好吧,”神思飞扬好一阵子之后,我这样叮嘱自己,“还是先熟悉一下这歌谱吧?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我的角色,就是他的音乐老师……” 第二天中午,教室里就是只有我和他了。 “哦,我先唱一遍,你对照一下歌谱?”他这样说道。 “你,你不用看歌词吗?”我倒是有点吃惊了。 “不,不用的。那歌词,早就背熟了。” “好吧,你,你试唱一下。”我的语气,也不再含糊。 凝神直视着前方,眨了眨眼之后,他轻声哼唱起来:“再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唐山谣……” 唱得不太规范、准确,不过,我并没有立即出言纠正,只是对着曲谱,留神细听着。 “基本上也可以了,接下来,我们就逐句逐句过一下关?”听完之后,我这样问他。 “是啊,”他接过话,“以前,只是从收音机里听过点播,记不了那么多……” 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里,基本上就是我唱一句,他跟一句。如果遇到他唱得不规范之处,我再出言提醒,范唱一下。在机械记忆方面,他的功夫,确实相当不错。不过十分钟,整个一首歌,还真让他拿下了! “大功告成”之际,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我,我试唱一遍吧?”凝视着我,他这样说道。 我不由得有点惊讶了:一般情况下,他可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唱歌啊! 仔细一看,他的眼眸里,流露着坚毅而自信的光芒。 不难想象,他可不是说着玩的。 “好吧,我听着……”我这样回应着。这一次,考虑到他记忆力不错,我就拿着歌本,让他背唱。 静默,流淌在教室内空中的静默。有一只无形的手儿,在拨动着我心中的琴弦。“再唱一段思想起……”一个声音破空而来,划破了这短暂的寂静。没有间奏,不过,那声音依然有意停了一下,就像那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似乎又让人有所期待的宁静。 “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唐山谣,走不尽的坎坷路,恰如祖先的步履……”那歌声平静、舒缓,还带着不绝如缕的尘世沧桑,在诉说这什么。于是,在那回荡于天地之间的声音里,我的心里,展开了这样的画面:一个民间艺人,风尘仆仆,奔忙在坎坷尘世之中。他怀里的那一把老月琴,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凄楚、失意与挣扎,“三两声不成调”起来。暗哑、幽怨的琴音,何尝就不是老歌手的心声呢? 尽管如此,那飘泊的步履,依然没能停下来。那最初的“唐山谣”,原本只是离开故土时的深情回眸,经年累月之后,就只能是静夜时分的思乡曲了。故乡,就这样慢慢变成遥远的回忆。有那么一天,流落宝岛的他,蓦然心惊,此时此处,可是一个名为“恒春”的地方啊!恒春?永恒的春天?是啊,谁不愿意四季如春,谁不想着那一路坎坷也有着一路春风,谁不想记起那一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就在那么一个瞬间,老歌手来到海滩上,回望起海峡那一边的故土! 夕阳西下,海天茫茫,从故土而来的那一阵清风,吹过故乡的山头,吹过故乡的原野,吹过了那一湾海峡,此时此刻,就吹在自己的脸上!风中,那无声流下的,是谁的眼泪?跟随自己多年的那一把月琴,那琴身,早已黯然无光;而那琴弦…… 落山风向海洋, 感伤会消失。 接续你的休止符, 再唱一段唐山谣, 再唱一段思想起, 再唱一段思想起…… 远处,月琴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那琴声而来的歌声,正透出丝丝暖意,让人心头涌上几许期待与憧憬!回荡在这海天之间的琴声与歌声,仿佛在说:一切,都是会过去的。这样一弯浅浅的海峡,注定割不断两岸同胞的故土之情,飘泊在外的游子,总有着情归故里的那一天。总有那么一天,那些“唐山谣”“思想起”,将不再那么让人揪心,不再让人那么凄楚,不再那么让人黯然神伤,以至于潸然泪下…… “……再唱一段思想起”,吐出那最后一个“起”字之时,我隐隐觉得,那嗓音就像是被寒风猛地一吹,颤动了一下。再过了好一会儿,那微微的颤音,依然就像那树梢上青葱的叶片,摇曳不已。 如果纯粹从唱歌的角度来看,他的歌声,确实是停下来了。 然而,单是那不绝如缕的尾音,就足以证明,这样的歌声,不会那么简单,她在你心头所留下的回响,似乎才刚刚开始!那一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诚不我欺也! “唱,唱得怎么样?”过了好一阵子,风志轩这样问道。 “我,我几乎,几乎陶醉了……”我照直说道。 “其实,这首歌,”他露出一丝羞涩来,“也算是我的心声吧?” 我心头一颤:我所见过的那些同学,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个呢?从字面上,这首歌所写的,只是一个老艺人的经历和心声。然而,风志轩并不满足于此,他在演唱之时,也融入了自身的故事与感受。这样一来,他也就是在唱自己,唱出自己的感慨与憧憬!这种“共情”,这种“感同身受”,这种物我合一,远远超过了普通的歌迷。从这个角度看,我眼前的这个人,确实不简单! “哦,怪不得,你唱得那么深情!”我由衷地赞叹道。 “是啊,正如歌中所唱的,‘落山风向海洋,感伤会消逝’,过往的那些不如意,总有过去之时。而明天,值得期待……”他缓缓说道。 “但愿,但愿如此吧。”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不知道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的歌声,如果只是用“好听”“不好听”之类的套话来形容、评判,那就太肤浅了。至少,在人歌合一方面,很少有人能够像他这样的。 他的歌声,值得我好好回味一番的。 “辛怡禾,麻烦你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出了这样一句。 “没,没什么的,就是唱一下谱而已。”我谦逊道。 再聊了几句,他离开教室,回宿舍午休去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会记住这一天的。 从表面上看,自然,我会唱谱,是我教他唱歌。不过,事情也没那么简单吧?他演唱之时的倾情投入,将那样的一首歌唱得如此深入人心、荡气回肠,何尝不是给我上了一课呢?要想感动别人,先得感动自己,先要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诚然,论嗓音,他的先天条件确实不怎么样,而且,就算是我教过了,纠正过了,在某些细节上,他的演唱,依然值得商榷,依然需要再斟酌一番。然而,在听他唱歌之时,有意无意之中,我抛开了这样的评判标准。他的歌,本来就是用来听的,他所注重的,是以情动人,若是要唱得再规范准确些,那简直就是要求他,带着镣铐跳舞了! 从收音机上听点播,就能记下一大半,单凭这一点,又有几人能做到呢?而且,有些人听歌,过了就是过了,而他呢,偏偏就是念念不忘,总想着把整首歌学下来,唱出来。说起来,在高三下学期,在足不出校的情况之下,在没有录音磁带的情况之下,有些歌曲,也不是你想听就能听,想学就能学的。在某些方面,他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 而他,偏偏就遇见了我。 第18章 丝线 那数十天的时间里,歌声,甚至就像一条丝线,连着他和我。 记得有一天,时近黄昏,我想着要到教室里,拿点物品,再回家。暮春时节,天气多变。那阳光,原本已照耀多时,在我前往教学楼的路上,却飘起细雨来。是细雨,说得更确切些,是雨丝,花针一般的雨丝;飘洒之际,你甚至还能看到,那些“丝线”,若断若续,似隐实现,又恰似从空中撒下的那一张网。 那一刻,我倒是没有多少心思,去细品这如诗如画的雨丝,而只是加快脚步,及早跨上走廊,以免头发被淋湿。如此一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不一会儿,我就来到了教室后门偏西近一米处。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这歌声,恰似穿过雨丝的一声声呼唤,诚挚、深情,还带着一丝丝幽怨。以前,我也见到“如倾如诉”“如怨如慕”这样的词语,当时见到的时候,意思倒是不难理解,只是,却缺少真切、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一刻,我才体会到,至少,这样的歌声,是当得起这样的评价的。 而且,不用走进教室里,不亲见其人,我也能够确认,能够唱出这样的歌声的人,只能是风志轩! 那一刻,我只是站在教室后门偏西一侧,静静地听着。 这样的歌声,发自内心,不曾掺杂别的什么心思与杂念,最能体现他的水平、感受与心境。 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他正好回过头来。 “哦,你,你刚到……”一见之下,他显出几分羞涩来。 “嗯,唱得那么深情的!我,我不想惊扰你,就在教室外面,站了一阵子。”我这样解释道。 “这首歌,写得真不错!当初,第一次听到,我,我就沉醉于其中了。”他也在解释着什么。 会唱这首“外面的世界”的人,自是不少。不过,他这个人,在某些方面,似乎总有着异于常人之处。于是,我就这样说道:“原来,学唱歌也有一见钟情的说法……” 眨了眨眼之后,他缓缓说道:“那时,还没放寒假。那天傍晚,我就在学校的阅览室里。翻看了一阵报刊之后,觉得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内容。有那么一刻,我就坐在长椅上,面对着教学楼。当时,那些杂志就摆在我面前,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懒得翻开。或许,我只是想静一下;又或许,看报刊的时间久了,眼睛有点疲劳,就想着闭一下眼,稍稍调节一下。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对面楼顶的广播响了。那前奏,似乎颇为舒缓、悠长,就像那田园牧歌一样。不过,其中,也夹杂着某种鼓点吧?我心念一动,在这平静的外表之下,唱歌的人,更想着要诉说些什么……” “当时,你知道歌名吗?”我这样问道。 他摇了摇头:“这首歌,我也只第一次听到。当时,我说不出歌名,不过,光是凭着那前奏,我就能肯定,这首歌不同寻常,值得一听……” “那,你,你听出什么来了?”我的好奇心,还真的被他引上来了。 凝神片刻,他平静地说道:“歌曲的第一句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我的心里,就此展开一个童话般的世界,或者说是一个类似于世外桃源般的世界,又或者,就像那伊甸园。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男女主人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着。然而,有那么一天,女主要到外面去了,‘去远空翱翔’。男主自知阻拦不住,只好目送着对方离去。是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既然如此,留在原处的‘我’,就只能默默地祝福对方了。然而,在那些个飘雨的黄昏,主人公总是情难自已,站在高处,只想看一看,能不能见到那归来的脚步……” 人家的歌曲写得深情、扣人心弦是一回事,只是,如果听者心思迟钝,麻木了,又能听出什么呢?这风志轩,在感同身受、共情共鸣这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说得简单一点,在那种时候,他就觉得,这样的一首歌,就像是专门为自己而写的…… “这首歌很深情,我也很喜欢。”我尽量把话说得笼统些。 “甚至,这首歌,还包含哲理。”他加了这样一句。 “哦,包含着哪些哲理呢?”我好奇地问道。 “就说那一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至少也能提醒人们,不要将世界简单化、片面化,世界是立体的、多面的、丰富多彩的。那种将世界、人生标签化的说法与做法,都是不全面的,经不起推敲的……”他这样回应着。 要说哲学,一向以枯燥、晦涩着称,我倒不怎么感兴趣。听他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原来,哲学离我们并不遥远。而他呢,由一首人们习以为常的歌曲之中,也能够听出哲学来,确实不容小觑。 “哦,齐秦能够有如今的成就,也离不开他姐姐……”想了一下,我转了这样一个话题。 “他,他的姐姐……”风志轩喃喃低语着。 看着他那有点懵懂、迷惘的神情,我想起来了:对于齐豫,他不一定很熟悉。或许,他会唱《橄榄树》,却未必知晓,这《橄榄树》的首唱者,就是齐豫。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花在课外阅读的时间不算太少,只是,对于文学哲学之类的信息,花去了他太多的时间,对于一些明星,就知之不多,或是不甚了解了。 “算了吧,以后有时间,你,你再去了解一下。”我这样岔开话题。 “时间,总是有限的,”他这样回应着,“有时候,由于某些方面的原因,对于一些事情,我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这也实属正常。”我顺势说道。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和歌声有关的故事,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他是一个住校生,又有点书虫的样子,对此,我还何必奢求太多呢?毕竟,对于他来说,读好“圣贤书”,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些明星综艺什么的,就像是学习复习之余的点缀,知与不知,都无伤大雅嘛。说起来,歌曲中的“归期”一词,应该是源自这样的诗句: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那么,风志轩唱这首歌时,那么深情动人的,他是否也会想着某个人的“归期”呢?像这样一个傍晚,我是要离开学校,返回家里去的。而他呢,一般情况之下,每个月才回一次家。对他来说,复习备考,实在是太重要了,不容有失。于是,这样一个周末的傍晚,换作一般的内宿生,在晚饭之后,也想着到外面放松一下,调节一下。而他呢,依然是下意识地来到教室,他就想着,先看一下书吧。再过一段时间,再到外面走走。 那纷飞的下雨,让他一时颇有所感,于是,要到教室里走一趟的我,恰巧就听到了他的歌声。他的世界,未必就全是书山题海,他也想着唱一下歌,调节一下。我所说的“姐姐”一词,他是不是能听到心里去呢? 要说“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确实也不是信口开河。对于未来,对于明天,对于那最为关键的一场考试,我们的把握,又有多大呢? 风志轩很清醒,于是,不管外面如何刮风下雨,他所想的第一件事情,似乎永远都是:读书! 第19章 盛席华宴 那个学期,学校广播里,时常响起这样的歌声: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读你的感觉像三月。 浪漫的季节, 醉人的诗篇…… 这样的歌曲,如此深情动人的歌声,如此应时应景的氛围,自然也是风志轩所喜欢的。正常的上课时间里,陪伴着他的,是书山题海。那么,听到这样的歌声,他总能得到某种惬意与轻松吧? 时光荏苒,那最为关键的一次考试,即将到来。 这天下午,我们迎来的,是毕业聚餐。用班主任的话儿来说,就是,大考在即,补充一下营养,集聚一下能量,放松一下大脑,准备冲刺! 班主任的这番话语,他又是怎样听的呢? 那天下午,我和县城的几个同学,还得在学校、市场、家里的厨房之间,再忙碌一番。我们这个聚餐组的意思是,学校食堂所提供的菜肴,偏重于肉类。那么,我们就应该再弄点菜蔬、饮料之类的,就显得更为均衡、营养、全面些。 我和那几位同学在外面行动的时候,风志轩在做点什么呢? 傍晚时分,当我们回到班级的时候,班长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大意就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风志轩在凭栏眺望,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叫他不在再等,先过来吃一下,他又不肯…… 怎么说呢?风志轩所站的地方,是走廊的南边。这样一来,时间久了,阳光就会移至北边,就不被强光所照射了。夏天,选择这样的一个位置,也算不错。只不过,学校的大门口,是北偏西方向,也就是说,他真正关心的,并不是本组成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或许,如果老是望向校门口方向,他就觉得,这么迫不及待,这么嘴馋的,会不会让人笑话呢? 记得有这么一句“君子远庖厨”,他没有随我们一起行动,确实有“远庖厨”之嫌。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他这个人,有点眼高手低,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有点不合群……当然,我们也没必要苛求于他。毕竟,这好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待在学校,很少回家的。对于厨房里的活儿,恐怕也不太熟悉了。再有,我们所做的,只是一些杂活儿。主要的菜肴,都是学校所提供的。也没太多的事情要做,也没必要非得叫上他。 我真正想知道的,其实倒是,在走廊南边眺望那么久,他在想些什么呢? 毕业聚餐到来之际,到了这种时候,也没必要再埋头攻读了吧?于是,他就放下书本,极目远眺一番,放松一下?只是,班长那么大的“架势”,好心好意请他吃饭,他为什么不买账? 他不想吃别组的,不想占人便宜? 他在想着心事,还没找到吃饭的感觉? 他心思专一,一心要等着本组成员回来? …… 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呢? 吃饭的时候,他的筷子,也是懒洋洋的。平时在学校食堂用餐,清汤寡水的,到了这一刻,大鱼大肉了,为什么不放开喉咙,大快朵颐一番呢? 或许,他是在考虑自己的形象,不想狼吞虎咽,给人一种贪吃的感觉。 席间,班主任来到每一个同学身边,给他们夹菜,说点鼓励的话语。 对于风志轩,她还是蛮喜欢、蛮欣赏的,毕竟,班上这样的“好学生”,并不是很多!将一块鸡腿夹到风志轩碗里,班主任微笑道:“吃了这鸡腿,脚力就更足了,冲刺就成功了!” 他微笑着回话:“多谢老师的栽培,多谢老师鼓励……” 我注意到,他并没有当着老师的面,就大嚼起来。 其实,我也想着,如果他也能敬我一杯,跟我说上几句。 然而,一直到“盛宴”散场,我都没能等到这一刻。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风志轩这个人,是不会轻易开口的。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在顾忌着什么,掩饰着什么,回避着什么……对此,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毕竟,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埋头攻读,不食人间烟火,不谙风花雪月。在这种时候,他怎么会破坏自己的形象呢? 在整个聚餐过程之中,我也发现,他的状态,其实并不好,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牵挂着什么。他不是皱着眉头,那倒写的“八”字,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或许,对他来说,辛苦了这么久,到了毕业聚餐之际,也就意味着,这种“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既然是这样,就应该舒展开眉头才对啊?那么,他是不是觉得,没多大把握,于是,就表现得慎重一点呢?又或许,他还真有什么心事,他不曾说出口,别人也不曾注意到。能够看清他的人,确实不多。甚至,也包括我! “平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有那么一刻,当我觉得,到了收拾桌面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教室里,早已没了风志轩的影子! 他,他到哪儿去了呢? 站在北边的走道上,我四处张望着。 夜幕如浓墨,早已笼罩住整个大地。那几盏暗淡的路灯,所能照亮的地方,着实有限。他既然提前离席,那么,到了这一刻,依然留在校园里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是啊,这样一个夜晚,教室变成了餐厅,就算再想着要读书,那也要等到收拾妥当之后。对于他来说,也就不想再等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不是教室里放不下一张书桌,而是,压抑了这么久,他也不想再看什么书了,他只想着到外面去,放松一下。 这样也好吧,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谁还有心思看书学习呢? 我有点怅惘,其实也只是因为,在这一刻,没能见到他的身影。 那么,他到了哪里呢? 走出校门,到街上随意走走?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平日里,他外出的机会较少,这样一个夜晚,到外面散散心,实属正常。我家对面的那书店一带,他还会路过吗? 对我来说,那一带,似乎意味着一个起点。只是,他也说不清楚,他会不会也这样想着? 校园偏东一侧的那片小树林,他多半不会去了。这样的一个夜晚,黑灯瞎火的,走起来也不太方便。如果还是傍晚时分,说不定他还会走上这一趟。只是,夜色阑珊,他想得更多的,倒是人间烟火了。 至于这校园,多半是留不住他了。平时,时间比较紧,就在北侧的田径场随意走走,散一下心,还是可以考虑的。而到了这一刻,他的那颗心,恐怕早就飞到外面去了。心念及此,他索性就到外面走走,索性离这校园远一点。 “你,你等久了?”聚餐开始之前,刚返回教室之际,我也曾这样问他。 “没,没什么的。我,我只是在那边看一下……”那一刻,他这样回应我。 此刻想来,多等几分钟少等几分钟,他也不会太在意。只是,当班长出去叫他,让他先跟自己所在的组吃一下的时候,他才有点不自在了。 想想也是,别的组都弄好了,自己所在的组却没个人影,这样的反差,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甚至是有点难堪。 班长出门叫他,出自于对同学的关心,是一番好意。这一点,他自然能够体会得到。只是,他并不想就此入席,他有点爱面子。于是,看看吃得差不多了,他也就提前离开了。甚至,这有点像某种“报复”:当初,你们不按时回来,让我尴尬;现如今,我提前离开,不想再多看你们…… 这风志轩,还真是有点难以琢磨…… 第20章 目送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到了这一刻,是不是该好好地斟酌一下这样一句话了呢? 如果从女主的角度,她可以自认为“人如玉”。那么,作为话语中的另一个人,风志轩也就是“公子世无双”了?这风志轩家境贫寒,自然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他让我帮忙缝补衬衫,毕业聚餐的时候,也没想着要去帮一下忙,似乎也有一点公子的气息和做派。如此说来,我和风志轩的故事,就算是套用这样一句话,似乎也未尝不可吧? 只是,今夜里的那些情形,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我和他之间,总是在隔着些什么? 作为高校里的学生,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确实,可以追求自己的梦想了。然而,蓦然回首,我们却发现,当初的那种感觉,却是难以重现了。 好几个月之前,他将我送往火车站的时候,暗地里,我觉得他有点迂腐,不解风花雪月。只是,再怎么说,人家的相送,是诚心诚意的。对我来说,如果真要“礼尚往来”,明天下午,我会去送他吗? 说真的,我还真不想去。 为什么呢? 我可以这样为自己开脱:天气太冷了,一路上寒风刺骨,太辛苦了。再说,他也不是不熟悉那样的一条路。既然他又不会迷路,送不送都是一样的。他一个人来,独自回去,实属正常。再说,他也没有开口,让我送一下他。 寒风呼啸着,马路两旁的大树,尽管都是常绿树,不过,只要稍稍放慢脚步,凝神细看一番,你就会发现,依然会有一些叶片,飘落下来,飘到马路上,马路边,水沟里,墙角边……落叶与长叶,都是同时进行的。这样一来,有意无意之中,人们也就忽视了这些落叶。那些落叶,枯萎了,耷拉着脑袋,它们的处境,连路边的那些杂草都比不上!因为,无人关注它们,无人搭理它们,无人多看它们一眼。陪伴着它们的,除了寒风,就是冷雨。另外,就是一晃而过的车轮了。 风志轩,就是走在这样的一条路上,走向火车站。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坐班车,这样会近一点,可以少走一点路。 不过,按照他的脾气,既然有的是时间,他尽可以金鱼游水一般,慢慢走向火车站。 我送不送他,明天下午,他都是要返回小街的。 那么,如果让他自由选择的话,他会不会让我去送呢? 我和他的故事,似乎就是从寒冷中开始的。当初书店里的那一次交流,就是一个冷得让人直跺脚的冬日下午。那小树林之约,尽管是冬阳和暖,只是,从季节上看,也快到“冬至”了。而寒假前的那个中午,他将那本《红楼梦诗词选》还给我的时候,也是迎着北风走向教室的。 ……乱哄哄, 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在书店里,他似乎是有意挡住了“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几个字。然而,数年之后,我将整本的《红楼梦诗词选》送给他看,无论如何,这样几个字,他都应该是尽收眼底了! 他赶在离开学校之前把书还给我,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才是那个为人作嫁者?确实,以他的记忆力,要将那整首诗背诵下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既然都烂熟于心了,他还留着那本书干什么?他,他未必就想再多欠一点人情? 这,这纯粹是我多心,是我小心眼吗? 几个小时之前,明明是在跟我跳舞,他为什么还会走神? 比较合理的解释,似乎就是,他另有所想。 尽管,我至今不曾知晓,他心中所想的,到底是谁? 或许,是我小瞧于他了。 或许,我也不该苛责于他。我和他之间,说过什么山盟海誓的话语了吗?既然没有,我单方面要求于他,底气何在? 我和他之间,就只是“萍水相逢”? 是啊,去舞厅之前,聚餐的时候,他依然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而且,还不时望向外面,好像是在等着谁?也就是说,他总觉得,还有一个人,一直都还没到来?于是,他就想着要等一下。 这种下意识的神情与举动,才是一个人内心真情实感的流露。 高三的毕业聚餐,多半也是这样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他就站在南边的走廊上,不时地眺望着。其实,他也是在等人? 校门口是在教室的偏北一侧,也就是说,他真要心有所等,这个人,也不会是我? 人家班长那么大的面子,他也不买账?他真正所想的,多半就是,要吃,你们就先吃吧;反正,我也不稀罕,我也不饿…… 当我和几个同学回到教室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什么欣慰、激动、感谢的表情吗?没有,根本就没有。 那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倒像是有一点儿。毕竟,我们回来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开饭了,他也没必要一个人站在南边的走廊上,那可是很容易招惹别人眼光的事情。那次毕业聚餐,说穿了,他并不想引人注目;其实,他只是想一个人清静一下。这样一来,连班长的劝说,都成了多余? 此刻回想起来,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在家与校之间,我一直都是来去匆匆的。这样一来,与他相关的一些事情,我也不甚了解。 本来,我也没必要想这么多,也没必要太在意,也没必要这么小心眼。只是,今夜里,他在舞厅里的神情举止,着实让人如堕五里云雾。悬疑,悬念,如果是影视作品,是小说,这两个要素,自是不可或缺的;然而,当你面对着自己曾经很熟悉的人,他在你面前,你却看不透他,也猜不透他,他就像那“水中月镜中花”,你又作何感想呢? 这风志轩,真的就只能隔岸相看?他,他只是小洲上的一棵小草,对岸上的一叶孤舟,对岸更远处竹树掩映中的一片屋角…… “这,这风志轩,送还是不送……”辛怡禾喃喃低语着,再过片刻,困倦至极,不知不觉之中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之时,已近正午时分。 省去了早餐,紧接着就是午餐了。 吃过午饭之后,她觉得没什么事情可做,就沿着大街,四处闲逛一番。 漫不经心地走了几个小时之后,辛怡禾突然想起来了:如果风志轩要回家,这一刻,多半就是要路过这一带地方了。 这样想着,她就下意识地往大院门口方向返回。 一路上,她还不住地张望着,望向对面马路。 再过了一阵子,她就回到了单位大院门口。 想了一想,她还是觉得,在围墙内侧,似乎更好些。因此,站在大门口的话,人来人往的,如果有熟人,还得打一下招呼。 大院门口所连接的这条路,是南北走向的。 或许,你还记得,对面就是一家书店。当年,辛怡禾与风志轩的第一次面谈,就在那家书店里。 再过了一些时候,对面的马路边,还真的就出现了一个人! 由于过于寒冷的缘故吧,这个人在走路的时候,下意识地把双手放到了裤兜里,还微微耸着肩头。确实,这样一来,整个人受风的面积,会稍微小一点。迎风而走的话,也就没那么吃力了。 自南向北,在马路对面,他慢慢地行走着。 快走到那书店偏东一侧之际,他下意识地停了一下。再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想起了什么,就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对面马路。 然而,他的视力并不算太好,又隔着十多米宽的马路,再加上这一天一直都是阴沉沉灰蒙蒙的,马路东侧大院这一带的行人,最多,他也只能看个大概,看个轮廓而已。 “哦,要不要叫他一声呢?”大院内侧的辛怡禾,心口怦怦直跳之际,不由得这样暗问自己。 第21章 此去经年 一想起昨夜舞厅里所受到的漠视,辛怡禾一狠心,咬了咬牙,就没有从大门后面探出头来。 那一瞬间,她的双腿,就像是被钉在大门内侧的地面上。 而马路那一边的风志轩,扫了几眼之后,一时也没能见到自己所要寻找的人。暗暗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收回目光,依然往北走着。 这一次,由于心头甚是怅惘,一直到了拐角处,他都不再回头。 他的眼前,已经变成了一条东西方向的主干道。 他也没有直接走到马路对面去,而是在这边路的北侧,径直转弯,直接向西走。对于行人来说,走在马路的左侧,勉强也说得通。 于是,辛怡禾所看到的,就是,西北侧的道路转弯处,那个熟悉的背影,一转身,就在自己视线的尽头处,消失了。 痴痴地望了一阵子,辛怡禾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一刻,就连一个小黑点,也看不到了!就这样,我的视线里,那稍显瘦削的身影,就此没了影迹。出于某种报复心理,刚才,我不想让他见到我。此时此刻,完美地避开了他搜寻的目光之后,我如愿了?我,我真的就心满意足了吗? 不难想象,再走出一阵子之后,他就会找个机会,走到马路对面去。因为,火车站就在马路的西北一侧。再怎么慢,半个小时之后,他也能来到候车室。再然后,列车来了,他也就要离开这县城了。 如果,当时他是走在临近单位大门这一侧,又会怎样呢? 这样走的话,他也能走到尽头处,也能过马路,也能去到火车站。反正,就是那一句“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在这县城这么久了,怎么走都不会迷路,怎么走都能到达火车站。 只是,我眼力比他好,一旦发现他向大门方向走来,我也可以找个地方,暂时回避一下,以便让他见不到我。 由此看来,该不该再见上一面,聊上几句,最为关键的,还是取决于我。 心灰意冷之际,他早已无暇多想,就那样走过去了。 而我呢,心怀幽怨之时,也把那连着他和我的那根丝线,硬生生地掐断了!这,这是不是有点像灭绝师太了? 或许,这样也好吧? 拉开一段距离,大家都能冷静下来,彼此都能相安无事。 好几年以来,我总觉得,我对他,也是蛮熟悉的。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我所熟悉的,只是他的脸孔,他的声音,他的举止……至于他的内心世界,却是有如雾里看花了。 他那远去的背影,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没能走出那心里的阴影,对于他的路过,视而不见。 他也没能多长一点心眼,也没想着再争取一下,再多看几眼,就那样离开了。哦,当他走过这样一段路的时候,会不会也在抱怨我呢? 一道缝隙,进而,就是一道鸿沟了。 此时此刻,他走到了哪儿了?离那火车站,还有多远呢? 以前,他也曾送过我,那是在小街上的时候。 只是,现在,我却不想送他。尽管,这是县城,是我家所在的地方。 他一个人来,静静地;他一个人走,静静地。 没能等到我,他多半是有点不甘心的吧?而我呢,由于没能陪着他走这么一趟,此时此刻,心中也是感慨不已。这样的冷风,就从北边的那马路一带吹送过来,带着些许刺骨的寒意。这样的一个午后,视线所及之处,倒显得格外的空旷、冷清。一些细小的尘埃,早就吹得没了影踪。路上的行人,稀稀疏疏的。确实,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之事,人们倒是宁愿躲在家里,向着火,就图一个温暖舒适。来往的车辆,也不算太多,当不起那“车水马龙”的形容。 或许,这只是因为,我眼前的这条马路,南北向的这条马路,不是主干道,那车流,也就相应地少了些。而目前风志轩所走的那条路,是东西向的,是交通大动脉,车辆也就会多些吧?不过,我大致上也可以肯定,无论是在马路的北边,还是在马路的南边,他所能遇见的行人,都不会太多。当然,他的目标,只是到达火车站,路上行人的多与少,又与他何干呢?那样的一条路,他总是要往前走的,因为,他还要赶回家去。而西北不远处的那火车站,则是他一定要抵达的地方! 我不送他,是不是就欠他些什么呢? 不,不会的! 我,我并不这样想,因为,我从来就没送过他。至于他以前送过我,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因为,那个暑假的上午,他是自愿到来的。 既然觉得自己不欠他的,那么,这一刻,我的心中,为什么还会如此五味杂陈呢?打翻在心里这五味瓶,代表着一段过去,至少,高中阶段最后的几个月,对我来说,也是一段难得的、不可重复的经历。而风志轩,就在其中扮演着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诚然,我可以不喜欢他,只是,我也不能否认,他曾经来过,曾经出现过!人生中的每一段经历,都是不可能完全重现的,特别是在细节方面。说得再诗意些,就算只是个匆匆过客,他毕竟也曾经来到:以后的日子里,只要还能再回忆起那样的一段时光,那么,我记忆的上空,就会浮现出他的影子,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言行举止,甚至,他的歌声,也会回荡着,久久不曾散去。 既然是这样,我为何不能充当一下“老好人”,送一下他呢?就算只是出于对远道而来的同学的一种关心,我也应该送一下他;而且,我是学姐。 我如此硬起心肠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在作祟呢? 因为他不曾在马路的这一边路过,由于隔着十多米的距离,我就只好任由他离去了。然而,这种“理由”,未必就没有一点牵强吧?人家的目光,那可是投射过来的了,而我呢,是下意识地躲到铁门和围墙的内侧!再说,人家视力不好,你视力既然这么好,完全可以隔着这马路,吆喝一声的!听不听得见是人家的事情,喊不喊则是我的事情! 他的身影,什么时候才能重现呢?“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对于曾经的中学时代,他何尝就不是一个游子呢?以后的日子里,他自然还可以再回到这县城,而我呢,也是可以再回来的。只是,就算真有那种时候,我和他重逢的机会,又有多少呢?恐怕,到了那种时候,连相聚,也是需要“理由”的,而这样的“理由”,却不太好找,或是难以启齿。他的内心,其实是颇为敏感、细腻的……“呜——”的一声,从北侧传了过来。 浮想联翩好些时候的辛怡禾,不由得心头一震:这,这不是火车的汽笛声吗?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再向北边望去。 她的视力,确实不错,甚至也称得上是“明察秋毫”,于是,透过这十字路口,她真的看清楚了,一列涂着深绿油漆的火车,正自东向西,向前行驶着……眨了眨眼之后,辛怡禾暗自嘀咕着:这趟列车,自然就是驶向数百米之外的那火车站的了。而且,它是一趟慢车,它要在那火车站停几分钟。就在那几分钟的时间了,有人下车,有人上车。当然,由于马路运输更为便捷,在此下车的乘客,并不多。而那些上车的人呢,多半都是要赶回家里去的了。这其中,就包括风志轩! 初中阶段的那三年时光,每天下午,坐在教室里,我时常能够看到这趟列车。再后来,我渐渐懂得,风志轩跟这趟列车,有着不解之缘。甚至,好几个月之前,为了找一下感觉,从小街返回之际,我就想着,何不体会一下与他相类似的感觉呢?如此一来,才有着他骄阳之下的相送! 只是,这样一个冬天的下午,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着这趟列车的离去了。除非,我长了翅膀,才能赶在列车到站之前,找到风志轩,拦住他!然而,这又是怎样的妄想呢?要想拦住他,早些时候,我都在做些什么呢?好几十分钟之前,我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在马路的那一边,自南向北地走着,然后再折向西,最终在我视线的尽头处消失,彻底没了影踪。再然后,我就在这马路边想啊想的…… 和风志轩相关的一段故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甚至,要画上句号了? 确实,风志轩有点薄情,脑子也有不太灵光之时,特别是,在和我跳舞的时候,还表现出某种心不在焉、掩饰敷衍来。然而,一旦想到,当他踏上西去的列车,以后的日子里,就很难再相见了,我依然觉得有点心痛,有点不舍,有点自责。是啊,人家也不是傻瓜,这点冷落,这种冷遇,人家就感受不到,体会不出来? 原本连着他和我的那样一条线,到底是如何被掐断的呢? 如果还能够再自由选择,我倒是希望,由于路上出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事情,这风志轩就没能按时赶到火车站,错过了这趟列车…… 第22章 又是桂花飘香时 这一年夏天,辛怡禾毕业于某高校。 其后的数十天时间里,她所想的事情就是,如何能够留下来。由于她的外语口语水平,甚是出众,在就读阶段,就得到校方的关注与肯定,因此,几经斟酌之后,给了她一个留校任教的机会。 这年秋天,一个桂花飘香的夜晚,辛怡禾独自一人,走出校门,走在前往附近一个景区的路上。清爽的夜风,吹散了她的长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满是桂花幽香的空气之后,她的思绪,就飘飞在这清凉的夜幕下:这三年的时光,总算没有白费。在自己的母校任教,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啊!以前,我是这儿的学生。而现在,我却成了这高校里数百名教师中的一员。在同一个地方,身份缺截然不同:仔细想来,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的人,其实并不多啊! 转眼间,留校任教的第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我的感觉就是,这教书育人的工作,我已经找到了一些感觉。说得再高大上一点,那就是,我已经能够胜任这种工作了! 以前,我是辛怡禾同学。现如今,可就是辛怡禾老师了。 辛老师?乍一听,别人还以为是“新老师”吧? 确实,我是“新老师”,新入职不久的“辛老师”。 说起来,好几年之前,我就是“辛老师”了。那一个秋天,榜上无名的我,和管莹同学一起,到一所乡镇级中学代课。那时候,我所执教的科目,也是外语。这,也算是重操旧业吧?不过,还是有所不同了:以前,只是想尝试一下,是临时工。而现在,却是我的职业了。用那句套话来说,就是镀过一层金了,不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 如果没有当年的代课经历,又会怎样呢? 如果不去任教,能够用在复习备考的时间,就会更多一些。这样一来,高考的分数或许就会更高些。只是,我依然不后悔,毕竟,这样的机会,也是自己争取到的。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教书授课,有助于我综合实力的提升;对于职场,我也有了初步的感知和了解。这一切,不是各种实习,所能够替代的。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也不能忽略,那就是,我是在风志轩的家乡,开始了这样的一次尝试。 与风志轩的那几次见面,管莹都不在场。从表面上看,她是因为有事情,到别的地方去了。此后想来,她何尝不是有意地回避呢?说得直白一点,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影响到我和风志轩的来往。 管莹,你就这样悄无声息,甚至,连绿叶也不想当? 然而,我和风志轩的故事,最终却是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那个寒假里的那一天,当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离去,就涌上了这样的感觉:这样的一段情,会不会到此为止呢? 其后的两三年时间里,他不再给我写信。而我呢,也和他一样,没了写信的念头。 那次离开之后,他在想什么呢? 他自然也能够体会到,一曲没能跳完的交谊舞,究竟意味着什么?我的不耐烦、不屑,不留情面,多半已经深深地刺痛了他。于是,就是在那个夜晚,他就有着某种类似于如坐针毡的感觉。如果不是考虑到我的感受,他多半就要提前离开了。“如果我就此离去,她多半就会觉得,是自己不懂待客之道,是自己让客人碰软钉子,是自己心胸狭窄,容不下人……”他那闪烁不定、犹疑不决的目光,就暴露出他那不甘心而又无可奈何的心声。 他依然想着,最好还是留着一层台阶,让双方都能体面地退场? 他自然还记得,我家就在书店对面的大院里。那么,前往火车站的路上,他为什么不走自己的右手边?右边的马路上,遇见我的机会,不是更大吗?如此看来,他也在逃避着什么?他,他很想再见我一面,只是,由于那“心有余悸”,他还是放弃了。 只是,在某些时候,情感就像要钻出地面的小草,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抑制住的。于是,就在那书店旁边,他还是下意识地转头向东,希望能够隔着马路,再次见到我。而我呢,却躲了起来,变成了避而不见。 由此看来,掐断这一条线的,倒是我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对于这样一句话,人们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这时常挂在嘴边的套话,甚至已经成为某种行动的指南了?确实,跟一段旧情说再见,一开始会有点不习惯,甚至还难免几分痛苦。只是,过了那样的一个村,你何必再去留恋村子里的那个店呢?高中阶段的故事,再怎么浪漫唯美,也终将成为过去,成为回忆。或许,这只是因为,青葱的校园时光,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我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么,错的就是风志轩了? 只是,他又有什么错呢? 自然,他有自己的路,也在走着自己的路。这样一来,那一路上的风景,一路上所遇见的人,一路上的悲欢离合,也就只属于他了。对此,我又何必苛责于他呢? 仔细想来,对于我,他也不曾苛求过什么吧?至于那些谈天说地、那次借书,那次帮他缝补衬衫,是我自己愿意的。还有,教他唱那首《月琴》,也是很正常的嘛:既然他不会唱,既然他有心请教,既然我也想借此机会表现一番!这一切,是不是有点像《三国演义》里周瑜与黄盖呢? 或许,我真正在意的,应该就是,他不应该在我面前,另作他想! 如果你的心中,另有某个女生,这也算正常吧?只是,如果你只是把我当作她的影子,我就难以接受了。你就算不请我跳舞,那也没什么。因为,那一刻,在你的心中,没有我的一席之地。这种事情,勉强不来,我也不怪你。然而,分明就是在跟我翩翩共舞之时,你却走神了,却想着别人了,让我情何以堪? 那么,如果风志轩的心中,另有所想;这个人,到底又是谁呢? 这,这应该就是一个最大的悬疑了! 事情,尽管已经过去了,不过,到目前为止,依然没能解开这个谜,我确实有点不死心,甚至,有点难堪!福尔摩斯,还真不是自封的,不是那么好当的!有时候,我甚至可以不在乎事情的是非对错,而只是想着,如何才能洞悉事情的真相? 当初,既然没能送一下他。那么,风志轩这家伙,多半也不会再向我坦诚以待了?或许,他是这样想的,有些秘密,只属于自己,没必要让更多的人知晓……不过,到目前这个秋天的夜晚,这一切,都还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而且,这种猜测,也可能并不靠谱。 就这样,风志轩以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在我的生命里,既然他只是一个过客;那么,相应地,他也会只把我当作一个过客吧?“陌上人如玉”,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他路过那陌上时,碰巧遇见了我。而再过了一些时日,我离开了,他就算重回故地,也见不到我了!哦,当初,在高中的校园里,他徘徊着,等待着,就是为了那广播里传出这样的歌声: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 还有我的自由……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一无所有”呢?就算是囊空如洗、身无分文,那腹中的诗书,那动人的歌声,那孜孜不倦的追求,也会给人以某种“富甲一方”的感觉!只可惜,由于某种原因,我只是路过他的世界。于是,在他的心目中,我也只是“惊鸿一瞥”而已。 对于他的某些行为行状,我是看不惯的,不过,我对他的祝福,也是真心的!他,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那一片天地,有那个为他撑起另外半边天的异性。 现如今,我已经步入职场,对于那些校园往事,也应该放下了吧?要说,风志轩似乎也不欠我什么吧?以后的日子里,就算还会再想起他,我的侧重点,也应该是在一起时的那种温馨唯美吧?其实,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多见,打一个不甚得体的比方,就类似于大熊猫了。其实,他的路,满是崎岖坎坷,荆棘丛生,并不好走。而他呢,偏偏又是那种一往无前之人。甚至,就是到了现在,我也想不清楚,除了南墙,还有什么能够让他回头的?或许,在他身上,依然留着某些朝圣者的影子。 对于他,多一点包容、宽容与理解,也是应该的嘛。以前,跟他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也时常会引用那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想想也是,各人自有各人的路,我也没必要站在某个所谓的制高点,对别人指手画脚、品头评足……“哒哒?这哒哒作响的,是什么……”有那么一个瞬间,辛怡禾就像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似的,不由得这样问自己。 其实,很简单,这是雨点落在大桥栏杆上,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只是,好几十分钟的时间里,她只是稍稍低着头,边走边想着,只顾着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以至于对于天气的变化,浑然不觉。 下意识地将手伸向随身所背着的挎包,一探之下,她皱紧了眉头: 没有带伞! 第23章 雨中的一把伞 这一带地方的九月,雨水一向不多。不过,凡事不可一概而论,就在这个桂花飘香的夜晚,忙着想点心事的辛怡禾,偏巧就是忘了带雨伞,就让突如其来的秋雨给盯上了! 若是在大街上,就算是遇到大雨,那也没什么,你尽可以找一家商店,或是某一栋大楼的屋檐,暂时躲一下。不巧的是,她所在的学校,离闹市区本来就有一段距离,而这个夜晚,她只想着要清静、休闲一下,就下意识地选择了远离闹市区的方向。 这大桥上,高出地面的栏杆,倒是不少,不过,都不是什么足以遮风挡雨之处。 皱了皱眉头之后,她将挎包举起来,挡在头顶上。意思就是,只要头发暂时不被淋湿,回去之后,再换洗一下衣服,想来也不至于就会伤风感冒。 想是这样想,只是,这天夜里,脚下所穿的,刚好就是一对高跟鞋。这高跟鞋嘛,踩在地面上,哒哒直响,甚至也不乏节奏感与音乐感,不过,真要疾走或是慢跑,就远不如普通的运动鞋了。跑得太快了,甚至会摔跤或是扭伤脚。无可奈何之下,辛怡禾也只能举着包,用着平常所见的步幅,在雨中行进着。 “噗噗噗”的声音,就在头上响着。 她所举在头上的包,是皮革制成的,被雨水击打的时候,声音较小,且有点沉闷与滞钝。大雨砸在地面上或是纸伞布伞上,声音倒是要清脆、响亮,甚至要悦耳一些。 只不过,这一刻的辛怡禾,只想着尽快走到一个可以避一下雨点的地方,对于雨点下落时所发出的各种声音,倒是无暇顾及,也没有多少心思去辨析、欣赏了! “走,走快一点儿,”她边走边低声念叨着,“最好是,马上能够可以找到一个可以挡雨的地方……” 想想就好,这一刻,她的步伐,受制于高跟鞋,确实快不到哪儿去……突然,“哒哒哒……”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响起! 这样的声音,从何而来?这,这分明就是雨点打在布伞上的声音啊!而且,这样的声音,分明就在自己的头顶上响着! 心头一激灵,带着几分惊疑,辛怡禾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抬眼仰望。 不错,此时此刻,她的头顶上,确实是多了一把布质的雨伞。她刚才所听到的“哒哒哒”的声音,确实就是这雨伞在挡住雨点之后所发出的。 雨伞不是生物,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到来。 握住伞把儿的那只手,也说不上有多粗壮,不过,那握成圈的几个手指,依然显得沉雄、有力,让人感到踏实。辛怡禾的目光,顺着那手指向上,就看到了一张年轻人的脸颊……“光线较为暗淡,”她心头一动,“这年轻人脸上的轮廓,说不上有多清楚。那下巴,不是国字脸的那种,当然,也不是瓜子脸。最为难得的,就是那眼眸里的光华了,热切而又温润,让人放心,觉得比较踏实……” “这,这位……”那年轻人的声音响起来了,带着磁性,可谓温润如玉,“我,我有点冒昧了……” 辛怡禾心头一怔:“冒昧”?此话怎讲?哦,他大概是说,人家又没有开口求助,就这样施以援手,是不是有点施恩示惠之嫌? “这,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辛怡禾连忙接口道,“激动之余,我,我连感谢的话语,都忘了说了!” “一点小事情,何足挂齿!”那年轻人谦逊道。 “对于受助者,这,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辛怡禾倒是认真起来了。 “助人为乐,也是应该的……”那年轻人的语气,依然是颇为谦虚。 客套了几句之后,那年轻人这样说道:“哦,你,你要到哪儿去?” 两人此时所走的,就是在返回学校的路上。 说出学校的名字之后,辛怡禾加了这么一句:“不远了,再过十多分钟,也就到了。” 那年轻人接过话:“哦,正好是同路……” 头上的雨点声,依然是哒哒直响。辛怡禾暗想:这种时候,可不能再逞强的了。这人情嘛,既然开了个头,索性就多欠一点!再说,如果我不愿接受他的帮助,他的心里,也是不好受的!从这个角度看,就让他陪着我走这样一段路,倒也是在成全他助人为乐的好名声…… “好吧,继续走吧。”辛怡禾开口道。 这时候的雨势,虽说还不能称之为暴雨如注,不过,从头顶上的雨声,也不难想象,已经是接近大雨级别。如果不是在雨伞之下,三五分钟之内,整个人就会变成落汤鸡。 这样大的雨,一把小伞,确实是挡不了多少。不过,辛怡禾很快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有意识地将伞顶,向“客人”一方靠拢。这样一来,客方基本上免除了淋雨之虞。而作为雨伞主人的他,偏左一侧近一半的身形,就暴露在雨水击打的范围之内了。 “这位年轻人,”辛怡禾暗自寻思道,“心地不错啊!他所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能够做到这一步,确实不简单。而且,他做起这样的事情,并不声张,不希望受助者感到不安……” 这样想着,感激之下,她一时也想不起要说些什么了,只是稍稍加快脚步,以躲开这场夜雨。 那年轻人呢,似乎也与她形成了某种默契,只是握紧雨伞,静静地坐着;而且,伞顶偏向于客方一侧的那个姿势,一直都在坚持着。 走着走着,辛怡禾莫名地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雨势虽大,不过,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一条路,对于我来说,有没有尽头处,也没必要去多想吧? 然而,道路的长短,毕竟还是固定在那儿的,不是有人来想象的。 “哦,学校大门口,到了……”就在辛怡禾有点恍惚之时,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哦,多谢了……”辛怡禾这样说着,向大门内侧扫了一眼之后,并没有急着要离去。 那年轻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问道:“你,你的住处,离这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 这句话倒是说到辛怡禾心坎上了,原来,她的单身宿舍,离这大门口,依然有数百米距离。要是在平时,最多也就是走上十来分钟。而这样一个夜晚,雨势这么大的,就这样走出宿舍,也会被淋个湿透的。 “哦,要不,”她回应道,“我先在门卫室等一下。你,你先回去吧?” 那年轻人淡淡一笑:“我,我所住的地方,也不远了。这样吧,你,你就拿着这把伞,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嘛,没关系的,跑几步就到了……”那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说着。 辛怡禾也想起来了,如果就让这年轻人打着伞,送自己到住处门口,也是可以考虑的。只是,这样一来,又要麻烦别人不说,如果人家脸皮薄,一路上面红耳赤的,自己倒是有点过意不去了。 “这样,我,我怎么把伞还给你呢?”辛怡禾这样说道。 “就,就一把旧伞,你就是拿着,也没什么的。” “不,不能这样!哦,这样吧,明天,我想办法跟你联系?”这一刻,辛怡禾认真起来了。 眨了眨眼之后,这年轻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低声说道:“上面有我的寻呼机号码,你拨号之后,我就回复你……” 如今的年轻一代,用惯了手机和固定电话,对于寻呼机,或许会比较陌生。说得简单一点,寻呼机就相当于手机或固定电话的来电显示屏,你拨了他的号码之后,他就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就近寻找固定电话或手机,反拨回头。这样一来,双方就可以相互通话了。 “好吧,明天再说吧。”辛怡禾不想让对方扫兴,就接过了那张名片。 “好吧,晚安!”那年轻人说着,就将雨伞递了过来。 “你,你自己却,却要冒雨回去……”辛怡禾说着,涌上了些许歉意。 “放心吧,我,我淋点雨,没什么的……”那人说着,一溜烟就跑开了。 望着那越来越小的背影,辛怡禾暗自感慨道:这步伐,相当快捷啊!如此的身手,简直可以要用“矫健”来形容了。在现实生活之中,不少男性,并不喜欢大伞。这一点,我还是有所见闻的。是啊,他们脚步快,有时候,再让他们撑伞,特别是在雨势较小,或是距离较短的情况下,他们倒是觉得有点啰嗦,有点碍手碍脚的了。 算了吧,他也不是我所见过的第一位不愿打伞的男生,这一刻,我若是再自责,再心生歉意,倒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此刻想来,今夜里,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之下遇到大雨,有点狼狈,有点尴尬,有点失意,不过,紧要关头,却遇到了这样一个年轻人,到也能够感受到些许欣喜!如此说来,走这一趟,也还是值得的,至少,也不至于就是“空手而归”。他说,他的住处,离这儿并不远。如此说来,我也没必要想那么多了…… “好吧,先打道回府再说。”这样低声说着,她就撑着那年轻人借给她的那把雨伞,走进了学校大门,返回自己的住处。 第24章 江上青峰 撑着那位年轻人暂时相借的的雨伞,辛怡禾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一番梳洗之后,坐在窗台边的书桌旁,望着那位年轻人所赠送的名片,她一时思绪如潮:这样的一张名片,就这样连着我和他?他为什么能够随手就掏出自己的名片,这多半只是因为,在他的日常生活之中,需要有这样一张小小的纸片?他,他是一个“有心人”: 劳青峰! 这名字,值得好好揣摩一番吧?这一带地方,姓“劳”的人,也不算太多。在现实生活之中,我第一次见到劳姓,似乎是来自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为了五岳并派,左冷禅将劳德诺派遣出去,到华山派做卧底。那么,今夜里我所遇见的这位劳青峰劳先生,会不会也有卧底之嫌呢? 琼瑶小说,金庸小说:看多了,有意无意之中,我就会把自己所接触到的人,往小说里想!说句套话,那就是“想多了”!我又不是女版福尔摩斯,人家是不是卧底,与我何干呢? “……旧游新梦断,月落西江远。江上数青峰,寄声徐孺亭”?整首词,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江上数青峰”这一句,还是有点印象的。 那么,他的名字,一直都是这样吗?如果是,那么,也就意味着,他的父母,对于古诗词,还是有着较为深入的了解的。这也就意味着,他极有可能是来自于书香门第。 近些年,改一下名字,也不算太难。如果真是这样,至少也说明,他是个饱学之士?是啊,他跟一般的市井之人,还是有所不同的。给人最大的感觉似乎就是,他显得颇为儒雅。 从名片上看,他应该是供职于某家文旅公司。这样一来,为了便于跟客户联系,出门在外之时,他身上装有几张名片,也就不足为奇了。目前,配有寻呼机的人,还是比较少的。如果不是为了发展业务,一般人还想不起来,要在腰间挂一个寻呼机。这个略小于香烟盒的机子,多半就是与地位、业务、前景,联系在一起的。 其实,以上所想的那一切,或许都只是我胡思乱想,天马行空。 到了这一刻,我真正要弄清楚的,其实就是,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从何而来?或者说,对于一个“陌生人”的姓名,我为什么会如此碎碎念念? 这劳青峰,似乎就是另一种版本的风志轩! 对于风志轩,我可以冷落他,我可以揶揄他,甚至也可以鄙夷他,只是,要想轻易地忘记,只怕也是痴人说梦!于是,就在这样一个夜晚,走在那样一条桂花飘香的小路上,下雨之前,我将和风志轩相关的往事,梳理了一番。当时,我就涌上这样的念头: 风志轩,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此刻已然是缘尽还无,就此别过,就只能各走各路,各自安好了…… 大雨,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这样的念头? 似乎,也说不上是“浇灭”;而是,上苍用另一种方式,再续前缘? 是啊,为什么到来的会是劳青峰? 同一把雨伞之下,我和劳青峰同在,同行。光线是那么的暗淡,于是,我一直看不清他的那张脸。我只是感觉到,他的身材、言谈、举止,隐隐有几分风志轩的影子。说起来,风志轩还显得稚嫩些。当然,我所记住的,只是几年之前的风志轩。那握紧伞把儿的右手,泛出温润的光泽,跟当年的风志轩,何其相似! 那个夏日上午,风志轩送我去火车站,既不戴帽子,也没撑伞,由此,我也想到了,有些男生,对于个人的冷暖,倒不怎么上心。从消极方面想,那就是不够体贴,有点大大咧咧。而如果换一个视角,那就是,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别人,很少想到自己。如果那个上午,风志轩带了一把遮阳伞来,那又如何?我,我会不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呢? 人家冒着烈日送我,而我在上车之后,甚至都不曾透过车窗,回望他一眼!如此说来,那舞厅里的冷落,心不在焉,也就情有可原了? 只是,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要过去的。 于是,这样一个夜晚,劳青峰应运而来? “旧游新梦断,月落西江远”:这,这两句,何尝不是对往事的一声慨叹呢?对于我来说,风志轩毕竟已经是“旧游”了。而这样的一个夜晚,那皎洁的月光,我可一直都没见到过。此前的清辉,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旧时的文字、照片,也已经蒙上了尘埃。如果把往事当做一面镜子,这镜面上的尘埃,我甚至都懒得擦拭了。 然而,我依然在找寻着风志轩的影子。从劳青峰身上,我看到了当年风志轩的影子。 “江上数青峰,寄声徐孺亭”:词人笔下,为什么会是“数青峰”呢?或许,人家只是实写,当时人家所看到的,确实是几座山峰。而我呢,由于眼下正揣测着这“劳青峰”,自然就会想着,其实,只有一个“青峰”! 此时此刻,我也没有什么“声音”,要寄到那“徐孺亭”去。 我只是在想,这“劳青峰”的出现,是不是就隐喻着,或预示着什么……这劳青峰的个头,应该和那风志轩差不多的吧?反正,如果不是仰着头踮着脚,那么近的距离,那么暗的天光,我是看不清他的前额的。 高中阶段,其实只是人生的一个驿站。当初,我只是路过,路过了风志轩的世界,再后来,出现了岔路,就各走各路了。因此,我不欠风志轩什么的。当然,风志轩也不曾亏欠于我? 过了那个村,就不要去想那个村里的那个店了。 这一切,风志轩应该也能想清楚。 现如今,我身在职场。作为职场之人,要找一个避风的港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接下来,我所要考虑的,就是和劳青峰相关的事情了。 劳青峰,既然姓“劳”,自然也就想着与眼睛和双手有关的事情。 对于他来说,出门之时装几张名片,是举手之劳。 帮我撑伞,让我不被雨淋,是举手之劳。 将名片递给我,也是举手之劳…… 自然,我如果要跟他联系,也是举手之劳。然后,把雨伞还给他,也是举手之劳。而且,他似乎很期待这样的“举手之劳”。 这故事的开局,还是蛮不错的。 他既然能够把借伞做得那么不动声色,我的还伞,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一根丝线,隐隐连着我和他。 双方都不尴尬,这出戏,就容易往下演了。 把这样一次邂逅说成是“一出戏”,倒不是我游戏人生,而是,有些事情,时常给人以戏剧般的感觉。 此前几年,我是就读。作为一个学生,那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梦,不是就没想过。只是,我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前程。以前,我在乡镇级中学待过一年,对于其中的酸甜苦辣,也是有所体会的。中学阶段的孩子,还不太懂事,用那句话来说,作为老师,既要“教书”,更要“育人”。而如果教的是大学生,就要简单一些了。由于大学生都是成年人了,课堂上基本就不会有什么违反纪律的现象了。也就是,只要把教学内容呈现出来,也就差不多了。从职场的角度看,教大学,自然要比教中学,轻松一点。从刚刚那个过去的一个星期来看,对于职场,我基本上可以适应了。 这劳青峰,自然也是职场中人。 他将送名片这件事情,做得那么自然,不露痕迹,说明了什么? 即使做不成朋友,也可以有商务上的往来。 就算一时没有生意场上的联系,他也算是撒下了一张网。是啊,万一以后,我想起某些和文旅方面的事情呢?既然此前有过一面之缘,我再去找他商量一下生意方面的事情,也不至于太难堪吧? 我是职场中人,也就习惯于用职场的眼光,冷静地了解、认识这个世界了。至少,就算一时也只是菜鸟,我也开始有这方面的意识了。象牙塔里的那一套,开始让位于职场了。 此时此刻,劳青峰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对他来说,发名片就意味着撒网,那么,我会不会就是他网里的一只鱼呢?像他那样的人,自然深谙“放长线钓大鱼”之道。因此,在跟他交往的时候,我也不能太天真、太单纯。 或许,是我想多了。 如果,人家只是“路见不平”而已,人家施以援手,纯粹就是助人为乐。至于还伞这件事情,也是我坚持要做的。当时,我就想,人家帮你挡伞,让你免除了成了落汤鸡之苦,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再想着把别人的伞,据为己有,那就是得寸进尺了。那句话说“知足常乐”,贪得无厌,总是不太好的。但愿,这把伞,不至于就是那烫手的山芋。 雨夜的邂逅,让人期待的明天,明天里的故事……“劳青峰,”想到这儿,辛怡禾喃喃低语道,“有朝一日,会不会劳你的大驾呢?”这样说着,她只觉得脸颊一阵潮红。拿过镜子一看,此时此刻,还真有一片绯红的云朵,从脸上飞过。 第25章 相见 如果这把雨伞,真是劳青峰所放出的长线,那又如何? 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若是尚未娶亲,放点长线,也无可厚非。至于我嘛,也大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反正,我也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夜夜除非,好梦留人……”到了这一刻,辛怡禾又低语起来。窗外那无边的暗夜里,雨脚渐些。只是,不曾再次走出户外的辛怡禾,却是无缘一睹这雨后的夜幕了。 次日下午,午休之后,辛怡禾拨通了劳青峰的寻呼机号码。 片刻之后,电话那头传来这样的声音:“好吧,出了校门之后,你就沿着大街,在街道右侧走十多分钟,就会见到我的……” “好吧,到时候面谈。”辛怡禾说完,就挂了电话。 那收好的雨伞,倒像是一根接力棒。她紧握着那雨伞,走出住所之后,向大门口方向走去。 适逢休息日,整个校园里,处处透出悠闲轻松的气息。走出几步之后,辛怡禾这样想着:这次归还雨伞,我也算是做了一些准备的了?午休之后再出发,神清气爽,至少也不至于在别人面前打呵欠。此外,脚下所踏的,是一双适于户外走动的运动鞋,就算是多走几步,也不至于有所不适。至于自己的挎包里,还装了自己的一把雨伞。金秋时节,雨水渐渐减少,无论如何,这一次,都不会为雨水所困扰了。 从那简单的通话来看,劳青峰也是在休息。这样一来,也说不上谁打扰谁。此番出门,将雨伞“完璧归赵”,是正式的说法。至于还会再谈些什么,可以视具体情况而定…… 出了学校大门口,也不用过马路,就在自己的右手边走着。 刚走出五六分钟,辛怡禾就发现,前面站着一个年轻人。 昨天夜里,由于光线暗淡,她没能看清对方的脸型。不过,这一刻,她瞬间就能够确信,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劳青峰! 是啊,静静地望着前方,那眼神里,写满了期待;甚至,情急之下,就要拔腿往前走了……这样的时刻,这种样子,不会作伪! “是,是劳先生吧?”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辛怡禾忍住笑,先来了一句套话。 对面那个人,对声音的记忆,也是毫不含糊的。眨了眨眼之后,他这样回答道:“到,你到大门口就可以了,我,我自己去拿……” 辛怡禾暗自好笑:这种时候,就想着“说乖话”了!在电话里,你完全可以这样说,我马上到学校大门口,你把雨伞拿过来。是啊,他不过是要客气一番,显得从容一点…… “劳先生,”她这样回应着,“这点路,随便走走。哦,眼下也没什么事情,就顺道出来,也算是散散心吧?” 那劳青峰接过雨伞之后,这样说道:“哦,真不好意思,到目前为止,我都,我都还没请教芳名……” 辛怡禾心想:他既然把名片给了我,由于名片上有他的名字,这样一来,他要打听一下我的名字,也不算太离谱。 “先说小姓吧,”辛怡禾斟酌着字句,“哦,那个词叫‘辛劳’,贵姓劳,如此说来,本人的姓氏,倒是排在前面了……” 她这样说,其实也就点明,自己是姓辛了。 那劳青峰也非等闲之辈,自然听得懂这句话。 点了点头之后,只听他这样说道:“哦,尊姓辛,也,也不知芳名如何?” 思忖片刻之后,辛怡禾这样回应:“记得,有一个园子,叫作颐和园。本人的名字嘛,就跟这园子一样。不过,同音不同字,是心旷神怡的‘怡’,禾苗的‘禾’。区区小名,不足挂齿。” 劳青峰微微一笑:“既然心旷神怡,又是田园之中的禾苗,倒像是那悠长的牧歌,又何妨记一下呢?” 眼见对方谈吐高雅,辛怡禾心中暗喜。迟疑片刻之后,她这样说道:“劳先生,既是在文旅公司高就,自是见多识广,谈吐大方得体……” “怡禾,”劳青峰谦逊道,“鄙人的谋生之道,却是要仰仗那三寸不烂之舌。不过,你也没必要如此夸赞吧,要是不小心,我可就要飘起来了……” “哈哈哈……”辛怡禾忍俊不禁,紧接着就笑出声来。 瞬间之后,她猛地觉得,如此大笑,似乎有点不妥。于是,眨了眨眼之后,她素手一伸,掩住笑口。 再闲聊几句之后,只听劳青峰这样说道:“此处正是大街,我们如此谈笑,只怕也不甚得体。这样吧,怡禾,若是没有其他要事,我们不妨穿过小巷,另找个稍稍偏僻之处,畅谈一番?” 这几年的时间里,辛怡禾用在读书学习、进修充电上的时间,比较多。由于外出的机会比较少,平日里接触的人,不是同学就是老师,因此,乍一听到劳青峰的言谈,确实有耳目为之一新的感觉。这一刻,眼见劳青峰有意要深谈,再加上对方留下的第一印象甚佳,也就不在推辞。 “好吧,劳先生既有此意,怡禾自当奉陪。”她这样回应着。 劳青峰也不多说什么,就在前面引路。 辛怡禾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也就放下心来,紧跟其后。 一路上,辛怡禾一边跟着走,一边暗自寻思着:这劳青峰,对这一带地方,比我熟多了。以前,我走出校门之后,一般也就是沿着大街,漫不经心地走着,就当作是散步吧。你看,这老先生,刚走出十多米,就转入了一条小巷。不过,很快,你就能看出,他要走小巷,其实只是因为,能够走近路。当前方的光线更为敞亮之时,我,我们已经来到了大街的另一边。哦,看出来了。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倒像是一处娴静优雅的小公园。临近大街之处,车水马龙,尘世喧嚣,而到了这样一个稍显偏僻之处,倒是能够感受到,那隐隐的闲适与平静。他,他选择这样一个所在,其实,是有意而为之的…… “怡禾,看,这儿怎么样?”劳青峰的声音响起。 辛怡禾停下脚步,只见这地方绿草如茵,脚下偏前方,就是一处石桌石凳,正好歇脚。而这一刻,两三百个平方米的所在,除了数十米之外几个信步闲游的老人之外,再无其他闲杂人员。在此小坐片刻,确实相当惬意。此外,偏西处,高树挺立,那午后的阳光,就算是穿透枝叶,撒在这石桌一带的,也只是几处零星的光斑,绝无不适之处。 “好吧,就小坐一会儿吧……”辛怡禾说着,放下了背上的挎包。 然而,真正坐下来之后,两人先是对视了几眼,似乎是一时找不到什么更好的话题。 辛怡禾隐隐体会到,那种边走边闲聊的感觉,似乎更让人心神宁静。而坐在桌子旁,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是比较正式的会谈、商议。由此一来,真要说些什么,倒显得有点不自然了。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人的心情、感觉,也是可以调整的。对于这位刚认识没多久的劳青峰劳先生,又该说点什么呢? “劳先生,”辛怡禾试着这样先开口了,“如今,如今在文旅公司高就?” 劳青峰淡淡一笑:“高就?这个词语,我可不敢就哦。哦,是这样的,我主要是负责一些项目的引线与开发……” 辛怡禾刚入职场不久,对于一些公司的运作,也不太熟悉。不过,本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思路,她还是想着,如果能够对劳青峰的业务,有多一些了解,对于自己的职场之路,还是有所帮助,有所启示的。 “哦,是项目负责人?”她试着这样问道。 有道是“隔行如隔山”,因此,她也尽量用一些较为笼统的说法。 皱了皱眉头之后,劳青峰回应道:“嗯,大体上也是这样了。说得再具体一点,比如说,有时候,我会到外面去,实地考察一下旅行路线,跟景点所在地的同行,商议一下,双方该如何对接。还有,就是,平时我也要留意一下,自己视力所及的范围,有哪些人,有哪些团体,有可能走我们这条线。这样一来,我和本团队的人,也可以深入到这些人当中,作进一步的协商与沟通。总的说来,如果把整个旅行看作一幅画,我和自己的团队,所要做的,就是将这幅画,先勾勒一下。如果能够勾画出一个轮廓,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说着,他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对方,似乎在问:辛怡禾,我这样说,你听明白了吧? 辛怡禾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将脸稍稍挪开。 微微低着头,她不由得这样想道:从言语的角度来看,对方已经是尽其所能了。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规矩、特点,还有行话。我,作为一个外行,所能够知晓的、理解的,毕竟还是有限的。当然,人家说得再多,你如果没有亲历过,终究还是隔了一层。“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写诗作文是这样,每一个行业的具体业务,何尝不是这样呢? 当然,你也可以这样想,有些事情,知道一个轮廓,也就差不多了。毕竟,你不是局中人,对于居中事,了解一个大体上的轮廓,也就差不多了吧? 第26章 情感与职场 有人说,职场才是情感的起点。 这,这不是就没有一点道理吧?没有职场,没有职场收入,没有经济来源,再浪漫唯美的情缘,也容易变成空中楼阁。那风志轩,似乎一直都不曾跟我表明过什么,多半就是以为,他觉得,以他当时的经济条件,还撑不起未来的大厦。而到了如今,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时过境迁之后,他是不是也在反思呢? 如今的这个劳青峰,是个职场中人。当然,还不知晓,他是不是达人?不过,既然有的是时间,跟他交流一下,甚至是请教一番,都是可以考虑的。这位劳青峰,也还算健谈…… “哦,劳先生,”辛怡禾这样开口道,“刚才,你跟我说了些职场上的相关事情。我,我受益匪浅。不过呢,我还是觉得,难懂了些,不容易落到实处。我的思维特点,一向习惯于从故事里概括出道理。因此,我,我还是希望,从故事说起……” 皱了皱眉头之后,劳青峰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你听说过那空城计的故事吧?” “空城计?三国里的空城计,有点印象……”辛怡禾倒是有点惊奇了。 “好吧,对于职场,我们就从空城计说起吧。”劳青峰来了劲头,“说起空城计,人们总是习惯于觉得,那诸葛亮临危不惧,定力极强,在城楼上弹琴,竟然吓走了司马懿。其实,这种说法,是不是有点低估了司马懿呢?” 这辛怡禾兰心蕙质,悟性一向很高的。听劳青峰这样一说,她就反应过来了,就这样说道:“哦,你的意思是说,其实,司马懿也看得出来,那时候,诸葛亮的身边,并没有足够多的兵力?” 劳青峰点了点头:“是啊,作为主帅,对于双方的兵力对比,司马懿的心里,应该是很清楚的。” “既然是这样,当时,司马懿为什么不率军冲入城中,活捉诸葛亮呢?”辛怡禾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眨了几下眼睛之后,劳青峰这样说道:“这,这只是因为,司马懿觉得,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活捉了诸葛亮,不就一劳永逸了吗?”辛怡禾说着,那眉毛弯成了弓弦。 “一般人的思路,就是到这一步了。”劳青峰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因为,他们的思维,已经固定了,说得更严重一点,甚至是僵化了。你,你试想一下,活捉了诸葛亮,对司马懿有什么好处?” “这样一来,魏国不是就少了边患了吗?也就是说,他就为魏国立了大功,就可以加官进爵了……”辛怡禾试着这样回答。 劳青峰微微一笑:“是啊,这样的事情,谁都可以想得出来。只是,如果少了诸葛亮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那么,司马懿在魏国的地位,还会是举足轻重吗?换一句话说,无可替代,缺了你人家就玩不转,才是职场上最大的筹码……” 辛怡禾也报以一笑:“是啊,到了这一步,我倒是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了?” “豁然开朗?哦,说说看,你想起了什么呢?”劳青峰也来了兴致。 “那句话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当时,”辛怡禾缓缓地说道,“司马懿有可能这样想,如果这一天,自己把诸葛亮解决了,既然没了边患,魏国皇帝就可能会拿自己开刀。而自己存在的价值,正好就是因为,有诸葛亮这样的对手。这样一来,魏国皇帝才不会轻举妄动。” “怡禾,你能够从这个角度看问题,确实有见地。不然的话,就算司马懿小心谨慎,不敢冒险,他完全也可以命令手下的某个将领,带领一部分人马,冲进城里。到了那种时候,城里的那些老弱残兵,如何抵挡得住?用现在的话来说,诸葛亮的空城计,就会漏了陷……”劳青峰小结道。 辛怡禾没有立即接对方的话语,而是暗自思忖着:到了这里,当年,笼罩在空城上的迷雾,大体上也就揭开了吧?不过,既然诸葛亮一直是心腹大患,就这样放对手一马,司马懿就没想过此后会被反噬吗?民间也有类似的说法,像什么“养虎遗患”之类的。因此,以上我们所分析的,是站在全知全能的视角上的,有可能只是“事后诸葛亮”。 “劳先生,”辛怡禾斟酌着字句,“我,我还有一个疑问,大概就是,要说一些人物和事情,都是相互依存的,只是,又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城墙下的司马懿,真的就能保证,以后自己还能在诸葛亮的手下,讨得了好去?万一,真到了自己身陷绝境的那一天,他就不会后悔吗?” 劳青峰点了点头:“确实,司马懿也不是神仙,他也不能肯定,下一次还有这样好的机会!不过呢,我们似乎更应该这样想,按照他的想法,在当时那种条件之下,留下诸葛亮,利大于弊。的确,他是有取魏国而代之这种想法的。只是,当时,条件尚未成熟。也就是说,要想毕其功于一役,是不太现实的。从历史的真实来看,司马氏完全取代曹魏,也是数十年后的事情。因此,我们也可以这样想,凡事有利有弊,在特定的情况之下,在作出决定之前,还是要权衡再三的。” 辛怡禾秀眉微蹙:这一次,通过一个广为人知的历史故事,来探寻职场上的进退取舍,确实给人以很大的启迪。我的体会,大概就是,要如何提升自己的价值,使自己具有不可替代的一面。这样一来,自己的地位,才会比较牢固。只是,有些事情,从道理上说,似乎也不难明白,真正要做起来,似乎就没那么容易了。举个例子,谁都知晓,那主刀的医生,确实是不可替代的,因为,没有他,那台手术,就完成不了。只是,如果作为一个刚入职的医务人员,什么时候,你才能达到那种位置呢? 当然,对于我来说,那是别的行业的事情。 对于自己目前所在的这个行业,我又该做点什么呢? 我注重于外语的口语,如今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不过,目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因为,真要说就到了无可替代的程度,到了这一刻,我依然不敢打包票。这样一来,我也就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也有了前进的动力。由此看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说法,还是自有道理的。 当初,我的文化课,也说不上出类拔萃,要不然,就不会有复读一年的事情了。再有,当初我决定到那个乡镇中学代一年的课,也还是自有意义的。看来,这世上,还真没有白走的路,白吃的苦。 那么,此时此刻,风志轩又怎样了? 尽管,他的身影,是渐行渐远了。不过,在那种时候,他依然是很真诚的,他并不计较我当时的那种身份和地位。怎么说呢,也不是他就不好,而是,我和他,没有那种缘分。牛郎织女的故事,听听就好,真要去面对,那种种的艰辛、苦涩与无奈,那流在心里的泪水,只怕都可以填满那天河了。那个寒假的午后,我为什么要躲着他,不想再让他见到我,也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无情的背后,是真正的有情?既然我不能与他风雨同舟,及早分道扬镳,于他于我,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情吧? 他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悲欢离合,对此,我真有必要再置身其中吗? 对于情感来说,时间与空间这两大要素,是不能不掂量一番的。 说起来,这几年,我也会想起他,不过,更多的却是某种牵挂与祝福,甚至,也有感激。至于儿女之情,则是淡了许多。其实,同学之情,更像是某种青梅竹马之情,没必要弄得那么复杂的。 而风志轩本人呢,一向也不会去强求什么,奢求什么。在这方面,他的定力,还是相当不错的。人生,就像是一场单程旅行,这一路上,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各有各的目的地,因此,在一起的时候,就珍惜那一路上的风景。而如果有人提前下车,自奔前程,也就道一声珍重,就记住彼此的好,也就无愧于心了吧? 如果说来,那倒是欠了他一生“再见”了? 其实,他这个人,对于外在的那一切,倒不是很在意。对于他来说,如果注定要离开,说不说再见,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没那个必要了吧?要走,就潇洒地走,连一片云彩,都没必要带走;或者说,也没必要留下。 职场中的我,似乎可以站在一个更新的高度,来看待以前的悲欢离合了?只是,我也说不准,这是对还是错?或者说,在情感的世界里,是非对错,本来就是一言难尽的。当年的青葱校园,是再也回不去的了。心灵的原野上,一遍一遍地展开的,只是那过了滤镜的情景……“怡禾,你”,耳边响起劳青峰这样的声音,“你在想些什么呢?” 第27章 红烛红酒 “哦,是不是该回去了?”辛怡禾喃喃低语着。 她的这句话,看似答非所问,不过,在劳青峰听来,似乎又包含着另一层意思:在外面这么久了,也说了好些话了,是不是该散了? 在这南国的九月,白昼已经不像暑期那么漫长。辛怡禾抬眼西望之际,视线尽头处,已然没了太阳的轮廓;那些金灿灿的余晖,是透过远处的树梢,才在眼前这石桌一带,零星地点缀着些许金黄。而且,你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这些光亮,正在慢慢地变淡,就像是被清水稀释过一般。 眨了眨眼之后,劳清风试着这样问道:“怡禾,今夜里,没别的要事吧?” “哦,没什么事情,今天休息……”辛怡禾不假思索道。 话音未落,她就有点后悔了:你开口就说“没什么事情”,那么,人家就有可能找点事情了…… “哦,是这样的,”劳青峰缓缓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怡禾,这一带地方,我也算熟悉。如果肯赏脸的话,咱们俩就找个小酒店,小酌片刻?” 辛怡禾的心里,霎时就像缠上了好些条丝线:人家说的是肯不肯“赏脸”,如若不去,那就是不赏脸了。人家雨中撑伞、借伞,那可是个不小的人情啊!要怪,只能怪自己一开口就是“没什么事情”。第一步就被动了,接下来,也不容易扳回来。不过,对方所说的,也只是“小酌片刻”,别无他意。既然是这样,那就边走边看吧。反正,要见机行事…… “这?”辛怡禾这样说道,“那,那可要让你破费了……” “怡禾,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劳青峰接过话语,“也就是小酌几杯,小酌几杯而已。” 辛怡禾也不便于再多推辞,只好这样说道:“好吧,劳先生,带路吧。” 走了十多分钟之后,辛怡禾就跟着劳青峰,走进一家小酒馆。 拿着菜单,征求了辛怡禾的意见之后,劳青峰点了几个家常菜,还特意要了一瓶葡萄酒。 葡萄酒倒入高脚酒杯之际,就像是旋转了一番,闪过一阵红里透黑的晕圈,这才回落,带着涟涟涟漪,平铺在酒杯里。 劳青峰端起酒杯,说起了开场白:“怡禾,来,祝你工作顺利,生活如意!” 说着,那酒杯就撞向辛怡禾所在的方向。 一时半会儿之间,辛怡禾也想不出什么答词,碰杯之际,也就跟了一句:“来,工作顺利,生活如意……” “当——”的一声响起,两个人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这葡萄酒,档次不低,不过,入口之际,辛怡禾依然感受到了丝丝涩意,稍稍皱起眉头,猛地一咽。入喉片刻之后,就是一阵清甜,荡漾在唇齿之间。这种回甘,甚是动人。 “哦,怡禾,经常喝红酒吗?”劳青峰轻声问道。 “平时,我,我很少喝酒的……”辛怡禾这样回应道。 学生时代,就算已经年满十八周岁,她也很少想着要小酌几杯。如果说,生怕喝酒不利于学习,这也不难理解。不过,就算是节假日,她也总是觉得,这酒嘛,似乎都有着某种苦味,难以下咽。久而久之,也就敬而远之了。直到这个夜晚,由于放松了心情,红酒入喉之际的那丝苦味,就冲淡了许多,涌上心头的,更多的就是那种回甘了。 “酒嘛,多喝几次,也就习惯了。”劳青峰像是在为对方鼓劲。 “是啊,习惯成自然。”辛怡禾也不着边际的说着。 喝着红酒吃着菜,半个小时之后,桌面上,点燃了一枝红烛。 这家小酒店,注重的是情调,由于电灯光较为昏暗,点起红烛之后,那微微摇曳着的烛光,映红了辛怡禾的脸颊。 想了一会儿之后,辛怡禾这样说道:“劳先生,此前,你说谈的那些职场宝典,足资借鉴。哦,那些,刚才所讨论的那些,大多还只是框架方面的,我,我想知晓,你,目前,你的业务范围,主要在哪一带地方?” 劳青峰微微一笑:“怡禾,你,你倒是问到点子上了。说来也巧,近一段时间,我所主管的范围,也就在这湖广之地。” “哦,到时,我如果到时要在岭南一带游逛一番,倒是要仰仗劳先生了……”辛怡禾半开玩笑地说道。 端起酒杯之后,劳青峰回应着:“怡禾,这旅游方面的事情嘛,到时,你只要说一声,我一定倾力而为!” 得到对方的这句保证之后,辛怡禾激动之余,那酒杯就迎了上去:“好吧,合作愉快!” 碰杯之后,她突然又加了一句:“我,我先干为敬……” 酒桌上,“干杯”与“碰杯”,意思是迥然不同的。“碰杯”侧重于“碰”字,酒杯相撞之后,喝多喝少都可以随意。而“干杯”呢,则是指那“当”的一声响过之后,不管你杯里有多少酒,都必须喝干。就算是折中一下,你不能一饮而尽,也不能将酒杯放回桌面,而是要拿着酒杯,不断地喝,喝完之后,才能停下来,就酒杯放回原处。 这个规矩,辛怡禾也是懂得的。 隐隐觉得自己说漏嘴之后,她却不想食言,就只能硬着头皮,先喝了一大口。然后,再稍稍低着头,静静地望着杯底的另外一大口酒水。 劳青峰的酒杯,递了过来:“怡禾,合作愉快!” 说完,仰起脖子,将自己杯中的半杯酒水,喝了个涓滴不剩。 看着对方亮出的酒杯,辛怡禾深知,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是要一口闷了。于是,她也抬起头,将那小半杯红酒,灌入喉咙里。 微微地打了一个嗝之后,她将酒杯放下,久久不语。 劳青峰到过大半杯热茶,柔声道:“不用急的,来,喝点热茶……” 喝了一小口茶水之后,辛怡禾微微斜着脑袋,一时也不想再开口说话:这一次,还真有点闹大了。我,我还真是高看了自己,那种自信,还真有点爆棚的感觉了。此时此刻,就算不看镜子,我也能够确信,自己的那张脸,就像是涂了红胭脂! 嗯,怎么会是这样呢?那句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只是,就算我引对方为知己,在酒量有限的情况之下,也没必要说出“先干为敬”这样的话语来吧?其实,这位劳先生的酒品酒德,还是不错的,他并不是那种拼命劝酒,一心只想着把别人灌醉之辈。 如此说来,这也只能怪自己,怪自己逞能,怪辛怡禾太高估自己了。 那一句“先干为敬”,是不小心说漏嘴吗? 嗯,似乎真是这样。不过,下意识里,如果不是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我又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语来呢? 劳青峰,难得一见的劳青峰?于是,我有点激动,有点动情,有点忘乎所以了。这种红酒,从表面上看,带着一丝丝沁人心脾的甜味,入喉也不算太难。只是,她的后劲,依然不容低估。此时此刻,我分明就能感受到,自己的脑瓜子里,就像是安装了一台袖珍马达,这马达,正轰隆轰隆的运转着、振动着……这种滋味,也不好受吧? 有人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对于这葡萄酒,是不是也有点相类似呢?那么,葡萄的滋味,葡萄酒的味道,是不是就是甜的呢?谁能说清其中的滋味呢?局中人,局外人,都有自己的视角。而其中的酸甜苦辣咸,就只有自己能够感同身受了。 这样一个午后,将人家的雨伞归还,实属正常。只是,跟人家到这小酒馆饮酒,则是要经过一番斟酌的。当初,我只是觉得,从劳青峰身上,我能够对职场多几分了解,于是,我就答应了。这一刻想来,事情似乎又没这么简单吧? 他最为吸引人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几年,要说感情,我几乎就是一片空白。于是,这还伞的机会,就有点像是填补空白了。尽管这样的一个小酒馆,不在喧嚣的闹市区,只是,那淡雅的格调,就给人以某种温馨的感觉。步入其中,这些酒桌,显然也是商家精心布置过的。或者说,是有意而为之。桌与桌之间,有意拉开一段距离。而且,每一张酒桌的上方,虽然有专用的灯光,只是,这样的灯光,桃红之中透出几分淡紫,似乎就要给人觉得,除了温暖,其间又涌上丝丝缕缕的期待。另外,还有红烛,有了电灯光,为什么还会有烛光?以前,一些人所常见的,就是那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了。而这一刻,这样的烛光,似乎又隐含着另一层意思? 烛光中的红酒,琥珀般的色泽,这样的一个夜晚,是属于哪些人的呢?这一切,劳青峰早就策划过了。他,他多半就这样想过,只要对方答允,就将她送到这儿来?确实,如果只是普通的请客吃饭,又何必到这儿来呢?只是,那些偏向于快餐店的地方,太单调了,除了吃饭还是吃饭,不会有更多的余地……“青峰,你,你怎么不上茶呢?”想到这儿,辛怡禾吐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第28章 秋夜 辛怡禾这样问,纯粹只是因为口渴了,别无他意。 过了好一会儿,却听到劳青峰这样回应:“哦,这,这就倒茶……” 说着,提着茶壶,就要往辛怡禾的茶杯里倒茶。 那只手,有点颤巍巍的。悬在高处的壶嘴,方向却不太准,试了几下,总算听到了茶水倒入茶杯时所发出的声音。而收起茶壶的时候,落桌的位置,稍稍偏了些,险些就落到了地面上…… 这一切,辛怡禾全看在眼里了:这位劳先生,若论醉意,似乎倒比我要严重些啊!又或许,他是有点儿走神了…… “服务员,”皱了皱眉头之后,她这样说道,“续茶……” 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员应声而至,她先是一愣,看了看男主眼前的杯子里,茶水也只剩下几滴了,这才醒悟过来。将劳青峰的杯子,注满茶水之后,那服务员拿着茶壶,续茶去了。 “青峰,再过一会儿,茶水就来了……”辛怡禾这样说道。 劳青峰先是眨了眨眼,定了定神之后,接着就自我解嘲道:“这,这红酒,后劲倒是不小……” 停了一会儿,辛怡禾回应道:“没什么,听说,再喝点茶水,酒劲,就会慢慢过去的……” “咕——”的一声响过,劳青峰喝了一大口茶水。 顺手抹了一下嘴唇之后,他接过话:“是啊,我们,我们就喝点茶水,缓一下就好……” 辛怡禾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先小口抿了一下茶水,这才开言:“没什么的,等一下,茶水来了,再慢慢喝几口。” 劳青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水。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没有立即将杯子放下,而是依然捏在手里,缓缓转动着,倒像是在欣赏一下工艺品了。 辛怡禾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她暗自思忖道:从刚才的表现来看,劳青峰确实是有几分醉意了。自落座之后,他所喝的红酒,自然要比我多。只是,以他的职业特点,应当不止于这点酒量吧?由此看来,他确实是有点走神了。原本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倒茶这一动作,他居然差点儿就要出丑弄砸,还真有点尴尬了。 当然,我并没有当场说穿。 那么,让他走神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他确实是心有所思的,或许,他也在琢磨着什么,有点出神了…… “两位,茶来了……”服务员的声音响起。辛怡禾的思路,暂时中断。 对视一眼之后,两人颇为默契,先是一口将茶水喝干,接着就把空杯子放在面前。 那服务员微微一笑,将这两只空杯注满之后,才放下茶壶,走开了。 辛怡禾暗自宽慰:这位服务员,想得也算周到吧。客人喝得慢的话,一杯见底的时候,就也醒得差不多了吧?就算是依然力有不逮,到时再喊,也不至于太尴尬了…… “怡禾,这儿的环境,”劳青峰小口抿着茶水,扯着话题,“还不错吧?” 喝了一小口茶水之后,辛怡禾这才回应道:“在大门口之外,从外表上看,似乎很普通,不过,里面的陈设,还是很不错的。” “我,我决定到这儿来,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了……”劳青峰接过话。 “你,你经常来这儿?”辛怡禾问道。 “来过好几次了,主要,主要是就近。” “那也不错,如果不是太重大的场合,这个小酒店,也可以了。” 就这样,两人一边小口喝着茶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这一杯茶水喝完之后,大概是酒劲已过了不少,劳青峰再拿起茶壶,为自己和对方续杯之时,就稳当多了。 眼看劳青峰已渐渐恢复到常态,辛怡禾也就放下心来,不再烦劳服务员。 再喝了几杯茶水之后,辛怡禾这样想道:看来,这些茶水,倒是把那些红酒,稀释了好一些。至少,到了这时候,那种头筋咚咚直跳的感觉,已经快消失殆尽了。劳青峰的酒量,远在我之上,到了这一刻,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吧? 这种红酒,虽说是入口容易,不过,后劲倒是不小。看来,以后再把盏之际,还是要谨慎一点,尽量不要喝急酒。不上喉的酒,未必就不上头。不是海量之人,就不要逞英雄,学那影视剧中豪饮的镜头。想想也是,如果酒也像白开水,价值何在呢? 接下来,又该做点什么呢? 这样一个星期天的夜晚,既然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就多坐一会儿吧?劳青峰嘴上不说什么,其实也是不胜酒力了。他,其实很好面子的。如果急着离去,倒是有点不放心。 其实,我很想知晓,今夜里,就喝了那么一点酒,他就如此上头,原因何在?当然,这种话语,是不能直接问出口的。不然,人家尴尬,自己也难堪。有些话语,他似乎是想一吐为快的,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听说酒能够壮胆,特别是在酩酊大醉之时,有些本来是压在心底的话儿,也敢脱口而出了。从这个角度看,劳青峰喝下的酒,其实还是不够的。不过,我和他相识还没多久,还没有必要听他“酒后吐真言”吧? 酒至微醺,花看半开?就这样,今夜里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静水深流,没必要那么猴急的。再说细水长流,有些事情,就交付给时间吧?那些电视连续剧,看似冗长拖沓了些,不过,也正因为其中的曲折绕弯,才会让人一直追着看。要说这现实中的人和事,何尝不是这样呢?如果没有悬疑,你就不会上心了。 明天就是工作日了,今夜里的这次酒宴,也就到此为止了吧?一出门,我想得更多的,就是跟他聊点职场上的事情,如今,也聊得差不多了。至于另外的一些事情,就留待以后吧。今夜里,红酒,再加上红烛,倒也不虚此行了。红颜?我,我有必要如此自称吗?自谦一点的话,那就是,我能够如此自称吗?再说,和“红颜”有关的一些话语,也是以消极的偏多。 劳青峰,跟我坐在这小酒店里的劳青峰,在这摇曳的烛光之中,看得也不算太真切…… “烛火,低下来的烛火……”有意看了那烛火一眼之后,辛怡禾暗自嘀咕道。 确实,桌面上的那支蜡烛,就只剩下几厘米了。 当然,再要一支,也是可以的。不过,这样的一个夜晚,辛怡禾不想再点另一支蜡烛了。 “劳先生,没什么事情吧?”她开口道。 劳青峰愣了愣,很快,他就意识到,对方应该是问,酒醒了没有;于是,他拿起茶壶,倒满两杯茶水之后,这样说道:“没事了,喝完这杯茶水之后,我们,我们就离开这儿了……” 辛怡禾注意到,劳青峰倒茶水的动作,比此前稳重多了,也就放下心来。端起茶杯,她这样说道:“劳先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感谢你的盛情款待。” 跟她碰了一下杯之后,劳青峰这样说道:“怡禾,不必客气。” 喝完这杯茶水,再到洗手间擦了几把脸之后,劳青峰结过餐费,两人就走出了这家小酒店。 这南国的秋天,若是大白天,气温之高,甚至不逊于盛夏。不过,到了夜晚,过了几个小时之后,就是凉风习习,清爽宜人了。 走出几步之后,劳青峰这样说道:“怡禾,要不要叫出租车呢?” “不用了,”辛怡禾微微一笑,“就这点路,慢慢走一下,吹一下凉风,清醒一下,舒爽一下……” 听对方这样一说,劳青峰也就不再坚持,他这样解释道:“我,我是想,你,你可能走不惯……” “没什么的,我平时散步所走的路,也不会太少。”辛怡禾这样回应。 将辛怡禾送到学校大门口之后,劳青峰再返回自己的住处。 走在前往自己住处的路上,辛怡禾心潮起伏不定:酒醒之后的劳青峰,确实很稳重。本来,是先经过他的住所的,按说,就算他不送,我也不会苛责于他。因为,余下的这一点路,我就是闭着双眼,也不会走错的。不过,他依然执意要送。是啊,也快到子夜时分了,如果不送,他就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也不太放心。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要多走两段路了。这一来一回,也已经是多走了半个小时。要是在平时,或许也没什么,只是,今夜里,他多喝了些红酒,依然能够先想到别人,在为人处世方面,还是值得肯定的。 哦,好几年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情景。那个暑假里的一天上午,风志轩送我去火车站,那一路上,他就那样顶着骄阳,连一顶遮阳帽都没戴!单说骑士风度,在一些男生那儿,一直都是留存着的。 风志轩,渐行渐远的风志轩。 如今的这个夜晚,坚持送我到这学校大门口的,是劳青峰。我这样走着的时候,他也还是在返回自己住所的路上…… 第29章 离去 劳青峰的这次相送,会不会就是一张人情的单子呢? 一些男生,那骑士言行的背后,又意味着什么呢?他倾情、倾力而为,看似馈赠,不含功利目的,不求回报。只是,作为受赠的一方,你真的就能够做到心若止水、无动于衷吗? 记得《诗经》里有这样的句子:“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也就是“投桃报李”这一成语的来历了。而那位言情女作家的笔名,也源于此处。 由此看来,这世上,即便是馈赠,也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人心,人性,人情往来,这一切,都是暗藏玄机的。 劳青峰撒下一张人情的大网,而我呢,是不是就在那一片水域里呢?这样一个秋天的夜里,多喝了几口红酒,我的思绪,就像那无所不在的清风,拂过那心灵的原野。另一段故事的序幕,不经意间,就这样悄然拉开了。而我呢,正是那剧中人之一……“劳青峰,在你返回的路上,会不会不时地转过头来,想看一看我呢?”辛怡禾不由得喃喃低语起来。 于是,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向学校大门口方向望去。 这一刻,她离自己的住处,也就是数十米之遥了。既然劳青峰并不曾跟着步入校园,因此,除了夜空,夜空下的路灯,路灯下的路面,一时半会儿之间,她也没能多看到些什么。 二十多天之后,在辛怡禾的协助之下,劳青峰拿下了一个较大的单子。 出于回报,劳青峰邀请辛怡禾跟着走一趟。 劳青峰带团,是为了跟当地的旅行社同行沟通、协调一下。 辛怡禾跟团,顺带可以游览一下当地风光。 这天傍晚,在一家酒店的小会议室里,辛怡禾跟劳青峰在一起闲聊着,甚是轻松。 原本,景区一方也有旅行社同行,交接之后,劳青峰此行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可以不用再跟团了。当然,由于辛怡禾也在其中,又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因此,劳青峰也乐于以一个普通游客的身份,跟随其中。在这一天的整个行程之中,有意无意之间,两人与另外的那些游客,拉开一段距离。至于那些游客,也没把多少心思放在这两个另类身上。对于他们来说,既然这边的旅行社已经做好交接,有专门的导游陪同,自己能够一路观光,也就足够了。至于另外的两个人怎么样,则不在自己要关注的范围之内。这样一来,整个白天的行程,倒也甚是顺畅。 这家酒店,也是很不错的,在大堂一侧,弄出几个小间,供相关人员作为小会议室。这一刻,刚吃过晚饭,在这样一间小厅里,两人随意闲聊着,气氛甚是融洽、轻松。 坐在沙发上,辛怡禾注意到,这劳青峰依然保持着某种职业习惯,那就是,随身背着一个小包。“看来,一些重要的文件、单据什么的,”她暗想着,“事关重大,他就随身携带着,放在这挎包里了……” 沙发前面十多厘米处,摆放着一张做工精良的茶几,两人就这样边喝茶边聊天。茶几临近大门一侧,放着一个较大一点的公文包,“这个包里,所装的,”喝了一口茶水之后,辛怡禾又想开了,“应该就是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书吧?或许,是和业务有关的。由于不急着用,是有空时可以随意翻看一下的那种。因此,在这种较为放松的情况之下,他也就可以随意一点,就放在这茶几上了……” “怡合,此次成行,”劳青峰微笑着,“你,你居功至伟啊!” “哪里,哪里?”辛怡禾谦虚道,“我,我只是做了点类似于敲边鼓的事情,怎么敢居功呢?” 这一刻,对于职场上的那一套,她已经是有所体会了。 “不管怎样说,这,这都是开了个好头……” “劳先生,这几年,你一直都能拿下大团,业绩喜人。我,我所做的那点事情,恐怕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怡合,你,你过谦了!”劳青峰说着,端起酒杯,“来,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既然对方已经举杯,辛怡禾也就不便拂逆其意。 她端起茶杯,跟对方碰了一下:“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碰杯之后,劳青峰说着,就来了个一饮而尽。 茶水毕竟不是红酒,对此,辛怡禾自然也就不会再含糊,也是仰起脖子,喝了个酣畅淋漓。 “哦,今天玩得开心吧?”劳青峰这样问道。 “开心,身边有个专门的大导游,当然开心了!”辛怡禾回应着。 “我,我这个导游啊,可不会背什么解说词。” “背解说词的,只是小导游,千篇一律的。而真正的大导游,才可以脱离底稿,临场发挥……” “怡禾啊,你再这样夸我,万一我动心了,就会回到导游的行列,抢饭碗去了……” “景区导游嘛,”辛怡禾接过话语,“每天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我们的劳先生,只怕……” “嘀嘀嘀——”就在这个时候,劳青峰挂在裤腰带上的寻呼机,响起来了。 辛怡禾本来就有点难以往下说了,这一刻,索性就停了下来,看一下对方接下来的反应。 低头看了一下寻呼机的显示屏之后,带着一丝歉意,劳青峰这样说道:“怡禾啊,你稍坐片刻,我过去一下……”说着,望了一下大堂方向。 对于这样的场景,辛怡禾也是见怪不怪的。 寻呼机响起,也就意味着有人打来电话,要跟机主联系。如果附近没有固定电话,机主还真是要失陪一下,多走一些时候,看看能不能即刻回复。而此时此刻,大堂也就是十多米之遥,那儿有固定电话。因此,回一个电话,也就不在话下了。 “劳先生,先忙正事吧。”辛怡禾的语气,大度而得体。 此时的大堂,也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因此,就算是隔了十多米,辛怡禾依然能够听到劳青峰的这样一句:“好吧,马上就办!” 走回小厅之后,劳青峰面带难色,带着一丝歉意,这样说道:“怡禾,公司里有急事,恐怕,恐怕要失陪了……” 尽管涌上几许遗憾与幽怨,辛怡禾依然这样回应道:“劳先生,正事要紧,你,你先忙吧……” “怡禾,失陪了……”劳青峰说着,头也不回,离开小厅,就向外面走去。 慢慢地呷了几口茶水之后,辛怡禾有点坐不住了,就离开小厅,走向大堂。大堂里早就没了劳青峰的影子,她只好信步走向酒店大门口。 大门口的街道上,确实有好些个来往的行人,只是,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哪里还有劳青峰的影子? 怅惘良久,辛怡禾只好转回大堂,走进小厅。 坐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已经见底的茶杯,她一时也不想续水,只是静静地想着:这劳青峰,应该是到外面去了。反正,我可以肯定,他并没有到楼上去。也就是说,他是到外面忙“正事”去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最多也只是个中层,要不然,人家一打来电话,他怎么就那样匆匆就去呢?看来,打来电话的,应该是公司的高层。而他呢,是奉命行事去了。 由此看来,像他这样的职场中人,也有着身不由己的一面,要随时待命。当然,我这样想,主要还是从自己的角度。我总想着,也忙了一整天了,都已经是夜晚了,可以喝喝茶聊聊天了,可以休闲一下了。而他的工作时间,显然是可以无限延长的,甚至,分不清工作与休息。 那么,他是到哪里去了呢? 依然在这个城市,去跟本地同行对接、沟通、交流?还是要连夜赶回去,去跟老板商量些什么,或是去领新的任务? 是啊,我所听到的,只是“马上就办”“公司里有急事”这样两句不着边际的话语,然后就是他的一句“失陪”了。单凭这些片言只语,此时此刻,他具体的行踪,他所要办的事情,我如何能够弄清楚呢?他总有一些事情要忙,只是,到底在忙些什么,却是不得而知……“这家伙,”她不由得低声说出话来,“忙得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样说着,她下意识地望向那茶几。 公文包!劳青峰的公文包,就放在茶几上。 这一下,辛怡禾倒是有点犯难了:这小厅里,原本只有我和他。这一刻,他到外面去了,这个公文包,既然没有随身带走,就只能说是落下了。那么,此时此刻,他会想起这件事情吗?如果能够想起来,他应该回头的吧?不管怎样,作为知情者,我应该对这个公文包负起一点责任。要不然,以后劳青峰问起这个公文包的下落,我又该如何解释呢?他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如此的丢三落四…… 过了好些时候,依然不见劳青峰回头。 皱了皱眉头之后,辛怡禾拿起那个公文包,向大堂走去。 跟大堂里的服务员交流几句,确认对方对劳青峰有印象之后,辛怡禾这样说道:“到时,如果劳先生问起这个公文包,你就说,我随身带着……”那服务员正在为潜在的“失物”发愁,如今见有人愿意代管,而且,又是失主那一边的人,自然也就乐意有人拿着了。 “好吧,如果劳先生问起,我,我们一定照实回答。”那服务员答应了。 所谓“我们”,这位服务员的意思就是,如果到了交班的时候,失主依然没有到来,那么,她就可以把这件事情、这句话往下传。 说过“谢谢”之后,辛怡禾拿着公文包,到楼上的客房去了。 简单地梳洗一番之后,明明是躺着了,辛怡禾却是没有多少倦意:这一刻,劳青峰应该是在忙正事吧?或者说,是奔走在忙正事的路上。而我呢,又在忙些什么呢?真要说“忙”,我似乎只能忙着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忙着回忆一下快要过去了的这一天。 要说,本来我也可以不走这一趟的。只是,我如果不来,劳青峰就有点不好意思,觉得亏欠我太多了?是啊,在他看来,我如果不跟着来,那就是不领情,不给他面子,使他所欠的人情,越来越多。我跟着走这一趟,也就是他心目中的一点回报了。当然,这次旅行的目的地,对我还是有点吸引力的。世界上最大的石雕佛像!以前,我只是在银幕上见到过,在画册上见到过,在电视里的旅游专题节目之中见到过。这一次,只要跟着他走一趟,我就能亲眼目睹了,就能近距离感受了,想想都有点激动。由此看来,那一句“百闻不如一见”,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于是,我就下定决心,跟着来了。 节假日,到外面走走,也是不错的。 今天的正午时分,还没到景区,透过车窗,我就可以见到那乐山大佛了。当然,远眺是一回事,静观又是一回事。适逢国庆节,前来游览观光的旅行者,多的是!这一次,对于“人山人海”这个词语,我又多了几分感悟。慢慢地排队,跟在别人后面走,就有点像蜗牛在爬行。到了下午两点多钟,我终于能够站在大佛的正面,近距离地打量一下这座驰名中外的大佛了。而站在我身边的,就是劳青峰了。 这一刻,天空有点阴沉,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兴致。 这大佛,是雕刻在山体上的。更确切地说,是一千多年以前,那些能工巧匠,巧妙地利用山体,将一些“多余的”山石凿掉,将那些留下的部分,凿成一个弥勒佛的模样。这样的事情,说来简单,真要完成,也不知要花费多少的人力物力,花费多少的时间啊! 在没有任何重型机械的情况下,要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其中的艰难险阻,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后人所能够想象的了。 凝视片刻之后,我突然闪出了一个难以言传的念头。 第30章 问君归期 “怡禾,”也就是这一刻,劳青峰的声音响起,“看得这么入神,你,你看出了什么吗?” 收回那些神思,我这样回答道:“劳先生,你说说看,这么多人来看这大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望着偏东一侧的江水,劳青峰先是眨了眨眼,然后才缓缓说道:“首先,自然就是因为,这座大佛驰名中外,那些游客,以前也略有所闻。后来,自己有的点闲钱,时间也将就,就过来看看了……” “这种心理,也算是人之常情吧。”我接过他的话语,“只是,如果不来看这大佛,他们也可以到别的地方去……” “除了满足好奇心,另一方面,自然就是因为,他们隐隐觉得,这大佛能够保佑他们,能够满足他们的某种愿望……”劳青峰挤出了这些话。 “确实,这种心理,是普遍存在的。在下来之前,上面的几个寺庙,都是香火旺盛,烟雾缭绕。烧香拜佛,自然就是希望能够得到神佛的保佑。当然,那些善男信女,烧香跪拜的时候,有些是低声祝祷着,有些则是口中念念有词,却没有说出声。同样的道理,来到这乐山大佛面前,人们的心思,也是差不多的,至少,也希望自己能够平安顺利吧?”回望大佛一眼之后,凝视着江水,我回应着。 “这些话语,”劳青峰点头称许道,“也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不过,这么多人来到这儿,是不是都能得到保佑呢?有时候,我也会想起这样的问题。” 他所提到的问题,跟我所闪过的那个念头,也是差不多的。 凝神片刻,我试着这样说道:“是啊,这样的问题,也是我很想知道的。我想啊,所谓心诚则灵,你到了这儿,抛除杂念,诚心祈祷,说不定也会起到某些作用,至少,会有这方面的心理暗示。当然,说到诚心诚意,一时半会儿之间,只怕也难以说清楚……” 再说了几句之后,我们停了下来,专心地打量起大江偏西一侧的大佛来。眼光在凝视,心里在流淌:要说这礼佛之时,多半也是难以说清楚的。就拿烧香来说吧,是不是香烛烧得越多,就越灵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些有权有势的富贵之人,不是更占优势吗?既然是这样,众生平等又何从体现呢?有些下层草根,不说花钱买香,由于穷困潦倒,他们未必就能到达这儿吧?如此一来,那普度众生的说法,又该如何理解呢? 当然,我们还是习惯于觉得,神佛菩萨是能够洞察这一切的。他们会根据芸芸众生各自的表现,给予相应的结果。不过,这也只是一种想法,不太容易得到验证。如此说来,灵验不灵验,还要看你怎么理解了。 这乐山大佛的偏东一侧的,就是我们眼前的这好好江水了。如果我们站得更高一点,看得更远一点,就能看出,这一带地方,也就是三条大河的交汇处了。如今是秋季,看上去风平浪静的,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每一年的夏季,降水量猛增,就另是一番情景了。 “浩浩荡荡”“猛浪若奔”之类的词语,似乎都不足以形容江水的气势。想象一下,如果你站在山脚、山腰或是山顶,看着江水恣肆蔓延,浩浩荡荡,会不会有种心惊胆颤的感觉?大致看了一下,由西岸到东岸,江面宽度大概是一百米左右。这么长的距离,如果再加上风大浪急,有多少人能够肯定,自己能够徒手横渡?而且,就是一些较小的船只,也难免会东倒西侧,难言自保。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先民们才想着建这样一座大佛,镇邪除恶,护佑生灵。 千百年以来,这座大佛就静静地立在这儿,凝视着这一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他的目光,深邃、慈祥、宽厚……据说,如果那泪水滑落之时,那也就是世道最为艰难之时了。于是,人们都不希望,看到这大佛流泪。这样一个秋日,我和劳青峰,确实没有看到那泪水。 这大佛,原本就出自人手;然而,一旦成型,人们又反过来,对此顶礼膜拜。这一切,似乎总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若说懵懂无知吧,既然能够凿出这样的大佛,其中所包含的心血与智慧,自是不容小觑。然而,既然有如此的智慧,匍匐于自身所造的偶像之下,又意味着什么呢?作为天地之间的一个种群,人类本身,都是难以说清楚的啊! 当然,也可以这样想,作为个体,人也有着渺小的一面。当一个人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或是觉得前途叵测、世事难料之际,自然也就希望,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能够拉自己一把,帮自己一把,让自己能够化险为夷、逢凶化吉。这,也就是某些信仰的来源了。换一个视角,人们膜拜偶像,何尝就不是膜拜自己的内心,膜拜灵魂深处的另一个我,膜拜那个想象中无所不能的我呢? 在别的地方,慈航普度,说的是观音菩萨;而在这儿,就是这乐山大佛了。这样一个秋日秋天的午后,尽管看不到阳光,我的心里,依然是暖意融融,沉醉在这充溢于天地之间的宁静祥和之中。 “怡禾,走近去,再慢慢看一下?”劳青峰这样说着。 我点了点头,再次走向那大佛。 这一刻,在这家酒店的客房里,我回想到这儿,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有人说,旅游就是景点拍照、宾馆补觉。要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如果不拍照,以后,记忆模糊了,又该怎么办呢?当然,不能为了拍照而拍照,面对着景点,最好还是用心去看、去感受、去体会。而这一次,我也没有留下多少照片。那一刻,如果心里没有,以后再回味、再回忆,也是没多大意思的。 返回之时,有人说起,这乐山大佛,还有另一种观看之法。确实,在那条自西向东的马路上,你站在马路偏南一侧,找一个合适的立足点,往西北方向望去,就会发现,一大片静水之中,隐隐有个卧佛,而整个乐山大佛,就成了整个卧佛的一个组成部分。最初看到这一点的人,目光之独到、锐利,让人叹服。是啊,石山雕成的大佛,无论怎么巨大,在整片天地之间,依然是渺小的。至于人嘛,站在那大佛的一个指甲之上,却又显得那么纤细。由此看来,万事万物,都是相对而言的。我们把大佛当作风景的时候,在马路南侧的人看来,我们连同整个个大佛,也只是他们眼里风景的一部分。这一切,又让人想起了那样的诗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这,这又怎么说呢?人的视角,还真有点琢磨不透。就好比说,当我们觉得自己身处巅峰之时,却不知,你所谓的顶峰,或许也只是别人眼里的一粒尘埃。我们总习惯于目光向外,去看别人,去看外面的世界,对于自己的内心,未必就很清楚。要说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本该早早休息的了,只是,劳青峰的突然离去,却又让我难以释怀…… “滴答,滴答,滴答——”突然,这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辛怡禾的思绪。 “是,是下雨了?”辛怡禾这样暗问自己。 带着几分疑惑,她走到偏南一侧的窗前,拉开了窗帘。 在暗淡的路灯光的映照之下,临近窗台的一大片路面,早已湿透。而这一刻,雨势又加大了些,随着那“滴答滴答”的响声,路面上,积水已经慢慢开始流动了。那路灯光,偏向于橙红,如此一来,那些缓缓流淌着的雨水,甚至隐隐泛出几分红润来,自有一番亮丽。 辛怡禾心神不定,无心多看。 拉上窗帘之后,她回到床边,斜倚着,一时也是倦意全无:刚才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为什么难以入眠?看来,是天气有点闷热,一时难以成眠啊!过了这么久,此时此刻,劳青峰会是在哪儿呢? 他在哪儿,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如果真有要事,他自然也就奔忙去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职场中人,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人家的节假日,多半也就是他的工作时间了。平时,他比较清闲,因为,那些“游客”们,正忙着上班干活儿。而那些人有空了,也就到文旅行业忙碌了。这样的事情,看似反常,实则很正常。哦,这一带地方,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巴山蜀水之地了,这地方,在降水方面,也自有特点: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由此看来,刚才,我听到了那雨点的声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然,“涨秋池”什么的,我没有亲眼看到,也就没必要信口开河。这样的一首唐诗,满满的思念与相思啊! 若是说起那“归期”,此时此刻,我所能够想起的,或许就是那劳青峰的“归期”了?只是,当时,他只是说“马上回去”,那么,他是回到哪里去呢?他的目的地我都不甚了了,这“归期”,又从何说起呢?至于“共剪西窗烛”,人都凑不齐,又何从谈起呢? 其实,劳青峰,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跟车回来的路上,他就很少说话。当时,我只是这样想,这几天,他忙得连停下来慢慢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再加上没能午休,因此,在车上闭目养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此刻想来,那闭目养神,也还只是表面现象,其实,他是借此机会,想着某些心事吧? 若真如此的话,他所想的“心事”,又是什么呢? 说起来,我和他相识,从开头到现在,尚不足一个月,对他的了解,依然是极为有限的。而另一方面,我也没有跟他说过什么和花前月下连在一起的话儿吧?而他呢,也不曾向我表白过什么。如此说来,我和他,也只是普通的朋友。在某些时候,又像点合作伙伴? 有些事情,说好了是心领神会、心照不宣;而换一个角度,很有可能就是,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住处,他安排好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是不是就是“待我不薄”了?于是,他匆匆离去,也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如果真是有正事要办,确实也是无可厚非。 或许,我只是觉得有点孤单寂寞,才想着跟他多聊几句。而那一通电话,打断了我的美梦,太煞风景了。我是一个闲人,他是一个大忙人,这就是现实所在了。他这种时候不忙,更待何时? 此时不忙,以后,连忙的机会都没有了。 每一种职业,每一个职场中人,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有身不由己之时。对此,对于这位劳先生,也应该多一点包容。 浮想联翩这么久,如果没有这一场秋雨,或许,我早就酣然入梦了吧?那几句唐诗,倒是有点撩人。确实,多休息少休息几个小时,也没什么的。既然劳青峰归期未定,明天上午,我就是留在这酒店里,也没什么的。反正,我也不是正式的跟团人员。下一个景点,明天的行程,我都可以自己决定。就算是跟团而来,也可以退出嘛。大不了少去几个景点,少看几次人山人海,少几次随大流的感觉而已。明明知道景区人多,人们还是有着某种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所在的这个景点,依然能够看到原汁原味的风景。结果呢,那“原汁原味”差强人意,却多了几分人山人海我只顾着看人头的感慨。由此看来,在某些时候,风景本身甚至都不算很重要了,重要的是看风景时的心情……“好吧,准备休息……”想到这儿,辛怡禾打算站起身来,洗一把脸之后,就正式休息了。 也就在这时候,她的目光,被那只公文包吸引住了。 不错,这只算不上亮丽显眼的公文包,在这一刻,却像一块大磁铁一样,有着某种莫名的吸引力。 第31章 蹊径 那公文包的磁场,在冲击着辛怡禾内心的堤坝。 自然,铁制品被磁铁吸住的游戏,她也见过,甚至,自己也亲手玩过。而到了这样一个秋夜里,还真有点难以相拒的感慨了。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辛怡禾这样暗自宽慰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吧?这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公文包而已,如果真是什么重要文件,劳青峰是会随身携带的。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个小一点的挎包,他就一直背着,而且,刚才出去的时候,也是包不离身的。如此说来,他所落下的这个公文包,肯定就没那么紧要,要不,都一两个小时了,他为什么不回头呢? 换句话说,某些无关紧要的文件,就算是落在这儿,也是让我代为保管而已。既然是这样,闲着无事,我就是翻看一下,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要不然,我把它带上来,又为了什么?如果只是文旅行业的某些学习材料,看一下也没什么,也没涉及到什么机密…… 说服自己之后,辛怡禾小心翼翼地拉开那公文包的拉链,大致上可以确认,那是一大沓纸质文书。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大本稿纸。这本稿纸的第一页将近中间的地方,写着这样几个字: 月明秋水 再下面两行偏右处,写着另外几个稍小一点的文字: 作者 小轩窗 至此,辛怡禾大体上可以确认,这是某个人的书写文稿。 再扫了这几个字几眼之后,辛怡禾不由得秀眉微蹙:如果身为某家报社、杂志社、出版社的编辑,劳青峰的公文包里,装着这样一大本文稿,也不足为奇吧?从常理上说,某些作者寄来的文稿,篇幅比较长,作为编辑,用还是不用,就需要斟酌一番,多看几次。如此一来,就随身带着,可以随时审阅一下。只是,劳青峰只是文旅行业一个中层,这样的文艺色彩浓郁的文稿,怎么就会到了他手中呢?再说,我也没听他说过,近期,他所在的文旅社,弄什么征文比赛之类的。 哦,有可能是这样:劳青峰也有一些文艺界的朋友,人家一时难以定夺,就拿给他看,让他帮拿一下主意。 想想也是,目前,文艺类的投稿多如牛毛,主办方不愁没稿子。因此,转一点给外面的人看,也没什么的。这种做法,往好里说,可谓“集思广益”。若是从消极方面说,主办方稿满为患,转到外面去的这些文稿,就算是丢失了,也无所谓的。那些投稿者,经常见到、听到的一句套话,就是“来稿一律不退,请自留底稿”。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之下,业余的文学创作者,属于弱势的一方,他们所寄出的稿件,往往都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以上的那些猜测,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我真正有点在意的,就是这文稿本身了。先看书名“月明秋水”,颇有文艺范儿吧?而“秋水”一词,应该就是出自《庄子》一书。至于那“小轩窗”,应该是一个笔名。 但看封面的这几个字,我的感觉就是,这是用行楷写成的,作者还是颇为认真的!因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字迹潦草,影响到相关编辑的审读。要说这些字本身,并不算很成熟,很成型,谈不上什么书法,然而,从辨认、阅读的角度来看,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些字体,似曾相识啊!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出于风志轩之手! 几年前,风志轩的试卷、笔记、作文本,我还是比较熟悉的。最近几年,我也和他通过好几次书信,因此,一看到封面上的这几个字,我就会涌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然,我不是笔迹专家,手边也没带有风志轩此前的手写材料,也就不能跟文稿上这些字,对照一番。是啊,证据不足,没必要妄下结论。 而且,这么就这么巧呢?且不说那数百里之遥,先说这劳青峰,既然又不是文艺编辑,怎么就会持有风志轩的文稿呢? 想到这儿,我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是在编故事,而且,在编一些有点离谱的、经不起推敲的故事! 嗯,其实,笔迹也是独一无二的,只是,相关的人员、技术,未能将它们分辨清楚而已。万一,还真是风志轩的文稿,那又如何?我记得很清楚,好几年之前,之所以会有那小树林之约,也只是因为,我读了他的那一部小说……“是啊,所谓无巧不成书,”辛怡禾喃喃低语着,“反正,这一刻,有的是时间,我的精神也不错,翻阅一下又何妨呢?” 这样说着,辛怡禾翻过那文稿的首页,阅读起那文稿的正文来—— 风,让人有点难以忍受的寒风。 此时此刻,我就坐在阅览室的一条长登上,对着北边的窗户。 那些玻璃,那些窗户,也还算严实吧?至少,身处其中的我,体会不到那种寒风拂面的微痛。只是,就算是在翻阅着某本杂志,我也点心不在焉了。那无形的寒风,悄无声息地透过身上的衣服,来到你的脊背上,紧接着,又像长了眼睛一样,渗过那皮肤,直抵你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让你下意识地瑟缩一下。看来,那“北风如刀、寒风刺骨”的说法,果然不是说着玩的。 悄悄地、轻轻地跺一下脚,也还是可以的,不过,最好不要弄出太大太明显的声响,毕竟,这只是学校的阅览室。偌大的一个阅览室里,也不只是我一个人! 一二年级的学弟学妹,几天前就放寒假,回家去了。 留在这校园里的,是我们这些三年级的学生,也就是毕业班的学生。 这已经是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个寒假了,留在这儿,多上几天课,也在情理之中吧?那句话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其实是在提醒我们,忍着点,多下点苦功夫,才能迎来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其实,这个傍晚,也算不错的了:就一个年级的学生,人家就算不开放这阅览室,也实属正常吧?如果不能步入这阅览室,外面的风,那么冰冷的,再到田径场一带散步,还真有点受不了。如果不能去散步,晚饭过后,如果不想再待在宿舍,就只能到教室里去了。 教室,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望着桌面上堆得像小山似的书本,你甚至觉得有点扫兴。是啊,一天之中这难得休闲时光,没必要老是跟书山题海连在一起;实在不行的话,宁可在走廊上吹一下冷风,清醒、凉快一下。由此可见,阅览室尽管也冷得让人受不了,毕竟也还有着清闲优雅的一面!我看不下书刊,其实只是因为,自己的修为、定力不够,心有点飞了,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寂静,难以言传的寂静,就笼罩在我的眼前和四周数尺处。本来,这个阅览室也没多大,也就是三四十个平方米的样子,到里面看书的同学,除了翻动书页的声音,也没有谁在高声喧哗;或许,一些低声的交流或讨论,也时隐时现着。不过,我依然觉得,就在这如此有限的空间里,依然有一小部分,只属于我。至于将我和其他同学隔开的那无形的墙,到底在哪里,究竟是怎样的,我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这个无形而有限的空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是某种真真切切的存在! 或许,这只是因为,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有所憧憬,有所期待……对面教学楼上的广播,“咚”了一下。哦,原来是这样,有人想调节一下校园里的氛围,趁着晚读到来之前的这十来分钟时间,放一下广播。或者说,只想调试一下广播,检验一下声音效果,也不一定。 于是,我凝神静听起来了。 拨动吉他的声音,似乎不太连贯,那些音符,也不像鼓点那样,那么激昂,那么撼动人心。不过,它更像是微风拂过柳梢,像孤舟漂流水面,像疏星点缀夜空:她们,正要诉说着些什么,或许就是一个唯美而带有几分凄清、幽怨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 去远空翱翔…… 这声音,极具磁性,或许,有点沙哑,只是,它无意于灌输什么,只是在诉说着一段亲身经历的故事;这样的声音,或许就像正有一只无形的手儿,去拨动你心中的那根琴弦,引发你的共振与共鸣。 于是,就在这歌声里,我心灵的原野上,展开了这样一幅画面:芳草如茵,竹树环合,几件小小的屋舍,就掩映在这犹如桃花源的世界里。歌中的男女主人公,就在这样一片宁静祥和的世界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然而,有那么一天,女主说,自己很想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 一条弯弯的小路,就那样延伸着,通向了那外界。芳草萋萋,远远的山的轮廓,也随着这小路,伸向了那外界;甚至,一个小小的山坳,也已经是隐隐可见,翻过了那个小山坳,或许就是那一马平川的外界了吧?望着眼前这无限延伸着通向外面的小路,男主低吟浅唱着: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 斗转星移,月落日出: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花落花开、草木荣枯之中,通向外界的那条小路,依然静静地斜倚着,跟那远山的轮廓,连在了一起。只是,翻过那山坳,从外界进来的,依然是这条小路,只是,这条小路,迎来那归来的足迹了吗?一个飘雨的傍晚,男主就站在这小路上,向那山坳远眺着。再过了一些时候,他的眼眶,湿润了:是雨水,还是泪水?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他的内心,那思念、期待、苦涩、无助……的浪涛,正翻涌着: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歌声足够深情,歌声足够动人,歌声足够绕梁不绝。只是,那归来的步履,似乎还不曾出现在我心灵的那片原野上……至此,我深深地觉得,对于一首好歌,什么“好听”之类的评语,是远远不够的;甚至,简直就是某种敷衍或轻慢。歌曲最大的魅力,更在于,她能够激起你的共振与共鸣,成为你内心世界的一部分。 此前,类似的感受,我也有过好几次。不过,这个傍晚的这一次,确实格外的真切,撼人心魄。尽管,这首歌,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甚至,歌名是什么,我也不曾知晓。 坐在那长凳上,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我就这样痴痴地坐着,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再过了好一阵子,广播里再也没有传出别的声音,至此,我才哑然失笑:原来,自己还想再听一遍呢!只是,人家只是试音,你又没有专门写出一条点播的短信。 或许,这也没什么。 不知晓歌名,那又如何,这旋律,这唱词,我还是留有某些印象的。有朝一日,我还会找到这首歌,再次听到这首歌的。 再过了一阵子,阅览室要关门了,我和室内的另外一些同学,就只能到外面去了。 门口朝南,然而,刚走出门口的时候,我还是打了个寒颤:室内与室外,究竟还是不同的!要不然,这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房屋了吧? 向东走出走道,就来到了天底下。 除了刺骨的寒风,透过昏暗的路灯光,我还看到了雨丝。 腊月时节,飘点细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是很正常的。在我的印象里,越临近过年,飘雨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一些。 说“凉快”,只是某种调侃的语气,说着玩的。尽管不用担心,发梢会被淋湿,不过,我还是迈开步子,走向稍稍偏向东北方向的教室。正走着,有那么一个瞬间,我闪过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今夜里,她会不会到来呢? 第32章 寒夜 寒冬腊月,内心最热切的希望,就是那温暖了。 只是,今夜里,她真的会来吗? 温暖,未必就是和风花雪月连在一起。那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甚至是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都会让你精神为之一振,多添一丝前行的信心、底气与力量。不过,或许,这也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 “猜测为虚,眼见为实……”轻声嘀咕着,绵绵雨丝之中,我走向东北一侧的教学楼。我们的教室,是在二楼。 从后门进了教室,随即,我就发现,她的座位是空的;也就是说,今天夜里,她并没有来学校。 这一段时间,我的座位,在南边第一排倒数第二张课桌,离教室后门比较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整个教室里的情形,多半也能尽收眼底。 暗自感慨一番之后,我打开一本英语课本,漫不经心地看着,我的思绪,就飘飞在那字里行间:于宁姝没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么冷的夜晚,对于晚自习,学校方面也没有明确的要求,这样一来,那些家住县城的同学,也可以待在家里。是啊,在家里可以烘火,也没必要往返于家校之间,又何必顶风冒雨,走上这么一趟呢? 此时此刻,留在教室里的,都是一些内宿生。 这一刻,教室里的同学,屈指可数。也就是说,就算是内宿生,也有相当多的同学,选择了留在宿舍里,拥被而倚。这个“倚”,就是倚着作为床架的那一根较大的柱子,可以挡住你的脊背,不让你躺下。当然,在这种情况之下,也没有谁会去监督你:又冷又累的话,酣然入梦,也未尝不可。有心学习的话,精神好了,再打开书本,那也不迟。 总而言之,离开学校之前的这几天夜晚,校方并没有明确的统一的要求。何去何从,是学习还是放松,尽可以自便。 或许,这只是因为,再怎么说,都还有下学期嘛。 是啊,在不少人看来,学习的关键,还在于效率;也就是说,如何才能够做到“事半功倍”,那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就比如说这一刻,我也会这样想,那些同学,也太“自信”了吧?怎么就不懂得珍惜时间,到教室复习一下功课呢? 我对别的同学心有微词,只是,这一刻,我又做得怎样呢?我的眼前,确实是打开了一本厚厚的课本,只是,那也是做做样子,这么久了,也不见得我就记住了多少个单词、几个句子、几条语法。换一个视角,那些不在教室里的同学,只要有心,有毅力,有行动,也能够收获满满的。 这一刻,于宁姝多半就待在家里吧?要说英语口语,她可是顶呱呱的人物啊!口语顺畅、流利,有点英伦风味。如此说来,她主攻方向,应该就是外语了?当然,这也只是说,这是深造的方向。如今的当务之急,依然是要先过高考这一关。 大考是一道坎,或者说是一个很高的门槛,如果过不了,很多事情,都将会成为一种空谈,甚至是奢谈,或者说是笑话。 这么冷的一个夜晚,我还想着来到教室里看书,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此了。尽管,这天夜里,我也没什么收获。 那一次小树林之约,我跟于宁姝畅所欲言,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谈及复习备考,她这样感慨道:“其他学科,勉强也可以应对,就是那数学,真让人头痛!” “是啊,如果不用考数学,问题就简单多了。”我深有同感。 “哦,你,你打算怎么办呢?”她追问道。 “唉,还能怎么办?”我感慨道,“就是,跟着老师的节奏,能够多拿一分就是一分,反正,我也不指望它涨分,能够不落下太多的分数,也就心满意足了……” “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她撇了撇嘴,“看来,没什么指望了……” 我隐隐体会到,她的意思,多半就是,能够宣泄一番,解解压,出一点恶气。至于什么灵丹妙药,倒是不抱太大的希望。 这样想着,我就试着这样说道:“这数学嘛,对于知识的系统性,有很高的要求。这种自称体系的知识,一环扣一环的,只要某个环节落下了,出了问题,以后再学,再想补上,那就是很难的了!” “哦,是这样!”她感慨道,“我想起来了,就像那单车的链条,哪怕只是断了一个小小的链子,也是踩不动的了!” 单车上的链条!多么绝妙的比喻啊! 只是,现实生活不是空中楼阁,你的比喻打得再好,现实中的无奈与坎坷,也还是要去面对的。 “是啊,没有回头路,”我接过她的话语,“对于这数学,甚至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有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够用!想想也是,反正也努力了,至于能够拿多少分,就顺其自然吧。” 对于那些一时难以改变的现状,就只能接受了。 说了一番数学之后,尽管我们也意识到,学习数学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过,宣泄一番之后,那心情,到底还是得到了放松,人的精神,也就好多了。 “哦,我觉得,你倒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再过了一阵子,她这样说道。 带着一丝苦笑,我这样回应道:“理想嘛,自然是会有的。记得,好像是拿破仑吧,就说过这样的话,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怪不得,未来的巴尔扎克!”说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我先是微微侧过脸,以表示自己担当不起。再过了一会儿,才这样说道:“其实,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学爱好者。我想啊,按照我目前的实力,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什么升学考试的压力,尝试着写点火柴盒大小的文章,也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沉吟片刻,她这样说道:“这种想法,我也能够理解。哦,我倒是很想知道,既然时间这么紧了,你还想着,在小说方面试一下水……” 她的意思是说,我试写了一篇小说,而且,相对普通的作文,那字数和篇幅,还是蛮可观的。 “只是试水而已,”我连忙解释道,“以后的几个月,就洗手了。” 她点了点头:“看来,你也有着很现实的一面。不过,当初,你怎么又想起要试一下呢?” 皱了皱眉头之后,我这样说道:“有时候,情难自已,就只能透过笔端,宣泄一番了……” 她的长睫毛扑闪着,那一潭深水,荡起了阵阵涟漪:“一个性情中人,做起事情来,就会有种义无反顾的神勇!其实,这,你这样做,虽说是耗费了一点时间,不过,对于你以后的成长,还是大有裨益的!” 从长远看,确实大有益处。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我甚至都不愿多想什么未来了。 “以前,有度日如年的说法,”我这样开口道,“此刻想来,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整天埋头于书山题海,那种滋味,只怕也不好受吧?” “像你这样正统的学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倒是蛮好奇的。 “其实,正统,也只是表面。在学习上,我也经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是,真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我试着这样辩白道。 “能够持之以恒地坚持学习,”于宁姝深表理解,“其实也是难能可贵的。有时候,我们未必都能管得住自己。” 再闲聊几句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哦,宁姝,对于未来,你,你有什么想法呢?” 她抿了一阵嘴唇,这才缓缓说道:“目前,我想着在英语方面,多下一点功夫。我觉得,和外语相关的事情,还是蛮有意思的。” “以后,可以当翻译?”我这样问道。 “能够当翻译,已经很不错了。影视作品中的那些镜头,你,你也看过了吧?能够在两种语言之中自由切换,那种功夫,也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嗯,那句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就是这个道理了。”她的目光,微微向上,这样回答着。 “这个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接话道,“仔细想来,没有哪一件事情,是轻而易举的。哦,在文艺方面,你,你也是颇有所长的……” “文艺嘛,”她字斟句酌道,“在小学阶段,我也看多一些文艺方面的书籍。用那句话来说,也就是有点文艺细胞了。哦,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做一个记着,也是风光无限的。有人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也是能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后来,我又想,作为记者,那风光,或许也只是表面。很多事情,你需要深入实际,探寻事情的真相……” 我一时没有开口,我暗自寻思道:说到理想,不同的人,似乎都能够说出一番话语来。想想也是,有些理想,就是和青春少年连在一起的。说得消沉一点,就有点大白天做梦的感觉了。只是,如果连梦都没有,连梦都不敢做,那么,人生在世,意义又何在呢? “理想方面的事情,其实,可以留到以后的。”我这样回应着。 此时此刻,坐在这教室里,回忆起去年岁末的那些情景,我甚至都觉得:那些事情、那些场景、那些话语,都是真的吗?既然都是真的,为什么回忆起来,我又觉得,有点像做梦一样呢? 是啊,那时还是十二月份,那些天,艳阳高照,人的心情,也就更为舒畅些。那次小树林之约,于宁姝身着一件红外套,我甚至就能感受到,有一团火焰,就闪烁在那眼眸里。那时候,对于未来,对于新的一年,我们都是满满的期待,似乎,那心灵的深处,依然听到那春天的足音。 然而,现实未必就那么简单。 就拿这几天的天气来说吧,那种彻骨的寒冷,就让人受不了。如果真能够自由选择的话,我想,有相当一部分人,还真的想着,可不可以将这几天抹去?人家一二年级的同学,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就放寒假了,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暂时将书本抛到一边去了……而我们呢,还得留在这儿,再体会一下什么叫寒风刺骨?有时候,我们也会走神,也会这样想,就这样待在这儿,也不会有多大的效果吧?因为,你的那颗心,早就飞到外面去,飞到家里去,飞到无拘无束的蓝天下。 哦,下午时分,于宁姝所穿的,是一件皮大衣,棕红色的。这点记忆,我应该是会有的吧?如果真的没记错,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肯定,对于明天,她还是满怀期待的?偏红的颜色,属于暖色。她心中所想的,自然就是春天的温暖了。 当然,这一切,也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当她决定穿着这样的外套,来到学校的时候,并没有这样想。或许,对她来说,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是无意而为之。从这个角度看,自然就是,我想多了。 确实,我是想多了。 回到教室这么久了,我的这些思绪,犹如天马行空。甚至,就是到了这一刻,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能够浮想联翩,也自有好处吧?至少,我一时就忘了寒冷,不再想着下意识地跺着脚。 教室里的人,尽管不多,不过,能够不跺脚,还是尽量不跺脚:因为,如果人家都在认真学习,而你却在跺脚取暖,那就是不遵守纪律,影响到了别人。据说,道家学派,极为注重自身的修为。哦,还有一句“道法自然”,大概是说,为人处世,也需要听从内心的声音,要自然而然的,不要勉强。其实,这些一闪而过的念头,未必就是真实可信的。要说我的思绪,一向也是天马行空惯了。至于那根缰绳,到底在哪儿,我也未必就能说清楚……“哦,是不是要静下来,”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暗自嘀咕着,“好好地看一下书了?” 第33章 人生的岛屿 以前,我也有过这样的体会,看书到了入神处,就会忘了外界,忘了那寒冷。这样的一个寒夜里,不妨也试试。 换了一本地理课本,展开在眼前不到一尺远的桌面上,我渐渐凝聚起精神,试着专心致志起来。眼睛与书本之间,有那样一片小小的天地,你只要深入其中,就能自得其乐,甚至到达一个忘我的境界……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先是觉得书本向自己一方动了一下!“怎么,怎么会是这样?会是谁呢?”暗自嘀咕着,我下意识地想着要合上书本。 “嗯,想,想请教一下……”一个声音,纯正的国语的声音。 就算不看脸,我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不过,由于她就在我前面一张桌,而且,正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静静地凝视着我。 娥眉如弯弓,面若朗月,这原本有点暗淡的夜晚,霎时就平添了几分绚丽的清辉!她叫冼茹霏,是从外地转来的。整个班上,就她一个人用普通话作为日常交流的语言。因此,我才会那样想,即使不看人只听声音,我也能确认说话者是谁。 这一刻,她已经将脸转向我这一方。我看到了,她手里是一本展开着的书本。由此看来,“请教”一词,倒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哦,什么问题呢?”暗暗地吸着一口气,我极力要是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缓一些。 “哦,这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是什么意思呢?”带着一丝歉意,更带着几许期待,冼茹霏用那娴熟而纯正的普通话,对我这样说道。 霎时,我是惊疑不已,思绪如潮:她所念出的那两句话,出自《道德经》,一般情况下,对于思想哲学方面的书籍,女生鲜少涉及。而这一次,这位冼茹霏同学,不仅有所涉猎,而且还是诚心请教,确实给我的心灵,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哦,这句话……”这样说着,我的目光,停在了她那本依然展开着的书籍上。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能够让我看一下上下文,了解一下相应的语言环境,解说起来,效果才会更好。 显然,她看懂了我的眼神。 让书册半合着,她将那本书递了过来。为了让我能够直接看到那一页,她的几根手指,就巧妙地配合着,协调着。葱根般的玉指,寒冷的夜气里,相接时的丝丝暖意。那刹那间的震颤,恍如骤然而至的电流。 那样的一本书,依然是那一页,展开在我眼前。 扫了几眼之后,我将书还给她,然后,这样解释道: 首先,要注意断句。应该,应该这样念: 道,可道;非,常道…… 特别是注意,不要将“非常”连在一起念。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道”,如果是可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就不是永恒不变的“道”了。第一个“道”字,是名词。而第二个“道”字,用作动词。第二句中的两个“名”,与此相类似。作者开宗明义,对“道”作出解释…… “听你这样一解释,”她嫣然一笑,“我,我倒是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了……” “这,这也是一点粗浅的了解……”我谦逊道。 “能够有这样的了解,”她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感慨,“已经很不错了!” 她的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一般的人,对于道家学派什么的,或许会有些许了解,然而,如果让他通读一下原文,多半还是做不到的。至少,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会这样想,我又不是哲学方面的专门人员,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呢?就算是要了解大意,我看一下现代文的翻译,也就差不多了。那种精深晦涩的古文原典,就暂时靠边站吧。 我对冼茹霏的好感,即来源于此。 “以前,”我回应着,“对于哲学思想,我也只是有所了解。” 再聊了几句之后,她大概是看出了什么,就将那本书递了过来,这样说道:“这本书,你留着,慢慢看一下吧?” “你,你不看了?”我还真有点惊喜了。 “哦,是这样的。”她解释道,“这本书,我大体上翻看过了。而你呢,以前,我就发现,对于文学、哲学什么的,你比较感兴趣。因此,你,你就挤出一点时间,好好看一下吧?” 理由很充分,我也不便于不领情,就把那本书,暂时收下了。 再闲聊几句之后,她先行告辞,离开教室,回宿舍去了。 她离开教室之后,我就信手翻阅起刚刚借到手的这本书来。 这本书名叫《生命的大智慧》,是一位学者对《道德经》一书的诠释、演绎与导读。 岁月悠悠,人生长河中开始浮起回忆的岛屿,最初是隐隐约约的小岛,那是露出于水面之上的几块零星的岩石,接着又有新的岛屿开始在阳光下闪耀。茫茫时日,在单调中沉浮回转,让人难以辨认,但渐渐地终于显出一连串时而喜悦时而忧伤的首尾相衔的岁月,即便有中断,但无数往事依然能够越过她们连接在一起…… 扉页上的这几行字,既有着影影绰绰的画面,又有着人生的诗情与哲理,就像是一位哲人,正向你阐述着生命的智慧;与此同时,又像一位知心朋友,正与你交流着凡尘俗世的悲欢离合、喜悦忧伤。书本的封面,有着暖阳般的绚丽,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对我而言,无疑就是最大的惊喜和温暖了。而如果,我不到这教室里来,这一幕,也就不会出现了。 那么,冼茹霏为什么要急于离开呢? 或许,是这样的,她想着留出一些时间,让我好好回味一下这个夜里的不期而遇。她,她也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就像,涓涓细流,才会给人带来更多的惬意与宁静。嗯,这也是某种控场吧? 而且,她也深知,我是个书虫,如果在交谈之际,我忍不住瞄几眼书页,倒是有点煞风景了。 我也想过写小说,编故事,只是,这个夜晚,这样的一件事情,无论如何,我都编不出来的;甚至,我也不敢这样编。然而,不管怎样说,这样的一件事情,还是出现了,在我的生命里。 生命中的悬疑、不期而遇、又惊又喜:这一切,也就是凡俗人生最大的欣慰、喜悦与自豪了吧? 这冼茹霏,是这个学期,才从外地转过来的。在这个夜晚之前,由于是同班同学,我对于她,也不至于就没有一点印象。记得有一次,我和她,还有这位冼茹霏同学,也简单地交流过和写作文相关的一些话题。当然,那样的交流,更多的,还是浮于表面。 哦,今夜里,冼茹霏跟我说起《道德经》,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在她的心目之中,放眼整个班级,能够就这一问题进行交谈的人,毕竟不多!更何况,这个夜晚,教室里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甚至,于宁姝也不在教室里。 此前,我对于冼茹霏最大最深的印象,就是她的普通话了。或许,是这样吧,考虑到自己刚从外地转来,对于当地的方言,自己不甚熟稔,她就选择了普通话。由此一来,偌大的一个班级,就她一个人,把普通话作为唯一的交流语言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用普通话,这样一来,她至少不会有被排斥的感觉吧?当然,如果她不在场,我们还是习惯于用本地方言来交流。 我对于普通话,最早的印象,就是影视作品了。于是,这样一来,这样一个夜晚,与当事人用普通话交谈,就有点“演戏”的味儿了。当然,这里所说的“演戏”,并不包含贬义,更多的意思是就是,充满了戏剧性,甚至有点远离凡俗尘嚣的浪漫唯美。 这种感觉,隐隐类似于相见恨晚。 生活这一出大戏,还真是一言难尽啊!走出阅览室之际,我只觉得,那飘飞着的细雨,简直就要把自己的那颗心冰冻了。而到了这一刻,望着手里的这一本《生命的大智慧》,我还会这样想吗?甚至,在书本与眼眸之间,我还能隐隐嗅到那一阵余香。 她为什么执意要把书借给我?因为,她知晓我嗜书如命的习惯。而且,这不仅是一个人情,也会是一条丝线吧?不难想象,再聚首,闲聊之时,我们,我们是会再次谈及这本书的。什么叫共同语言,这,这就是一个例子了。人与人之间,似乎总有着某种默契,这样一来,你就会觉得,那滚滚红尘之中,依然有着不一样的温情。 到了这个夜晚,这个学期,也接近尾声了。对于本学期最后的一点时间,要说能够在功课复习方面,有多少收获,我是无意于说大话的。寒假,就算是短了一点,不过,依然是存在的。绝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收假以后,就开始努力拼搏,开始冲刺了。 其实,腊尽春回,才是寒假的意义。 将那本书递给我的时候,她眼睛里的那句话,多半就是:这本书,如果你都不看,偌大的一个班级,还有谁会看呢? 由此看来,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希望我不要辜负了这番心意。 只是,我何德何能,能承受得住这番美意呢? 由此看来,在某些时候,上天确实待我不薄。一个人,诚然不能夜郎自大,不过,也不能妄自菲薄啊! “留着,慢慢看……”离开教室之前,冼茹霏如此叮咛道。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甚至都不知晓该怎样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好好看吧,说不定,哪一天,还有再谈起它的时候……”说着,她的前脚跟,已经快来到了门槛边。 “这本书,还真值得看。”这一次,我这样回应道。 如果真有一场大戏,目前的这一刻,会不会就是那大戏的序幕呢?这种天气,这样的一段时间,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面对着难以捉摸、难以把握的命运,我们一直在想着,如何才能够打起精神,背水一战。只是,由于觉得胜算不大,我们心灵的上空,就笼罩在片片阴云之中。而到了这一刻,随着那惊鸿一瞥,似乎又有点云开雾散;心灵的那一片湖面,又氤氲起丝丝暖意来。 人生,其实还是有着某种机缘巧合的。 如果她不曾转到这所学校来,那么,今夜里的这一幕,也就无从谈起。在二年级结束之际,对于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是不敢想象,也是无从想象的。然而,冷静地想一下,我又隐隐觉得,生命,其实更像是由一个个画面构成的。对于已经呈现的画面,你要懂得珍惜。至于未来的画面,会是怎么样,也不必太在意。因为,总有一些事情,是你意想不到的。 其实,冼茹霏刚转来的时候,我还记得,班上只有一个座位,是空出来的。于是,班主任就让她坐那儿。而她的同桌,就是一个男生。虽然我们也不至于那么封建保守,不过,整个班级,就那样一张桌,是男女同学坐在一起,也还是让人会心一笑的。至于后来的事情,我倒是有点模糊了,她似乎也不再坐在那儿了。那么,当初,班主任又是如何调座位呢,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也就是说,有些事情,我有印象;而另外一些事情,我又有点迷迷糊糊的。 一般情况之下,最初的那一幕,容易给我留下较深的印象。以后的日子里,一些场景和画面,就会模糊起来,或是叠加在一起,变得不甚清楚了。当然,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一切顺其自然吧。 含糊其辞,不甚了了,那也没什么嘛,既然你没能记住,换一个视角看,就是没什么好记的,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人的记忆,也是有所筛选的。如果什么都能记住,你的那个小小的脑瓜,只怕早就装满了。如果早早就装满了,以后再有什么激动人心之事,你又该作何选择呢?据说,老庄一派的主要观点,似乎就是:道法自然。 这人生之道,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第34章 穿透迷雾 冼茹霏恰似那寒冬里的一把火炬,既带给人温暖,又隐隐指示着前行的方向。这世上如果真有“相见恨晚”的说法,那么,临近寒假时这个夜晚,就算其中之一了吧? 转眼间,又是近百天过去了。 这天下午,当那一场考试结束之际,我的思绪,又恰如暮春时节的清风,拂过心灵的原野:这次考试,名曰“毕业会考”。也就是说,考完最后一场,我们就算是“毕业”了!只是,仔细想来,我们真的就毕业来吗?记得,那最后一科,也不算太难,于是,我就提前交卷。这倒不是我我有多能干,有多大的把握,有多少过人之处,我还只是在想,辛苦了那么那么多天,而这一刻,如果依然待在教室里,也不见得就能够多拿几分。既然是这样,倒不如尽早交卷,至少,也能够到教室以外的地方去,换一种空气,换一种感觉,换一下风景。 真要提前,就得拿着自己的试卷,交到讲台上。 路过冼茹霏旁边的时候,她似乎还在写着点什么。而我经过的时候,她微微抬起头,侧脸看了我一下,似乎在说:阿轩,怎么这么快的? 教室里还有另外的目光,有诧异的,有不解的,也有羡慕的……我也懒得去分辨这些目光了,交了试卷之后,就溜到教室外面去了。 其实,对于是否提前交卷,我也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既然留着无益,走为上也在情理之中。 作为一个文科生,最让我头疼的,就是那数学了。这数学,就像一块硬骨头,极为难啃,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几个月之内,也注定不会有太大的改观了。如此一来,这令人既无奈,又无语。或者说,又有点像“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这,还真是无法可想了。如果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这几年没能打下一个较为坚实的基础,放任自流,才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至于其他学科,大体上也算过得去。因此,这次提前交卷,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作出的决定。 只是,就算我有点怨天尤人,不少的人,却不以为然。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单就学习成绩而论,我还是值得一提,值得他们信任的。唉,这一切,又该从何说起呢? 有一些人,思想比较守旧、老套,可能就会这样想:这家伙,成绩一向不错啊!那么,是不是坟山好,受到祖上的“眷顾”呢? 对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那是人家的看法,我改变不了。 至于我本人,虽说脑子勉强还可以,然而,我用在看书学习的时间,也不算太少,因此,我就觉得,如果我的成绩勉强还过得去,与自己的付出,大致上也是成正比的。当然,做人也不要太张扬,平日里,我还是比较谦虚的,懂得戒骄戒躁的。 尽管,时间已经很紧了,前些天,清明节之后的那个星期天,学校依然放我们回家,让我们回去扫墓祭祖。 或许,一些人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放你们回去,到时候,考得不好,你们就会有怨言,说什么不祭祖,自然就不能得到先祖的保佑了。 想想也是,如果都让你们回去祭拜了,你依然考不好,就只能怪自己不诚心,或者说就是风水本身的问题了。 类似的话题,多半都是说不清楚的。信与不信,你就看着办吧。 那个星期天的下午,回家扫墓归来,已经快到晚读时间了。进了校门,我稍稍低着头,走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回家做清明啊?”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不用抬头,我就可以肯定,这是冼茹霏的声音!因为,整个校园,用普通话跟人打招呼的,基本上就她一个人了!就算另外有人无意之中,也突然这样做,我也是听得出来的。因为,唯有冼茹霏的国语,就像那清澈、甘甜的泉水,瞬间就能滋润你的心灵。至于别的同学,听她们说普通话,我尚未有类似的感受。 “嗯,是啊……”一怔之下,我下意识地这样回答着。 那一瞬间,我觉得,只顾低着头走路,不留意路人,那是不太好的。就比如说,人家都开口打招呼了,自己都浑然不觉。若是传扬开去,那可就是笑话了。 “哒——”“哒——”“哒——”随着这清脆而响亮的脚步声,擦肩而过之后,她向校门口方向走去了。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一时思如泉涌:看来,由于见到了我,出于某种礼节,她就随口打了一下招呼,并没有太多的含义。 也就是说,我也没必要有太多的歉疚。 有时候,我就是这样,走起路来,不知不觉之中,就处于某种遐思冥想的状态。不了解我的人,就觉得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愿和别人打招呼。而那些对我有所了解的人,只是一笑置之:这家伙,就是这德行了。你喜欢打招呼,就呼喝一声,他就会回应你。如果你不想跟他打招呼,那就假装没看见,走过去就可以了。反正,他也不会责怪你。当然,你也没必要责怪他,因为他不是有意的。 这个夜晚,对于晚自习,学校没有明确的要求,因此,夜幕苍茫之际,冼茹霏依然到外面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真正有点诧异的,其实就是,能够将地面弄得“哒哒哒”直响的,自然就是因为,她穿了一双高跟鞋!而且,应该是鞋跟较为厚重的那种。 对于高跟鞋,学校似乎也没有明令禁止。当然,在一般情况之下,上课期间,那些女生就算穿高跟鞋,也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响声的!如此说来,较为合理的解释,似乎就是,因为是到外面去,临时穿一下,那也没什么。是啊,只要不在教学楼一带招摇,似乎也无可厚非。 这个暮春时节的傍晚,她所穿的,是一件暗红的短衫。 随着那手臂的摆动,随着那飘飞的秀发,随着那“哒哒哒”的脚步声,青春的气息,青春的活力,就洋溢在那天地之间了。 这一切,作为女主,她意识到了吗? 走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我倒是隐隐感受到了。 当然,我还要回到宿舍里,稍作休息之后,就要回到教室里,把时间和心思放在复习功课上。于是,那一路上的青春的气息,一时也就无缘相应和了。这样的一个傍晚,我和她,方向却是相反的了。 开学之后这数十天的时间里,我的笔记本上,也有她的留言赠言。当然,这些都是同学之间很常见的:同学一场,离别在即,在各自的本子上手书几句赠言,以表祝福,实属正常。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流逝着。毕业会考结束之后,离大考,也就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这个下午,我提前交卷,或许也只是觉得,这一天,其实也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天!因为,从学业的角度看,你已经毕业了。如果不想参加大考,无意于到高一级学校深造,就可以卷包袱回家了。当然,绝大多数同学,并没有选择提前退场。毕竟,如果连大考都不想参加,有点丢人,很没面子。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是要放手一搏的。 其实,我们这一届,运气还算不错的。以前那些届,还有预考的说法。大意就是说,如果过不了预考这一关,你连参加大考的资格,都没有!于是,一二年级的时候,我们不时就能听到,和预考相关的话题。我们也能看到,好些个神情凝重、心事重重的师哥师姐,时常眉头紧皱,就想着如何才能先过了预考那一关。 而到了我们这一届,取消了预考。也就是说,你只要交钱报名,就可以参加正规的独一无二的大考了。因此,绝大多数的同学,依然留在学校里复习备考,还是大有道理的。 考不考得上是一回事,首先,你得先参与。要不然,那高校的入学通知书,难道还能从天而降? 人的心思,其实是颇为复杂、微妙的。对我来说,书山题海,毕竟还是较为枯燥、单调的,然而,由于总是担心自己考不好,我就想着,如果能够多一点时间,或者说,时间过得慢一点,那就好了。然而,另一方面,既然复习功课那么乏味,简直就是度日如年,那么,早一天结束,不就早一天解脱了吗?因此,从这个角度看,我有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雨中走路,在不打伞的情况下,走得快与走得慢,其实还是有所区别的!因为,如果你走得快,被雨水淋的时间,就会相应地减少! 这个比喻,未必就很恰当,不过,也可以从中体会到,对于复习备考,我们的心思,其实也是颇为复杂微妙,甚至是有点矛盾的。 于是,提前交卷,到天空底下,深深地吸一口长气,再缓缓吐出,你整个人,也会暂时放松下来。 晚饭后,简单梳洗一番之后,我重返教室。 我们年级所在的二楼,整个楼层,异乎寻常地宁静。 走到教室后门口,我再次确认,整个教室里,空无一人。 向西南方向望去之际,那最后一抹余晖,就挂在远处的树梢上,让那幽暗的树梢,也泛出一丝丝绚烂来。不过,我心里很清楚,再过一二十分钟,这最后的一抹绚丽,也将在夜幕的驱除之下,消失殆尽。当夜幕四合之际,远处的楼房、电线杆、树木,就与夜幕连成一个整体,放眼望去之时,就只剩下一个黑糊糊的轮廓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尽管课桌上空荡荡的,我却不想把书拿出来:就让这课桌空闲一下,也未尝不可吧?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只是,考试刚刚结束,还有多少人愿意翻开课本,继续埋头攻读呢? 或许,这也不是要为自己开脱。 我记得很清楚,几个小时之前,当我交卷走出这教室的时候,里面还是人头众多,时起时伏的。那么,此时此刻,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呢? 洗洗刷刷的,宿舍里闲聊的,到外面走动一下的……这些情形,都是可能存在的。只是,他们都选择了远离教室! 而我呢,就算我第一个回到教室,也并不意味着,我就比其他同学,要更高明一些,更勤奋一些,更拼一些。我在这教室里,也只是想着,先平静一下,然后,看看夜幕更深更浓了,再想着到外面走一走,散散心。如此说来,就是外出,我也不愿随大流? 当时,刚交完试卷的时候,我并没有马上离开教室,而是先返回自己的座位。我依稀记得,再次路过冼茹霏的座位之际,她也曾抬眼望了一下我。当然,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也无法停下来,读懂那眼神。 此刻想来,那一刻,她似乎想跟我说点什么? 或许,这也只是我的臆想。你走来走去的,惊动了人家。人家瞪你一眼,示意你及早到教室外面去,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哦,当时,我是想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看看是不是要拿一本书,另找个地方看一下?然而,翻动片刻之后,我就觉得,既然都已经决定出教室了,拿不拿书,又有何区别呢?真到了想看书的时候,再返回教室,又有何难?于是,我就空着手,离开了教室。 此时此刻,我回到了教室,桌底下这么多书本,我拿出来了吗?由此看来,就是看书,也是和心境、心情连在一起的。如果找不到感觉,宁可就这样枯坐着,发一下呆,凝神片刻,也是可以的。复习备考虽然重要,不过,也要调节一下,放松一下,才能进入到学习状态,才有可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学习效率,也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要不然,那么多的同学,人家为什么不赶着回到教学,继续埋头苦读? 思绪如麻之际,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我双手捂着眼睛,似乎就想着要先清静一下…… 第35章 光影的世界 这一刻,空无一人。而我的内心,未必就是一片荒芜……“也应该睁开双眼,打量一下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低语着,我将眼前的双手挪开。 扫了这教室几眼之后,我拿定主意,再端坐几分钟,再到外面去。反正,无论如何,毕业会考结束之后的这个夜晚,总该到外面走一趟。 围墙以外的世界,就算不精彩,至少,也可以让人换一口空气。暮春时节,初夏那隐隐而来的脚步声,就跟心里的那一根弦应和着。心灵的潮汐,就在那一片海天之间涌动着、起伏着……葱根般的手指,不经意间,飘然而至,我眼前一亮。 不是错觉,不是幻觉,一张小纸片,就夹在那第二和第三根手指之间。 “去,去看电影……”那熟悉的普通话的声音,就在耳边回响。 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走出教室了。 愣了好一会儿,再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收起那张电影票,我站起身来。到了这一刻,眼前的教室,又恢复了空寂。然而,冼茹霏毕竟来过了,只不过,又像一阵清风,飘走了。 出了教室后门,我走在前往学校大门口的路上。 对我来说,这一刻,是沿着西北方向而行。是啊,转眼之间,都快三年了。这样的一条路,就是闭上双眼,我也能走上几个回来。原本再熟悉不过的一条路,如今却涌上了某种陌生与新鲜。就像,尽管我熟视那一片清辉,却很少注意到,某些个夜晚,月亮初上之时,也有着枣红与橙红相间的绚丽。此时此刻,那夜风,也格外的轻柔。 走出校门数米远之后,先是回望一眼,冼茹霏才这样说道:“考完了,看一场电影,放松一下。” 她的话语,亲切而自然。 她是在向我解释,不过,即便她不说,我也能理解。 电影院,位于校门西北数百米处。 不短不长的一条路,我们边走边聊着。 “哦,考得还可以吧?”她这样问道。 “能够想起来的,都尽量写出来了。”我这样回答道。 “怪不得,你交卷这么早!”她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赞叹。 “反正,就按平时复习时所掌握的程度,尽力而为。到了教室外面,就可以暂时放松一下的……”我含糊其辞着。 “是啊,平时看书复习,很辛苦的。于是,我就想着,既然考完了,看一下电影,轻松一下。”眨着那灿若星辰的眼眸,她这样说着。 “今夜里,凉风拂面,还真不错。” “整天都是书山题海,”她接过话,“都快让人透不过气来了。” 一边跟她闲聊着,我一边暗想着: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确实,神经老是紧绷着,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就算是作战时的弓弦,也不是没有稍稍松弛的那一刻。这样的道理,我也能够理解。不过,我的思绪,也是受到束缚的,我只想着,要是能够到外面散散心,那该多好。 作为学姐,她将这一切,做得很自然。从这个角度看,她深谙我的心里,也知晓我不善于表达,拙于行动。温婉大气,甚至不让人觉得突兀,难为情。这其中的火候,可谓恰到好处。心目中不可动摇的一席之地,至此,也就完全确立起来了。 哦,下午交卷的时候,我隐隐觉得,她的眼神,似乎在隐藏着什么,至此,也就很清楚了。她不仅有想法,做起事情来,也是颇为细致而周全的。那种一步一个脚印的行为方式,甚至让人有点惊叹。 复习备考,看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以后的着眼点、发力点,似乎更应该放在学习效率之上。时间加汗水,疲劳战术,题海战术,未必就是万能的,未必就是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夜风里,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的步履,就踏着那悠长的鼓点,就像那和煦的清风,拂过一路上那繁茂的枝枝叶叶。 到了电影院之后,我隐隐觉得,这一次,她应该是和本宿舍的另外几个女生,协调一致,联合行动的。 这部影片,名叫“顽主”,主演应该是一位姓葛的演员。我大致上看得出来,影片之中的那几个年轻人,弄了一个什么三T公司,替人出主意替人办事替人受过什么的,从这些剧情来看,未必就尽是玩世不恭。相反地,于嬉笑怒骂之中,更显出他们为人处世的真诚与宽厚。 “哦,剧中人还提到弗洛伊德……”光影摇曳之中,她这样说道。 “确实,将心理分析、哲学,渗入剧情之中,还是有深度的。”我跟了这样一句。那一瞬间,我想起来了,那个寒夜里,她将那本《生命的大智慧》,借给我看。 “你,你有文艺细胞,对于哲学,也多有涉猎。这部影片,倒是很值得你看啊!”她的语气,甚至还带着几分欣慰。 “再过几个月,大考结束之后,”我接过话,“放松下来了,就可以多看几本书的了……” 其实,说起剧情,我也颇有不甚了了之处。当然,此次外出,主要还是为了散散心,放松一下。若是再执着于如何看懂弄清剧情,就有点舍本逐末了。电影只是光影的艺术,流淌在时间的长河里,就算你当时能够弄得一清二楚,以后也未必就完全记得住吧?因此,心平气和地看电影,留住瞬间甚至是不完整的片段,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从最初踏入这电影院,到这一刻,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在学校组织观看的那些场次里,身边所坐的,如果是个女生,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什么时代了,没必要那么封建保守了吧?当然,这个暮春的夜晚,是冼茹霏主动相邀的,对于我来说,确实是破天荒了。 说起来,人生就像是一场长途旅行,接下来要出现的风景,如果你都一清二楚、了然于心了,是不是就会觉得无趣而乏味呢?影视作品需要悬疑,人生之旅,何尝不是这样呢? 相对于故事的结局,我甚至更看重剧情的精彩纷呈。 寒夜里的那本《生命的大智慧》,让我惊愕不已,当然,更多的是惊喜。如今的这个夜晚,那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又是我眼里不一样的风景。本学期开学至今,整天浸泡在书山题海里,那种单调、枯燥,甚至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然而,为了明天,为了未来,为了长远,也只能疲命如此了。只是,再怎么紧张,时间再怎么宝贵,深陷书山题海之中的我,也还是要透过一个小孔,换一下空气的。于是,我借阅了一本诗集。在为数不多的课间里,信手翻看一两页。这样做,其实也不会影响到复习备考,相反地,倒是让我得到些许清闲,感受到那久违了的宁静与平和。 据说,手里的沙子,你攥得越紧,就越容易从指缝流出。学习上,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我何德何能,能够拥有这样的一个夜晚。 校园里,绝大多数的学生,对于形象,还是有所考虑的。比如说,男女生,最好不要单独在一起。哦,那是一条怎样的路呢?她走的是两条直角边,而我呢,则是穿过田径场,然后再到大门口。那些有瓜田李下之嫌的事情,还是要尽量避开的。 “以前,学校组织看电影,就是到这儿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问了这样一句。 “嗯,基本上都在这儿,”我回应着,“斜对面的文化宫,也去过,不过,次数较少……” “这个小县城,其实也是不错的!”她这样称许道。 “嗯,还可以吧。”我附和着。 听她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要说到电影院里看电影,在初中阶段,此时要多一些。而最近三年,往返于电影院的次数,倒是少了许多。当然,这也不是说,高中就不需要看电影了。而是,有时候,相关人员到学校来,专门给我校师生放电影。大概是精彩的影片不多的缘故吧,对于校园内看电影的事情,我倒没有太多太深的印象。 于是,暮春的这个夜晚,注定是终生难忘的? 隐约记得有这样一句“偷得浮生半日闲”,而我们呢,快到下午放学时间了,才考完最后一科。从这个角度看,我们的悠闲时间,只是一个夜晚,依然要少于那句诗。由此看来,倒是不必太在意,不要过于自责了。 记得还有这样的说法,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学习!从道理上看,确实是这样。只是,对于那些成绩优异、胜券在握的同学,说起这样的话来,底气才会更足。对于像我这样,徘徊在成功与失败边缘的人来说,就有点羞于启齿了。不到大考结束,还是不敢轻言放松的。从这个角度看,我懂得自律的重要性,只是,在现实生活之中,却是难以做到。 看电影时的场景、心情和感受,也是难以言传的。 这天夜里,冼茹霏身着一件白衬衫。那色泽,不是纯白,而是透出几分亮丽。这样的衣着,跟她那朗月般的脸庞,交相辉映,堪称珠联璧合。那凝脂般的脸庞,泛着晕圈,还真像刚从广寒宫里飘落凡尘。 要说看电影时的神情,她比我专注多了。或许,这只是因为,对于银幕里的画面,我难以持久关注,而且,又时常将这些画面,与生活中的一幕幕,杂糅、混剪在一起。有时候,我也这样宽慰自己:多看一个镜头还是少看一个场景,又有多大区别呢?我真正在意的,只是看电影这件事情。我所看过的电影,多了去了。然而,这个夜晚的这场电影,却是迥然有别于往常。单是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今夜里,不会下雨吧?”临近结束时,她问了这样一句。 我先是一愣,随即这样回答道:“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没带伞,有点担心……”她似乎是在解释着什么。 “就算是下雨,也将是明天的事情了。”我信口说道。 她倒像是放下心来了,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银幕上的光影变化,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一旁的我,倒是有点思如泉涌了:要说这女生的心思,还真有点难以琢磨。哦,大概是这样吧?夜里外出,要真是下起雨来,真要成了落汤鸡,那是要影响淑女形象的。于是,就像是为了多一点保险似的,她就问了起来。而且,还是认真的。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诸葛亮,没那么神奇。那些神机妙算的故事,我也是从书里看到的。当然,我也和很多男生一样,在自己的宿舍里,并不曾备有雨伞。甚至,我们压根儿就没有带雨伞这个概念。 在学校里,宿舍、教学楼、食堂,三点一线,距离都不太远,一般的小雨,自然也就不会放在眼里了。随便跑一下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又何必在意呢?若是遇到大雨,就只能暂时避其锋芒了。当然,如果正逢上课时间,也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冒雨赶往教室。当然,这样的情形,比较少见。如果是要前往食堂,稍等一下,也没什么的。反正,那碗饭就在那里,司空见惯了的,也不会有什么新菜谱。 有时候,遇到那些比较费劲的体育课,我们倒是希望下雨了。还有,休息不足的情况下,那些个早操时间,我们也想着,要是下雨了,就不用到田径场去,就可以偷一下懒了。当然,希望下雨和真正下雨,毕竟还是两码事。有时候,就算是睡眼惺忪,广播响起来之后,还是要打起精神,前往田径场的。总的来看,对于下雨,一般情况下,我们还是蛮喜欢的。至少,并不厌恶、排斥。没有雨伞的人,依然不把雨天放在眼里,由此看来,男生的世界,还是自有一番天地的。 “哦,就这样结束了……”这样说着,冼茹霏站起身来。 这个电影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剧情结束之际,就算后面还有字幕,也会亮起灯来,让观众退场。因此,就算她不说那句话,一看到那亮得有点刺眼的灯光,我也就能够意识到:这场电影,就到此结束了。 第36章 超越梦想 认真读书,找个好工作,如果工种也好的话,人的这一辈子,也就算不错了:自小,我们所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的! 与冼茹霏一起去看电影的这个夜晚,我们还不是职场中人。不过,我们都有这样的想法:再努力一把,熬过这两个多月,或许就能看到高一级学校的门槛了。而高校毕业之后,也就是步入职场之初。从那时起,即便不是大富大贵,至少也能养活自己,为人生的进一步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换一句话说,我们的人生,也还是有目标,有规划,有方向的。 人生如航船,正扬帆起航,驶向职场那美丽的岛屿! 返回的路上,凉风拂面,神清气爽,并没有下雨。 “从明天开始,”冼茹霏这样说道,“新的航程,也就展开了。” 点了点头之后,我回应道:“是啊,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努力拼搏,力争最好的结果……” “你,在行动方面,在执行力方面,都是不错的!”她夸赞道。 她的话语,发自肺腑。不过,我倒不是那种盲目自大之人,捋了一下额前的长发之后,我这样回答道:“多谢,多谢你的鼓励,我,我会奋力前行的!再苦再累,都不能气馁……” “好吧,就记住这句话吧。” “是啊,不能说空话,要落实到行动上!” 一路闲聊着,我们回到了学校大门口。 一个多月之后,从那个下午开始,我的思绪,又如那潮汐,在奔涌涨落着:我还记得,四月下旬的那个夜晚,走进学校大门之后,向东南方向望了几眼,我发现,教室里的灯,依然亮着! 寂静的校园里,这样的灯火,甚是显眼。 “哦,我想起了困兽犹斗这个词语……”我冒出了这样一句。 话音未落,我就有点后悔了: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埋头苦读的同学,真有点不应该! “人家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冼茹霏淡淡地说道。 她并没有出言斥责,也没有用上纠正的语气,不过,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以后,再也不能口无遮拦、出言无状了。 三十多天以后的这个下午,冼茹霏那宽厚大气的神情,依然恍如昨天。 此时此刻,离那个约定,也还有两三个小时之久,我是不是该复盘一下了呢?这种阶段性的复盘,也不至于就毫无意义吧? 记得,五月初的一天下午,班主任召集几个男生,到田径场开一下小结会。她职场素养极高,只是念了几个名字,然后这样说道:“这几位同学,等一下到田径场开一个短会。” 我也在这个名单之中,而且,我也听得出来,和我一起参加会议的,都是男生,是本次毕业会考成绩较为稳定的男生。 说出这番话之前,班主任肯定也是斟酌过的:只念名字,只说要开会,这样一来,留在教室里的同学,也就无话可说。 如果真有职场启蒙的话,她的言行与安排,就很值得借鉴。 在田径场的空地上,与会人员席地而坐,大致围成了一个圆形。 我注意到,班主任坐在最偏北一侧,面朝南。 我们也没那么傻,会去跟她争主位。 环视一番之后,她微微一笑:“这一次,召集我们这几个同学,到这里来,开一个短会。哦,你们说说看,这次会议的主题,会是什么呢?” “对毕业会考,做一点总结吧?”阿福同学这样说道。 班主任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面带微笑,继续环视着。我体会得到,她这样的神情,自然就是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踊跃发言了。只是,能够前来参会的人员,都是有点水平的,大家都隐约觉得,阿福的开头,也说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耗费太多的唇舌。 先是一阵沉默,再过片刻,阿贵这样说道:“我觉得,阿福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说着,面带讪笑。 我们见了,也是会心一笑。 这阿福阿贵什么的,自然都不是学名,不过,平时,大家都这样叫而已。这原本是一个较为重要的会议,在班主任面前,阿贵也敢称自己的同学为阿福,由此也不难想象,在这个班级里,教师与学生之间,相处得较为融洽,以至于不用说太多的空话套话。 “这两位同学,”班主任开口了,“基本上把这次会议的主题,说出来了。当然,光是小结几句,还是不够的——” “小结”还不够?那么,还会有什么呢? 至此,我们都是心头一震:我们的班主任,确实不简单啊! 于是,几个同学对视几眼之后,望向班主任的目光,不免显出几分惊疑与期待。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将那会议记录本一合,只听她这样说道:“在座的各位,就是班上成绩排列比较靠前的男生了。这一次毕业考,也不例外。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一直以来,班上成绩最好的,应该是哪一位同学?” 面面相觑之后,我们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原来,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也就是我们的班长了!这是一位女生,一直以来,她都是整个年级的佼佼者,而自从分文理科以来,本年级两个文科班,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对于这一句“巾帼不让须眉”,不用怎么解释,我们都是颇有体会的。以至于,她独占鳌头的时间太久了,我们也就习惯了!如果班主任不敲打这一句,我们甚至都有点麻木了。 是啊,对于班长,我们只能仰望,达不到平视,这就是我们有点无地自容的原因了。 这是一个阴天,坐在这田径场的空地上,尚不至于有日晒之苦。不过,我们的脸上,都有点发烧,为自己学习成绩上的不争气。 寂静,让人难堪的寂静。 看看脚边有一块小石子,如果不是班主任就盯着我们,我真的就想捡起那块小石子,端详一番,以打发这尴尬而漫长的寂静了。 这样的地面,也没有可以钻到地底下去的那一道缝儿。 “我想,好男不跟女斗……”阿坚的声音,打破了这难堪的寂静。 “哈哈哈哈哈……”尽管也深知这是一次重要的会议,我们还是忍不住,小声地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或许还有几分……偷眼看去之时,班主任也有点忍俊不禁了。 轻轻地咳了一下,她忍住了笑意。片刻之后,她神情凝重:“刚才,阿坚同学的话语,有点开玩笑的成分。不过,玩笑归玩笑,对于现实,对于我们目前还存在的某些不足之处,我们还是需要去面对的,是要正视现实的,要不然,就不会有这次会议了——” 至此,我们都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简单回顾了考试的相关情况之后,她接着说道:“有一位同学,功底还是不错的。如果不看数学成绩的话,几乎就可以跟班长一较高下了!只可惜,一旦加入数学,就相形见绌了……” 听得出来,她是在说我啊!羞惭之下,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与此同时,另外的几双眼睛,也将那光线转向我。 “……在座的各位同学,悟性都蛮不错的,都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过,我真正想说的是,在这里,我并不针对哪位同学,更不想批评哪位同学。我的主要目的,就在于,我们要看清形势,看到自身的长处与短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扬长补短,以最佳的状态,去迎接……”班主任的话语,就像那和煦的春风,拂过在座每一个同学的心田。 咬了咬嘴唇之后,我抬起头来。 如今的这个下午,距离那次会议,也已经快一个月了。就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就是按照班主任在那次会议上的要求,积极地复习备考。 这位班主任,真正执掌我们这个班级,其实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高三的时候,学校作出决定,让她走马上任。作为一个普通的学生,对于学校的相关决定,自然不便于妄加评论。不过,我们都隐隐意识到,如果不是看重她具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又何至于临战换帅呢? 用成人世界的话语来说,学校也是一个重要的职场。相关业务的安排、调整与调配,也是经过充分考虑的,是权衡再三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当然,我也不会去说,以前的班主任就不好;这一刻,我想说的就是,如今的班主任,既是严师,又是慈母,她那无微不至的职场风格,真正把备考精神,做到每一个同学心里去了!对此,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是心领神会,感激不已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写的是春雨,不过,只要稍加想象,我们就能发现,如果用这样的两句诗来形容授业恩师的职场风格,也未尝不可。 也就是在那次会议上,尽管不点名,其他的几个同学,都听得出来,说的就是我! 其实,三年前,也有过类似的一幕:当时,在初三年级复习备考动员会上,教务主任就说过类似的话语。而且,整个年级的同学,都下意识地想到我,那齐刷刷射过来的目光,霎时就让我满脸通红,紧接着就低下头去。此刻想来,我也算是一个知名人物了。 三年之后的这个下午,当我将这两次经历连在一起,又作何感想呢? 当然,我不会去抱怨什么,学校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的未来,都是在提醒我,也以此来提醒与我相类似的同学。 其实,作为这样的典型人物、典型事例,我倒是“实至名归”。在初中阶段,数学方面的高手,比比皆是,相比之下,我那点中上成绩,确实不够看。而到了高中,数学的难度,进一步加大,我那些试卷上的分数,也就越发寒酸、刺眼了。平心而论,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在较短的时间内,迎头赶上,并不现实。因此,在那个小范围的会议上,班主任为我支招,提出了极为中肯的建议:立足基础,着眼于中等难度……对此,我也是认同的。 考场上的竞争,到底有多激烈?我甚至都不愿多想。只是,就算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要自乱阵脚。人生最大的敌人,其实还是自己。我们所能做的,也还是先做好自己。超越了自己,相应的结果,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人的心思,就是那样的波谲云诡、复杂微妙。 我何尝就不知道时间的宝贵呢?只是,又一次模拟考试结束之后,如果让我随即又置身于书山题海,我只能说声抱歉了。因为,我确实做不到。 此时此刻,已然是夕阳在山了,身处教室里的我,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等人,我在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这一刻,教室里出奇的平静,因为,偌大的一个空间,就我一个人。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人,毕竟不是机器。埋头苦读那么多天之后,再加上又一次考试刚刚结束,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书本,就不像是见到老朋友,而像是与恶徒冤家路窄了。于是,大家都想着,还是暂时离开一些时候,对于这教室,对于教室里的黑板桌椅,对于课桌里的课本,眼不见心不烦。“眼不见为净”,似乎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们这栋教学楼,其实也还可以,南北两边,都有走廊过道。因此,在这个傍晚,不管吹的是南风还是北风,你都可以到相应的走廊上,透透气,看一下风景,展开心灵原野上的那草木山川。 如果是站在北边的走廊,向西北方向望去,就可以见到大门口。不过,一时半会儿之间,我还不想外出,因此,凭栏远眺一番之后,我就回到教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片刻之后,我拿出一本语文书。不过,也只是摆在桌面上,并没有翻开。 “阿轩,就你一个人?”这一刻,一个艺术生的声音,响起来了。 第37章 画风 这不是我所盼望的冼茹霏的声音,因为,这是一个男同学的声音。 他叫阿芒,有绘画、书法方面的特长,因此,他有志于报考艺术类学校。听说,这一类学校对文化分的要求较低。果真如此的话,若能跨入艺术学校的门槛,毕业以后的职业前景,依然是值得期待的。 “哦,不到外面玩一下吗?”我若无其事地跟他打着招呼。 “先到教室里看一看,”他接过话,“真要外出,也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吧?” 我心里暗暗叫苦:冼茹霏若是在这半小时之内到来,我又该说些什么呢?由此看来,这间教室,未必就只属于我一个人。 “都考完试了,你,你不想到外面散散心吗?”阿芒这样问道。 眨了眨眼之后,我试着这样回应他:“哦,再过一段时间吧,反正,我也不急在一时……” 他不再多说什么,翻开一本画集之类的书,然后,拿起炭笔,就在画板上刷刷刷地画起来。 带着一丝苦笑,我暗自思忖道:好你个阿芒同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一刻,你是不是在惦记着于宁姝呢?当然,我也不是说于宁姝就不好,而是说,她对艺术,也是颇为在行的。你和她在一起,交流、切磋起来,也算是相得益彰吧?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暗地里,就有这样一些同学,有这样的说法:“阿芒跟宁姝在一起,两个人都有文艺细胞,还是蛮不错的……” 同学们口中的“在一起”这个说法,也不要见风就是雨。主要的意思应该就是,两个人谈得拢,合得来,有较多的共同语言,大致就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的意思。至于以后怎么发展,目前还说不清楚…… “阿轩,你,你没有别的事情吧?”只听阿芒这样问道。 这一瞬间,我倒是有点为难了:要说事情嘛,自然是有的。此时此刻,我正等着冼茹霏的到来。只是,这样的一件事情,又如何说得出口呢?今夜里的这间教室,简直就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了…… “哦,你,你有什么事情吗?”我含糊其辞道。 这一刻,只能如此以退为进了。如果这阿芒同学真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我再视具体情况而定。反正,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是不会让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找点借口的功夫,我还是会有的。 “我,我的意思是,”阿芒缓缓说道,“就是占用你的一点时间,做个模特,我画一副写生……” 我暗自揣测着:画画需要写生,这也不难理解。如果我一口回绝,似乎也不太稳当。是啊,如果说自己现在有事情,那就得离开教室,以掩人耳目。只是,这样一来,那就要另找一个地方,等待冼茹霏了。只是,这属于中途变卦,我又怎么通知冼茹霏呢?而如果我选择在教室南边的走廊伫立,似乎又给人以“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再说,由于教室里再也没有别的同学,在阿芒眼里,我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哦,要多长时间?”我这样问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持续时间太长,说不得,只好找个借口开溜。 “就二三十分钟吧,”阿芒沉吟道,“弄美术,也是很辛苦的……” 看看教室外面已经是夜幕四合,而冼茹霏依然没个影子,我只好这样说道:“好吧,就试一下吧。” 听我这样一说,阿芒很高兴,就让我先坐好,摆了一个他所需要的姿势,然后,他就左手拿画板,右手握画笔,开始作画了。 考虑到完成一幅画,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端坐片刻之后,我就这样说道:“哦,这是叫素描吧?” “从大的方面说,”阿芒边画边回答,“也算是素描了。一般情况之下,我先是勾画一个轮廓,再用工笔……” “哦,我想起了速写这个词……” “说是速写,也是可以的。当然,你就坐在面前,我可以随时调整,以便画得更好一些。”阿芒这样回答。 我想着让他边画边聊,还是有点小心思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套一下阿芒的话,了解一下于宁姝的近况。这种事情,最好要做到不露痕迹。 再胡扯几句之后,我这样说道:“哦,好像,对于艺术,于宁姝也是蛮有造诣的?” 阿芒撇了撇嘴:“造诣嘛,恐怕还说不上。嗯,她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过,她到底怎么想,我也不太清楚……” 我倒是有点茫然了,稍停片刻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最近一段时间,你,你跟她比较熟,哦,我是说……” “确实,有一段时间,”阿芒倒是不加掩饰,“我和她,也在一起交流过,也想着共同提高吧?不过,对她,对她这个人,我,我总觉得……” 一听之下,我的那颗心,霎时蹭蹭蹭地往上提,都快到嗓子眼了。不过,我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描淡写道:“于宁姝,各方面的情况,都还可以吧?”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阿芒这样说道:“是啊,刚开始接触,是这样的。不过,过了一段时间,我,我就觉得,有点难以相处……” “你,你的意思是说……”我极力要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一些。 阿芒边画边说道:“怎么说呢,她这个人,总喜欢说别人的不足,老是喜欢说,你怎样怎样,你这样做不好。这种话听多了,就有点厌烦了。” 我隐隐体会到,阿芒的大意是说,于宁姝有时候表现得过于强势,喜欢给别人挑刺,而正面的建议,比较少。 “她,她这样做,大概,大概也是为了长远,让你,让你不断进步吧?”我试着这样宽慰道。 “唉,不说了。”阿芒接过话,“我,我有种感觉,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你觉得不太自然的话,就会感到厌烦,感到厌倦。”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 停了一会儿,我这样说道:“哦,画得怎么样了?” “嗯,差不多了。”阿芒说着,手上的画笔,依然不曾停下。 “慢慢沟通,交流,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我不着边际地说着。 “算了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阿芒的话语,倒是很豁达。 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必再多说什么的了。 再过了几分钟,阿芒眨了眨眼,一边将那张画作扯出来,一边说道:“可以了,画完了。” 接过那画作一看,觉得蛮不错的。不过,对于美术,我也没有多少了解,也没有什么鉴赏能力,就只能这样说了:“哦,画得蛮传神的……” 阿芒甚是高兴,随即这样说道:“留着吧,就送给你了。” 既然他愿意送,我也就不客气了。 正想着把画作收进课桌里,只听他又这样说道:“来,我先题几个字?” 我把画作交给他,他拿起原先用来作画的那支炭笔,在纸面上刷刷刷地写起字来。 我暗暗想着:看来,他对于这件事情,还是很郑重的。要不然,送了就是送了,根本就没必要落款。 接过来一看,只见他在画作右下角,从上到下,题了这样几个字: 写阿轩同学 然后是他的名字,作画的时间。 将画作收起之后,我暗自催促道:阿芒啊阿芒,我先是很配合,让你作画。你要亲笔题词,我也没多说什么。此时此刻,“忙” 了这么久,你就不想着到外面放松一下吗? 当然,这间教室,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和“逐客”有关的话语,绝对是不能能说出口的。于是,接下来的数十秒时间里,只能干着急。 “失陪了,我要到外面一趟。”只听阿芒这样说道。 我心中暗喜:哦,总算等来了这一句! “有什么事情,你,你先忙吧。”我淡淡地说道。 “是这样的,我想着要去买些画笔、纸张、颜料什么的,”他解释道,“然后,再随意走走……” “好吧,先忙正事吧!”我用上鼓励的语气。 收拾一下之后,阿芒从北边的走道下楼,“忙正事”去了。 冼茹霏依然没有到来,心神不定之际,我拿出刚才的那张画作,仔细端详着:这用炭笔作画,应该是西洋画吧?对于美术,我所知有限。大体上的感觉就是,西洋画更重在写实,而国画呢,侧重于写意。如此说来,这西洋画,是不是就类似于照相呢? 从这个角度看,这张画,由于画的是头部的侧面,因此,要说神情,倒是不便于判断。我的感觉就是,如果画的是正面,或许会更靓一点,用北方话来说,更帅一点吧? 当然,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许,在这个美术生眼里,我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不过,如果拿自己的相片跟这画作相比,我还是觉得,相片要更好看些!没办法,人家怎么画,那是人家的事情。 哦,画纸上他所题的字,用“写”而不是“画”:这其中,是不是也藏着某些玄机呢?不过,我个人觉得,用“写”字,似乎要显得更为谦逊些。只是,“写”跟“画”,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的。平时,我们说写字,不至于说画字把?还有,说画一幅画,而不会说“写一幅画”吧?如此一来,阿芒题写这几个字,会不会也有故弄玄虚的成分呢? 弄点玄虚,那也没什么的。人家是美术生,自有美术生的那一套。而我呢,作为一个外行,凭什么对此指手画脚?这幅画,是白送的…… “嗯,先收起来再说。”这样说着,我将这张人物素描,收进自己的课桌里。 再过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之际,我左手托腮,漫无边际地遐想着:刚才,从阿芒的嘴里,我确实是套出了一点话儿。从阿芒的话语来看,他和于宁姝之间,似乎也有着不合拍之处。当然,这大概也是很正常的。或许,于宁姝个性较为明显,一些人一段时间之内,不容易接受。是啊,在我面前,她那学姐的样子,其实也是较为明显的。只不过,我这个人,较为冲淡平和,不太喜欢跟别人争辩什么。我说话做事,大体上就顺着别人的思路,别人的特点。也就是说,在别人那儿,就是一个容易说话的人。当然,如果从消极方面想,那就是,我缺少某种积极主动的精神,遇事容易陷于消极被动。看来,个性,也具有两面性。 此时此刻,冼茹霏到底是在哪儿呢? 是什么事情,让她耽误了呢? 那一句“如约而至”,真的会成为一句空话? 人说礼尚往来,于是,一个多月之后的这天下午,在一次模拟检测结束之际,我选择了回请。而当时,她也答应了。只是现在,夜幕早已降临,校园之外,甚至已过了华灯初上之时,我却是没能见到她。 此前的一段时间,可谓是“有惊无险”。阿芒这位艺术生,还是到外面去了。现如今,这样的一间教室,就只剩下我了。那个成语叫“形单影只”,或者说,叫“形影相吊”,说的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难免几分寂寞与孤独。当然,我也不会去抱怨她。或许,是我到这教室来的时间,太早了些。只是,由于没有别的事情,我也就想不起,还能到哪儿去?那夜幕,就像长了脚似的,在天地之间的四个角,缓缓聚拢来,于是,再漫长的白昼,也在夜幕的挤压之下,退了个无影无踪。 或许,若是能够专心看一下书,这等待的滋味,也就不至于这么漫长、孤寂,甚至是某种煎熬。眼前的这一切,教室里的这一切,教室外的那一切,我似乎都很熟悉。只是,如果要让我说出她的特点来,却未必就能够说得清楚。就像那张素描画,尽管,我也知晓,阿芒画得就是我,只是,接过来一看的瞬间,我又觉得,跟自我的印象,也不尽相同。 哦,如果阿芒此行,在外面遇见了于宁姝,那又如何?说真的,我倒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够“冰释前嫌”;如果,真有“前嫌”的话。这样的一个夏夜,那种等待的滋味,就像…… 第38章 夏夜之行 脚步声,终于响起来了! 鞋跟踏在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夏夜清新的气息。 走到教室后门口,果然,是冼茹霏到来了。这个夜晚,她穿着一双中跟的凉鞋,秀发如瀑,在夏夜的清风里,散发出缕缕馨香。 “你,你等久了?”冼茹霏问道。 “我,我也是刚刚到……”我这样回答。 没必要说自己等了很久,因为,前面的那数十分钟,已经过去了。而这一刻,既然她已经到来,就足够了。那过去的时间,已经随风远去了。 “刚才,先是忙了一些事情,然后洗头……”她解释道。 “走吧,边走边聊。”说着,我扫了走道偏西一侧一眼。 兵分两路,在校门口方向会和。 从校门口过了马路,她这样问道:“这次考试,还可以吧?” 我这样回应:“嗯,基本上发挥出自己的水平,也就这样了。” “尽力就好,尽力就好。”她这样说着,就像是为自己鼓劲,也像是为自己打气。 “是啊,先做好自己。”我这样附和道。 就这样边走边说着,十多分钟以后,我们也就来到电影院门口。 到售票处一问,得知首场电影已经开场,迟疑片刻之后,冼茹霏这样说道:“这第一场,也不怎么好看,我们,我们不如先到外面去?” 其实,对于看电影什么的,我倒也没多大兴趣。我真正在意的,其实只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好吧,先到外面吧。”说着,我和她离开售票处,走向大门口。 这家电影院,大门口向东。走下几级台阶之后,就是一块近百平米的空地。空地偏北一侧,就是一家书店。我想起来了,如果自西向东过了马路,也就是于宁姝家所在大院的门口了。此时此刻,于宁姝又在忙些什么呢? 在书店门口闲聊几句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茹霏,铁路,你喜欢吗?” “你,你是说,要到铁路线走走?”微微侧着头,她不解地问道。 “这么久的时间,光是站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我这样回答。 “是啊,那就随便走走吧。”她下了决心。 “这几年,这条线路,我还是比较熟悉的。”我回应着。 自南向北走,穿到那条东西走向的大马路,然后,再往北走出一两百米,就可以来到铁路线的偏南一侧的。不过,在夜里这样走,我还是第一次。 “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能够做点学问,还是不错的。”她边走边说着。 “高校,或是某些科研机构,才有这样的条件。”我边走边回应着。 “是啊,大考很重要。现如今,还是要先过了这一关!”她感慨着。 “如果不是为了大考,这些天,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也感慨起来。 “看着你埋头苦读的样子,我倒是有点感动了。” “唉,数学这一科,拿不了多少分,就只能在别的科目上,多下点功夫了。”我这样解释道。 “到目前为止,也只能如此了。”她表示理解。 一路说着,我们自南向北,横穿了马路。 再走出几步之后,她这样说道:“确实,像你这样的人,也不会想着做苦力的。你的方向,还是在于学问方面。” “这方面,我也是想过的。体力不是我所擅长的,因此,就要想着脑力方面的事情。用那句话来说,以后求职的方向,就在于文教方面。古时候,这一类事情,大致上就叫‘劳心’吧?”我斟酌着字句。 “这劳心与劳力,古代思想里,也有相关的表述。”她加了这样一句。 说了一些与未来的求职、职场方面的事情,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已经来到了铁路线的偏南一侧。 这是一个斜坡,要走上去,还是要费点劲的。 站在路基偏南一侧,望了一下她脚下的中跟凉鞋,我这样问道:“你,你习惯走铁轨吧?” 秀眉稍稍上扬,她这样说道:“有一段时间,我时常走铁路的……” 听她的意思,对于走铁路,她也着轻车熟路的一面。 “这样,就先走一段铁轨,再过一阵子,再下来走路基。”我建议道。 她点点头:“嗯,走点铁轨,换一点感觉……” “嗯,找一点久违了的感觉。”我赞成道。 要说这走铁轨,要点就在于,要控制好步幅,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那尺寸,就在两根枕木之间。穿着中跟凉鞋,她还能走得溜熟,功夫确实不错。再走出一阵子之后,只听她这样唱着: 曾经以为我的家, 是一张张的票根。 撕开后展开旅程, 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这样飘荡多少天, 这样孤独多少年…… 如果是听原版的录音磁带,在前奏响起之前,先有一段火车的汽笛声:“呜——”的一声长鸣之后,那前奏,悠长的慢板,带有几分幽怨,轻轻地叩击着听者的心坎。 而这一刻,尽管没有伴奏,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没有火车汽笛的长鸣,冼茹霏的清唱,依然就像那夏夜里的丝丝凉风,褪去了燥热,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憧憬,就像那珠玉一般,落在了我心头那原本平静的湖面上。 小时候,看一些和流浪、漂泊有关的文字和影视作品,不时会涌上某些莫名的神往,甚至还有点羡慕。想想也是,当时少不经事,只是隐隐觉得,外面那么大,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能够到外面闯荡一番,那该多好啊!只是,常年在外的话,你又会觉得,外面的那一切,除了精彩,又有多少的无奈与酸楚与苦涩啊!于是,你又想着归来,想着回到熟悉的故乡去,想起故乡的一草一木。 宁静的港湾,在等着远航归来的船只。对于船上的人来说,对于那避风港,多半都会有着某种依恋与期待吧?是啊,漂流与漂泊,并不是目的吧?总有那么一个瞬间,你都会想起刚刚走出家门的那一刻…… “阿轩,唱得怎么样?”冼茹霏这样问道。 “我,我有点沉醉了……”我这样回答道。 确实,她的歌声,温润如玉,自有一番动人之处。甚至,我还想起了白居易的名作《琵琶行》,尽管歌声与琵琶声不尽相同。只是,那种听觉上的熨帖之处,依然是相通的。我只觉得,那“大珠小珠落玉盘”,说的也不尽是乐器的声音吧? 也就在这时候,北边的远山,隐隐传来阵阵雷声;道道亮光,将那远山的轮廓,映照得格外绚。 “哦,会下雨吗?”她这样问道。 “那些闪电的亮光,依然比较远,”我缓缓说着,“再加上这些雷声,也是从山的那一边传过来的。因此,就算是下雨,应该也不会太大。” 考虑到她有点担心,我就把话说得轻松一些。 走下铁轨,走到路基上,她这样说道:“其实,下点雨,也没什么的,凉快一点,不是更好吗?” 听她这样一说,我也就放下心来。 指了指前方,我这样说道:“再过几百米,就是火车站了……” “到时候,就算是下雨,”她接过话,“我们也可以到里面躲一下。”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们的步子,却出奇的小。 而且,一时半会儿之间,我和她,都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我所想的,主要就是,闭一下嘴巴,慢慢体会一下这难得的宁静。那么,这一刻,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望着火车站的方向,我边走边寻思着:要说这样的一段路,我也不至于太陌生。在最近将近六年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是这样走着的。然而,这样的一个夜晚,那种新奇的感受,还是像那小草破土而出似的,不可抑止。人的感觉,从来都是不可忽视的。 确实,以前这样走,是为了乘火车回家;而且,都是在下午。现如今,却是在夜晚,此外,我的身边,还有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我和她这样走着,似乎只是为了打发一下时光。因为,再过一段时间,我们还要回到电影院,去看那第二场电影。 说真的,那第二场电影,看与不看,都差不多的。我更看重的,是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感受。 她和我,对于未来,都是有点想法的。如今的埋头苦读,只为了能够到高一级学校深造。毕业之后,生活就会逐渐稳定下来。因为,到了那种时候,我们都有工作,成了职场中人,可以自食其力了。然而,这一切,都还只是远景。 当务之急,已然是复习备考,为大考冲刺作准备。 这种感觉,就像你尚在船上,尽管已经看到岸边了。这一刻,你自然想着,要尽快上岸,然而,你也很清醒,如果不能奋力一跃,你不仅上不了岸,反而会落到水里。至于那河水有多深,却是一言难尽! 或许,是我想多了。然而,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甜:这样的一句话,还是大有深意的。对于某些事情,我还是较为谨慎的。 不是职场中人,自然不便于对职场信口开河。只是,求学和考试,未必就没有职场的影子吧?至少,那竞争激烈的程度,未必就在职场之下!且不说那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录取率,你不妨细想一下,当初和自己一起读小学、读初中的那些同学,如今依然在一起读高中的,又有多少呢? 平心而论,最近一段时间,我用在复习备考上的时间,还是比较多的。甚至,可以用“挤”字来形容了。然而,你在用功,别人也没闲着。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那数学了。既然数学指望不上,就只能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一些有可能多拿一点分数的学科上。唉,我考五科半,人家考六科。我的难言之苦,就在这儿了。而且,我心头的压力,也是比较大的。如果考不上,你参加复读的话,除了补习所花的费用,还要多搭上一年的时间!这种事情,我是不愿多想的。 今天能够做的事,就尽力去做,不要想着去指望明天。 这样一个难得夜晚,也只是稍稍放松、清闲一下。这样一路走来,虽说路况不至于太陌生,那种感觉,却甚是异乎寻常……“呜——”的一声,从偏西一侧,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 停下那思路,看一看路径,我发现,已经来到了站台的偏东一侧。 “走吧,先上站台再说。”说着,我踏上了站台的路面。 冼茹霏长撇毛扑闪着:“这站台,蛮不错的啊!” 县城的站台,自然不能太小气、太寒酸。这件事情,以前,我也是有所想的。当然,对于普通的乘客来说,站台只是他们上下车的一个小小的环节,对于站台的好坏,一般都甚少留意;或者说,不太在意。 上了站台,再往偏西一侧走出二三十米,就是那候车室门口了。 也就在这一刻,自西而来的一列火车,疾驰而过。 “这个火车站,在夜晚,没有客车?”冼茹霏这样问道。 我微微一笑:“一般情况下,就是两趟列车。首先就是中午十二点多,开到这儿来的,然后再到市里去的那一趟列车。如果是从外地到县城来,就可以选择这一趟。此外,下午四点多,从市里开过来的那一趟列车,也会在这儿停几分钟……” “哦,回家的时候,你,你就乘坐下午四点多的那一趟?”冼茹霏这样问道。 我点了点头:“是啊,如果不想坐班车,就可以乘火车。” “嗯,坐火车的感觉,蛮不错的。”她说着,涌上了一丝笑意。 此前,她所唱的那首歌,歌名就叫“驿动的心”。如此说来,如果不是对乘火车出行有点感受,未必就唱得那么动情吧?仔细想来,火车站,也和驿站差不多的。因为,对于路人来说,只是路过而已。有多少人,愿意专门到达火车站,然后,再像游览一样,把整个火车站细细地观赏一番呢?对于我来说,如果不是凑巧,让我单独走这样一趟,只怕也没那么心甘情愿吧?如此说来,不同寻常的路径,则是源自异乎寻常的心思…… 第39章 雨夜里的诗篇 那列夜行货车刚刚远去,滴答滴答的雨点声,敲击在月台地面上所发出的雨点的响声,陡然撞击起耳膜来。 我和冼茹霏就站在候车室偏北一侧,对视一眼之后,我们就由北向南,步入这候车室。 由于没有夜行列车,这一刻的候车室,空荡荡的。 这样也好吧,偌大一个一百多个平方米的空间,就只属于她和我了。 偏西一侧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型山水国画。 张望了好一阵子之后,冼茹霏说了一句:“像,真像!” 说着,上前几步,坐在了国画下方的长凳上。她的这种坐法,是面向着东边的。 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我没有走上前去,与她并肩而坐。我坐在她对面的另一排长凳上,由于是在她对面,因此,我的脸部,是向西的。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并没有开口,而是暗自寻思着:她所说的“真像”,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近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在她家乡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我也见过与此相类似的一幅国画!那么,她所说的“真像”,应该就是,这两个候车室里的两幅国画,真的很相像。 此时此刻,候车室西墙上的这幅国画,尽管早已看过好些次了。不过,我还是随着她的那一声“真像”,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来。 群山巍峨、连绵,占据了整个画面的大半个空间。群山偏左一侧,一道河流宛如玉带,由西北向东南,环绕着这绵延无尽的群山。西北尽头处,一片白帆,隐隐可见。那么,对于这叶扁舟来说,这巍巍青山,会不会就是她的港湾了呢?是啊,“小桥流水人家”,大山临近水码头之处,也有迎风招展的酒旗,也有依稀可见的几处房屋,也有走出房屋走向酒旗迎风处的几个人影……如此一来,这架小船,倦航了的小船,就此靠岸,实属正常。 只是,从整个画面而看,“风正一帆悬”,这一叶孤舟,倒像是破空而来,于是,大河两侧的青山茅屋酒旗,甚至都算不上驿站。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小船何尝就不是一个过客呢? “哦,总算可以平静下来,”只听冼茹霏这样感慨着,“可以清闲一下了。” “就像那句词‘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刚考完试,对于复习备考这一类事情,甚至都懒得提起了。”我接了一句。 “是啊,那首词确实很不错的。后面那一句‘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只可惜,现在正下着雨,要不然,真该到外面看一下,看一看考试以后的夜空……”她接着说道。 沉吟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那种感慨今昔,物是人非的感慨,就是那一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了。有时候,面对着尘世间的沧桑变化,我们也会有类似的感慨。” “唏嘘感慨一番,也未尝不可。只是,对于明天,我,我们是不是也要多设想一下呢?”她说着,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心头一怔:是啊,这种负面、消沉的话语,还是少说为妙。这个夜晚,她还能如约而至,多半就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她还能够觉得,再为艰难的日子,总还是留有一丝希望的。就像那漫漫长夜,对于那些无眠的人来说,如果没有晨曦可以期待,整个心灵的上空,就只能是黑暗一片了。现实就是现实,我们可以感慨横生,却不能放任自流…… “是啊,再坚持一个多月,就可以熬到尽头了。”我试着这样回答。 “阿轩,其实,你的希望,还是蛮大的。有时候,老师还把你作为典型,以此来激励我们……”她接话道。 我内心一阵苦笑:是啊,如果真有“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说法,那么,我们的老师,自然也想着要树立起某个典型,以此来提振士气。从这个角度看,稳居前五名的,似乎还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怎么说呢?那些人,属于顶尖高手,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已然是高不可攀了。而我呢,就是那五六名的样子,特别还是有偏科迹象的反面教材,别的且不说,那种除了吃饭休息就手不离卷的样子,就很有“示范作用”!于是,所谓“勤能补拙”“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类的话语,在我身上,都能套用一下,都能够为稍后的同学,树起一座“丰碑”…… “是啊,这面旗帜,可不能倒下……”我这样回应着。 “像我,也要经常向你讨教一下学习方法,特别是记忆方面的诀窍。”冼茹霏的语气,甚是真诚。 “学习方法,”我微微点了点头,“因人而异。单从记忆的角度,主要就是,首先就是博闻强记,注意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这样一来,记忆起来,就没那么辛苦了。其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忆的时候,不光是要看书,还要随时把一些要点,手写一下,这样才能够记得更牢……” “方法,确实很重要。” “没有方法,就不可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加了一句。 外面滴答滴答的雨声,依然清晰可闻。我和她,就这样交流着、探讨着。 再过了一阵子,她微微闭上眼,似乎是在慢慢体会、琢磨着此前的那些话语。 我醒悟过来了,也就停了下来。 稍稍侧着头,我望向偏南一侧的大门口:这世间上的事情,如何能够说得清楚呢?将近六年之前,当我第一次路过这个候车室的时候,能够想起会有这样的一个夜晚吗?是啊,那以后的日子里,我再次回到这地方,都只是为了候车。而这样的一个夜晚,我和她坐在这儿,却只是路过,与那些路过的火车,没有丝毫关联。 好几十分钟之前,她就想着,要走一下铁轨。这,或许只是出于某种好奇心理,或者是为了寻找一下那种久违了的感觉。 按照数学课本上的说法,两条平行线,是不会有交点的。而铁路线两侧的两条铁轨,正是两条平行线。当然,考虑到火车要进站,于是,就会有扳道工,让原本只是相隔一米左右的两条铁轨,变成了站台前的数条。也就是说,某一条铁轨,与原本不搭界的另一条,汇合在了一起。只是,对于我们的人生来说,如果这个火车站,只是一个驿站呢? 她也说起过自己的亲兄弟,说起自己到某个学校看望自己的亲兄弟之时,还帮他清洗过衣被。说起亲情,那一切,都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那么,对于同一个班级的学生,同学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呢? 我们能够想起“青梅竹马”之类的词语,甚至,还能够想起“相濡以沫”之类的词语。或许,世上不少的人,言情小说看多了,或是习惯于用儿女之情来看待这一切,也就有某些微词。 其实,我们并不是苦行僧,那青春的萌动,也会像钻出地面的小草一样,对这个世界,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只是,我们更清楚地意识到,就像那枝头上的柿子果,还没成熟之前,总是苦涩的。这样一来,同学之间,到更像是两个有幸相逢的路人,彼此交流一番,鼓励一下,扶持一把……毕竟,长路漫漫,同路人的鼓励,依然是弥足珍贵的,甚至也是不可或缺的。只是,情感上的事情,一向都是说不清道不尽的,我们也没必要向别人解释什么、辩白什么,那点点滴滴的记忆,那一笑一颦、那一举一动,那一言一行,就像那温润的珠子一般,浸润着我们的心田,最终还能成为我们记忆中的珍宝。 “哦,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空间……”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 这候车室,灯光说不上有多敞亮,于是,她的那脸庞,朗月一般的脸庞,更是格外的明丽。或者说,正是由于这张脸庞,那些灯光,倒显得黯淡多了。如果时间能够就此停滞,那又如何? 那第二场电影,真的就很重要吗?尘世间的那么多辛苦奔忙,真的就那么值得人们疲于奔命吗?这样的一场夜雨,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不也正在倾诉着尘世间的某种恬淡与平静吗?人说并肩而行,而我呢,自打步入这候车室,就坐在她对面,隔了三四米的距离。而这一刻,如果我再想着走过去,就显得有点矫揉造作了……“哦,该回去了吧?”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的声音,就这样响了起来。 外面的雨点声,霎时倒是听不清楚了。 “嗯,也差不多了吧?”带着一丝怅惘,我含糊其辞道。 走出候车室,我们来到了候车室南边的大门口。 确实,到了这时候,那样的一场雨,也到此结束了。 返回的路上,我们大致上走的是小路和马路,反正,没有再走铁路。 从西北向东南,走出十多分钟之后,就来到了马路的偏北一侧。过了马路,再向前走出十多分钟,再折向南,两三百米之后,也就是那电影院了。这样的一段路,不长不短的,似乎更像是在消磨时光。 一路上,我们的话语,明显变少了。 也就是在这返回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如果那样的一场夜雨,下得更大一些,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那又如何呢?我们的夜行,最终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那第二场电影。只是,那场电影,又有什么好看的呢?甚至,连片名,我都懒得多看一眼,也不曾记住。 我们没能留住时间,因为,时光脚步的前移,才会展开我们的未来。 作为一个学生,我们可以设想着以后的深造、工作,只是,我们更清楚,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门槛的。而这个门槛,就是大考。于是,从这个角度出来,我们想得更多的,依然是复习备考、埋头苦读、决胜考场。 现实是严峻的,也是不容商量的,于是,我和她,就想着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前行着,做着鲤鱼跃龙门的梦……仔细想来,能够做梦,也算不错的了。如果连梦都没有,那些书山题海,多半只会带给我们那种味同嚼蜡般的苦涩与无奈。 脚下的路,总是有形的。而心里的那条路,则是无形的;或者说,就像是在重重迷雾之中,你在行进着,一路上,芳草如茵,小河的对岸,垂柳依依,桃花缤纷,而那远山的轮廓,也已经是隐隐在望了。然而,既然或浓或薄的烟雾,就缭绕在你眼前,因此,小河对岸的那一切,你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呢?或许,她们未必就像是幻象。只是,既然不曾来到那一边,要说那一切就是实景,你的底气,又从何而来呢? 以前,那于宁姝,甚至也跟我说起过高校的事情。不过,我倒不是太在意。因为,我总觉得,大雁都还没打下来,就想着炖着煮着或焖着吃,意义不大。冼茹霏似乎要更为现实一些,她说得更多的,主要还是在学业方面、复习备考方面。 人们习惯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的说法,确实,如果时间不够,一些事情,就是难以完成的。不过,如果你所要做的事情,比较棘手,说不上有多少诗情画意,那么,你会不会觉得,如果这样的一段时间,过得更快一些,不是更好吧?毕竟,早一点结束,就会少几分煎熬。要不然,对于某些事情,人们总想起那一句:往事不堪回首……时空的长廊里,我们就那样走着,苦也好乐也罢,反正,那样的一条路,总是要往下走,走到尽头处的。 暂时离开书山题海,我的思绪,又开始漫天飞舞了。有人说,漫天飞舞的,是雪花。只是,在这岭南一隅,我能够见到雪花的次数,着实有限。而如果用“飘飞”一词呢?就可以用来形容那雨丝了。就像这样的一个夏夜,我和她走在返回电影院的路上,雨丝也曾飘飞着,飘在了道路两旁的房屋上,飘在房屋四周的一草一木上,飘在她那柔丝一般的发梢上…… 第40章 多情自古 “哦,又见到这电影院了。”站在台阶下的那片空地上,冼茹霏这样说道。 我点了点头:“转了一大圈,我们,我们又回来了。” 对视一眼之后,我们走上那台阶,走向那售票处。 匆匆忙忙之中,又过去了二十多天。 这天下午,是学校的毕业聚餐时间。 手扶着南边走廊的栏杆,我久久地站立在教室前边的走道上,一任自己的目光,不时地扫向偏西南一侧的屋顶、树木、天空。这是一个多云的天气,那些阳光,时而被云层遮挡着,时而又透出一些绚烂的光芒来。偏西一侧的另一栋教学楼上,那高挂在楼顶的广播,正传来这样的歌声: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读你的感觉像三月。 浪漫的季节, 醉人的诗篇…… 这歌声,深情浪漫,那柔情蜜意,倒是像和煦的春风一样沁人心脾了。只是,再听了一阵之后,我的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那暮春时节,早就过去好几十天了。如果把整个复习备考看作一次长跑,那么,到了这个下午,就已经来到了冲刺阶段。 据说,大考前的聚餐,早就是一个不成文的惯例。按照一般人的理解,决战在即,这一顿丰盛的晚餐,似乎也带着某些誓师的意味。 是啊,即便是撇开这些功利上的意味,利用这聚餐时间,稍稍放松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此外,同窗三载,平时也罕有聚餐之时,借此机会,互道一声祝福,彼此勉励一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说真的,下一次相聚,还真的不知是会在什么时候,于是,宴席上的千言万语,就化作那一声珍重了。毕业,也就意味着离别…… 只是,对我来说,这样一次如此隆重的聚餐,却少了一个人…… 冼茹霏是从外地转来的,按照相关规定,要回原籍参加考试。昨天下午,她就离开我们这个学校,返回了。于是,这样一个下午,我的心里,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有点空荡荡的感觉。不过,尚不至于就是失魂落魄。是啊,这次毕业聚餐,少了她,我还真有点心有不甘。嗯,就像那菜肴,少了点必要的盐分。 时断时续的阳光,使得我的思绪,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当然,如果阳光太强烈,站在走道上,恐怕会受不了。有人把走道说成阳台,不乏其理。不过,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不想回到教室里。 我们的教室,已然成了临时的餐厅。里面,各个聚餐组的成员,都在忙着。我如果到里面去,就显得有点多余了?这一刻,既然教室里已经无法继续看书,就只能出来,暂时回避一下了。 当然,我也可以拿一本书出来,继续看一下的。不过,到了这种时候,也没多少心思复习了。人家都在忙着与聚餐相关的事情,你在走道上看书,会不会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呢? 这一次,我处在的那个小组,于宁姝也在其中。说起来,她甚至算是小组长吧?反正,她家在县城。此时此刻,组里的几个成员,正跟着她到外面去。大概是忙着点和菜肴、饮料有关的事情吧? 按照学校的想法,食堂里是准备了一些菜肴。丰盛或许还说不上,不过,应该是够吃的了吧?家在县城的一些同学,就想着要弄得更大气一些,这也是对这几年学习生活的某种致敬吧? “君子远厨疱”?其实,我也说不上什么君子,只是,对于某些事情,确实也不太熟悉。于是,对于聚餐前的一些准备工作,我也就假装不知晓。当然,也没有人跟我说些什么,让我跟他们去做点事情。人家不说,我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当然,另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冼茹霏“远走高飞”了,我心神不定的,也就没有什么心思去奔忙了。 记得语文书上有这样一句词:“多情自古伤离别”。其实,尽管也不是什么儿女之情,我也是觉得,既然大家都是同学一场,到了聚餐的时候,为什么就单单少了冼茹霏一个人呢?是啊,由于她是外地人,就只能先回去了。这是规定,也只能是这样了。这尘世间的事情,有时候,我也说不准,那背后,是不是有着某种无形的大手?当然,她也不缺少这样一餐饭。只是,对于我,对于和她较为要好的一些同学,不免有点失落了。是啊,再怎么说,下次再见到她,也只能是大考结束之后的事情了。 这世上,有相聚,就有离别。或许,就像那天上的云朵,也曾聚拢来,带给你一阵亮丽。只是,再过了一阵子,你就会发现,她们也会飘散开去,直至无影无踪……“阿轩,你,你就这样站着!”班长的声音响起。 我回过头,就看见班长站在离我只有将近一米远的地方。 不难想象,她注意到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哦,没什么事情,”我支吾着,“就,就站一下,透透风……” 她微微一笑:“我们那组,已经准备好了。你,你就跟我们先吃一下吧?” 说着,向教室里望了一眼。 我也看出来了,整个教室里,临时用课桌拼成的餐桌,是有四五处,而我目光所及的一处,上面已经摆满了菜肴,甚至,那些碗筷,也静立一旁,就等着主人了。 “我,我还是……”一时半会儿之间,我却是难以措辞了。 我们组所在的那处餐桌,碗筷饮料什么的,都没有!也就是说,于宁姝她们,还没有回来。到别的组吃饭,我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当然,是一班之长发出的邀请,别人也不便于多说什么。我,我只是爱面子而已。 “这样吧,”班长接着说道,“于宁姝和几个同学,还没有回来。你呢,就跟着我们,先吃一下。嗯,也不用太客气的……” 到底是班长大人,她所说的话,极具分量,于情于理,我都不便于一口回绝。迟疑片刻之后,我做出了一点让步:“这样吧,再过一会儿,我,我再过去。你,你们先吃吧……” “好吧,再过一会儿,就一定要过来了……”班长说着,返回教室里去了。 她是班长,关心同学,那是分内的事情。而如果从我的角度来看,执意不去,就等于不给面子了。于是,我就折中一下,答应过一会儿再去。如此一来,似乎双方都有台阶下。一个小小的班级,似乎也是职场的一个缩影。或者说,也有点像江湖。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先是闭了一下眼睛。再过了一小会儿,再凝视那远处的流云几眼之后,就决定先返回教室。 从后门步入教室,班长回过头,示意我就坐。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她所在那个组的其他同学,也用目光在欢迎着我。 迟疑片刻之后,带着一丝讪笑,就要向那“餐桌”走去。 恰好,也就在这时,于宁姝与几个女生,赶回来了。 至此,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在接下来的聚餐活动中,班主任依次到各桌去,一个接一个地给自己的学生夹菜、“敬酒”,说些鼓励的话语。由此,我想起来了,整个班级,其实也就是一个大家庭,而我们的班主任,就相当于母亲!“阿轩啊,”班主任用手中的饮料杯,跟我碰了一下,“平时,你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这一刻,出征在即,在此,就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多谢老师栽培!”碰杯之际,我说了一句套话。 班主任很忙的,再说了几句之后,又去敬其他同学了。 嗯,我们的班主任,就是到了这时候,其实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是啊,整个班级的学生,都像她的亲生孩子一样,她自然不会落下哪一个。单从这毕业聚餐来看,她的职业操守,都是极为高超的。从我们这些学生的角度来说,都是肃然起敬的。 我也时常这样想,作为毕业班的学生,我们确实有着辛苦的一面,那些书山题海,都快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了。然而,我们更不应该忘记,在我们的背后,还有好几位教师,他们正用热情、关切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我们。我们的每一点提高、每一次进步,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甚至,他们比我们更欣慰、更高兴!毕竟,他们是父辈,对于我们,他们给予了太多的希望!他们,就像那一座座桥梁,将我们从这一边,度到了那一边:知识、学业、为人处世等各个方面…… 记得有一次,我刚从田径场那边过来,正走在向上的楼梯上,我们的英语老师,亲切地说道:“阿轩啊,这次模拟检测,还不错哦,继续努力吧!”那一刻,我涌上了浪潮一般的感动和感激!怎么说呢?我们的英语老师,另一个身份,就是副校。她是三年级才接手我们的英语课程的。以前,我们对她的印象,就是大大小小的集会上,她的那些较为严厉的话语了。此刻想来,那倒是我们的某种偏见罢了。 是啊,一般情况下,集会上的讲话,是针对整个年级,甚至是面对整个学校的。如此重大的场合,她的话语,自然都是义正词严、铿锵有力的。经历的次数多了,我们就有了某种成见,总是觉得她过于严厉、苛刻,缺少人情味。然而,真正听她上课,近距离地感受她的教诲与辅导,我们这才发现,其实,她也有着和蔼可亲、慈爱温情的一面。她对我们的关心与爱护,并没有因为那副校长的身份,也减少丝毫。能够成为她的亲传弟子、“得意门生”,甚至可以说是我们的荣幸。 单就楼道上这一次简单的交流来说,我就觉得,只要能够让她欣慰、高兴、自豪,我就算是太辛苦,也是值得的。 毕业聚餐,也就意味着,整个高中阶段的课堂学习,也就此告一段落了。在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一间小小的教室,撒下了老师们多少的心血与汗水!他们的付出,值得我们尊敬与怀想。而对于我们来说,尽力交出一份还算过得去的答卷,也就是最大的回报,也就是他们最为欣慰、自豪的事情了! “阿轩,我敬你一杯!”冼茹霏的一位舍友,这样说道。 “好,多谢了!”我这样回应着。 “茹霏说,你,你一定要多冷静一点,力争考出最好的成绩,再过几天,她就会回来的!”冼茹霏的舍友,接着说道。 “好,我,我会记住的。”心潮澎湃之际,我也不知再说什么才好了。 或许,考场上的事情,是严峻的。不过,我们依然觉得,同学之间的激励与祝福,就像那冲锋陷阵的号角,给人以希望和勇气。或许,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在复习迎考之时,我们依然有着不少不尽人意之处。不过,既然冲锋的号角已经吹响,那么,我们就应该努力做好自己,尽量少留一点遗憾。在希望中拼搏,在拼搏之中谱写自己激越向上的人生乐章,留下那无悔的青春之歌。 毕业聚餐结束之后,在田径场的一个角落里,我静静地坐着:疲于奔命之时,我甚至也会这样想,如此煎熬的日子,早一天结束,不是更好吗?然而,当这一天即将到来的时候,对于前面那一百多天迎考生涯,我突然又觉得,就这么结束了?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怎么漫长吧?人的心思,总是这样复杂、微妙。 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复习备考的日子再难熬,毕竟也是我们所熟悉的,所习惯的。而即将到来的大考的那三天,则是全新的,前所未有的,也就是陌生的。对于陌生的事情,我们总觉得,有点不习惯,有点不安,有点不适应。于是,“辞旧迎新”之际,就难免几分疑惑与感慨。 只是,再怎么舍不得,再怎么不情愿,再怎么忐忑不安,该来的那一天,也迟早是要到来的。对此,我们就应该深深地吸上一口气,以最为饱满的精神与热情,迎接新的挑战! 漫漫征程,确实需要一个人的底气与勇气。 第41章 另一位良师 大考结束之后的这天下午,我和吕文远同学走出学校大门口,想着要到东南数里之外的小孤山,闲逛一番。 在大门口偏东八九米处,看到一位五十来岁的教师,正从外而内,步入学校大门口。轻轻地点了一下吕文远的肩头,我这样说道:“看,老洪……” 吕文远循声望去,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哦,老洪大概是刚从街上回来吧?” 看到这儿,你大概也会忍俊不禁:哦,原来这位老师姓洪啊!故事里的“我”和他的同学,背地里就直接“老洪”“小洪”地胡说八道起来。看来,在文明礼仪方面,尚待提高啊!当然,既然不是当面叫,最多也只是调皮、叛逆一点,比起那种乱给别人安花名起绰号的行为,性质也不算恶劣。无论怎样,还是要把尊师重教落到实处的…… 其实,这位老师也不姓洪,而是姓卫。 从初中开始,我就跟文远是同班同学。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除了看书学习,就是散散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刚上高一的时候,两人依然是同班同学,卫老师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兼任数学老师。这卫老师,教起数学来,那是深入浅出、驾轻就熟。只是,对于不少同学来说,高一的数学已经是颇为艰深难懂了。于是,每每讲解完一道例题或习题,望着台下那么多茫然而无助的眼睛,他就会微微一笑: “怪了,这么难的!” 高中阶段的数学,正应了那一句“难者难,易者易”。如果脑子尚未开窍,还真的是跟不上。老师是“恨铁不成钢”,只不过,在那种时候,班上一半以上的同学,都还只是一块顽铁,甚至也看不到多少成钢的希望。于是,我们望着老师的眼神,除了迷惘、惊愕,甚至都还有点歉疚…… 当然,学没学得了是一回事,该放松一下脑子的时候,我们也还是不含糊的,于是,卫老师那一句近乎口头禅的“怪了”,却被我们牢记于心了。 是啊,是有点怪,怪就怪我们脑子转不过弯来,解决不了那些“见怪不怪”的难题!其实,对于卫老师,我还是钦佩不已的:只见他一支粉笔在手,运笔如风,很快就可以在黑板上画出圆来! 一个冬天的夜里,卫老师戴了一顶便帽,到班上看晚自习。 那种便帽正规的名称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大致说来,后面一小部分是军帽差不多,右后向前,越来越小,越来越尖,大致像一个三角形;说得更形象些,对于那些从侧面观看的人来说,戴上这种帽子,有点像是在头上放了一个圆锥体。 “阿轩,你,你觉得像什么?”文远这样问道。 “哦,我觉得有点像老洪?”迟疑片刻之后,我这样回应着。 “是啊,”文远也压低声音,“无论是连环画还是电影,老洪都喜欢戴这样的帽子。” “看来,这种帽子,也不容小觑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其实,卫老师在一个离我们较远的地方,给某一位同学讲解难题,我和文远的这几句话,他是听不到的。 老洪原本是“铁道游击队”的队长,威震敌胆。 他多半也没想到,多年以后,自己的故事依然如此深入人心。 此后,我和文远背地里谈及数学课,就时常喜欢用“老洪”一词。此为好友之间谈话时的某种习惯,不足为外人道也。 按照学校的要求,那些个冬天的清晨,也是需要起来,到操场上晨练的。对此,学校的说法是“出早操”。说是这样说,我们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于是,那些个寒风凛冽的清晨,宿舍里的灯一亮,外面时常就会响起这样的声音:“哦,起了!”接下来多半就是“快点了,晨练去了!” 然而,回答着声音的,却是沉默。 这么冷的清晨,一旦出到宿舍外面,多半就是缩手缩脚的,甚至还要微微耸着肩膀,瑟缩着,以减少受风面积。如此一来,田径场上的跑点步做点操,意义何在呢?再说,被子里那么暖和,那种通体舒泰的暖和,着实让人难以舍弃啊!特别是,若是入眠的时间较晚,这大清早的,似乎才刚刚找到一点儿感觉。睡眼惺忪的,对于宿舍之外的世界,确实是提不起多少兴趣。晨练,就让那广播,伴随着那西北风吧。 大概是此前的叫唤不起作用吧,那声音就继续响着: “嗬,嗬嗬,嗬嗬嗬,快点,快点起了——” “还不起,怪了——” 我们时常这样想:大冬天里晨练的时间,正好下雨的话,就不用到宿舍外面去了? 确实,也有一些清晨,会下雨。不过,如果不是特别大的那种,比如说倾盆大雨之类的,也还是要到教室里去的,在那儿看点书唱点歌。反正,晨练的时间,是客观存在的。 寒冷的季节里,狂风暴雨着实不多见,于是,面对着晨练这一节“必修课”,我们多半还是有点不情愿的。 到了二年级,分文理科了,文远读理科去了。 不过,毕竟还是同一个年级,茶余饭后,身为文科生的我,也时常跟他到外面去散步。 再后来,文科班换了一个班主任。 前面你所看到的给几个男生单独开动员会的那位老师,以及毕业聚餐时给同学鼓劲,就是那新的班主任。 作为一个学生,对于学校方面的微调与安排,我们自然不便于妄加揣测。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卫老师在工作上兢兢业业,确实是难得的好老师。或许,在班级管理方面,会有某些不尽如人意之处,也在所难免吧? 仔细想来,他身为班主任之时,我们也有不少任性、难以调教之时,加大了他的工作难度。而我所在的文科班的数学,一直都是他一手执教的。只是,积重难返之际,大部分的同学,成绩都不太理想,辜负了老师的辛勤教诲。在此,也只能对卫老师说一声“对不起”了。 如此说来,早卫老师几步走出学校大门口,倒是很及时的了。 自己数学考不好,在卫老师面前,有点无地自容了。 “考完了,总算考完了!”向偏东方向走出几步之后,文远感概道。 “是啊,总算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我接过话。 由于还没到估分的时候,再加上那相关的话题,也不见得就很乐观,因此,随口说了几句之后,我们也就不愿再提及了。 一边缓慢地走着,我一边寻思道:在那些复习迎考的日子里,那种单调乏味、枯燥烦闷的感觉,简直就有点置身于孤岛之中的感慨了。只是,到了这一刻,总算考完了,我们的心情,真的就那么轻松了吗? 学习上的压力,勉强算是解除了。不过,接下来的一些事情,未必就那么乐观、惬意吧? 就算是撇开升学不谈,大考之后,也就意味着,依依惜别的那一刻,即将到来。这三年的时间里,那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那田径场上的身影与步伐,那校园内外的一草一木……就会淡出我们的视线,成为我们记忆中的一幕幕。就算只是萍水相逢,真要到了说再见之时,那种依依不舍,依然会想一团丝麻一般,缠绕在心间。 以前,跟文远一起散步的时候,我总觉得,那毕业,遥遥无期。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还在初中的时候,那一次,从市里买书归来。由于是从火车站往回走的,于是,对于不期而遇的于宁姝,我就多看了几眼。 那么,那一刻,他注意到我眼神里的某些异样吗? 当然,对于我来说,在那一刻,那种眼神,也只是一闪而过。 而到了去年年底的那一天,事情就有点不一样了。那天傍晚,我将和小树林之约相关的一些事情,大致上说了一下。 “你,你有何打算?”他的语气,异常的冷静。 是啊,在这一刻,他扮演着一个高参的角色。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其实,说到底,或许也只是同学一场吧?再过几个月,就是大考了。我和她的相逢,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了?” “要说适宜嘛,”他的语气,透出哲人般的深沉,“就算现在不合时宜。然而,大考结束之后,你还会这样想吗?因此,问题的关键还在于,你是怎样看待这种相遇的?” 皱了皱眉头之后,我斟酌着字句:“嗯,此言甚是。哦,打个比方说,现在还是冬天,一些植物,就深藏于地底下。它们所希望的,它们所盼望的,它们所等待的,就是那和煦的春风了。那一首歌,里面有这样的唱词,‘告诉你我等了很久,告诉你我最后的要求,我要抓紧你的双手,这就跟我走……’,那于宁姝,就是歌中的女主了。我,我是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呢?” “阿轩啊,”只听文远接过话,“你能够这样想,也就不错了……” 那一刻,那看似简单的一句话,我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了? 此处位于校园偏东两三百米处,只不过,这是直线距离。这次,我们并没有在河畔逾墙而出,因此,实际所走的距离,足足翻了一番! 捷径与大路,孰优孰劣? 这一刻,我和文远,是坐在一条小河边。此处的小河,似乎更像是一道沟渠。而我们所在的南岸,是一条狭长的草甸。芳草如茵,视线所及,这一大片葱绿所延伸的方向,也就是小河蜿蜒东流处。 这南国的岁末,倒不是如何凄冷,于是,那一大片草甸之中,即便偶有些许枯黄,杂糅其中,也是不甚显眼。眼前的这一段流水,也甚是清澈。天上那银灰的云朵,倒映其中。丝丝缕缕的波纹,与那些倒影轻涌着,重叠着,无语东去。 好一阵凝眸之后,我顺手拔向一根青草。却不曾想,那草根入土甚深,猛一用力,也只是拔出了大半截根系。将到手的这大半根草,揉了几下之后,就把它扔到水里去了。至于它能够在河水里漂流多久,也就懒得过问了。河水不会倒流,而那大半棵野草,会不会中途被浮萍水藻什么的卡住,就只有老天才知晓了。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望着那流水,我感慨道。 “这一年,你,你还是蛮有收获的……”只听文远这样说道。 “也就是闲聊了几句,”我接过话,“收到她的一张贺年卡,也算不上什么收获吧?” “至少,还有人送贺年卡给你。对于未来,你,你也有自己的想法。真的,真的不错了!而,而我……”他这样说着。 我心念一闪:“而我”后面,应该还有某些话语吧?那个词语叫“欲说还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你,你想说些什么呢?”我试着这样问道。 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文远缓缓说道:“我是说,和我相比,你还是更胜一筹。和我相关的一些事情,我,我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和他“相关的一些事情”?莫非,莫非是某一段心曲?是啊,若是谈论什么自然科学、哲学、文艺,或是校园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他的语气,会如此吞吞吐吐吗?看来,他还是想跟我说点什么事情的。 “哦,你,你是想说点朦朦胧胧的事情?”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扫了扫那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淡淡一笑:“明天,反正明天也没什么事情。那就,那就说上几句吧?哦,严芬,你还记得吗?” 我心头一震:严芬?这可是当年班花级别的人物啊!我的这位文远兄,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严芬,我怎么会不记得?”我尽量用一种平缓的语气回应着,“当年,我们点评班花,她可是名列前茅的……” “是啊,”带着一丝苦笑,文远感慨道,“原本,对于班花,我,我一向是无暇多想的。只是,有些事情,不免会有某些意料不到之处……”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我。 这样的故事,那可是打灯笼都难找的啊! “你,你接着说……”带着那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42章 心曲 最值得一听的,多半就是那校园心曲了。 吕文远缓缓说道:“和严芬有关的这件事情,本来,我是想都不敢想的。只是,倒底还是出现了。你也知晓,有时候,我就喜欢一个人留在教室里,看点闲书。至于教室内外的一些事情,也不愿多想。 前些天,快到傍晚的时候,严芬也到教室里来。一开始,我也没在意。我心里想着:大概是另有一些事情,她要到教室走一趟,然后再到外面去。是啊,像她这样貌美如花的女生,走到哪儿,都能够吸引那些男生的目光。她,应该属于教室以外的世界。 只是,这一次,似乎有点不同了。本来,她就坐在我的前面。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确实是来了一番‘翻箱倒柜’。然而,弄出一阵响声之后,并不急着要离开,而是坐下来了。而且,一番非要把凳子坐热不可的感觉! 这教室,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人家觉得,如果外界的那一切有点厌烦、有点腻味了,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歇息一下,也实属正常。 这样一来,我也就不往心里去,继续埋头看书。 然而,接下来的两三天,依然是这样。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隐隐体会到了,她的举动、神情,其实都是有所指的。至少,她是希望,不要忽视她的存在! 是啊,这样的一段时间,离晚自习还有好几十分钟,本来,她是可以到外面休闲一下的。问题就在于,既然教室里只有我和她,我再不开口,岂不是把她当作空气了?她为什么能够端坐于我的眼前,就只是因为,她就等着我的一句话…… 好几年的同班同学了,我就少看几分钟的书,跟她说上几句,让她开心一点儿,真的就有那么难吗? 拿定主意之后,我开口了:‘严芬,不到外面走走,轻松一下吗?’ 她回过头来,眼神里满是喜悦与欣慰,那意思甚至就是:文远,你这是在跟我说话吗?我还以为,你是不会搭理我的? ‘外面,人多热闹,是非也多……’她说出了这样一句。 那一刻,我真的有点震惊了:她的语气,还颇有几分愤激啊!不难想象,这些天,她的心情,确实是不太好。 ‘外面的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我,我觉得,关键还在于,自己行得正,至于某些风言风语……’我想着要这样宽慰她。 她感激地点了点头:‘是啊,外界的那些纷纷扰扰,又有什么意思呢?实在不行,倒不如待在这教室里,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倒是拿起书来,心无旁骛地,似乎就要忘掉外面的一切。 经过几天的来往,我也隐隐意识到,她不想抛头露面,也是有所考虑的。某些人的意图、眼光、做派,似乎就要把人当作笼中的金丝鸟了。其实呢,大家都是同学一场,以后的事情,真的没必要多想。出于这种想法,她选择了回到教室,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刻,我再想起那几天的情景,那种欣慰、自豪,还真像经过一阵暴晒之后,迎来了清爽的凉风……” 我也暗自为他高兴:这尘世间,尽管是曲高和寡。然而,二三知己,毕竟还是会有的!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能够透过那热闹、喧嚣、繁华的表象,回归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这开局,蛮不错的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唉,不说了……”他的语气,尽显意兴萧索。 “你,你是说……”我真的有点诧异了。 涌上一丝苦笑,他淡淡地说道:“看来,我们的头脑,还是太简单了。在某些人看来,我的一些做法,就像触犯了什么天条似的。接下来的那些事情,很难说得清楚。嗯,大意就是,某个人出言不逊,意思大概就是,某个女生,是属于他们的,希望我要管好自己,不要掺和这些事情……” “你,你是怎么想的呢?”我这样问道。 带着几分镇静自若的神情,文远微微一笑:“那几个人,有着某些纠葛,也实属正常吧?他们要闹些什么,我也不知晓,也不想知道。我,我只是想,如果严芬愿意继续到教室里来,要想着跟我说上几句话,我也欢迎。只是,如果真有那么几个人,想以此恫吓我,我也只是一笑置之而已。其实呢,对于这种事情,我还能能够处之泰然的。只要,只要严芬能够过得顺心如意,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这样的一段故事,隐隐有几分惊鸿一瞥的感觉。仔细想来,校园里的一些情景,就像一朵流云,飘过湖水的上方。对于湖水来说,能够留下云朵的影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仔细想来,学生时代的相遇,大致上也就是萍水相逢而已。 也不是说,这样的相逢,就毫无意义。换一个角度看,既然也曾相逢,那也是上苍的眷顾。至少,多年以后,你还能记住那一路上的风景,曾经的两情相悦、惺惺相惜。 转眼间,半年多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大考结束之后的这个傍晚,我和文远走在前往小孤山的路上,或许也只是想着:三年的高中生活,即将结束了。或许,以前的某些是非成败、得失荣辱,也就没必要记挂于心了。 半年多以前,也就是在这小河边,我跟他说起和于宁姝有关的一些事情。而他呢,则是说起了与严芬的邂逅。那时候,我们的头脑,也还算冷静。毕竟,我们也意识到,有些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样奔忙一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文远放慢脚步,这样说道。 我隐隐体会到,这一天,他更想谈的,似乎就是某些高于凡俗尘世的事情。于是,我也放慢了脚步:“记得,《红楼梦》里有这样的诗句:‘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再多的意思,我也说不出什么了。” 他微微一笑:“你,作为文科生,想起了引用诗句。这,这也很正常。不过,我一直觉得,尽管宇宙之大,而我们人类,就像其中的一粒尘埃。不过,既然身处其中,就应该想办法,洞悉这宇宙的奥秘……” 类似的谈话,以前也出现过。不过,这样的话题,实在是太大了。于是,凝神片刻之后,我试着这样回应:“或许,自然科学,就是打开宇宙奥秘的一把钥匙。只不过,就算是像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这样顶尖的大脑,似乎也不能完全穷尽宇宙之谜吧?” 他微微一笑:“阿轩啊,看来,接下来你又要说,既然自然科学注重逻辑实证,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前行。只是,人生短暂、星空浩瀚,何时才是一个尽头呢?因此,从哲学上作某种整体上的把握,也无可厚非?” 我想了想,就这样转换道:“或许,某些哲学上的看法,难以确证。只是,试想一下,人类目前所能达到速度,也就是第一第二宇宙速度,和光速相比,差天远了。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有点像蜗牛爬行。既然是这样,连走出太阳系都成问题,那么,银河系、河外星系呢?” “或许,这也是人类目前的想法。不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宇宙飞船的速度,无限接近于光速了,就将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他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依然是半信半疑的神情:“就算是光速吧,我们时常也听说过光年这个词。只是,以宇宙之广袤,似乎连光年,都不够看了!” “或许,这也只是我们认知上的局限。也有这种可能,如果真有类似于虫洞、时空隧道之类的存在,空间弯曲了,星际旅行,未必就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了……”他说出了一个新的思路。 我暗自寻思着:既然自然科学讲究实证,那么,所谓的星际旅行,至今也只是某种假说。那些场景,也只是出现在科幻小说、科幻电影里。由此看来,人类的想象力,弥足珍贵啊! “哦,我想起来了。记得有这样的一种说法,如果我们离地球足够远,那么,就有可能看到当年秦始皇登基时的情景。这,这是真的吗?” 他点了点头:“从理论上说,有这种可能。” “只是,这样一来,”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么祖父悖论,也就难免了。那种说法就是,某个人穿越回到了过去,将自己的祖父解决了。这样一来,当时的某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然而,既然没了祖父,也就没了父亲。既然没了父亲,这个穿越者又从何而来呢?如果这个穿越者自身的存在与否,都是个问题,那么,他的所想,他和穿越有关的种种行径,又何从谈起呢?” 凝神片刻之后,吕文远神情凝重:“是啊,由此带来的悖论,还真是难以自圆其说。因此,一些人认为,即便穿越是可行的,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也就是说,那位穿越者,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眨了眨眼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或许,大致上的历史轮廓,不能改变。只是,如果无论什么事情,都只能袖手旁观、漠然置之,那么,穿越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如此说来,”他沉吟道,“赶在地球时间的前面,提前预知未来,也会面临着诸多难题,有时候,就是某种两难处境……” “是啊,这个问题,”我缓缓说道,“也有人思考过。比如说,在一场围棋比赛之中,出现了一位穿越者,他能够预知对手明天的下棋思路和出棋顺序,那么,就算他不是对弈者之一,他要不要将这一预知,告诉己方的棋手呢?如果提前告知,那么,这次比赛就是不公平的。如果不说,那么,就算能够走在时空走廊的最前端,又有何意义呢?” “是啊,既然已经看到了对方的底牌。或者说,自己乙方的底牌,已经被对手尽收眼底。那么,人类社会的很多事情,就将变得混乱不堪起来。要说这时空之旅,依然是难以言说,难以自洽的。”他也感慨起来。 “看,小孤山……”指了指东南方,我这样说道。 这一刻,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即将从那山顶褪去了。更远处的天幕,似乎也在隐隐地缓缓地奔涌着,要将一张越发乌灰的大网,笼罩住这一大片天水山川、草木堤岸。 “时间也不早了,”吕文远淡淡地说道,“不如就站在这儿,远远地看一下?” 我点了点头:“隔河看山,也是别有一番风景。” 最近的这三年时间里,在那些个不用上晚自习的傍晚,我和文远,就时常到外面去,散散步,聊聊天。要说我们还只是学生,有些和前程相关的事情,就算能够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最多也只是一个远景而已。 说来说去,大考依然是很重要的。比如说,就算你心仪的方向是科研,然而,如果没能步入高校的大门,此前的一切,也只能是空中楼阁。 有个词语叫“求职”,可见,某个可以让你安身立命的职位,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尘世间的一切,自有它运转的痕迹和规矩。对此,我们只能去适应它。于是,我们也只能一边学习,一边想着未来。 到了这个傍晚,那些书山题海,暂时可以放到一边去了。不过,到底考得怎么样,到底能不能如愿以偿,还是一个未知数。在我们所接触到的世界里,时空依然是不可穿越的。就比如说,我们并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到底考得多少分,自己的下一个落脚点,会是在哪里?甚至,明天是骄阳似火,还是微风细雨,我们也不敢说就有十足的把握。 明天的阳光,能晒到今天的衣物吗?今天的雨伞,能遮挡昨天的雨点吗?昨天的清风,依然能够吹散今天的尘埃吗? 人生的故事,多半都是悬疑重重的。 或许,这样也好吧,既然有悬念,或许也就夹杂着些许希望之光。如果一切都是一目了然了,也就不免几分乏味了。就像一本老书,如果你都烂熟于心了,那么,再次捧起它来,你还能再看到第几页呢? 哦,冼茹霏的归期…… 第43章 归舟 冼茹霏,我梦中的一叶归帆。 这天下午,我独自一人,要到外面走一趟。 原本,这样的一条路,我一直以为,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只是,走着走着,涌上心头的,却是纷至沓来的有点不一样的感觉:走出学生宿舍,左侧就是那阅览室了。好几个月之前,那样一个寒冷的傍晚,我第一次听到了这样的歌声:“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那一瞬间,我就隐隐觉得,这会不会就是梦开始的地方呢? 此时此刻,阅览室那向南开着的前门,早已上锁多日。陪伴着它的,是偏南一侧的一棵榕树。要说这榕树,也可谓枝繁叶茂。只是,她所等待的,则是五十天之后再归来的学弟学妹。至于我们这一届毕业生,她所投过来的目光,则是一声珍重一句再见。 阅览室与学生宿舍偏北一侧,分别对应着两栋教学楼。这其中,只隔了一片宽约二三十米的空地。我们所在的那栋教学楼,偏东而立。这个下午,我没有再上楼,也就没有再到教室里去。因为,大考结束了,我们也就毕业了。那些读书的声音,那些教室内外的身影与脚步,那些门窗与课桌,就封存在其中,最终只能成为我们尘封的记忆。 两栋教学楼之间,有一条数米宽的过道。 过道偏北一侧,就是我们课余饭后颇为熟悉的地方之一,那就是田径场了。我记得很清楚,两个多月之前,田径场上的那次部分学生动员会,班主任的话语,满是激励与期待。那些话语,就像那一个季节田径场周边的高树乔木,越发浓郁的绿意,就那样摇曳着,飘洒着,就此奏响了这毕业季的旋律。 而这个下午,离曲终人散的那一刻,还有多久呢? 教学楼北侧,也有东西方向的过道。这条过道的最西侧,就与通往大门口的大路连在一起了。不过,我们更习惯于走一条斜线,直抵田径场西侧正中处的升旗台。确实,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样一来,前往大门口的路途,也就能缩短个二三十米。然而,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我们在这校园里所能留下的脚印,也就会相应的减少呢? 过客,过客的脚步,过客的身影,一开始,就是步履匆匆了。 踏上升旗台偏北一侧的矮墙,距离大门口,也就二三十米之遥了。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我们进出这大门口的次数,究竟是多少呢?绝大多数人都懒得去想这样一个问题,不过,到了这一刻,我很清楚,学生时代,走出或步入这大门口的次数,恐怕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与这大门口,与这大门口以南的校园,说一声再见的那一刻,真的不远了。以前,我们步履匆匆,不习惯于站在偏北一侧,好好地打量一下这学校的大门。此时此刻,是不是应该伫立片刻,凝眸回望一番呢? 只是,你驻足再久,也改变不了那即将到来的离别。 在我们的学习生涯之中,高中最终也只是一个驿站。 走出大门口之后,沿着一条大致呈西北方向的路径,我依然缓缓地走着,穿过文化宫,自东向西过了马路。在这条南北向马路的偏西一侧,又路过了电影院、书店。在十字路口张望一番之后,又穿过大马路,走在前往铁路桥的路上……这一切,似乎就像是踩点或是在打前哨,又有点像是再重温旧路。其实,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一个午后,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如果不到外面走走,还真是有点难以打发了。前些日子的那些个大白天,那些个大白天的下午,不到晚饭之后,是不会轻易外出的:因为,整个下午那些宝贵的时间,最好是用来复习迎考,不然就是在虚度时光了。 而到了这个下午,真正有的是时间了,却又想着该如何消磨时光!这一次出行本身,是不是也折射出人心的某些角落呢? 沿着铁路线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室里稍作停留,我又走在了返回学校的路上。这一来一回,那路径,我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只是,这一次,自始至终,我都是形单影只的。我的身边,确实少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冼茹霏了。 这一路上,多云间晴,洒在脸庞上的阳光,也不算太多。 距离学校大门口两百米左右,风云突变,不期而至的雨点,就滴落在道旁的屋顶上,楼房的屋檐下,马路两侧的枝叶上。盛夏时节,下点雨,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由于不是雷雨,我就先到马路一侧的一处屋檐下,暂时躲避一下。再过片刻,发现那些雨点时断时续的,在阵阵凉风之下,几乎只能用“飘洒”一词来形容了。再观望片刻之后,我走出屋檐,继续走在前往学校大门口的路上。也就在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路旁的哪一家门店,正传出这样的歌声: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一听之下,我不由得心里一动:路旁的门店里,主人家播放几首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是,这样一个傍晚,碰巧听到的这一曲“外面的世界”,歌中所唱的“天空中虽然飘着雨”,倒是颇为应时应景的啊!而我呢,也在期待着冼茹霏归来的足迹。如此说来,这一刻,倒是不能等闲视之了。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进了学校大门口以后,雨也就停了。 这一次,我没有走田径场,而是径直走出近百米之后,再折向东。也就是,沿着阅览室与西侧教学楼之间的空地走。这样走也是蛮好的,毕竟,这是返回的路,不宜与此前到外面的路,相雷同……“阿轩,是你?”神思恍惚之中,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尽管不用抬头,我也能确认,这是谁的声音了。 不过,一别就是好几天,我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定睛细看。 凝脂般的脸庞如昨,深潭似的双眸依然清波微漾,不过,大概是问话之时激动了些吧,那眼角,搐动了一下,显得不够雍容典雅。 然而,这不够温婉的背后,是多少的激动与关心啊! 有点遗憾,这一刻,她的身边,还站着几个女生,其中就包含那位毕业聚餐时代她为我敬酒的室友。 她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淡淡地说道:“明天上午,另找个时间再谈吧?” 我顺势点点头:“好吧,你先忙吧……” 接着,她就跟着那几位女生,向校门口方向走去。 目送着她的背影,在教学楼最西侧,没了影踪之后,我才收回自己远眺的目光:刚才的那一幕,还真是有点巧合了。路上听到那首歌之后,我就想着尽快回到学校。而且,走的还是比较长的这条路。不难想象,如果我是穿田径场而过,就有可能见不到她!要说这直觉,还真是不容小视。 只是,这只是匆匆一面。因为,她还有别的事情,要跟身边的那几位女生,先到外面走一趟。 或许,这样也好吧?至少,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可以好好地想一下,明天上午见面之时,要跟她说些什么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想的吧?见面之后,就是问些近况,其中最主要的,也就是和大考相关的一些情况了。 其实,这一切,也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容易说得清楚。 对于我来说,最为重要的,自然就是,在这个校园里,终于又见到她了。 或许,到了这种时候,我的思路,倒是应该放得更为开阔些了?就那刚才的那一面来说,还真有点“惊鸿一瞥”的感觉。如果我只是这样想,盼了好些天,就只能换来这样的匆匆一眼!或许,就会涌上莫名的失落与怅惘。不过,一想着明天上午还可以畅谈一番,你又何必再奢望什么呢? 其实,在返回原籍参加考试之前,她也曾送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上,她右手斜举,像是在召唤着什么。那目光,满满的青春的律动。整张照片,颇有文艺的小清新。只是,没过多久,她又对我说,说这张底片所晒出的相片不够,有一位室友想要。那一刻,我真的想不清楚,这是什么的思路、道理和逻辑。 不过,看到她颇为为难的样子,还满含歉意的。再加上她保证,以后再送我一张。我心一软,就把那张照片交还给她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只是,在我的印象当中,只要是送出去的照片,也包含其他的物品,都是不能在索要回头的。 当然,这只是一件小事,我也没必要那么小心眼儿。 距离明天上午,还有那么久的时间,够我想上一阵子的了。 在这个学校,尽管是长达三年,时间也不算太短。不过,一些较为重要的事情,似乎都集中在最近的半年多时间里了。 或许,这也有点像长跑,前面的三分之二的时间,平淡无奇,甚至还有点乏味。而临近冲刺之时,才会出现激动人心的一幕幕。认真说起来,我也不是那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前面两年多的时间里,我时常跟吕文远在一起,看点杂书,讨论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甚至,好些个中午,都放弃了午休,到文化宫的阅览室去翻阅一下报刊。 从长远的角度看,这一切,拓宽了视野,增加了知识面,似乎也无可厚非。然而,有意无意之中,我们都忽视了这一点:如果过不了大考那一关,知识面再广,也将沦为空谈,甚至是笑话。 任性,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最近的这几个月,复习备考的时间里,我为什么如此“孜孜不倦”,其实,只是在还债:此前忙于看杂书,数学落下了不少重要的内容。这样一来,就只能寄希望于在别的科目,尽量多拿一点分,才有机会上岸。 “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自然是成不了气候的。 大考最为关键的一点,其实就是各个学科平衡发展。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大考相当于体操比赛中的个人全能,而不是鞍马、吊环之类的单项。要说这些道理,我也不至于就想不明白,只是,某种若隐若现的侥幸心理在作祟,我最终走了不少弯路。 高一时候的化学课,全部安排在下午。放弃午休到外面逛了一大圈回来,早已是人困马乏。就算你精神再好,勉为其难地听了一阵子课之后,就会眼皮打架,接着就会打起瞌睡来。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总算是睁开眼来了。也就是在这一刻,多半就会听到讲台上化学老师这样的声音:“就这样了啵,这节课上完了啵!” 这种时候,我的内心,就会涌上几分苦笑:精神刚刚恢复过来,正想着要认真听一下课,老师在这节课上所讲授的内容,却已经是结束了!这世上如果真有阴差阳错这个词,那么,我们这一刻的感慨,也就是其中之一了。是啊,该休息的时候不休息,该听课的时候不听课。怪不得,这个“错”字,会是金字旁,这其实也就在隐喻着,一个人,终究是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的! 化学成绩跨不过及格线,物理也只是平平过。如此一来,你凭什么跟别人竞争?思忖再三,高二分文理科的时候,我只能选择文科了。吕文远数理化基础较为扎实,就选择了理科。 如今,大考过去了,即使再让我选一次,我依然会选择了文科。毕竟,文科班的六门课程之中,除了数学这块硬骨头,其他的科目,再怎么烦琐,也还是可以商量的。要说记忆上的功夫,我未必就会输给谁! 回首往事,我时常这样想:高中的这三年,我简直就是在梦游。 不过,有时候,老天也有待我不薄之处,那就是,我落下的功课再多,只要想起奋起直追,那总分,勉强还能过得去。 自然,这种钢丝,也不能走太多。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谨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第44章 青春的驿站 按照约定,这天上午,我和冼茹霏再次踏上前往火车站的路途。 出了学校大门口,寒暄几句之后,冼茹霏这样问道:“阿轩,估记一下,你,你大概是多少分?” 皱了皱眉头,我回应道:“嗯,四百四十是这样吧?” 长睫毛扑闪几下之后,她这样说道:“我回来之前,也跟那边的老师交流过。按照那些老师的说法,这样的分数,有书读。这,这不成问题。唉,不过呢……” 我隐隐体会到,由于这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就有点尴尬了。如果用一句套话,那就是“高攀”不起,只能“屈就”了。 “算了吧,填志愿时,再斟酌一下。”我只能如此含糊其辞了。 “是啊,今年的形势,不容乐观……” “哦,你呢?” 带着一丝苦笑,她回答道:“考试的前一天夜晚,就有点低烧。吃了点退烧药之后,勉强也能够去考场。唉,考砸了!” 就像瞬间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我的心猛地一沉:对普通话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考砸了”是什么意思!在大考这样的关键时刻,身体的状态,也是极为重要的!人说“全力以赴”,那也要在养精蓄锐的情形之下吧?她都这样说了,也就没什么希望了…… “唉,这?这……”在这一时半会儿之间,我甚至想不起该用怎样的话语来安慰她。 “算了吧,大不了明年再考……”她的话语,倒是不含糊。 再说了几句之后,我们都沉默了,就继续往前走。 再走出几步之后,我的思绪,就像那蒲公英一样,飘散开来:原本,她的成绩,就有待提高,如今再加上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形,那就是雪上加霜了。人世间的事情,能够尽如人意的,又有多少呢?好在,她也算看得开,作好了明年重整旗鼓的思想准备。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必要再啰嗦什么了。 至于我自己,大体上也能发挥出自己的水平。不过,细想之下,那一道和二面角有关的选择题,一开始我就猜对了。到了后面,却又怀疑自己的灵感和直觉,检查的时候,却改成了错误的选项!这种情形,真是让人无语!另外,有一道论述题,本来,我也想着要从反面再论述一下,接下来又想,算了吧,只说正面,也已经很清楚了。然而,人家给出的参考答案,反面论述也是一个得分点。这一次,就变成该做的事情反而不作了。如此的阴差阳错,真的只能怪自己沉不住气了。此外,由于时间太仓促,作文也写得浅显了些…… 如此说来,如果能够再认真一点,甚至都还能多拿十分左右! 只是,现实生活之中,哪来的如果呢?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就只能去面对结果或后果了。 仔细想来,在至关重大的场合,我也会出现某些不应有的失误。或许说,在定力方面,依然存在着不足之处。 唉,到底还只是凡夫俗子,不是神。 此前,也听过“命中注定”之类的说法。到了这一刻,就算你不相信,你真的就能够驳斥一番吗?这机缘气运之类的说法,有点玄而又玄的感觉。只是,如果你还能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就会留下某种遗憾。据传,有这样一种说法,“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如果你不是那个胜者,就算你说得再多再好,人家会相信你吗?或许,也只能这样说,那些缺憾与遗憾,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你,你只能去面对它…… “阿轩,先,先上岸再说。”冼茹霏的声音响起。 这句话里的“上岸”,大体上的意思就是,到高一级学校就读。由此,她的意思应该就是,不去想那么多,只要有书读,就先去读吧。 “是啊,让我再读一次高三,也真是受不了!”我感慨道。 我的这句话,还真是有感而发。最近的这一百多天的时间里,我除了吃饭休息,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看书学习上了。浸在书山题海的日子,似乎就像是在荒漠里跋涉,放眼四顾,极目远眺,就为着那一丝绿意。然而,即便是望眼欲穿,也看不到哪怕一棵小草。而另一个瞬间,远处似乎出现了仙山宫阙,你的第一反应,多半就是,这一切,会不会是海市蜃楼呢?总而言之,复习备考的日子里,那些枯燥、单调、紧张、乏味……就像那梦魇一般,如影随形,让你苦不堪言。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复读的事情,就不是我所愿多想的。 “如果有机会,还是先就读吧。”冼茹霏这样说道。 “是啊,在高校里,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门路?”我顺势说道。 再说了一阵子之后,我们就来到了铁路桥的南坡。 这一次,在铁路线上,我们不再走铁轨,而是走在南侧的路基上。 “其实,”她说起家常话来,“我好长一段时间,不乘坐火车了?” “回去的时候,你,你坐班车?”我这样问道。 “坐班车更方便些,不用走那么多的路。” “哦,坐火车,需要进站出站。” “是啊,下了火车,还需要转乘班车。”冼茹霏这样说着。 “我回家,坐火车可以,有时候也乘班车……”我接过话。 大白天,阳光就照在脊背上,这自东向西的路面,显得敞亮多了。随着我们脚步的前移,路基右侧的铁轨、小石子、枕木,路基左侧的树木、杂草、电线杆,也在缓缓后移着。当然,我们不是透过列车的车窗,来打量这一切,于是,我们也可以下意识地放慢脚步,静静地打量一下,路基南侧的那些小草,它们在微风中摇曳着,我们眼前的那些阴影、光斑,也就变得错落有致起来。 “哦,你什么时候回去呢?”望着前面的站台,冼茹霏这样问道。 眨了眨眼之后,我回应着:“明天,估分、填志愿,弄完之后,就回去了。” “是啊,这么久了,也该回一趟家了。”她接过话语。 尽管是上午,不过,候车室里也没有人。因为,人们并不习惯,从这儿坐火车到市里去。毕竟,在县城中心区域乘坐公交车,会更便捷些。 在候车室里停留一阵子之后,我们决定返回学校。 走出一阵子之后,我暗自寻思着:人的感觉,其实是颇为诡谲、复杂、微妙的。大考结束之后,我总想着,如果能够尽快见她一面,那该多好啊!只是,真正见了面之后,那又怎样呢? 确实,她很给面子,愿意陪我走这一趟。而且,一路上,能够说的话,大体上也都说了。然而,我总有某种感觉,那就是,真要见了面,与想象中相比,那种种情形,依然是有所不同的。 不同之处,究竟在哪里呢? 或许,是这样的,现实之中的那一切,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浪漫、唯美。就比如说,那一句“比翼双飞”,似乎就不太可能。于是,短暂的相聚,意味着更长久的离别? 或许,也不是我太消极,对于以后的事情,从总体上说,我还是比较清醒的。那些空头支票,如果难以兑现,或者说是无法兑现,也就没必要开出来吧?就比如说,这样的一个火车站,明明只是一个驿站,真有必要把它说成是长久之居吗? 心平气和地去面对现实,很有必要。 说起来,对于复习备考,我的付出,也是有目共睹的。而这努力的背后,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我想着要改变现状。像我这样的人,来自于一条小街,除了读书,就没有别的门路了。于是,要想逆天改命,就只能利用时间加汗水,拼一把!或许,最终的结果,也不怎么样;然而,我还是能够坦然接受的,毕竟,我尽力了。 这短短的一个多月之内,这个火车站,我已经是第三次往返了。而且,每一次,都不是为了乘坐火车。这样的经历,绝无仅有。而且,以后也不会重演了。这一切,只是因为,有一个名叫冼茹霏的女生。 对于这个小县城,她只是一个过客,只是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然而,身为过客的我,却与她不期而遇。于是,这样的一片天地,也就留下了我们的足迹。不管怎样,毕竟,我们相逢、相识、相知过,能够这样,也不错了。在岁月的长河之中,这样一朵小小的浪花,其实也是不多见的。于是,我们首先要珍惜、珍视这曾经的一切。 至于结果,到目前为止,我们又能多说什么的呢? 先冷静一些时候,先看一看大考的情况,先预留一下想象的空间,也不难理解吧?风雨飘摇的时节,那曾经在一起的一幕幕,已经是弥足珍贵的了。或许,能够留下一点回忆,也相当不错了。 那笼着一层轻纱的梦,本来就是朦朦胧胧的,你就把她留存于心底,也就不错了。 一个高干的女儿,心甘情愿地陪你走这样的一段路,图的是什么呢?或许,这只是因为,她觉得,你有潜力,你还想着逆袭,还做着逆天改命的梦,于是,她才会屈尊。又或许,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两颗心,都希望得到些许温暖和鼓励。于是,这样的一段故事,就此上演。 到了这一刻,这样的一段故事,或许就要暂时停一下了。 没有剧本?确实,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不过,即便是没有剧本,也还得继续吧?脚下的路,还是由你自己来走的;而你所走过的路,也就是那剧情了。 或许,这一切,要留给时间。 这样的一幅长卷,只能是缓缓展开的。就像,走在前往这火车站的路上,我们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走着的。对于我们来说,终点诚然重要,只是,我们更看重的,倒是那一路上的风景。能够走多远,能够走到哪儿,甚至都不用多想。 此时此刻,走在这返回学校的路上,我的思绪,就这样天马行空着。其实,如果我不想,这样的一段时间,也会在我的步履之中,悄然流逝。既然是这样,也就意味着,浮想联翩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一个人,如果连遐想,连美梦,都不曾拥有,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呢? 是啊,能够做点美梦,你就先不忙着醒来。因为,醒过来之后,就会有醒过来之后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未必就能如你所愿。 哦,这一路上,她为什么也不愿多说了呢? 或许,所谓“一切尽在不言中”,有些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言语。 这样的一条路,既然还没到尽头,那就慢慢地走吧。至于下一段路在哪儿,又何必多问呢? 其实,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当那一切,还只是隔河相望的浓雾之中的一朵花,你又何必奢望,片刻之间就能看清那缤纷的花瓣呢?云开雾散,一条横渡的小舟,小舟上的双桨:这一切,又在哪儿呢? 是啊,这样的一个上午,本身就是一次怀旧之旅。行程本身,就是意义之所在了。因为,即便是这样的一段路,也不是你想走就能有的。就算是小路依旧,如果只是你一个人,你真的就能够走出此刻的感觉吗?远的且不说,昨天下午,我也曾走过这段路,然而,那一路上,我想的更多的,就是,什么时候,身边再有一个人,一起并肩走着呢? 独行的感觉,未必就那么自由、惬意,相反,也时常是和孤单、寂寞、无聊、怅惘,联系在一起的。从这个角度看,还能够和冼茹霏一起,重温这样的一段路,已然是上苍极大的眷顾与垂青了。悠着点儿,且行且珍惜吧。人生的故事,其实并不总是独角戏…… 就这样,那一二十分钟的时间里,我边走边想,让自己的思绪,飘飞在了马路两侧。 穿过文化宫的那条小路,就来到了离学校大门口只有两百多米的道口处了。这一个地方,勉强也算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看看一时没有别的车辆往来,对视一眼之后,我和冼茹霏就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从这条路的西侧望过去,校门口就在前面东南近两百米处了。 路边有个花店,我和她对视着,似乎都在想着些什么……“早上好,你们两位——”也就在这一瞬间,一旁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 第45章 路遇 啊,这是我们班长的声音!我和冼茹霏一时只顾着前往校门口的路,却不曾想,偏东北一侧,杀出了这一班之长来。 我跟这位班长,已经是六年的老同学了,倒不怎么“怕”她。你大概还记得,毕业聚餐的时候,她曾经邀请我,先到自己所在的那一组,先吃上一阵子再说。 跟冼茹霏散步归来的这个上午,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班长,我尽管觉得有点尴尬,不过,也不至于就惊慌失措。 这一刻,用那余光,我还发现,班长偏北一侧,其实正站着一个男生。 因此,此时此刻,就看冼茹霏如何应对了。 “哦,不知班长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一愣之后,冼茹霏来了这样一句。 这样的一句开场白,看似一句简单的套话,实则隐含着“反客为主”之意,倒是显得落落大方起来了。 “哦,出来逛逛,”班长沉吟着,“不想就遇见了两位。哦,茹霏啊,你,你刚回来?” “昨天下午,就回来了。”冼茹霏说着,扫了我一眼,“没什么事情,就跟着阿轩,到外面随意走走……” “嗯,天气不错,散散步,轻松一下。”班长的语气,甚是宽容大度。 “是啊,平时也没有什么时间,如今,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冼茹霏说着,还扫了班长北侧的那男生一眼,“班长啊,你,你是不是帮我指一条路,让我也四处逛逛?” 班长轻轻推了她一把,打趣道:“有阿轩在一旁,就用不着我了。” “他是他,我,我真的很想,跟着班长大人,在这大街小巷、阡陌原野,四处游荡一下……” “这,这有何难?别的且不说,做一个向导,阿轩还是蛮不错的。”班长说着,还把眼前的冼茹霏,从头到脚地扫了一下。 再说了几句,两位女生,靠得比较近,也不知在低声耳语着什么。再过一阵子,我所能见到的,就是两人要相互咯吱起来。 玩闹一阵子之后,班长稍稍退后几步,接着,用较为正式的语气,这样说道:“你们,你们另有事情,就不打扰了。哦,两位,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跟着我,四处逛一下?” 冼茹霏眨了眨眼,说着场面话:“班长大人,你先忙着吧。我,我另有点琐事,还要回学校一趟。失陪,失陪了。” 一场不期而遇,就这样过去了。 走在前往校门口的路上,我向冼茹霏,简要介绍了一下班长的相关情况。 冼茹霏听了,淡淡一笑:“我们的这位班长,果然是名副其实!” “是啊,这位班长,确实不是白当的……”我接过话。 走这一趟时,冼茹霏跟我说起过,她的生日,是本月的18号!于是,男生宿舍在望之际,我这样对她说道:“茹霏,你的生日,也快到了。我,我也没什么礼物,能够赠送于你。而且,到了那时候,也不能到场,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哦,这样吧,宿舍里,我正好有一张贺卡,如蒙不弃,我这就过去,拿过来给你?” “那,那就多谢了!”冼茹霏说着,微微一笑。 再过片刻,冼茹霏就站在宿舍以西近二十米处的一棵榕树下,目送着我走回宿舍。 在宿舍里找到那张贺卡之后,我再走回头,将它交到冼茹霏手中。 冼茹霏接过贺卡,向女生宿舍走去。 她们所在的宿舍,是在这棵榕树东南二三十米处。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暗自思忖道:此前,她跟班长的那一番对答,甚是精彩绝伦而又大方得体啊!尽管事前毫无准备,她还能如此应对自如,确实不简单。 当然,我们的班长,决不是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人。试想一下,她身边就跟着一个人,怎么会去苛责自己的同学呢? 在她的心目中,我和冼茹霏,多半就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了? 这倒不是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作为老同学,我对班长,还是有着一点了解的。她的心思,多半就是这样的,同学之间,如果真有情投意合、志同道合者,稍稍走得近一点,双方互勉共励,也是人之常情嘛。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我也隐隐发现,其实,还在初中阶段,好几个平时成绩比较好,又喜欢到外面挥洒青春的同学,就经常聚在一起,扬起了未来的风帆。当时,对于这一切,我只是羡慕而已。因为,我较为内向,不太喜欢到外面去,对于异性,也时常是羞涩腼腆、手足无措。 班长身边的那位男生,原本就是班上和整个年级最好的一位。到了高二以后,那位男生,就是理科班的领头人。而我们的班长呢,则是力压文科班群雄。从这个角度看,这样的两个人,确实是人中龙凤。 对于这样的一对组合,我辈作为芸芸众生之中不起眼的一员,甚至都不能平视,而只能是仰视了。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我们“顾影自怜”而已。 实际上,班长并不是那种喜欢摆架子的人。高高在上、盛气凌人、颐指气使……这样的负面形象,是不存在的。相反,温婉大方、善解人意,只想着如何为同学排忧解难,这些,才是她的风格。毕业聚餐之时的那一幕,就是她待人接物、为人处世的一个缩影。 说得再简单一点,就算是有点不服气,对于她的个人品格,班上的每一位同学,都是心悦诚服的。 只是,在她手下“当差”的时光,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此刻想来,这三年的时光,尽管也有着诸多的不顺心,只要一想起班上还有这么好的同学,也会得到不少欣慰与自豪! 岁月如流,校园生活里的一幕幕,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明天上午,估完分,上交档案之后,我,我也要离开这所学校了。确实,以后的日子里,如果还有某些与升学录取相关的事情,我也有可能,再回学校走一趟。只是,到了那种时候,我的身份,早已变了,至少,我已经不再是这所学校的在读生了。 离别的钟声即将敲响,此时此刻,我又作何感想呢? 在这个学校里,最初的两年多时间,平平无奇,波澜不兴。上课,休息,外出看书、散步……都是按部就班的样子。而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有点风起云涌的感觉了。最明显的不同,应该就是,先后与于宁姝、冼茹霏,有过一段时间的来往。套用那句话,就是有点“曾是惊鸿照影来”的感觉了。我也曾经这样想,自己何德何能,能够拥有如此美好的一幕幕? 只是,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曾经出现过。 记得《红楼梦》里有这样的几句:“……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通常的理解就是,由于失去了林黛玉,贾宝玉所娶的,可以对自己“齐眉举案”的薛宝钗,由于不是自己的初衷,贾宝玉就“到底意难平”了。这位宝二爷,乃是官宦子弟,自然可以这样想。然而,对于我们这样的草根之辈,能够遇见其中的任何一位,都已经是上苍最大的眷顾了!这样一来,除了心存感激、暗自庆幸,就是得失随缘,如何还能够涌上“到底意难平”的感慨? 这世上,真正的感同身受,或许还真的不多。 曾经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值得回味,值得珍视,值得珍惜的。记得,就是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即将离开火车站的时候,环顾了一下候车室,冼茹霏这样说道:“这一次,这可是在大白天里第一次看这幅国画了!” 听出她的话语里颇有几分感慨,我就试着这样回应道:“以前,是夜里看过。如今,大白天也看过了。这,也就差不多了吧?” 停了一会儿,她这样说道:“只是,我突然想起了‘过眼云烟’这个词语!” 我心头一震:过眼云烟?此话怎讲?好几年前,这样的一幅画,就挂在这墙上了。甚至,还可以这样想,只要没有太大的意外,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幅画依然会悬挂在这面墙上!哦,她的意思应该是,下一次再看到这幅画,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猴年马月”?人们习惯于用这个词语来形容遥遥无期。其实,单就字面上的意思来说,每隔十二年,都会出现一次猴年马月。然而,人世沧桑,真到了那种时候,物是人非,恐怕你早已找不到当初的情景。或者说,就算你能够重回故地,你的身份、地位、心情、感受,也迥然有别于昔日了。尘世间的事情,能够如愿以偿者,又有几分呢? “管它呢,”我淡淡地说道,“管它如何变换,至少,我们也曾来过。” “是啊,曾经来过,曾经一起走过,也不错了……”她接过话语。 于是,在走出候车室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再望了那幅画一眼。 平心而论,明天下午,如果我是乘火车返回家乡,也能够再次见到这幅画。以后的日子里,如果再次往返于家校之间,见到这幅画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只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机会,就是少之又少了。 是啊,有朝一日,如果她在自己家乡的火车站,再次见到相类似的那幅画,会作何感想呢?那种时候,她是不是会想起异乡求学的日子呢?而且,就在那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出现了那样的一幕幕…… 也难怪她感慨横生,当我再次见到这幅画的时候,我就会闪过这样的念头:当初的冼茹霏,到哪儿去了呢?既然身边没有她,我在看这幅画的时候,又有何意义呢?那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又有谁能够体会呢?图画依旧挂在墙上,看图画的人,却不知哪儿去了…… 离开火车站往回走的时候,冼茹霏意兴萧索,不愿多开口,事出有因啊!到了这一刻,在宿舍里,她在忙些什么呢?如果尚有某些衣物、行李,自然是要整理一番的了。然后,也就是背好行囊,准备返程了。是啊,她是要回去估分、填报志愿的。对于她来说,这一趟,可谓是来去匆匆。 或许,对于她和我来说,这样的一座小县城,究竟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驿站。既然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那么,对这儿的一切,倒是不妨泰然处之。只是,也就是在这座小县城里,这样的两颗心,却是不期而遇了。相遇之后,对于这地方,真的还能够漠然置之吗? “阿轩,你,对于你来说,高校确实很重要……”冼茹霏多次这样说过。不难想象,对于我,她还是满怀希望的。 其实,就算她不说,我也很清楚,高校意味着什么? 如果没能到高一级学校深造,那么,所有的“宏图大业”“鸿鹄之志”,都将是一句空话。没有扎根于地底下的墙基,所有的抱负与理想,都将沦为空中楼阁。这样一来,生活没有保证,又谈何事业呢? 走向职场的必经之路,就是这大考了。 到了这一刻,大考已经结束,只是,前程渺渺、红尘滚滚,在一时看不清前路的情形之下,我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于是,有些话语,只能深藏于心底,到时候再说了。 只是,这“到时候”,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如此说来,我和她,都有着人间清醒的一面。只是,换一种视角看,这也意味着某种观望吧?从这个角度看,班长的心思,似乎要单纯一些,对于走在一起的自己的两位同学,她是满心欢喜,衷心祝愿的神情,就不加掩饰地,挂在了眼际眉梢。 对此,我是有点惭愧了。因为,我并不能担保,接下来的事情,会不会让班长失望?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一厢情愿就能决定得了的。这一刻,我只能这样说,缘起缘落,风雨征程,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这棵榕树之下,我就这样站着。如果让那些路过的人看到,他们会不会在想,这家伙,是不是又在发呆了? 这棵枝繁叶茂的榕树,其实还是蛮神奇的,至少,再刺眼的阳光,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至于让我睁不开双眼来。 这棵榕树的偏北一侧,就是那阅览室了。好几个月之前,就是在那阅览室里,我第一次听到了那一曲“外面的世界”…… 第46章 旅程 向西北方向行驶着的列车,列车车厢里的乘客。 一列慢车,夜幕中行驶着。车厢里,乘客也不多。这些乘客,大多是在一两个小时之后,才能达到自己所需要的站点。于是,其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闭目养神。至于车窗外面的那些远山轮廓,离铁路线更近一些的高树灌木的影子,路基附近的原野……距离自己心中的站点,毕竟还远着呢!于是,这些乘客,看了一阵子之后,就选择了无视。 列车上的广播室,似乎也深谙这些乘客的心理,播报完下一个站点之后,就播放起一些较为舒缓、悠长的歌曲来。于是,伴随着车厢内外暮春时节和煦的夜风,应和着噔噔噔的车轮声,车厢里,就飘荡起这样的歌声: 曾经以为我的家, 是一张张的票根。 撕开后展开旅程, 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这样飘荡多少天…… 这歌声,忧郁、沧桑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感慨、憧憬,就像那迎面而来的夜风,拂过临窗一位二十上下的乘客的心田。皱了皱眉头之后,他站起身来,将车窗关得更小了些,只留下一道几张纸厚薄的缝隙。重新坐下来之后,他的思绪,就随着那歌声,飘飞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了:虽说已然是暮春时节,如果就让这夜风迎面劲吹,依然是颇有凉意的!于是,我就想着,没必要让那车窗那样敞开着,没必要在这凉意之中闭目养神,没必要让自己的思绪,在这夜风之中吹了个七零八落。 只是,此时此刻,我的这些思绪,真的就有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吗?我倒是觉得,心灵的原野上,凉意阵阵,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寒意。这样的一首歌,似乎也是颇为应时应景的了,“这样飘荡多少天,这样孤独多少年。终点又回到起点,到现在才……”是啊,我的这一趟,起点和终点,又是怎样的呢?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如此“义无反顾”吗? 这答案,或许只有老天才知晓了。 或者说,只有这沧桑的歌声、凉意袭人的风声、车轮轧过铁轨时的噔噔声,才能略知一二了。 昨天清晨,这“长途跋涉”,就拉开了序幕。 那火车站,在学校西南四五里之外,步行直往,需要半个多小时。不过,这也没什么的嘛,我呢,正好可以利用这一大段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她的回信,似乎只能是不置可否吧?不过,对于我来说,如果不走这一趟,倒是心有不甘的了!至少,一个勉强搬得上台面的理由,似乎就是,高中时候的阿福、阿贵,也曾来到我们学校。作为东道主,我也算尽了一点地主之谊了。 所谓“礼尚往来”,如果我不走这一趟,没有此次回访,倒是有点说不过去了。当然,这只是最表面的因素,最主要的原因,自然就是为了她! 她,就是我高三时代的老同学了。 一路风雨,并肩前行。至少,那次夏夜里的火车站之行,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页。只是,这尘世间的事情,要想两全其美,谈何容易!于是,将近两年之前,那个夏天的上午,榕树之下,当我把那张生日贺卡送到她手里之际,甚至忘了说一声“祝你生日快乐”。 数十天之后,我到桂西北的这所高校就读了。而她呢,在那棵大榕树东北十多公里之外的一所高中,开始复读。那个秋天的上午,我收到她的一封信,大意就是,为了专心复习,此前同学之间的一切来往,暂时中断。 对此,我也能够理解,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要想到高校深造,就先得过复读备考这一关。 一年之后,她“苦尽甘来”,到了另一所高校就读。由此,我所在的学校,与她所就读的学校,有着一百多公里的路程。 或许,空间上的距离,还不是最致命的。我隐隐觉得,不知不觉之中,许多事情,其实都在改变着。只是,有时候,我不敢去面对而已。 大榕树下的赠别,将会是最后一面吗? 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到她所就读的学校,走一趟。 在高校里,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那情感上的事情,也不再是某种禁忌。这样一来,到她那儿去看看,甚至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之举了。是啊,就算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没到南墙之前,你就退缩了,会不会给人一种怯弱的感觉呢? 或许,结果也不是很重要的。就比如说,那次夏夜里的火车站之行,似乎只是为了打发一点时间,然后去看那第二场电影。然而,事后回忆,我只记得,前往火车站的路上,她所哼起的那一曲“驿动的心”,她飘飞在清风里的秀发,与她同行时的欢声笑语。而那第二场电影,甚至就在当天返校的夜里,我就记不清片名了。 由此看来,只要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去做一件事情,你就没必要怨天尤人,更没必要为那可能到来的结果,忧心忡忡、缩手缩脚。甚至,人生的意义,更多的还在于她的悬念,她的难以预知,她的百转千回。是啊,如果连再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小觑于你的,首先就是你自己…… “这一趟列车,承载着一个难以言传的梦……”当我来到火车站大门口的时候,望着“宜山”那两个大字,不由得喃喃低语起来。 乘着那趟清晨的列车,前往她所在的城市。 其实,她所在的高校,尚在火车站数十公里之外。 换乘了两趟班车,在那个汽车站,我下了车。 按照班车司机的说法,那所高校,就是前面数百米处了。人家是班车司机,经常走这一条线路的,自然不会欺骗乘客。而我呢,虽说是到了站,却也没有马上想着,去打听一下,去那所学校的路,该怎样走? 是啊,也不用那么心急的。四处望一下,平静一下心情,憧憬一下那即将到来的见面,也不是不可以吧? 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我就站在汽车站旁的一棵大树下,体会一下什么叫春寒料峭。那凉风,就那样吹着,虽不至于瑟缩发抖,却也让人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双手,放到裤兜里;而且,还会稍稍耸着肩头,让自己的受风之处,稍稍减少一些。头顶最上方的天空,有一处地方,甚是透亮,看的时间久了,眼睛也会隐隐作痛。然而,那一轮太阳,最终还是没能穿出云层,为这片土地洒下一丝半缕的阳光。 四处走一下,附近应该是有人的,不过,我还是待在原处。我只想着,如果她到来之际,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我,会不会有点失望呢? 于是,我就那样站立着,静候她的到来。 这天下午,她所在的学校,有一场和电影艺术相关的讲座。按照她的说法,希望我也能够去旁听一下。 迟疑片刻,我还是同意了。 这一天,我是请假出来的,而到了这儿,还是要去听一下课。确实,在上课的时间里,无论是校园里,还是校园之外,随意走动、闲逛,似乎都不太妥当吧? “今晚,打一下扑克吧?”晚饭后,她这样问道。 我大致上了解到,这个夜晚,她所在的这个学校,既没有电影看,也不能去跳舞。这样一来,打扑克,似乎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其实,我很想说,那就到外面走一下吧? 只是,考虑到她是主人,再加上夜风料峭,到外面闲逛只怕要受到风寒。于是,我就点了点头:“好吧,那就打扑克吧。” 高中时代的阿福、阿贵,再加上她和我,打起千分来,刚好凑成一桌。 对于我的到来,阿福阿贵还是蛮高兴的,按照他们的安排,我和她打主家,他们两个打客家,也就是抢分的那一家。 其实,对于打千分,我只是有所了解而已,一直都没认真打过。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面对着这种打发时光的扑克游戏,我也只能够是勉为其难了。面对着人家安排好的一切,你是不是会涌上某种心有不甘的感慨呢?只是,如果不打扑克,又还能做什么呢? 扑克散场之后,这天夜里,在阿福阿贵所在的宿舍,我一时竟然是百感交集了:将近两年之前,那个下午,班主任所召集的部分男生的动员会上,阿福阿贵也在其中。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班主任,看人还是很准的。如今,当我和这两位同学,在这所高校重逢了,确实也颇为欣慰。是啊,毕竟,当年的那次大考,能够冲出重围的,尚不到班级总人数的四分之一!用一般人的目光来看,我们这些人,也算是成功者了。 只是,这种事情,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我还记得,领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有那么一个夜晚,我就坐在电影院偏南一侧的一处石阶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么,那一刻,我在想些什么呢? 相对于那些榜上无名者,我确实是“成功”了。只是,我也深深地知晓,原本,我还可以考得更好一些的。然而,由于此前欠债太多,再加上临场发挥出现了某些问题,我没能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也就是说,有点美中不足了。如果套用一下体育比赛,就好比说,本来你可以拿一等奖的,结果却只得到二等奖,确实是有点心意难平,心有不甘。只是,当一切都成为过去之际,你也只能接受了。 人生的长河之中,从来就没有为“如果”一词,留下相应的位置,甚至都溅不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然而,这样的心思,确实不能轻易说出口的,毕竟,还有更多的失意者。你这一类的话语,甚至就像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啊!想想也是,“何不食肉糜”之类的话语,除了狂妄无知,再剩下的,就是矫情了。 大专跟本科,还是有区别的。同样是高校,你的起点低了,以后,你的就业前景,你的职场生涯,也会受到相应的影响。我的心有不甘,郁闷难平,就是因为有着这方面的考量了。 当然,不管怎么样,对于现实,还是要去面对的。于是,那个九月,收拾好行囊之后,我开始了新的征程。 就在同一个班级,与我差不多的人,也还有好几个,比如说,这个夜里的阿福与阿贵。 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你如今所获得的,与你此前的付出,也是相匹配的!当然,也会有某些偏差。这一切,就不是你单方面就能决定的了。某些运气的成分,一向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样一个夜晚,曾经的四位高中同学,还能够聚在一起打扑克,又意味着什么呢?或许,你会觉得,打一下扑克,不是很正常的吗?只是,如果在往深里想,就算你有心相邀,当年的高中同学,如今和你同一层次的高中同学,还有多少人,能够接受你的邀请呢? 是啊,有些同学,在外地在外省就读,是赶不回来的了。而更多的同学,则走了另外的一条路,已经无意于这样的牌局了。 这样的一个夜晚,心中的那种失落感,依然就像那料峭的春寒,袭扰着我的心头。说真的,这几年,我很少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者。相反的,一路走来,我所失去的,太多太多了。于是,我的那颗心,就像一个钟摆,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来回晃动着,永不停息。 时隔近两年,我又见到她了。 只是,见到她之后,我一直有着某种莫名的陌生感。只是,如果要问我,这陌生,到底有何体现,我又一时难以说清楚。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认识她? 她的脸颊,似乎总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晕圈。或者说,对于她,我一向只是隔河相望;而她呢,则是河岸上,甚至只是河岸更远处那远山上的一朵白莲花。以前都没能看清,隔了近两年,会不会更模糊了些呢? 特别是,到了这所学校之后,那种作客的感觉,就越发明显。是啊,如果让我自由选择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想着聚在一起打扑克的…… 那么,到了明天上午,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 第47章 无奈是多情 冷落与冷遇,最是一个人所不愿见到的,也是最不愿去体会的。 只是,既然到来了,作为一个客人,却也不便于多说什么。她是主人,她有着自己的想法与安排?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餐,走向校门口的时候,她这样说道:“这一带地方,很宽的,足够你走的了……” 我淡淡一笑:“那,那就随意走走吧。” 于是,这一趟校外之旅,就这样展开了。 一起出行的,尚有三四十个同学。而且,从一开始,她就像铁定了心思,要跟大部队走在一起。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如果不这样,就会迷路似的。走出一阵子之后,看出这端倪之后,我就意兴萧索了。 相比于昨天,这个上午的风儿,要小了些,而且,那寒意,也不那么明显了。只是,一边迈着步子,我的那颗心,隐隐却像堕入了冰窖一般:一开始,我也这样说起,希望阿福和阿贵,也能够到外面走一走。阿福和阿贵倒像是约好了的似的,这样说道:“阿轩啊,失陪了,我们,我们另外还有点事情……” 他们还能再有什么事情呢?那种挤眉弄眼的神情和样子,我就看不出来吗?他们的意思分明就是:阿轩啊,作为老同学,昨夜陪你和茹霏打了好几局扑克,也算对得起你了吧?如今的这个上午,如果我们再跟着你们,那就是不识趣,那就是煞风景,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他们不跟着出来,确实是深有远见的啊! 才走出几分钟,我就觉得,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必要走上这么一趟。他们这一大帮人,喜欢这样走,就让他们多走一些时候吧! 是啊,如果这个地方,离城区稍稍近一点,我多半就要找个借口,独自一人,溜到外面去了。只是,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相识一场,我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撕破脸。算了吧,不管是在哪儿,时间总是在流逝的。我的脚步,就随着那时光的步履,行走着一路的沧桑变迁。 “这一带地方地方,”她这样说起,“以前,在这儿拍过电影的。” “哦,这儿的风景,确实不错,环境也是蛮幽静的。”我接过话语。 “这种时候,也没有别的事情,就这样走走了。”她接着说道。 “是啊,老是待在校园里,也是会腻味的。”我应和着。 前面的半个多小时,我一直觉得,就算是和她说着话,我也是随口敷衍的居多。想想也是,这么多的人走在一起,那些和个人情感,那些只属于两个人的回忆与感受,那些只有两个人之间才能心领神会的默契,都是不便于表露出来,都是要掩饰一番的。 这种感觉,这种意识,她就体会不出来吗?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她完全可以先落下几步,然后找个借口,比如说,我有点跟不上,你们自己先走一会儿吧? 那帮人也不至于就是傻子,人家就听不出来吗? 因此,只能这样理解:这一切,她是有意而为之的! 于是,午饭之后,我就这样说:返回的路程,较为漫长,再加上车子也说不准,就早一点离开这地方了。 挽留了几句之后,她也就同意了。 于是,独自一人离开学校大门口之后,我回到了昨天中午下车时所伫立的地方。再过了一些时候,乘坐班车,回到火车站。再然后,就是上了这趟列车,在“驿动的心”的歌声中,信马由缰了这么一大段。 其实,我也不会怪罪于她。 我只是这样想,所谓“缘尽还无”,既然初心不在,那就让这样的一段情,随风而去吧? 我,我很少去嫉恨别人。或者,我就是那种“记吃不记打”之人。 “时位之移人也”,现如今,她到新的学校,也已经是一个学期零两个月了。那么,如果在这好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另有所想,甚至是另外看到了心仪之人,也是很正常的吧?所谓“人各有志”,对此,我还能再苛责于她吗?记得有一个这样的观点,如果你真心爱她,就要让她幸福…… 对此,我真的不知说什么话才好了。 是啊,情感上的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如果和我在一起,她只会觉得郁闷、痛苦,我倒是不如放开手,大家好合好散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此前,看到这样的一段话,我总觉得有点难以理解。此刻,在这趟返回学校的列车上,我才隐隐体会到,“相忘”何尝不是某种明智的选择呢?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阿轩,来一支?”昨夜里打扑克的时候,阿贵掏出香烟的时候,自己拿了一支,还递了一支过来。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去接这支香烟。 吸烟,我也会的。不过,在她面前,我还不习惯。 “阿贵,他吸烟,会影响我的……”她这样说道。 这一句“会影响我的”,看似简单,似乎又饱含深意。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如果真有天长地久,确实是会影响到她。 如果你要说我自作多情,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阿贵要吸烟,她为什么不明言反对?至少,这也说明,在她的心目之中,我还是不同于一般的同学的。因为,阿贵只是普通的同学,她确实不便于开口去要求别人。 阿福和阿贵也跟我说起,对于某些事情,头脑要清醒一点。那样的一个夜晚,我自然能够体会到,有些事情,他们也不便于说得太直白。毕竟,他们也觉得,自己所见到的,所听说的,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 对此,我还是能够理解的。 这两位同学的心意,我还是能够体会到的:那大意就是,有些事情,尽心尽力了,也就无愧于心的。如果以后真有什么不尽如人意之时,也要看开点。毕竟,人海茫茫,天涯芳草,没必要只想着其中的某一棵树。 她的心思,其实是很缜密的。 我远道而来,考虑到我的感受,她自然不能过于冷漠。于是,就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了。而对于我来说,两年前,都还能并肩同行,而到了现在,只能跟着一大伙人,在其中扮演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这种对比和反差,着实让人感慨横生。 碰软钉子,比一口回绝,更让人受不了。 大庭广众之下,我并善于表露个人感情。或者说,不屑于表露。这样一来,上午的这一趟出行,确实是索然无味。 她跟我说起,这一带地方,曾经拍过电影。对此,我并不怀疑。 只是,如果真是一场电影,男女主角连单独在一起说几句话的镜头,都没有!这,这是不是太乏味了呢?这样的剧情,观众是不喜欢看的。当然,对她来说,自己的故事,并不喜欢别人旁观。 她,有着自己的想法和节奏,别人不懂,甚至,我也不甚了了。 或许,事情也就是这样了。所谓“春寒料峭”,在寒意尚未褪尽的季节里,她也找不到什么感觉,于是,就想着敷衍一番了。而当初那第一次看电影,那个夜晚,早已是暖意融融了。 这样的一个春季,气温偏冷了些,我和她,都找不到当初的那种感觉?只是,我只是担心,时过境迁之后,那种感觉,只怕早已是一去不复返了。反正,在以后的日子里,这样的一趟漫漫长路,我是不会再走的了。也不是我小心眼儿,如此的“待客之道”,着实让人寒心啊! 也不是我喜欢找虐,我之所以要走这样一趟,多半也只是因为,一别近两年,当初的花容月貌,都是要重睹一次的。输了,那也没什么,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如果连走一趟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此生最大的失败。 当然,我想了那么多,也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感受而已,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大幕尚未落下之前,剧情出现反转,也不是就没有可能。 人,总是要在希望中生活的。 不管怎样,多年以后,我心灵的原野上,总会展开这样的画面:清冷的风里,一大片原野,就展开在你的眼前。远山的轮廓,还只是着了一层淡淡的墨汁,残存着几分冬的萧索。只是,自远而近,那庄稼、草木,正泛出阵阵绿意,将那一大片绿地毯,徐徐铺展开来。自东南向西北的一条泥路上,左边是垂柳依依,右侧桃树的枝节上,也已经绽开了豆大的嫩芽。偏西南一侧,一大片常绿树,正迎风傲立着。它们正想着,这阵阵清风,能不能吹来更多的脚印,使那林间的小路,也飘荡起更多的欢声笑语来?脚边的泥地上,也点缀着零零星星的小草。它们正想着,要把自己的丝丝绿意,连到那林子里…… 这趟列车,其实也曾经过我家乡所在的火车站,只是,作为一个学生,我是不可能下车的了。因为,这已经是星期天的夜晚,到了明天,还是要继续、上课学习的。这凡俗人生,确实不免几分儿女情长,只是,道路会更长。我们的明天,还是要和个人的学习深造,连在一起的。 再过半个多小时,这趟列车,也将抵达宜山站。到了那时候,我就要下车了,返回自己所学习深造的学校。不管怎样,路总是要往前走的,生活总是要继续的,职场的脚步声,也是会越来越近的。从昨天清晨到现在,这将近两天的外出,未必就能带回什么。只是,从决定出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曾后悔过: ……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 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 驿动的心,已渐渐平息。 疲惫的我,是否有缘和你相依? 这就是这一曲“驿动的心”了,不过,对我来说,“路过的人”与“经过的事”,从来都不曾淡忘。遥想当初,如果记忆力差一点,我未必就能冲出那高中的大门。记忆力好一点,未必就是什么坏事情,毕竟,缺少了回忆,你的人生,注定也是不完整的。 是“完整”,而不是“完美”:其实,对于“完美”,我从来就不曾苛求过。悲欢离合、是非成败、祸福荣辱……这一切,才是人生的全部!对于人生的缺憾、遗憾与不完美,我一向都是泰然处之,安之若素的。 “阿轩,以后,以后再来啊……”就在那所学校的大门口,她这样说道。 我也觉察到,这更像是一句套话,于是,我也就这样回应道:“好吧,再见了!” 那一瞬间,我的心头,也曾掠过“天长地久”这一类的词语,只是,那料峭的冷风,也还是吹醒了我:长大了,冷静点,不要太天真了。 说起牛郎织女,人们总习惯于称许其中的忠贞不渝。其实,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未必就有什么诗情画意。就拿这一趟来说吧,跑了这么远的路,就为了见她一面,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而且,这样的事情,也只能是偶一为之。长久之下,只怕是吃不消了。 从这个角度看,她冷落我,也不是就没有道理吧? 时过境迁,有些事情,确实要好好想一下,仔细掂量一番的了。 那么,到底是谁错了呢? 或许,她也没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当初,我们的步调不一致,大考之后,没能继续到同一个学校学习。对于这样的错,我还能再多说什么呢? 如果让我来写小说,对其中的故事情节,自然可以加工一番,尽量弄出一个大团圆的大结局。只是,如今的这一段故事,和那些言情小说相比,总是有点不同的。当然,到了这一刻,我也不忙着向壁虚构,将凡俗人生,写得那么浪漫唯美。 到站了,该下车了。即便不曾满载而归,就算你行囊空空,就能不下车吗?如果再赖着不走,那么,等待你的,将是一个更为陌生的所在,到时只怕更是无法收场。 此行再不如意,从表面上看吧,也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毫发无损地,我回来了…… 下了火车,走出火车站,我走在返回学校的路上。 在踏上那通往学校的大马路之前,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回望那夜幕之中、黯淡灯火之下的“宜山”二字。然后,我迈开步子,边走边哼着那曾经在列车上所听到的歌曲: 曾经以为我的家, 是一张张的票根。 撕开后展开旅程, 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第48章 秋风画扇 原本,我压根儿就不敢想象,临近大考之时,会有这样的一段故事。是啊,身为凡夫俗子,如何敢奢望天仙的垂青呢? 只是,当冼茹霏那如葱似玉的几根手指,出现在我眼前;而且,手指上还夹着一张电影票的时候,我又确切地知道,相关的这一幕幕,绝不是幻象幻景,而是千真万确的!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然而,大考结束之后,我又觉得,数十天里的那一切,更像是天边的那一道彩虹:美妙绝伦而又稍纵即逝。 对于昙花一般的往事,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那天夜里,列车上所听到的那一曲“驿动的心”,隐隐就是我的心声了:“疲惫的我,是否有缘和你相依?”“缘”?什么叫缘呢?甚至,我就觉得,自己更像是在呓语。和冼茹霏相关的那些事情,我还能够指望什么呢? 再经过几次“鸿雁传书”之后,我渐渐觉得,自己心中原本还残存的几星火花,最终也要凝结成冰了。记得,那天上午,那封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想拆开。是啊,在没拆阅之前,你就不能说,故事已经到了尽头!只是,拆不拆阅,又能说明什么呢?人家的白纸黑字,不就在那信封里了吗?对此,真的有“薛定谔的猫”这种说法吗? 可能性只有一种,也就是书信里所写明的那一种! 傍晚时分,站在龙江河畔,我的心情,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延续将近三年的一段恋曲,就这样走到了尽头!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是啊,在信里,她尽量把话说得很客气,大意是说,她并不适合我。以前的那些故事,多半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之类的幻想。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以后的情感之路,还是可以期待的。 看了如此这般的话语,我倒不觉得有多么郁闷难平、伤心失落、懊恼悔恨了!相反,我倒是很钦佩她,能够把这样一件事情,说得如此温婉熨帖、大方得体!至少,这也不至于伤了我的自尊。 眼前的这条龙江河,大致上是由西北流向东南的,而且,到了某一处,还会和柳江连在一起去,然后再浩浩东去。如果,我叠一只纸船,顺流而下,而若干时日之后,她正好在柳江河畔,会不会就见到这只纸船呢?这微微泛起波纹的河水,只顾着顺流而下,并没有回答我。 已然到了深秋时节,那偏西的阳光,金灿灿的,于是,那些微波轻浪,倒像是涌动着的鲤鱼的鱼鳞了。那个叫什么“鲤鱼跃龙门”的传说,我也曾经听说过。到了这一刻,我不禁在想,在情感的大河里,是不是也有“鲤鱼跃龙门”的说法呢? 这情场上的失意,就像把我的某一根脊柱,拔去了。于是,那洪水般的失望与失落,就在我的心头,猛兽般地拍打着堤岸!崩溃!情感上的崩溃,就像毒蛇一般啃啮着我的那颗心,那种失落、苦涩与凄楚,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了。是啊,既然是无缘,那么,当初为什么还要相遇呢? 此刻回想起来,好几个月之前,她根本就不希望我去看望她。于是,当我再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才会想着,如何让我碰软钉子?是啊,甚至,停下那匆匆的脚步,单独聊上几分钟的时间,她都不肯。这世上,如果还真有“恩断义绝”的说法,那么,她的那些言行,就是其中之一了。说得简单一点,她也意识到,我的心思是极为敏感细腻的,不至于体会不出其中所包含的婉拒之意。 只是,我太天真幼稚,又有点不死心,才会如此心甘情愿去咀嚼其中的千般滋味。“阿轩啊,没有别的事情,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吧?”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了:你既然喜欢走路,那么,就多走几步吧!反正,我也不会再跟你多说什么了。 对于一条注定没有前途的路,你还会继续往下走吗? 情感上的事情,确实不能勉强。不过,在谜底没有最终揭开之前,我依然不死心,依然抱有一丝希望,依然幻想着奇迹的出现。从这个角度看,我确实做到了痴心不改,无怨无悔。在情感的世界上,也会是愿赌服输吧?反正,输赢成败,都是其中的某一种结果,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冼茹霏就这样走出了这段故事,以后的日子里,我对于高中生活的回忆,也就变得黯然无光起来。 或许,从她的角度来说,她的决绝,也不无道理吧?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么的遥远,而她呢,既然来到了一个新的天地,新的境界,新的平台,自然也就会有新的打算。特别是,着眼于未来深造、职场方面的打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或许,这才是最为根本的原因吧? 平心而论,在这方面,我对她,能够有什么帮助吗? 当初,班长看到,我和冼茹霏散步回来的时候,很自然地想到,这应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其实,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内心,也没那么乐观。怎么说呢?班长和那位理工科的霸主,各擅胜场,毕业后,找一个好工作,自然不成问题。也就是说,所谓的情感学业双丰收,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于是,在她的想象之中,冼茹霏和我的故事,也就多了一层晕圈。是啊,那时候,班长已经习惯于把人往好处想了。 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吃着甜葡萄的人,还真的认为,所有的葡萄都是甜的。 从这个角度看,我和冼茹霏的故事,倒是辜负了班长的一片好意了。 这一刻,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 冼茹霏的离开,真的就很奇怪吗? 其实,此前,我也会闪过这样的年念头:万一有一天,当这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在那样的一个瞬间,我选择了自欺。 那时候,我习惯于这样宽慰自己:算了吧,去想这些不如意的方面,有什么用呢?人嘛,多想点积极的、正能量方面的事情,不是更好吗?再说,还不是没到那种时候吗?人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从积极方面看,也就是要珍惜眼前的这一切了。至于明天的事情,就留到明天再去想吧? 由此看来,从一开始,有意无意之中,我就选择了逃避。 我不敢正视现实,不敢去设想那不堪的一幕幕,不敢去直视自己的短板。最终,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人来绝域原拼命,事到伤心每怕真”?记得,当初读“鹿鼎记”的时候,看到这样的一句诗,我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往深里想,自然也不会感同身受了。简单地说,伤心的事情,你总还是会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不会真的到来。只是,这种自欺,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啊! 那么,到了这一刻,我又该怎么办呢? 夜幕如浓墨,就这样笼罩了这一片天地。记得,我刚到这河边来的时候,甚至还能够看到夕照。转眼间,现在就已经是夜晚了。时光,就在我的神思恍惚、冥思苦想之中,流逝着。“阿轩啊,这铁路线,真要走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感觉的!”那一次夜行,来到那路基上,冼茹霏就这样说着。那一刻,远处的连山,已然有着隐隐的电闪。只是,我和她,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而那远去的雷声,似乎也像是迎宾的礼炮声。是啊,要不是有着这些电闪雷鸣,我们甚至还会觉得,这样的一段路,平平无奇的,太没意思了!那样的一个夏夜,我们的心思,还是昂扬向上的,于是,对于可能会出现的雷雨天气,也就是一笑置之而已。 到了这个秋天的夜里,我还能找到当初的那种感觉吗? 月亮,穿破云层的月亮。 东南天幕上的这些云层,就像无边的棉絮,既结实且厚重。只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对于这一片天幕之下的人们,上苍依然是颇为眷顾的。这些暗淡的月光,确实也说不上有多皎洁、明亮,不过,清辉如银,星光点点,对于夜行者来说,毕竟还是聊胜于无。 那么,如果那广寒宫里,真有嫦娥玉兔的话,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在那广寒宫里,嫦娥未必就过的很如意吧?要不然,她的身边,要陪着一只玉兔呢?人说“高处不胜寒”,远离了尘世间,确实是远离了尘世喧嚣、俗世纷扰,只是,滚滚红尘之中的千般滋味万种情,也就无从体会了。这一切,如果要从输赢得失的角度来考量,只怕未必就说得清楚吧?比如说,既然天上那么好,那位织女,为何还要飘落凡尘呢? 她绝裾而去,我确实不好受。只是,如果这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才作出的决定,我又该如何呢? 据说,人生只是一场单程旅行,从来就不卖返程票。这样一来,如果我就是在这样的一趟列车之中,途中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他们都各有自己的行程,我能够强求于人吗?人家陪着你走过一段路,特别是走过风雨飘摇的一段路,给了你信心与力量,这还不够吗? 让人家留下来,只会耽误了别人的行程。 由此看来,这世上那么多的萍水相逢,最终能够相依相守到地老天荒的,又有多少呢? 她来了,我满心欢喜、心存感激。 而她执意要走,是不是要收起泪水,道一声珍重呢? 遥想着远处的某一个地方,此时此刻,也是面对着一轮清辉,她只想着一个宁静的避风的港湾。那么请问,我能够给予吗? 如果不能,那么,默默离开,不是更好吗? “阿轩啊,上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那次夜行,有好几次,她就这样叮咛着。从这个角度看,对于我,她还是深有了解的。她想得很长远,如果没有一技之长,要想安身立命,那是很困难的。像我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辈,最好还是找个文教方面的职位,既然学有所用,更能养家糊口。只是,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而她,与我这样的未来,是无缘的。 如今的她,就这样走出了我的情感世界,就像她当初的到来,也是那样的悄无声息。或许,这一切,迟早都是要到来的。而这一刻,倒是一个绝佳的时机。毕竟,在这所高校里,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将这一切,慢慢地平复一番。这世间上的事情,再怎么不堪回首,到头来,你总还是要去接受的。就比如说,这月光下的流水,你再怎么舍不得,就能留下她匆匆地脚步吗? 这样的一段情感故事,至此,也就要告一段落了。 如果从言情小说的角度来看,开篇颇为浪漫唯美,中局也不失为诗意盎然,让人如沐清风。只是,到了结局,就有点差强人意了。仔细说来,我也想把这个故事,说得更为美妙些;只是,那剧情的走向,似乎又出乎我的意料。对此,我深感无能为力。而对于捧读这些文字的你,我只能说声抱歉了。或许,小说也和现实一样,要学会接受她的遗憾与不完美。 那个秋天的夜晚,就在那龙江河畔,我一直在冥思苦想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心灵的上空,突然就闪过这样的词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心头一愣之下,再过了好一会儿,就下意识地抬头望天。那一刻,残月如钩,就那样孤悬于深蓝的天幕之上。而不远处的几颗小星星,也正闪烁着明灭不定的亮光。凝神仰望好一阵子之后,拨动心中的那一根琴弦,接下来,我唱出了这样的一首歌: 你我的初见,就像一首歌。 前奏响起的时候,雁阵惊寒。 相逢相识相知,温暖那个冬天。 冬去春来芳草绿,花开杨柳岸。 残月下,秋风悲画扇。 望着你远去的的背影,一声长叹。 相见难,相守更难; 海誓山盟化作过眼云烟…… 第49章 读后感 “好,好你个风志轩……”眼睛紧盯着那一行“海誓山盟化作过眼云烟”,辛怡禾低声咕哝起来。 此时此刻,已然是凌晨五时许,天将破晓。 简单洗漱一番之后,辛怡禾决定,还是先休息一下。只是,尽管是躺在堪称舒适、豪华的席梦思上,她也只是极力闭着双眼,迟迟无法成眠:这篇小说,在笔力方面,或许依然有改进的空间,不过,就扣人心弦这一方面而论,确实有独到之处!要不然,我就不会耗费八九个小时,追读到凌晨五点了!而且,就算是看完了,自己的思索与感慨,似乎才刚刚开始!对于我来说,这部“明月秋水”,就像百年陈酿,后劲十足啊! 既然一时也到不了梦乡,索性就条分缕析一番吧? 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大事情,用不着走出这酒店的大门。按照酒店的规矩,在中午十二点之前不退房,那就相当于默认,客人将续住到第二天正午。对于酒店来说,只要你交得起住宿费,多住几天,那可是求之不得的!而一旦客人退房,酒店前台就要盯着大前门,看看有没有新的客人到来了?空着的客房,可不会给酒店带来收益。 看完之际,我为什么说出那句“好你个风志轩”呢? 这是手写本,从笔迹上看,确实应该是风志轩亲笔书写。当然,我看笔迹的水平,依然有待提高,如果就此咬定这就是风志轩的大作,突然有某些武断之嫌?是啊,如果风志轩就在身边,让他再写上几行字,就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了。 认定作者就是风志轩,我还是心有成竹的。 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部小说,带有不少自叙传的成分。出于某种考虑,对于小说里的几个人物,他作了某些艺术上的处理。在文本里,我成了“于宁姝”,而书中女主冼茹霏,从生活的真实来看,确实也是从异乡转来的。整个作品,风志轩以第一人称为叙述视角,为此,在人物对话的时候,他极力避免女主直呼其名,实在回避不了,就是那一个昵称“阿轩”!是啊,为了行文的顺畅,风志轩甚至都懒得给小说中的自己取名了! 确实,如果文气不顺,写起小说来,就会像那猪八戒咬天空一样,无从着手。在小说创作上,风志轩还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的。 不过,这一刻,我最在意的,倒不是小说的艺术特点什么的。而是,风志轩为什么会写出这样一部小说来? 从故事情节的安排上考虑,阿轩与冼茹霏的每次行动,都避开了我。也就是说,书里面的于宁姝,连作个看客的资格与机会,都没有! 确实。风志轩若是另有所想,着实没必要让我知晓。当然,更没必要向我“请示汇报”。此刻回想起来,那几个月的时间里,对于风志轩,我确实盯得不紧。那句“在我眼皮底下”的套话,也用不上了,因为,那一段时间,我目力所及的范围,着实有限。 又何必去苛责别人呢,要怪,就先怪自己吧。 似乎就像有一个平行世界,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风志轩与冼茹霏的“相逢相识相知”,就那样上演着。如果不是文本中的女二,我差点儿就要相信,平行世界,应该是存在的。当然,也可以这样理解,在我面前,风志轩还是较为“收敛”的,他不想让我知晓他的另一面,也考虑到了我可能的感受与反应。他这个人嘛,那点表面文章,那是要做的。 纯粹从读者的角度,或许也会这样想,上了大学之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阿轩和冼茹霏如果最终能够走到一起,也是可喜可贺的吧?毕竟,如此浪漫而唯美的情感故事,还是值得祝福的。甚至,作为女二,我如此迫不及待地要一睹为快,也是奔着那结局而去的。遗憾的是,故事的结局,只能说是不了了之了。 如果我只是女主冼茹霏,那又如何呢? 风志轩最大的弱点,似乎就是,关键时刻有点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有点像“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 如果将他比作“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这部“月明秋水”里的故事,似乎又有某些“钗黛之争”的影子了?此外,有一些红学家考证,现实之中的贾宝玉的原型,更有可能是和“史湘云”走到了最后……果真如此的话,现实之中的风志轩,在情场上失意于冼茹霏,似乎也是天意吧? 此时此刻,风志轩又是在哪儿呢?又在忙些什么呢?我第二次拜读他的小说,他未必就知晓吧? 我和冼茹霏,都是他的学姐。在情感上,他显得有点稚嫩,不足为奇。或许,他就像道旁的一棵苦楝树。那树干,还是蛮长蛮高的,不过,要想枝繁叶茂,尚待时日。再说,“苦楝”与“苦恋”同音,他的情感故事,真要一帆风顺的话,倒是有点名不副实了? 此刻回想起来,在我面前,风志轩一向倒是循规蹈矩的,连有意识地牵一下我的手儿,都不曾出现。从这个角度看,他确实有清纯、青涩、稚嫩的一面。那个冬夜的舞厅里,他为什么会有点心不在焉,有点漫不经心,恍如梦游呢?这一刻,谜底也就揭开了:当时,他更为心仪的,是冼茹霏!而不是,而不是我! 而那一刻,我也在作着美梦。 是啊,如果就在那一刻,他在我耳边低声耳语几句,或许,我也就会跟着他,到外面闲走几步。……你,你还要等我一段时间的。先是小街上的那个寒假,我就这样对他说过。几个月之后的暑假,那时候,我的大考,已经结束。因此,他是可以对我说上几句的。只可惜,那么漫长的一段路,他的那些话语,无关风花雪月。“怡禾,我,我们也算患难之交了吧?”他的声音响起。 “要说患难之交,也说得上吧。哦,阿轩,你,你要说什么呢?”压制住砰砰砰的心头小鹿,我尽量把话说得平稳一些。 “怡禾,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既然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也曾并肩走过一段路,那么,这一刻,我有点想知晓,这样的一段路,可不可以接着走下去,走得更长久一些呢?”他缓缓地说着。 “更长久?哦,你,你说说看,‘更长久’是多久?”我尽量不让自己的那颗心,从嗓子眼里迸出来。 “就,就一百年吧?” “一百年?嗯,也算不错了。接下来,就看,就看你的表现了……” 然而,这一切,终究都只是我的幻想,或者说,都是我的臆想。 那样的一个冬夜里,那个冬夜的舞厅里,他待在我身边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真要说起那些话语来,说个十遍八遍,都不成问题。 然而,他始终都没说什么。 或许,他的情感故事,最好还是在暮春时节,以及其后的夏秋季节。在那种时候,他才会神思飞扬,那情感的萌芽,才会破土而出。至于北风刺骨的冬夜,他甚至连出去走走的心思,都没有。 如此说来,他的短板,也是显而易见的。有点随波逐流,有点患得患失,有点优柔寡断?心中的恋曲,着实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到目前为止,我大致能够肯定的,似乎就是,那么好的开局,那么动人唯美的情感故事,那么难舍难分的花前月下……这样的两段故事,都让他一手葬送了。 风志轩啊风志轩,那么长的时间里,哪怕你只是抓住其中的一个机会,恐怕就不至于如今发出这“秋风悲画扇”的感慨了。 只是,在情感的天平上,又哪来的后悔药呢? 原本,我也觉得,随着自己步入职场,走上社会,学生时代的那些风花雪月,也就烟消云散了。然而,随着这部“月明秋水”的出现,我才意识到,事情似乎还没那么简单。 想想也是,那些回忆,毕竟也是自己人生的一个组成部分。学生时代的那些事情,你可以忽视,也可以淡忘,然而,却不能否认,那样的事情,曾经出现过,曾经存在过,曾经魂牵梦萦过。如果把人生比作一长串珍珠,真要缺少了学生时代的那几颗珠子,也注定是不完整的。 或许,还真有一些事情,就是用来回忆的。说起“萍水相逢”,一部分人,侧重于它的缘尽还无,其实,它还有着曾经的相聚: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 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 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这一曲“萍聚”,传唱度极高。它为何能够深入人心?或许就是因为,人们对于曾经拥有的一切,既满心欢喜,也倍加珍惜。然而,当这一切无可挽回,终将成为过去的时候,又选择了从容面对,泰然处之。天长地久诚然可贵,而相聚时的分分秒秒,不也是弥足珍贵吗? 这种得失随缘的心态,值得当事人仔细琢磨一番的。 阿轩也算是个有心人了,在小说的最后一页,他甚至还写了一首歌。他识谱的水平有限,当年,就是那一曲“月琴”,也得仰仗于我教他唱谱。如此说来,他所写下的,只是歌词。至于到底该怎样唱,他也是心中没谱。当然,这“月明秋水”,到目前为止,也还只是小说底本,还没到改编成影视作品的程度。里面的歌曲,到底该怎样唱,无足轻重…… 这样想着,辛怡禾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再次拿起那小说的底稿,翻到了最后一页: 你我的初见,就像一首歌。 前奏响起的时候,雁阵惊寒…… 看了几遍之后,她就下意识地随口哼唱起来。觉得不太顺畅,或是发现唱不出歌词中的境界之时,又换了一下调子。就这样,哼着哼着,她的头一歪,那颗心就跨过了梦乡的门槛。然后,就在那梦境里,继续哼唱了……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有那么一刻,她只觉得,在小河对面的垂柳下,似乎正站着一个人。由于是自己亲眼所“见”,因此,尽管有些迟疑,略作思忖之后,她还是暗自寻思道:小河对岸的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风志轩了吧?这儿隐约就是我们高中时代校园南侧的小河边,他到这儿来,实属正常。至于我呢,正想着跟他说几句话…… 拿定主意之后,左脚向前一探,她就要走过去……“哟——”的一声惊呼,自己的左脚踩空了!情急之下,伴着这一声呼叫,辛怡禾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定一定神,再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洗了一把脸之后,那肚子,就“咕咕咕咕咕”地叫起来了。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辛怡禾暗自寻思道:从昨晚上到现在,都快二十个小时了,我都没离开过这个客房。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在此期间,应该没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酒店方面,多住一天,就多一天的住宿费,它才懒得理你呢!至于劳青峰那边,也不知有没有什么消息?反正,他也没有再回头,回到这酒店,来敲一下这房门。倒是单位那边,也不知有什么事情?这一刻,假期即将结束,倒是要考虑一下的了…… 再想了一阵子之后,辛怡禾决定,稍作梳妆之后,就到外面去一趟。 一盏茶功夫之后,她下了楼。 大堂里的服务员是换了,不过,人家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辛怡禾暗想: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劳青峰是可以把电话打到这大堂里来的。这大堂里的值班人员,就会转告客人。到了这一刻,既然这大堂里的服务员一言不发,也就是无事可说了…… 到了外面的一家小吃店,随意用过晚餐之后,辛怡禾就沿着大街,漫不经心地走着。再过了一阵子,她想是想起了什么,就找了一个电话亭,拨通了学校的值班电话。 “哦,陈主任啊,我是辛怡禾。现在,我是在渝州一带……” “怡禾啊,”电话那头的陈主任抬高了声音,“这一下,可是凑巧了。我,我正想跟你联系呢……” 第50章 前世今生 “哦,陈主任,有何指示呢?”辛怡禾顺势说道。 “是这样的,”电话那边停了一下,似乎显得有点为难,“新年到来之际,外邦的一个文教代表团,要到我校访问交流。据了解,这个代表团之中,领头的一两个人,对于巴山蜀水,特别是该地的文化,像什么风土人情、唐诗宋词,特别感兴趣!怡禾,校方的意思,你能够领会吧?” 辛怡禾心思飞转:所谓“特别感兴趣”,我方自然就要在交流的时候,着重提及、侧重交流这方面的内容了。由于人家是外邦,因此,我方不仅要收集整理相关材料,还要拿出相关的外语文本。这样一来,这也就成为我校近几个月来的重头戏了。项目负责人陈主任第一时间想到我,自然就是希望,我能够在这一项目之中担起责任来。 “校方的意思,怡禾明白!请,请陈主任再作明确指示……”辛怡禾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回应着。 “嗯,很好!”电话那头的陈主任,语带欣慰,“当务之急,你先到巴山蜀水,作前期的准备工作。至于相关款项,你明确一下当地一个业务较为正常的邮局,七天之内,我们将把第一笔款项汇至该处,以便于你查收!目前所要明确的,就是这件事情!接下来,若有需要商量之处,随时可以电话联系,你看如何?” 辛怡禾暗想: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最为便宜之事了。 “好吧,我尽快到达指定地方,相关事宜,届时再作进一步联系……”辛怡禾用行业套话,回复着陈主任。 再交流一番之后,双方都挂断了电话。 在返回酒店的路上,辛怡禾暗自寻思着: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形势对于我,还是比较友好的!是啊,陈主任是想到了,目前我应该是在外面,才把我作为重要人选。他所不知晓的,似乎就是,此时此刻,我就身处巴山蜀水的一处大酒店。这样一来,食宿、接收款项、电话交流,都不成什么问题了。当然,也要留有后手,到后天上午,跟校方的业务往来与交流,才正式开始。这一天多的时间,正好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由于不用担心返校复工,回到酒店之后的辛怡禾,也就彻底放松下来了。再次简单翻阅一下那部“月明秋水”之后,她暗自寻思起来:到目前为止,劳青峰也没有打来电话,问及这部手稿。由此看来,对于这件事情,他是不甚在意的。而我呢,还是要代为保管,心中所想,若是和书稿沾点边儿,也可以随时翻阅。 再过一两天,就要着手于正事了。 这件事情,是难是易,还是和当事人联系在一起的。要说这巴山蜀水,在文明与文脉方面,也可谓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了。若是一般的人,到了此处,找一两个名胜古迹,借此了解一下其中的人文气息,似乎也不太难。真正让人头疼的,应该就是,这些景区、景点,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分散在各地。如何将这些一鳞半爪的事物,用一根红线连接起来,就看寻访者的眼力和本事了。 正因为事情较为棘手,项目负责人陈主任,才会给出较为宽裕的时间。刚入职的这一个多月,我只是办公室里一位普普通通的文员,对于教育教学事务,承担得较少。我的那些工作,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因此,在我外出的这一段时间里,校方叫相关人员分担一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而我呢,出门在外,也可以心无旁骛地着手于这项重要课题。 若是由一个中文系的人员,来承担此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到时候,校方还要召集外文系的几个人,作译介方面的事情。头绪多,牵扯到人员也多,陈主任索性就把这件事情发包于我,让我全权负责了。如此说来,对于我,陈主任也是寄予厚望,还是很放心的。 是啊,既然接过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就得亲力亲为,全力以赴了。或许,如此重任,是挑战,更是机遇。能不能“首战告捷”,就看接下来的数十天里,我的所作所为,所感所思了…… 理清思路之后,辛怡禾休息去了。 在奔波劳碌、爬山涉水之中,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个深秋的夜里,在离武侯祠两三里外的一家酒店里,辛怡禾早早就“歇息”了。所谓歇息,主要的意思就是,作为一个人,并没有外出。只是,那样的一颗心,依然免不了要心潮澎湃:大白天里,再次到武侯祠走了一趟。这准备工作,也就差不多了吧?当年,杜甫也到了武侯祠,到那儿寻访、瞻仰了一番,然后就是吟了一首诗。 登临古迹,吟诗怀古:这一类事情,在这一个多月的寻访中,我也是略知一二了。而这些诗歌辞赋,也就成了当地文脉的一部分。作为后人,前人的足迹,我是无缘一睹了。我所看到的,只是前人留下的文字: 丞相祠堂何处寻? 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 隔叶黄鹂空好音…… 如果有前世,那又如何?是啊,如果真有前世,就可以跟随着诗圣的脚步,听他讲一下蜀相诸葛亮的故事。要说三国里的那些故事,我也算是略有所闻,然而,如果能够聆听杜甫的教诲,其中的收获,只怕要胜过空读几年书!毕竟,人家看问题的视角,不是我辈凡夫俗子所能企及的。而我目前所做的事情,就不能只是材料的堆砌,而是要把人文气息、学养时见、思想文脉,融入其中的。 只做一个纯粹的看客,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在前生里,我未必就叫辛怡禾了吧?而且,我所遇见的人,会不会依然是风志轩、劳青峰之辈呢?在前世,我会不会只懂得纺纱织布呢? 有没有前世,这还是一回事!而这一刻,我已经开始思忖,在那前世里,自己的浮生情景了。由此看来,我的脑子,确实也有着超前的一面。在某些寺庙里,有着开光的说法。也有人觉得,凭着某些开过光的物品,人就可以逆流而上,在时间的长河里,返回过去。 说起来,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当某些往事,不尽如人意之时,那“如果”一词,就会涌上心头。“如果”诚然宛如海市蜃楼,只是,就算是海市蜃楼,依然会有着可感可想的一面吧? 到了什么时候,那茫茫时空,才不是某种束缚呢? 在梦里,我们所到的一些地方,确实是前所未闻的。既然“前所未闻”,那么,梦境里的那些情景、场面、人事,又从何而来呢?也有一些人这样解释,这主要是人的潜意识在“创作”。只是,这潜意识,再怎么神奇,也是主体意识的一部分吧?这世上,如果真的没有平白无故的事情,那么,梦境里的那一切,又从何而来?如果那些场景,真是前世残留下来的某些信息,似乎也不无道理吧? 和人相关的一切,应该不会是无中生有的。 或许,人生自有玄妙之处,到目前为止,依然是解释不清楚的。为此,简单地肯定或否定,都是不足取的。 对于科幻作品,人们还是比较宽容的,因为,它指向未来。只是,对于指向过去的穿越,真的就只能付之一笑吗?既然说历史就是一面镜子,那么,多层次、多视角地,好好地打量一下这面镜子,就毫无意义可言吗?在茫茫时空面前,又何必厚此薄彼呢? 像风志轩那样的人,要是真能够回到过去,凭着他的诗书文采,或许会过得更为如意一些吧?至少,以前对人才的要求,似乎没那么严苛,比如在数学成绩方面。而劳青峰呢,以前没有太多的导游,那么,他也可以转行,比如说勘测一下山川地貌,服务于行军打仗。如果让我回到从前,会不会就无所事事了呢?其实,这一带的蜀锦,在三国时代,就已经是闻名遐迩了。那么,如果能够到锦官任职,那又如何? 由此看来,每一个时代,都有着自己的风景、职场和风貌。回到那儿之后,其中的精彩与无奈,才会徐徐拉开那帷幕: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当初,风志轩也跟我说起这“外面的世界”,我还记得,在当时,我还跟他说起,那位歌手,如果不是有个姐姐,未必就能写出这样的一首歌!当时的风志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限于见识与视角,这也不怪他。只是,从他所写的那部“月明秋水”来看,就是首次听到这首歌的那个夜晚,他就有着一段邂逅,是和冼茹霏相关的。本来,他跟某位女生,有点来往,这也是他个人的事情,我也不便于多说什么。只是,从那以后,他的情感走向,就疏远了我。对此,我真的就能够付之一笑吗? 那样的一个寒夜,我既没有千里眼,更得不到顺风耳,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由此看来,即使能够撇开时间,单是空间,也会影响到一个人的人生走向。由此,对于时空之谜,似乎也不宜漠然置之。 暑假里的那一天,也就是他送我前往火车站那的那一天。就在那条斜长的小道上,风志轩脚力好,先到了坡顶。那一刻,他可谓居高临下了。那一刻,望着我缓缓而上的脚步,他在想些什么呢?当时,我涌上这样一个念头:要是风志轩伸出手来,拉我一把,我会拒绝吗?或许,不会的吧?虽说是男女有别,只是,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更多的,或许只是某种糟粕。在当时,就有人质疑,如果嫂子落水,小叔子该不该施以援手? 是啊,过于古板、迂腐,那是不可取的。 而在那一刻,我只是觉得,或许,他只是脸皮薄,有点腼腆,有点不好意思。然而,在看完“月明秋水”之后,我还会这样想吗? 不说遥远的古代,就是几年前的事情,如果能够穿越,我们的故事,都将有可能会重写?“阿轩,拉我一把吧?”那一刻,我确实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只是,却没能说出口。而站在坡顶上的风志轩,也只是目送着我,来到他身边。又是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到了这个夜晚,就算我能够飞回去,我所能看到的,多半也就是,羊肠小道依旧,小道北侧的杂草、灌木,依然迎风招展,只是,当初的那一对年轻人,却走散了,没了影迹。 红尘万丈,大千世界。身处其中的你我,就这样,目送着潮起潮落,亲历着缘来缘去,凝视着云卷云舒……我们所能拥有的时空,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之中,真的就像一粒尘埃了。而且,就是这样的一粒尘埃,也不知是从那里吹来,又将飘到哪儿去?尘世间的数十寒暑,你我的相见与离别,又意味着什么呢? 或许,我更想知晓的,更是,又在预示着什么,又在隐喻着什么?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也没有人为我打开那样的一扇天窗,我也不知道天窗以外的那一个世界。我的心灵,我的魂魄,我心念之中的闪光,未必就那么简单吧?当我们以不屑一顾的口吻说起坐井观天的时候,是不是更应该先跳出那口井,翱翔在一个更为宽广的天地之间呢? 这一趟巴山蜀水之行,未必就是走走看看那么简单吧? 人的心灵,其实是不受时空局限的。 除了耳闻目睹,还有着魂牵梦萦:于是,更为久远的时空,未必就是不可逾越的。张开那想象的翅膀,飞回过去。似梦似真,是梦是真?梦境与现实,现在与过去,茫茫时光与神游八极:一个飞翔着的梦,一条丝线,穿行在那时空的长廊里。依稀记得,我曾经这样说过,那么多的渺渺前尘,我未必就是辛怡禾。什么时候,我闭上过双眼?现如今,是不是刚刚“张开”自己的眼眸呢?一条小路,似曾相识,小路上的那位姑娘。那位?还是这位?一层薄薄的雾气,飘散开去…… 第51章 杜鹃啼血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愁云惨淡,杜鹃啼血。 一条小路,崎岖蜿蜒,自东北向西南 ,无尽地延伸着。 时空长廊,抚千载于一瞬。一幅不见其起点,也难言终端的凡尘长卷,就这样缓缓地展开了: 一位芳华绝代的姑娘,脚步踉跄,就行走在这样的一条小路上。 她,姓赵,名馨予。 此时此刻,她就走在这条自洛阳返回西蜀的小路上。 对于年龄,时人自有一套说法,“豆蔻”“及笄”“桃李年华”什么的:这些,都是针对姑娘家而言的。这“桃李年华”,一般指年满二十岁。若换作男性,也就是“及冠”或“弱冠”了。这位姑娘头上插着一支银钗,自不曾戴着什么帽子,如果硬要说什么“及冠”“弱冠”之类的,确实有牵强附会之嫌。 当时尚有行冠礼的习俗,换句话说,不到一定的年纪,那帽子,也不是你想戴就能戴上的。因为,这样的一顶帽子,往往也就意味着某种责任与担当。 若是换作“男儿身”,赵馨予也就是刚刚过了弱冠之年。 这一刻,赵馨予的双脚,就像是灌了铅,脚步滞重,宛如蜗行。她神情黯然,如漆的秀发上,恍若正压着一座大山,几近窒息。后人常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套话,来形容绝代美人。严格说来,此时正是公元263年,那“羞花”所说的杨贵妃,属于唐代人,好几百年之后才降世,因此,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落入这样的俗套了。此时此刻,“沉鱼落雁”所指代的西施、王昭君,谢世已久。而“闭月”所说的貂蝉呢,离赵馨予所生活的年代,也有数十年之久了。当年,东汉大臣、司徒王朗,利用貂蝉为饵,离间董卓、吕布“父子”,最终导致董卓横尸大殿,大汉社稷得以延续!这样的一段故事,赵馨予也是有所耳闻。此外,她还大致上知晓,为朝廷立此大功之后,貂蝉却是不知所终,下落不明……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再皱了几下眉头,赵馨予居然苦笑了一下:值此社稷沦亡之际,多少须眉男子尚且束手就缚,俯首称臣!我一介弱女子,如今还怀着什么黍离之悲、兴复之志,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我真的就有那种力挽狂澜于既倒的能耐与魄力吗? 仔细说来,赵馨予除了不逊于俗世美人的花容月貌之外,眉宇之间更是透出几分不输于须眉男子的英武之气,灿若晨星。如此的巾帼英姿,世所罕见。 喝了几口清水,吃了一点干粮,捋了捋额前飘下的几缕秀发之后,再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那偏向西南的天幕:哦,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这原本着了墨似的阴沉沉的天空,居然也透出几缕阳光来了!嗯,确实是阳光:多看那透亮处几眼之后,自己的双眼,就像被炭火灼了一下,依然是会隐隐作痛的。 目力所及的那透亮处,就像半张弓,斜斜地挂在那儿,离那偏西的山头,已然不远了。 太阳偏西,时近黄昏。 又一个白昼,就这样即将成为过去。 其实,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一个白天,有没有阳光,又有多少区别呢?这些日子里,我愁容满面、肝肠寸断,对那一句“暗无天日”,总算是有某些切身的感受和体会了。社稷沦丧、江山易主,在这些日子里,我就像那盲人骑着瞎马,行走在那无边无际的暗夜里,这样一来,对于这大白天里的阳光,倒是不太习惯,不太适应了? 隐隐的阳光,觉得有点刺眼的隐隐的阳光。真能够选择的话,我倒是想看到那宁静的月光。那自天而下的清辉,至少也能够让自己的心田,不那么焦灼吧?宁静与安详,就像那流淌在心间的清泉。只是,真要见到那月光之时,我只怕又要感慨那夜凉如水了…… 感慨叹息好一阵子之后,赵馨予收回那远眺中的目光。 好一会儿之后,浑身酸软的赵馨予,精疲力竭,颓然坐倒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阴云如怒潮,不断地翻涌着,很快就遮住了那夕阳的小半张脸。然而,那一钩残阳,似乎并不甘心就此低头。于是,它迸出全身的力气,奋力撕扯着那厚棉絮般的云层,总想着要拉扯出一道口子来。而那云层呢,也不想着善罢甘休,于是,极力压住那夕阳的脑袋,拼命地往下按,往下挤,往下压…… 此时此刻,赵馨予心头那潮水般的思绪,已然是翻江倒海一般,其激烈的程度,只怕未必就在这有形的对决、对峙之下:烛影曈曈,那摇曳着的光影,映照在那即将见底的酒杯里。“凤儿,”那男子嘶哑着嗓子,大着舌头,吐词却依然甚是清楚,“来,再来一壶……” 这“凤儿”就是他的贴身侍女,平时就是专门为他端茶倒酒的。对此,我是知道的。 当然,我更知道,由于我已经做了一番手脚,今夜里,那凤儿,是不可能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了。当时,她在明处我在暗处,再加上她身手平平,功夫有限,趁着夜色,只拆了数招,我就制住了她。在用布条堵住她的嘴巴之际,我就这样说道:“凤儿,你,你不用怕!今夜里的事情,就由我来替代你。如果你真要弄出什么声响来,那下场,你是知道的吧?” 她尽管不能开口说话,不过,使劲地点一下头,也还是做得到的。 看到她那惊慌不已的样子,我也是暗自好笑:放心吧,小丫头,本姑娘还真不忍心弄伤你,更不会杀了你。如果没有你,你的主子,也就是那位“安乐公”,就连个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的丫鬟都没有了,还真的就是个“孤家寡人”了。 “好吧,”强忍住笑意,我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沉声说道:“一旦事情有个了结,我马上回到这儿,松开这布条,让你透一下气。嗯,到时,如果你表现好的话,就算是给你松绑,还你自由,也不是不可以!我,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吧?” 这一刻,她的眼里,居然泛上了激动的泪花。于是,那点头的劲儿,就更为沉稳、沉浑了些。 凤儿,对不起了!有些事情,明知是戏,也是要演得有模有样的。 让你吃这么大的苦头,确实有点过分了。然而,如果我不这样做,又如何能够接近此前的蜀汉后主、如今的“安乐公”呢?要怪,你就先怪自己不小心,一下子就着了道儿,让我轻易得手。看来,练好本事,永远都是有用的。因为,你永远都不知晓,什么时候能够用得上? “卑职,卑职在……”这样说着,我缓缓走到安乐公跟前。 他抬起头,一脸惊愕地盯着我。 不难想象,他的脑子也还算清醒,尚不至于就将我和凤儿看成同一个人。人言“扶不上墙的阿斗”,在这一刻,也还算耳聪目明。 “你,你是谁?”他拉下脸,低声说着,“你,你来干什么?你,你——” “卑职,卑职赵馨予,”我拱手作揖道,“蜀汉锦官主管,专程前来看望陛下……” 在说到“蜀汉”两字的时候,我特意加重了语气。主要是想提醒他,他曾经是蜀汉后主。 他闭上眼,再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睁开双眼,神情和缓了些,只听他这样说道:“哦,是,是赵姑娘。你,你的事情,你所主管的那些事务,寡人也还是有点印象的。不错,干得不错嘛。哦,你来干什么呢?那,那凤儿呢?”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依然还在惦记着一个陪侍着自己的小丫头,为人似乎还不错吧?或许,他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安乐公,”静静地盯着那张暮气沉沉的脸,我缓缓地说道,“此时此刻,你,你若再称孤道寡的,只怕不太适宜了吧?” 我记得很清楚,他降魏之后被封为“安乐公”。而这些日子里,他整天浑浑噩噩,沉迷于酒海,也算是跟“安乐”二字,沾点边儿了吧?眼见他如此不成器,我甚是恼怒,只好出言相激了。 霎时,他的那张脸就像是被霜打了一下,蔫了下来。 投降之后还敢“称孤道寡”,这可是犯了大忌的!此事若是传到司马昭耳边,甚至会有人头落地之虞。如果他眼前之人,就是司马昭派来的卧底,他就算是有一百张嘴,只怕也是说不清了。 “嗯,赵姑娘……”他支吾着,“当时,出城受降之际,我,我就想过,那亡国之君,阶下之囚,那种滋味,注定是不会好受的。唉,只是,赵,赵姑娘,刚才你依然称我为‘陛下’,我一时激动,一时糊涂,也就信口自称起‘寡人’来了……” “陛下,”我心头一软,语气就放轻了些,“陛下,你君临川蜀四十载,卑职自出生之日起,就是蜀汉子民,称你陛下,也,也是很正常的……” 算起来,到这一刻为止,他称孤道寡的时间,比我的年纪都要翻上一番!只是,对于他来说,到了现在,那些端坐龙椅之上的日子,就只能在梦中回忆了。 “嗯”了一声之后,他不再接我的话。不过,看得出来,他的目光,他的神情,和缓、平静了些。 他没有再出言让我给他倒酒,我也不曾想着要给他“再来一壶”。于是,摇曳的烛影之中,双方就这样沉默着,僵持着。 “哦,赵姑娘,”再过了好一阵子,他总算开口了,“你,你此行,有何贵干?” 说着,他右手的食指,下意识地点了点桌面。 哼,这家伙多半是在这样想着:赵姑娘,人总是要吃饭的嘛。如果你有何难处,不妨直言。当初,你在锦官,也算是尽职尽责,小有成就的了。现如今,尽管寡人已然是“寄人篱下”,无权无勇,不过,如果还能够找个机会,在晋公那儿为你美言几句,你的前途,依然是无可限量的。那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了这一刻,寡人依然是那样的一匹骆驼。而你呢,要说安逸享乐,只怕还是比不上寡人…… “陛下,”强压住心头的愤懑,我轻声说道,“卑职此次前来,只是想知道,陛下的那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此之前,一路上,我就想清楚了:早在远古时期,那位望帝,不管旁人把他说得再怎么不堪,在失国之后,还懂得化身为杜鹃,在自己曾经的国土的上空悲啼着。也就是说,还是有感情的。而我们蜀汉的这位“后主”呢,如果连一丝一毫的故土之思都没有,那就真的是让人心寒齿冷了。我所面临的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就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主要就取决于他的态度了。因此,现如今,他心中那真实的想法,是一定要弄清楚的。要不然,一切都无从谈起。 对于他的昏庸怯弱,此前,我也算是有所耳闻。因此,此时此刻,也不想再多绕弯子了。反正,那该说的话语,总是要说出口的。而他呢,很可能就是这样,你不直言,他也就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装糊涂。 “你,”他把脸一沉,厉声道,“你,赵姑娘,你凭什么这样对朕说话?” 我淡淡一笑:“陛下,你,你在卑职面前,称孤道寡,还摆出一副当朝天子的样子,直言‘朕如何如何’什么的,就不怕遭来横祸吗?” “咚——”的一声响过,他那胖大的躯体,先是晃了几下,紧接着,就重重地坐倒在那席面之上了。 确实,这“安乐公”云云,只是为了笼络人心,说给世人听听的。到了这种时候,权倾当朝的司马昭,就是那魏主见了,也会唯唯诺诺。而早已沦为阶下囚的这位蜀汉后主,如果再遭到司马昭的猜忌,只怕凶多吉少。被击中软肋之后,他霎时瘫倒如泥,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赵姑娘,你,你真的要出卖我?”痛苦地闭了好一会儿眼,再次睁开双眼之际,他神情惊惶,嗫嚅道。 第52章 巾帼英姿 如此人君!此行何为?看到他如此诚惶诚恐的模样,我倒是又气又笑。 凝神片刻之后,我这样回应道:“放心吧,对于与社稷苍生相关的事情,卑职一向也算尽心吧?因此,请陛下放心,那种卖主求荣、认贼作父之类的事情,卑职是不屑一顾的……” 我的言外之意,其实也就是,以天下之大,忠臣义士,其实还是大有人在的。而他呢,偏偏就是一个昏君。所谓“主帅无能,累死三军”,而昏君临朝,断送的可就是整个江山社稷啊! 对他,该不该再报有幻想和希望呢?前面的那一些话语,就是想一探究竟了。要不然,我就不会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了。 惶惑,羞愧,惊愕,迟疑,欣慰……诸般神情,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脸上闪烁不定,难以穷形尽相。终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问道:“哦,赵,赵姑娘,你,你跟赵云赵子龙将军,如何称呼呢?” 暗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一时思如泉涌了:看来,他还真是对我放了心,要不然,就不会想起这个问题,有此一问了。唉,当年的长板坡一战,要不是赵子龙将军赤胆忠心,奋不顾身,奋起神勇,单骑救主,哪里还会有后来的蜀汉后主呢?甚至,如果再说得刻薄一点,早知道他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赵将军当初就不应该救他。还有,当初先帝就应该把他摔得更重一些!死了倒好,至少,就不会有如今这国破家亡的奇耻大辱了!只是,这世上哪来的“如果”呢?现实之中我们所要面对的,只是“结果”或“后果”。此时此刻,赵子龙将军如若泉下有知,又该做何感想呢?如今他问及赵子龙将军,多半也在意味着,他还在念旧,他尚有些许良知,他的天良尚不至于完全就泯灭在醉生梦死之中…… 这位蜀汉后主,似乎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哦,赵云赵子龙将军嘛,”我试着这样回答道,“是我们族上的太叔祖。只可惜,卑职晚生了好些年,没能够一睹这位前辈的丰采……” 我的这番回答,还是留有余地的。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我们这一代人,就算不能力挽狂澜于既倒,至少,也不能作出那些辱没先人的事情。不过,到了这一刻,我还是拿不准,这位蜀汉后主的心思。也就是说,在他的心目中,赵将军会有怎样的一席之地? 他像是琢磨出了些什么,点了点头之后,吞吞吐吐道:“寡人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问心有愧,问心有愧啊!别的,别的且不说,至少也对不起赵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 “时至今日,陛下还能再想起赵子龙将军的救命之恩,”我接过话,“作为子龙将军族上的后裔,卑职也深感欣慰——” “寡人,”他挤出一丝讪笑,然后接着说道,“寡人虽说是无德无能,辜负了先帝。对子龙将军的感激之情,还是,还是时常铭记于心的……” 说着,一大滴浑浊的泪水,顺着那苍白黯淡的脸颊,无声地落下。 这样的泪水,又意味着什么呢?对昏庸误国的悔恨,对先世先帝的愧疚,对赵子龙将军的追念? 他还知晓流泪,至少还不至于就是铁石心肠吧?那一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来也绝非虚言。 看看时机已到,我沉住气,这样问道:“陛下既然也深感问心有愧,那么,前些日子,怎么会说出‘此间乐,不思蜀也’这种辱没宗庙社稷、愧对先帝的话语来呢?” 霎时,他那张面团一般的脸庞,闪过阵阵红云。而紧接着的红白相间,铁青夹杂着暗红,也就预示着他已是羞惭不已。嘴角蠕动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才讪笑道:“如今,寡人已然身为阶下囚,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情恪势禁,如果不那样说,只怕,只怕早就身首异地了。至少,也会是身陷囹圄吧?嗯,赵姑娘,这样一个夜晚,只怕你也见不到寡人了吧?” 那眼神,不再是飘忽不定,闪烁不已,而是显出几分真诚来。 我心头一怔:嗯,他的这一番话语,也不无道理吧?世人盛传的那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应该不会是白说的吧?面对着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当政者,后主装疯卖傻、忍辱负重一番,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据说,当时的酒宴上,先是奏魏乐,蜀汉的那些降臣们甚是难堪,而后主却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接着,表演蜀汉歌舞的时候,那些降臣都流下了眼泪,而后主依然是嬉笑自如,没有一点亡国之恨的样子。由此看来,司马昭是在试探蜀汉后主,看他是不是还有故土之思,然后,再根据后主的表现,作出生杀予夺?是啊,要是真的敢于抗争,当初就不应该俯首称臣了。大势已去之后,对于平素就昏庸怯懦的后主,你,你还能够再指望什么呢?所谓的委曲求全,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人家屋檐下,低不低头,也是由不得你了。 “哦,是这样,”我拱手致歉道,“此前,属下,属下误解、冒犯了陛下,望乞恕罪……” 一时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在他面前,我将自称,由此前的“卑职”,变成了这一刻的“属下”。 嗯,或许是这样吧,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他所能够指派的手下,依然是极为有限的了。于是,在内心深处,有意无意之中,我就把自己想象成了他的心腹,他的得力干将,真心想为他办点事情。 “哈哈哈哈……”只听他一阵怪笑,“恕罪?恕谁的罪?我还能恕谁的罪?寡人,寡人早就是朝不保夕之辈了,还能,还能对谁发号施令,还能恕谁的罪呢?赵,赵姑娘,你,你太抬举寡人了吧?”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我的心头,就像是被重锤猛力击了一下!紧接着,心坎上的的那五味瓶,打翻了一地:看来,这一次,是触碰到他内心的那个痛处了!是啊,原本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如今却沦为看人脸色、身不由己的阶下囚!如此巨大的反差, 多半不是常人所能够想象得到的。他的那怪笑声,是苦笑,是自嘲,是顾影自怜!其中所包含着的苦涩、无奈、羞愧、不甘、沉痛,就像千万只蚂蚁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啃啮着他的那颗心! 只要,只要他良知未泯,就不会有些许的舒缓和减轻。甚至,也可以这样说,这种怪笑,甚至比哭泣更难受!然而,正所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世上,又哪来的后悔药呢? 或许,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他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屈辱了。然而,对于出生,真的就有选择的余地吗?四十年前,他的登基,会不会有点勉为其难呢?他不堪重任,遂有此刻之辱?若是寻常百姓,也就没必要去想什么光复大计了?这么多年以来,又有谁能够洞悉他内心的苦涩与无奈呢?于是,面对着司马昭的试探,他选择了退缩隐忍与自轻自贱…… 只是,得知主上蒙尘受辱,作为他的臣民,我的心情,又能够好到哪里去呢?那种愤懑,就是压在我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 “陛下,”我试着这样宽慰他,“本来,属下是不应该如此出言无状的。只是,先帝遗诏中有那么一句‘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因此,也就斗胆说出那些不甚得体的话语来。其中的冒犯之处,尚请见谅……” 他双手捂面,久久不语。 我就静静地凝视着他,看他有何表示。 再过了好一阵子,他将自己的双手,缓缓地挪开了。 他的神情,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再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你,你也没做错什么,这冒犯、见谅、恕罪什么的,也就不要再提了。相反,像你这样如此赤胆忠心,以江山社稷为己任之辈,在我们的川蜀大地上,当不在少数!唉,当初,寡人如果能够及早发现、重用他们,也不至于就沦落到这宗庙毁灭的地步了。这些日子里,每一次子夜梦回,寡人都羞惭不已,深感无地自容。是啊,寡人如此不肖,实在是愧对先帝,愧对相父,愧对子龙将军,愧对巴山蜀水的黎民苍生……” 这四个“愧对”,层级分明,条理分明,显然不是张口就来的。 他的这一番思索和悔悟,也算是相当难得了吧?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那张苍白黯淡的脸上。 终于,我看到了,他的眼神里,似乎还飘散着某种难以觉察到的光亮。 也就是说,那眼神里,似乎还包含着某种祈求、不甘与希冀。 不错,尽管处境艰难,朝不保夕,他依然还是有着某种想法的。眼神,一向都是不会骗人的。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既然心未死,这尘世间的某些事情,也就自有值得一试之处。应该说,他在等着些什么,某个人,某些人,某些值得托付之人。这种不甘心,也使得他的眼神,闪现出一丝亮光来。 四十年前,先主白帝城托孤,将兴复汉室的大业,放到了诸葛丞相的肩上。从此,后主称诸葛丞相为“相父”。然而,丞相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依然扶不起这位小名唤作“阿斗”的蜀汉后主。 更让人无语的是,多年以后,后主似乎也要托付些什么了?作为一个阶下囚,他又将托付些什么呢?他的托付,意义何在呢? 干戈止息,硝烟散去,我一个小女子,就算再不济,归隐田园,纺纱织布,难道就糊弄不了自己的那张嘴吗?既然是这样,又何必甘冒奇险,找到这儿来呢?这“没事找事”的背后,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 嗯,当初子龙将军孤身救主,还不是为了“忠义”二字?诚然,身为女流之辈,我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无论如何,是无法跟先祖相提并论的。只是,作为蜀汉子民,若主上有所求,我就能袖手旁观,佯作不知吗?因此,如果不能置身事外,那么,我就应该站出来,给世人一点交代。哦,孟夫子有言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此说来,只要是于国于民有益之事,即使是一介草民,也当尽力而为。因为,你所做的事情,往大里说,是为了“社稷”;往小里说,也就是为了你自己。 是啊,人生恰如“白驹过隙”,如果只想着置身事外,如果只是碌碌无为,倒是要愧对那上苍了。 沉吟片刻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陛下,属下有一个想法。嗯,是这样的。现如今,陛下身处他乡,行动有所不便。如果相信属下的话,有些事情,如果依然放心不下,不妨就此吩咐一番,属下就算是赴汤蹈火,也自当遵照前行……” “唉——”的一声长叹之后,他总算开口了:“赵姑娘,能够有你这样的属下,寡人在国破家亡之际,也能够感受到些许的欣慰了。这,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吧?嗯,赵姑娘既然有此黍离之悲,寡人,有一些事情,寡人也就直言了吧?身为一国之主,寡人昏庸误国,这自是咎由自取,怨不了别人。对此,寡人深感惭愧。不过,不过呢,正所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为了给世人一个说法,为了给后人一个交代,有些事情,如果能够弄清楚,寡人还是想着要一探究竟,弄个水落石出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神情凝重,而且,还时刻注意到我的反应,生怕我只是言不由衷,敷衍了事。然而,当他确信眼前的这位“属下”忠诚可靠之时,思路越发清晰起来,言语之中,条理甚是分明。 带着一丝微笑,我静静地注视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是啊,在这种情况下,他所交代的某些话语,关系重大,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再说,他的言辞,已然到了那关键之处。 第53章 真相 如果一个人连梦都不敢做,那又如何?在内心的最深处,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位蜀汉后主,还残留着一丝梦境。 尽管酒杯即将见底,他依然端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呷了一小口酒,然后说道:“尽管已然是无力回天,不过,赵姑娘,既然你还能够远道而来,足见忠义。有感于此,如今,有两件事情,寡人,寡人依然有点义愤难平!真,真可谓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了……” 说着,他满脸诚恳地看着我。那眼眸里的光芒,恍若星辰穿破了云层。至少,也不至于就是黯然无光了。 然而,我也觉察到了,他的眼神之中,除了真诚、恳切、期待,还带着几分无奈、迟疑、忐忑…… 果然,他也还没有完全死心。这样一来,我的这一趟,就不算白来。就算最终也上不了墙,你,你总得有那上墙的愿望吧?要不然,人家也是茫然失措,又怎么扶你呢? “好吧,陛下,”我微微地点了点头,“你,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 五十多年前,为了留下先主的血脉,他的母亲,将他托付给了赵子龙将军,这才有后来的赵云将军单骑救主!而半个多世纪之后,年近花甲的他,作为一个亡国之君,似乎也要有所托付了。巧合的是,他所要托付的对象,依然是跟赵云赵子龙将军有着某种渊源。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安排着、操纵着这一切。我就算不想沾先祖的光,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也是感慨万端、唏嘘不已。 几许苦笑再加上几分讪笑之后,他这才缓缓地说道:“蜀汉社稷沦亡,寡人身为当朝天子,自是难辞其咎。这一切,自是不能怨天尤人的了。唉,当初,相父在初次出师北伐之际,就一再地叮嘱寡人,千万要‘亲贤臣,远小人’,只是,寡人昏庸愚昧,无德无能,竟然把相父的这番谆谆教诲,当作了耳边风……” 我一时也是百感交集,都到了这步田地,才去想什么“亲贤臣,远小人”,悔之晚矣。早些时候,都干什么去了? 心念一动,我不由得出言道:“哦,陛下的意思,陛下的意思是,要属下找到那佞臣黄皓,将其绳之以法,以谢天下?”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赵姑娘,你能够如此直言不讳,为朕着想,足见忠贞。不过,这黄皓嘛,目前已然是司马氏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寡人,这几天,寡人一直有一种预感,这黄皓多行不义,到时身首异地,也将是迟早的事情……” “他,他已然投降,又早已是手无权柄,再也不能祸患世间了,对手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呢?”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与不解。 “赵姑娘,”他接过我的话语,“你恐怕有所不知,这种玩弄权柄、谄媚祸主之徒,祸国殃民,流毒无穷,不单单是我们,就算是我们的对手,也会看不惯他的,也会有除之而后快之心。因此,他恶贯满盈,身死人手,是迟早的事情……” “陛下,”我缓缓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属下知悉。那,那我们就等着看他的下场吧……” 带着一丝歉意,他接着说道:“这黄皓作恶多端,早就是恶贯满盈,自有自取灭亡之时,因此,就不必烦劳姑娘出手了。这件事情嘛,就这样了。嗯,接下来,寡人要正式交代的第一件事嘛,是这样的,试想我巴蜀大地,雄关险道,所在皆是,一向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说法,如此一来,当初的故都沦陷,又该作何解释呢?因此,因此……” “陛下,陛下的意思是,”带着几分惊愕,我不由得迟疑道,“这雄关险道的失守,要有人对此负责?” 点了点头之后,他缓缓地说道:“赵姑娘,你,你这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你大概是有点不以为然吧?” “我,我是说,属下的意思是,陛下总揽全局,对于这雄关险道……”被他说中了心事之际,我一时有点难以措辞了。 “哈哈哈,”他讪笑着,“当初相父在时,军政大事,就一向由相父临机处置,全权负责。寡人身处深宫,也就乐得逍遥自在,垂拱而治。丞相辞世之后,朕痛失左膀右臂。嗯,其后呢,对于军界之事,寡人一向也只是抓大放小,偶尔过问一下。因此,这据守雄关之事,也就自有专人负责!至于寡人,对于具体的某个关隘,一向,一向都是……” 一听此言,我陡然心头一震:是啊,后主一向怠政,再加上久居深宫,对于行伍之事,最多也只是勾画一个轮廓而已。因此,对于边关要塞上的具体事务,尚不至于事无巨细,都要指手画脚一番的。因此,对于某些黑锅,他也是不情愿就此背上的。 “哦,陛下的意思是,”我接过话语,斟酌着字句,“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初,那些值守边关之人,手握兵符,有临机处置之权。退一步说,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因此,对于雄关险道的失守,某些人难辞其咎……” “唉,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为君如此,事已至此,又何必再去苛责那些边关将领呢?”他苦笑道,“不过,正如先帝遗诏所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因此,如果能够拨开迷雾,查明真相,即便已然是无济于事,对于川蜀子民,也算是一个交代吧?” 我暗自寻思道:平心而论,他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作为一个人,我们不去冤枉别人,但与此同时,也不想被别人冤枉。因此,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想法和做法,都是不足取的。 换一个角度说,昔时诸葛丞相就算是日理万机,有些事情,也难免不尽如人意。嗯,就拿那失街亭一事来说吧:丞相已然是算无遗策了,街亭还是没能守住。这样一来,自然就要追究当事人的责任了。于是,就有了“挥泪斩马谡”的那一幕。同样的道理,对于这雄关险道,如果此前已经有相应的安排,那么,当敌军到来之时,如果值守的将士却无影无踪,毫无作为。那么,对于这样的将领,确实是要追究相关责任的! 也就是说,如今,后主提出这样的要求,真的不算过分。而作为他的臣民,我为君排忧解难,也算是义不容辞吧? “好吧,这件事情,属下记下了。”我不再迟疑,就此表态道,“那么,那第二件事情是——” “哦,是这样的。”他斟酌着字句,“当初,军情告急,那黄皓带了一个师婆来,装神弄鬼的,说什么敌方不会到来,还说什么多年之后,连曹魏疆土也都将尽归我蜀汉。寡人昏庸,竟然信以为真,就此失去了防守御敌的最好时机。然而,一旦敌军压境,寡人再想着去找那师婆之时,已然是杳无踪迹。哼,如此蛊惑君主、妖言惑众之辈,倘若再任其留在世间,只怕是后患无穷……” 霎时,我的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好笑:堂堂的一国之君,而且已然是年过半百了,人家信口胡诌几句,你就轻易相信了?唉,先帝和相父的谆谆教诲,你但凡能够听得进千分之一,也不至于如此吧?当然,那个师婆有心作恶,祸害社稷苍生,自然不能让她逍遥法外,一走了之。 “哦,陛下的意思是,”我试着这样说道,“让属下找到那个师婆,当面对质,戳穿她的谎言,还世间一个公道……” “嗯,”他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大概的意思,也就是这样了。哦,赵姑娘,你赤胆忠心,寡人深感钦佩,欣慰不已。不过,话也要说回头,寡人如今已然沦为阶下囚,又是无权无勇的,对你,自然不能再提出什么要求,下达什么命令了。因此,这两件事情,你,你就看着办吧?” 我心头一怔:这样的话语,是不是也有点激将的意味呢? 是啊,雄才大略的姜维姜伯约大将军,最终也只能是无力回天、功败垂成,令人扼腕叹息。本姑娘一介弱女子,又没有三头六臂,又还能再指望什么呢? 只是,如果现在我不去做这件事情,那么,数十年之后,垂垂老矣,多半也会懊悔莫及的吧? 人于天地之间,恰似那白驹过隙,总是要找点事情来做的吧?嗯,正如先帝所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如果做好了这件事情,对自己,对巴山蜀水的父老乡亲,对时人后世,都将是某种交代。后主多半也想到了这一层,深知此事甚是艰难,于是,就含糊其辞起来,那“看着办”云云,说得颇为含蓄委婉,甚至包含着某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味儿,暗示我凡事适可而止,不必强求…… 是啊,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答应了前面的那第一件事情,接着揽下这第二件事情,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哦,当初诸葛丞相北伐之时,也只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勉励自己。是啊,有道是“见贤思齐”,在这件事情上,我确实是要跟诸葛丞相学一下的。又或许,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时,说不定在办妥第一件事情之际,那第二件事情,也将迎刃而解了。那一句“势如破竹”,一直以来,都是大有道理、自有深意的。 既然来了,再去讲什么条件,再想着退路,再想着拈轻怕重,又有什么意思呢?假装什么都不知晓,一开始就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我就不会到这洛阳来了! 既然走出了第一步,还能够再回头吗? 在这种事情上,我还能再含糊吗? 那种贪图安逸享乐之辈,我一向都是不以为然,继而是深恶痛疾的。而此时,我却要活成自己所讨厌的样子? 醒醒吧,不能再妄自菲薄了! “请陛下放心,”我神情凝重,慷慨陈言,“这两件事情,属下铭记于心,定当尽力而为!”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他这样说道:“赵姑娘,此事艰辛坎坷,前途叵测,吉凶难料,还需谨慎而行。在此,寡人先行谢过……” 说着,他弓了弓身子,就要抱拳致谢。 我连忙伸手挡住,颤声道:“陛下,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陛下?”他痛哭失声,“你,你还叫寡人‘陛下’?” “这,这也是习惯了,”我解释着,“再说,如果属下心中没装有陛下,也就没必要到这儿来了……” “赵姑娘,如今,”他感慨着,“如今寡人已经是亡国之君,阶下之囚……” 烛影摇曳,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想不出该怎么劝慰于他了。 或许,让他唏嘘感慨、痛苦懊恼一番,也自有道理吧?因为,只要还能感受到痛苦、悲戚、耻辱,他才会某些正常人的思绪和感受,才不至于就是那个任由别人摆布的傀儡。就算已然是无济于事,真正地冷静下来,进而看清自己,也是自有其意义的。 “哦,陛下,属下既然已经受命,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到此复命……”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此前,诸葛丞相出师北伐,曾写下众口称道的《出师表》;我虽不才,却也想着,此去经年,也将是某种不同寻常的“出师”! “复命?”他凄然道,“到了这种地步,寡人还能再去奢求什么呢?嗯,按照常理,既有‘受命’,就有‘复命’。这样吧,这一切,就按赵姑娘的心意,只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回来复命都可以。哦,赵姑娘,你出征在即,寡人本不该说什么灰心丧气的话语。哦,赵姑娘,如果到时真有那么一天,你,你就过来吧……’” “嗯,但愿,”我的声音,也有点哽住了,“但愿会有那么一天……”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分明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语气,就像那茫茫沙海中艰难独行的路人,饥渴无比,那嗓子带着几分嘶哑无力。 第54章 踏上征程 再漫长的旅程,就等着那迈出的第一步。 “哦,赵,赵姑娘,”他挤出了这样的一句,“你,就你一个人?” 我先是一愣,紧接着,我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欣慰、担忧、关心与不安。 霎时,我想起来了:哦,原来他是在担心,如此重大、艰巨的事情,可谓是千斤重担!一个姑娘家,再怎么机智神勇,恐怕也是力难胜任的。 想想也是,身为锦官主管,若是要召集人马,做点和纺纱织布有关的事情,自是驾轻就熟。然而,要在茫茫人海之中寻访、追查两个人,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更何况,我们所在的这一方,已然是大厦既倒:自保尚且不及,又何来这寻人之举呢? 胜负之机,原本难料。然而,归根到底,还是取决于对峙双方各自的实力对比。他身为曾经的一国之君,再怎么昏庸怠政,对于那些事关全局的战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也正是因为耳闻目睹了那么多的得失成败,对于我的这次出征,他才会如此担忧吧?由此可见,对于自己的下属,他还是蛮关心的?套用一下民间俗话,他并不想只做一个“甩手掌柜”。他的牵挂与担忧,是发自内心的…… “陛下,”我试着这样回应道,“此时此刻,到此受命的,诚然只是属下一人而已……” 那言外之意似乎就是,如果真有必要,到时还是可以再去召集一些人马,共同完成此事的。 他也像是听出了些什么,半晌之后,用上了一种叮嘱的语气:“赵姑娘,你既然能够找到这儿,而且能够欣然接受如此的重任,寡人,寡人也就没必要再啰嗦什么了。嗯,就八个字:临机处置,当机立断……” 将“临机处置,当机立断”这八个字,默念几遍之后,我拿出藏在身后的壶子,先是给他倒了满满的一杯酒。接着,又摆出一个空杯,再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也就是倒两杯酒而已,就没必要烦劳那凤儿姑娘了。 “当——”的一声响过,两只酒杯碰撞在了一起。从我的角度看,也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就要受命而行了。而如果从他的角度说,似乎就是为属下饯行了。 说到饯行,以他亡国之君的身份,要想召集相关人员,大摆宴席,大张旗鼓一番,那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如果当初不喝那杯酒……”赵馨予喃喃低语道。 此时此刻,方圆数十丈之内,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这样的一句话,其实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也正是这样一句话,瞬间就将她从回忆拉回到了现实。 抬眼西望之时,太阳离那偏西的山头,也就只剩下尺许了。 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 舒活一下筋骨之后,她沿着这条偏向西南的小路,缓缓地走着。 一路上,赵馨予暗自寻思着:这一带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走了这么久,都不曾见到一个人影。看来,这个夜晚,又只能找个山洞什么的,借宿一番了。其实,辞别后主之后的这十多天里,我一直都是这样的。由此看来,不管是什么事情,习惯了就好。 风餐露宿之中,我也就慢慢体会到此行的艰难。久而久之,也就不去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甚至,如果艰难困苦都早已成为习惯,那么,只要外部环境有所改观,简直就是天大的惊喜了…… 嗯,刚才,回首往事之时,我再次想起了“如果”这个词。其实,最大的“如果”,似乎应该就是:如果当初赵子龙赵云将军不曾单骑救主,后面的事情,多半就会改写了。因为,当初的小阿斗,就是如今的“安乐公”。而对于我来说,也就不必领下如此沉重、艰难的使命了。由此可见,这“如果”云云,越说越不着边际,甚至更像是某种笑谈。 是啊,后主本人已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就算是领了重任,又有谁来监督执行呢?更何况,知晓这件事情的人,除了我和他之外,勉强略知一二的,就是那个嘴里被塞了布条的凤儿丫头了。 遥想半个多世纪之前,那汉献帝也曾经下过一次衣带诏。然而,结果又怎样呢? 其时曹贼势大,那些在衣带诏上留下过名字的忠臣义士,或是忠烈殉国,或是远走他乡,或是重举义旗……只是,并没有成功!如今的蜀汉后主,就不会再写什么衣带诏了。别的且不说,叫他用他自己的鲜血来下诏,由于疼痛难忍,他多半,他多半也是做不到的。 对于他来说,有些事情,口头说说就可以了,实在没必要留下字迹。那样做,风险就太大了。当然,从他的角度来说,也是为属下着想,让属下少担一点风险。哼,只是,这样一来,以后的日子里,我再次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似乎最好就只能这样说了,“奉圣上口谕……”人说空口无凭,有字为据。而我呢,却不曾想着,向他索要哪怕只有片言只语的圣旨。 不过呢,就算是圣旨赫然在目,如果没有人去执行,那最终也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看来,问题的关键还在于那四个字:事在人为。 后主所说的那些话语,确实有为自己辩解、洗白的嫌疑。然而,这尘世间的一些事情,未必就是非黑即白,而多半是错综复杂,难以说得清楚的的。于是,他真的不想再去背那么多的锅?而我呢,本来只是想着去讨某个说法的,想着要当面对质一番,结果却领回了一副重担,一副千斤的重担!嗯,这样一来,揭开那层层迷雾,理清那来龙去脉,弄清那事情的真相,给世人一个说法,还是自有其意义的。 多少年以来,那权谋算计、烽火硝烟的一幕幕,一直都在上演着。只是,人们过于在意那结果,事情的真相,有意无意之中,也就容易被忽略了。甚至,既然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久而久之,人们更习惯于从结果来导出原因。于是,记入史册的,往往就是那些得志之人的言行举止了?而那些失意者,只是陪衬,成为了那模糊的背景…… 一个失职渎职的将领,一个妖言惑主的师婆:这就是我所要寻找的那两个人了! 只是,这样的两个人,如今又身在何处呢?如果社稷尚存,我方人多势众,事情或许还好办一些,毕竟,你还可以集思广益、群策群力。而现在呢,却只能是在黑暗之中探寻了。 这样的一条路,是不是有点“难于上青天”了呢? 离开洛阳之后的这十多天里,我也曾游目四顾,想找到一两个嫌疑人,或者说,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除了自己的影子,我依然找不到什么有点价值的线索。 辞别之际,后主也曾担心,觉得我势单力薄,只怕是难有作为。是啊,此次北行之前,由于担心侍女小影子受不了这奔波跋涉之苦,我就没有带上她。当然,当时我是这样想的,行动都还没开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除了贴身侍女小影子,我的同道之人,还会有谁呢?哦,当年在玉带溪一带所遇见的那位将军,以及更早之前在驿站上遇到的那位林大哥,应该是较为可靠的吧?嗯,如果真是这样,我方是四个人,追寻对方两个人,尚不至于就毫无胜算可言。 如今,我正走在这返回川蜀大地的小路上,有些事情,也可以开始着手了。嗯,半个多世纪之前,先太叔祖赵子龙将军单骑救主,救下了先主的血脉,以保先主后继有人。对于世人来说,这单骑救主,也就此成为一段佳话。然而,多年以后,也还是这个人,当初子龙将军奋不顾身所救下的这个人,却将江山社稷拱手送人!那么,这样一来,这一次,本姑娘替他再去寻找那样的两个嫌疑人,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 哦,我,我真的就有那么大的本事,真的就那么神奇,真的就那么值得托付吗?相比于太叔祖,我何权何勇、何德何能? 其实,就是蜀汉后主本人,也有点歉疚了,也显得信心不足,也显出几分迟疑了,甚至,他都有点放弃的意思了。 不过,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应该去探明事情的真相。或许,应该是这样的吧:过于简单的事情,意义也就有限,在彰显个人能力方面,也就有限了。而越是艰难的事情,就越能激发起人的潜能,就越能收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也就越为世人与后人所津津乐道、称许不已。 是啊,长坂坡一役,子龙将军一身是胆,视对手百万大军如无物,七进七出,单骑救主,才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若是换做另外一个稍微轻松一点的环境,断然成就不了这样的传奇佳话! 艰难险阻、刀山火海,就是那传奇的光环。 或许,实力,勇气,再加上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就能够浇灌出那功成名就之花。 先太叔祖珠玉在前,本姑娘还能再临阵退缩吗? 离别之际,后主再三叮咛,要“临机处置,当机立断”。这八个大字,倒是值得细细品味啊!或许,对手未必就有多强大,而如果我们妄自菲薄,未战先怯,那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哦,真像,真像啊……”思绪突然中断之际,赵馨予低语着,随即皱起了眉头:“真像”?什么真像?像点什么呢?这一刻,我的神思与魂魄,究竟是被什么勾住了? 原来,边走边寻思,一不小心,她就踢到了小路中间的一块碗口大小的石头上。脚步一趔趄,险些就摔了一跤。然而,最近的几年时间里,对于练功习武,她一直都是用功不辍。于是,那近乎本能的反应,就比常人要快一些。身子只是晃了一下,她就已然稳住脚跟,显出一副渊渟岳峙的极为沉稳的样子。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此时此刻,自己所处的这一带山野,像极了几年之前所遇到的那一幕。 定睛再细看片刻,终于,她露出一丝又惊又喜的微笑:天地虽宽,相同的道路却只有一条!时隔数年,这样的一个黄昏,还真是要重临故地了。 一条小路,一条羊肠般的小路,自东北通向西南。小路偏左一侧,坡度要平缓一些。而偏右一侧呢,连绵的山体恰似玉龙盘旋,雄奇之中透出几分秀美。更为重要的是,作为那龙头的大山,有一处显眼的大山洞,宛如那玉龙的眼睛。 “哦,还真的那么神奇,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几年之前,初次见到这玉龙山的时候,她不由得如此感慨道。 而几年之后的这个黄昏,那感慨,依然如约而至。 只是,这一次,就在那一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的感慨声中,有意无意之中,她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 于是,这天夜里,在附近一个山洞里歇息的赵馨予,各种思绪、念头,犹如潮水奔涌,纷至沓来:哦,受后主之命,我所要寻找的那位失职或渎职的将军,会不会就是他呢?而如果真的就是他,这,会不会就意味着某种宿命与轮回呢? 一条同样的路,不经意之间,走了两次! 当然,很多人也会这样想:这世上,本来就那么几条路,旧地重游,有什么好稀罕的? 确实,重回旧路的可能性,确实很大。只是,有意无意之中,对于路过时的感受和心情,就容易被忽略,或者说是被淡忘了! 如果不注意到这一点,那么,一条旧路,走的次数太多,也只是简单的重复,意义不大。然而,对于我来说,如今重临故地,只怕未必就那么简单了?特别是,受命以来,我一直有点茫然失措的感觉!说到底,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那种在浓雾之中穿行的无助感,成了我的另一道影子。或者说,是我心头的一道阴影。 那种心里一动,就像沉沉暗夜里闪过的一道电光,照亮了心灵的上空。这种感觉,如果不及时捕捉,就会稍纵即逝!那一瞬间的灵感与神思,值得你停下来,细细品味、咀嚼一番…… 第55章 前往锦官城 这世上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凑巧吗? 我所要缉拿的那位渎职误国的将军,很有可能就是他? 而好几年之前的这条路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映阶碧草沐春雨,隔叶黄鹂鸣清风。 诗歌什么的,我不太在行。只是,在我的记忆之中,那徐徐展开的长卷,那开端,确实就像那引人入胜的图画…… 那是一个暮春的午后,雨后天晴。迎面而来的清风中,都散发出阵阵草木的幽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你就能感觉到,那幽香,就在心田里荡漾着。我背着行囊,独自一人,走在那前往锦官城的路上。 时值妙龄,芳华绝代。这样的话语,本来不应该是由我来自夸的。只是,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临水而立,我就隐隐觉得,水里的那个人影,真的就是我吗?答案如果是肯定的,那么,似乎还真有几分动人的容颜。而如果说不是我,除了我之外,岸边再也没有另外的一个人! 于是,我也就试着自我陶醉一番了:要说颜值,双眸粲粲如星,两弯蛾眉如月,自是明丽动人。 只是,如果凝神端详片刻,你就会发现,我的眉宇之间,正隐隐泛着一层薄雾,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又像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而迟疑着,踌躇着,烦扰着。总而言之,也不纯粹就是满心喜悦、笑意盈盈。 再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停下脚步,喝了几口清水,解了解渴。 这一刻,驻足良久之后,再看看那阳光也只是稍稍西斜的样子,我也就不急着赶路,而是就近找了块路边的大石头,端坐其上,稍作休息。 背对着阳光,凝眸片刻之后,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一时思绪如潮涌起来:这几天,跋山涉水,我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种时候,在家里织几匹锦缎,或是到园子里侍弄一下花草菜蔬,或是什么也不做,只是望着峡谷里的潺潺流水,也就少了这些奔波、跋涉之苦,不是更好吗? 大致估算了一下,从此处到丞相祠堂,尚有百里之遥,天黑之前能否赶到,也还是一个问题啊! 再说,就算是真的到了那里,我又能怎样呢? 唉,二十多年之前,秋风五丈原,一代名相出师未捷,抱憾辞世。那时候,我尚未出世。好几年之后,当我稍稍能够记一点儿事情的时候,川蜀大地百姓心中的那种悲痛、遗憾和苦涩,隐隐已然可以感同身受了。再后来,慢慢地长大,渐渐地懂事之后,从乡邻黎庶脸上那挥之不去的阴云里,我渐渐清醒地意识到了些什么。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担当”“使命”“责任”之类的词语,就时常萦绕在我心间了。尽管,我只是一个山野村姑,对于朝堂内外,知之甚少。 然而,就算是身处穷乡僻壤,有些事情,我也还是略知一二的:最近这几年,那位接掌军事的姜维姜大将军,为了不辜负当年丞相的重托,依然在厉兵秣马,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北伐。只是,每一次征战的结局,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本村,附近的村屯,总有退伍之人,总有即将从军之辈。因此,对于边境上的战况,总是有人会说起的。从这些道听途说之中,对于这几年那些和北伐相关的事情,既然“听者有心”。我也就略知一二。 对于北伐,我们又能够再多说些什么呢?这位姜大将军的谋略与才干,恐怕还不能与诸葛丞相相提并论吧?既然丞相当年殚精竭虑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又怎么能够苛求这位姜大将军呢? 既然胜算不大,前途渺茫,那么,这北伐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丞相出师之前的这道奏表,掷地有声! 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只是,好些年之后,也就是我走在这前往锦官城的小路上的时候,奏表中的那位“陛下”,依然身处深宫,而当年的丞相呢,却只能和九泉之下的一抔黄土相伴了。文中那“庶竭驽钝”的说法,自然体现了丞相的谦虚与谨慎,不过,如果换一个角度看,似乎也隐隐预示着,对于北伐能否成功,丞相当年也是难以说清楚的吧? 嗯,表中这“职分”一词,似乎也表明了这一点。时常听人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由此可见,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做就能够做得到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之类的意思了吧?如果把结果想得太重,还有多少事情值得你孜孜以求呢? 这是非成败、输赢胜负、得失荣辱,究竟是由谁说了算呢? 出于对丞相的仰慕与追怀,这一次,我不辞山高路远,要到那丞相祠堂里祭拜一番。只是,此时此刻,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我突然闪过了这样的一个念头:我的这一趟,似乎也没能改变什么吧?既然是这样,是不是还要接着走下去呢? “馨予啊,你,你行装也收好了,这是要到哪儿去呀?”出门之前,只听娘亲这样说道。 “我,我想到外面走走?”望着一旁的行囊,我含糊其辞地回应着。 “馨予,你,”爹插话道,“你是要到京城里去吧?” 他的目光,除了不舍、牵挂、担心,似乎还隐藏着什么?而且,我还注意到,爹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那眼神,似乎也在跟娘亲交流着什么……总之,也不全是阻拦、阻止之意。 到了这一步,我索性摊牌了:“是啊,女儿是想到京城去,去看一看那丞相祠堂……” “平日里,你,你就喜欢听和丞相有关的故事,火烧博望坡、舌战群儒、三气周瑜什么的,”娘亲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一次,还真的想去瞻仰一下丞相祠堂了……” 我隐隐体会到,她的话语里,并没有明显的坚决反对的意思,于是,我就顺势说道:“娘,到京城见一下世面,也是应该的吧?” “这?这……”娘亲皱着眉头,却一时说不下去了。 “馨予,依我看,”只听爹接过话语,“真要到了京城,你,你多半还要到赵云将军的墓前,凭吊、祭拜一番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暗自思忖着:在这方面,爹似乎更懂得我的心思。确实,最近几年,除了什么针线女红,我更喜欢舞刀弄剑。仔细想来,那丰神俊朗、文武双全的子龙将军,更是让我景仰不已。更何况,说起来,他还是我们族上的太叔祖呢! 真要到了京城,如果顺路的话,去祭拜一下先太叔祖,也是很正常的。仔细想来,像赵云将军这样的儒将,智勇双全,确实让人仰慕不已。身逢乱世,如果只想着吟诗作画,还是不够的。就算你想着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只是,如果敌军来犯,光凭着一张嘴,你就能把敌方赶走吗?由此看来,那个词语,将“武略”和“文韬”连在一起,还是大有深意的!再比如说,如果林子里有一群鹿子,就算它们想安居乐业,只是,群狼环伺。这样一来,你真的就能够指望,那群恶狼,能够发一点善心吗? 由此看来,尽管穷兵黩武不足取,不过,如果没有相应的武力作为后盾,保家卫国、安居乐业,也将成为一句空话。 “爹,娘,”我直言不讳道,“是啊,要是真能够找到太叔祖的墓地,不说女儿,就是你们,恐怕也少不了要去烧上几炷香吧?” “是啊,”爹点了点头,“这位太叔祖赤胆忠心、单骑救主,一直为后人所津津乐道。作为后辈,给他烧几炷香,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哦,她爹,”娘亲稍稍压低了声音,“我看啊,馨予这次外出,说不定,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位少年将军。这样,这样一来……” 人说“知女莫如娘”,这一次,娘亲似乎连我的终身大事都要过问一下了。只是,“八”字都还没一撇,这样一开口,如果再往下说,岂不是要把我变成红脸关公了? 于是,再敷衍几句之后,我就溜之大吉了。 此时此刻,再回想起来,爹娘倒是深明大义啊!不仅不反对女儿独自外出,反而顺水推舟,希望女儿此行,最好能够带回一个如意郎君。 只是,这世间上的事情,真的就那么简单吗? 哦,就拿眼前这一刻来说吧,就算是此刻身在祠堂,我一介民女,又有什么事情可做呢?此前,我也只是想去看看。更何况,过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的路,那锦官城,依然足够你走断这两条腿的…… “这样说来,我,本姑娘是要返程了——”我喃喃低语着,站起身来。 是啊,斯人已逝,去到那儿,就算能够瞻仰、凭吊一番,接着就是发几声感慨,似乎也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吧?或者说,现实就像那铁石,我又能改变什么呢?至于什么白马将军如意郎君,那就更是遥不可及或者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 心灰意懒之际,我想起了回头路。 这返回的路,指向道路偏西一侧。我往回走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那种绚丽而刺眼的西斜的阳光。为了不让双眼睁不开,我在往回走的时候,就只能稍稍低着头,将目光放得更近一点。 当然,这也没什么的,对于这回头路,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甚至,就算是闭着眼,也能走上三五里路。 大约是走了一盏茶工夫之后,我心里一动:这往回走的路,至少是两百多里吧,而前去丞相祠堂的路呢,却只是百里开外了!如此说来,哪边是头哪边是尾,孰轻孰重,是不是要重新估量一番了呢?再说,如此的半途而废,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话了?嗯,就算是别人不知,这天知地知的,就是对自己, 似乎也不太好交代吧?再说,也不好向爹娘交差啊!眼见着我空手而归,他们多半要失望了吧?如果,如果…… 脑子转得太快,倒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情?比如说现在,就让人进退两难,左右不是人?那种模棱两可的事情,以前,主要还是听说而已。现如今,到时轮到自己进退维谷了……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稍稍抬起头,侧着眼,打量起那西沉的阳光来。 这阳光,穿云透雾而来,灿烂之中带着一丝温润,甚是动人。 “姑,姑娘,恕在下冒昧——”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 我那打量午后阳光的心思,就此中断。 那一瞬间,我心里嘀咕起来:在这样一条荒凉偏远的小路上,居然能够听到如此温文尔雅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在得体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羞怯…… 这样想着,带着几分好感,我抬起头,要看一下这位自己觉得有点“冒昧”的年轻人。 此人年近弱冠,长得面若朗月,剑眉拱月之下,甚是英武俊爽。 嗯,颇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气度,说起话来,却是格外儒雅,甚是少见。 “哦,这位小哥,你,你有什么话,”我一时竟然有点期期艾艾起来,“就,就直说吧?” 那位年轻人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稍稍咬了咬嘴唇之后,这样说道:“哦,是这样的。我,我要到京城里去,只是,只是不太熟悉这路径——” 说着,他扫了扫东去的小路一眼。 我隐隐体会出对方的意思,此处虽说道路偏远,不过,往前的小路,却只有一条。 看来,他其实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要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 他,要一直往前走? “哦,我是往回走的!”我暗自寻思道,“看来,他是把我看作从京城那边出来的人了,因此,就想跟我确认一下。其实呢,说来惭愧,我只是半途而废,并不是刚从那边返回的。真实的情形是,对于前往锦官城的路,直到这一刻,我依然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这,这前往京城的路,抱歉了,我,我也不太熟悉——”我这样回应道。 第56章 将军后裔 那一刻,是不是有点心直口快了? “你,你不是刚刚才从京城那边过的来吗?”那位少年不解地问道。 我内心不由得一阵苦笑,自己只是半途而废而已,而这中途打退堂鼓的行径,在别人看来,似乎已然是欣然归来了。你的所为,未必就是他人心中所想啊!这尘世间的某些事情,还真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能撇清的。 “哦,我,我本来,”我迟疑着,最终还是这样说着,“我本来是要到那京城里走一趟的——” 言下之意就是,一时找不到感觉,就耽误了一下。 说到这儿,我下意识地望了一下自己的鞋尖。 言行之间,未必就能够一致吧? 比如说,这一刻,足迹与京城,早已经是“背道而驰”的了。不过呢,自己的影子,倒还是飘向那京城方向的。这其中的尴尬,已然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楚的了。 那少年眨着双眼,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然而,凝神片刻之后,他说出了这样的话语:“这位姑娘,我,我就直说了吧?” 我隐隐听得出来,对方的语气,还是带着几分征询的。如果还真有主客之分,那么,这一刻,他应该是居于客位。 “好吧,你,你说吧——”我顺势说道。能够把控话语的走势,也就是掌控了对话的主动权。 “嗯,是这样的,”那少年斟酌着语句,“我的意思是,这一刻,姑娘如果没有别的要事,不介意,不嫌弃的话,我们,我们就结伴走一趟,到,到那京城去……” 这样的一番话语,既考虑到对方的颜面,给了对方台阶下;与此同时,也甚为得体地表明了自己的要求,甚是大方而大度。 我心头一怔:这样的一位少年,看上去,最多了也只是大我一两岁的样子吧,说起话来,怎么会如此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呢?哦,既然我已经在为自己的半途而废而后悔了,此时此刻,倒是一个改弦更张的好时机啊!只是,客路迢迢,一路风雨,面对着这样一个陌生的异性…… 他为什么会想着邀我同行,他的底气,又从何而来呢?按说这种想法,似乎也无可厚非吧?毕竟,此去京城,尚有百里之遥。多一个人,也就多了一份照应。至少,烦闷了,还可以闲聊几句…… 这样想着,我抬起头,凝视起对方来。 方面大耳,剑眉之下,那眸子如深潭,清纯之中带着几分宽厚与热切。 哦,这样的眼眸,就算你可以不喜欢,但也不可否认,它是颇为亲和而纯正的。心灵的对话,多半是从眼眸开始的。 也就是说,这眼眸的主人,至少不会是一个坏人。要想拒绝这样的眼眸,一时半会儿之间,倒是难以措辞的了。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世人此话,诚不我欺也! “嗯,那,”我说着,顺势点了点头,“阁下既有此意,闲着无事,那就一起走一趟吧——” 那少年也在打量着我,听了我的这句话之后,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好吧,我们一起,我们一起到京城去。” 到底都是年轻人,再加上心无芥蒂,在往京城方向走出十余丈之后,我和他,先是一番寒暄,紧接着,就自然而然地说起各自的情况来。 于是,一顿饭功夫之后,我也就了解到,这位少年姓魏,官名基立,也正好是从一个较为偏远的地方来,而且,也想着要到京城里去,特别是要去看一下那闻名遐迩的丞相祠堂。 尽管只是初次相识的陌路人,然而,一番交流、探询、了解之后,才蓦然惊觉,居然竟是志同道合!欣慰、得意之余,我口不择言,信口就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哦,魏兄跟魏延大将军,如何称呼?” 那魏基立的那张脸,霎时就像是被霜水打过一般,蔫了下来。紧接着,又像是刚刚被大火炙烤过,泛起了阵阵潮红。如此青一阵红一阵的,翻滚起落,甚是困窘。 “变脸”,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变脸”!而这一切,只因为我口无择言。 对方的这一切,我自然全看在眼里了,于是,我的心里,满是自责、后悔与歉疚:唉,赵馨予啊赵馨予,你就算是比常人多一点见识,多记得一点人和事,脑子转得稍快一点,也没必要如此买弄、炫耀吧?由此看来,忌讳总是会有的;有些名字,还是少说为妙…… “哦,只是,只是同姓而已——”魏基立开口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也只是同姓而已,现如今也没惹出什么祸端来。是啊,这普天之下,姓魏的人多的是。嗯,当我问起那位魏将军之际,他的反应,是不是过激了些?哦,大概是这样吧,考虑到我可能会有某种成见,他生怕我看不惯他,影响了以后的行程…… 他的回答,是真话吗? 这一刻,他真的就想实话实说吗? 如果他觉得,说实话反而影响到对方的情绪,那又如何? “我,我只是信口问一下,魏公子请别往心里去——”我顺势这样说道。 “没,没什么的……”他这样回应着。 一点小误会之后,两人重归于好,接着赶路。 说是赶路,其实,两人也只是闲庭信步一般,不紧不慢地走着。 大概是受了一点教训吧,接下来的这一大段路途,下意识地,我减少了主动搭话。而他呢,似乎也在想着什么心事,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这样一来,我的心里,倒是打起了小九九:此去京城,尚有百来里路。这样长的一大段路程,也不是轻易就能够走完的。嗯,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夜幕降临之际,也还有四五十里地,倒是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样子。与其这样风风火火,倒不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哪儿算哪儿。反正,就算是到了第二天,依然有的是时间。 哦,这位魏基立魏大哥,应该是另有一番心思吧:山高水长,此前一路上形单影只的,此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同路人,走那么快干什么?再过了一阵子,大家火气小了些,到时双方边走边谈,四两棉花八张弓——慢慢弹(谈),不是更好吗? 由此看来,正是有了这点小心思,这位“魏公子”,走起路来,从容不迫,慢条斯理多了。 为了确认自己猜得对不对,我下意识地扫了他几眼。 拍了拍衣角,他目不斜视,只是缓缓地向前走着,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嗯,不错啊!”我暗自感慨着,“青葱岁月,少年老成,如此沉得住气,倒是不容小觑。哦,也有这样的可能,他其实依然是在气头上。由于是怨气未消,他摆出这么一副样子,其实只是给我脸色看?也就是说,他其实是个有点小心眼的人。这样的人,我是不是也要多留个心眼呢?人说‘话不投机半句多’,确实是经验之谈。当然,事出有因,造成眼前这一幕的,主要原因在我……”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我再也忍不住,问出了这样一句:“基立啊,你此番到城里去,会不会是另有要事呢?” 一听此话,魏基立倒是开朗起来了,轻声说道:“要事嘛,倒也谈不上。我,我只是慕名而去。到了那儿,也就是东走走西看看而已——” 原本的那个念头,就像是埋在土灰里的木炭,这一刻,又灼烈起来了。 眼前的这位少年,就算不是天赋异禀,那谈吐与气度,也是迥然有别于常人的。人的风度与气质,是装不出来的。此次跟他一起到丞相祠堂去,多半就会不虚此行了? “哦,那丞相祠堂,”一咬牙,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也是要去看看的吧?” “这?”魏基立先是一愣,接着又带着一丝讪笑,然后这样说道,“这丞相祠堂嘛,远近闻名,自然是要去瞻仰一番的了……” 这样的语气,尽管有点不自然,不过,倒也算是答应了。我淡淡一笑,顺势换上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是啊,一个年轻人,如果连大名鼎鼎的丞相祠堂都懒得去,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嗯,倒也是——”魏基立附和着。 霎时,我隐隐觉得,这魏基立,与这丞相祠堂,似乎总有着某种隔膜。至于其中的原因,难以言传。考虑到此前的不愉快,我自己似乎也不便于立即直言问起。 “哦,如果没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城外,”这样说着,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那越发西斜的太阳,“又该怎么办呢?” 看了一下那太阳之后,再扫了那愈加拉长的影子几眼,魏基立眨了眨眼,这样说道:“赵姑娘的意思是,如果到不了城外,又找不到宿头,就只能披星戴月,连夜赶路了?” 我暗自寻思道:这家伙,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好像我就特别怕走夜路的样子。其实,从踏出家门口的那一步开始,这种那种可能要吃的苦,可能要受的罪,可能要走的弯路,我都已经想过了。要说走夜路,本姑娘未必就怕过谁。 哦,想起来了。其实,他这是在试探我,让我先说出自己的想法。嗯,大概是这样的,人说男女授受不亲,他如果直接开言,又担心我会怀疑他别有用心。然而,如果是我先提议,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他都会有回旋的余地。想想也是,他一个大男人,无可无不可的,连夜赶路也好,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也罢,反正他都不怕。 对于可能出现的情况,他早就有两手准备。 此前,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与那魏延将军,应该有着某种渊源。结果,结果又怎样呢? 其实,他只是脸有不悦之色。是啊,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只是说了一句“只是同姓而已”。而我呢,考虑到他此前的反应,也就不能作进一步的追问了。 由此,不难想象,他是一个颇有心机之人。要想套他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当然,我和他素昧平生,刚刚相识一阵子,就要求对方对自己掏心掏肺,也是不现实的。 嗯,有道是“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对此,我对他,倒也不必过于苛刻。好在此行路途尚远,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我对于他,也就会慢慢地熟悉起来吧?人生路上,未必就会有那么多的“一见如故”…… 最初,如果我一直往前走,或许也就不会遇见他了。此刻回想起来,我似乎是觉得,后面还落下一个人,于是,我就往回走,就遇见了前往京城的他!这样的相见,倒像是刻意找来的。 既然只是萍水相逢、不期而遇,面对我的问话,他完全可以随口捏造一个姓氏的!我又不是查户籍的,多半也不会深究。只是,正所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照直说了,倒也爽快。从这个角度看,他有着率真的一面。他觉得,对于自己的姓氏,没必要隐瞒。对此,他有着自己的底气。由此看来,他不是那种轻易低头之人? 当然,对于我的那一番心思,他未必就能够洞悉。 或许,是他小瞧于我了? 是啊,对于那段往事,又怎么能够说得清楚呢?当年,诸葛丞相一直提防着魏延魏大将军,主要还是出于,对社稷的长远考虑,而不是出于私心。打压手下一位能征善战的将领,有何意义呢? 如果将私人恩怨置于社稷江山之上,丞相还会如此受人敬仰吗? 其实,那一刻,魏基立心思较为简单,他不曾想,我会如此浮想联翩? 其实,我倒不是那种记仇之辈,我只是觉得,如果着眼于长远,站在苍生社稷的高度,对于一个人的考量,就应该慎之又慎。你轻易相信别人,别人未必就会对你推心置腹。 要看清一个人,除了平面镜,还有多棱镜。 这位魏公子,可不是什么翻飞在草丛之间的燕雀吧? 只是,一旦他青云直上,心中所想的,却不是苍生社稷,那又如何?由此看来,看一个人,首先就要看他的人品与德行。 “那,魏公子,到时可要多担待啊……”沉吟片刻,我试着这样说道。 第5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的这次相逢,就在这前往京城的路上。 “赵姑娘,”魏基立微笑着接过我的话语,“不必客气,我们既然都是同路之人,相互关照,也是应该的嘛。” 不管怎样,那场面上的话语,他总是说得蛮漂亮的。 “到时,真有必要,还有劳大驾。”我这样说着。 “赵姑娘,也没必要说什么大驾小驾。这一路上,我们同舟共济……”魏基立慷慨允诺着。 有了对方的这一句承诺,我倒是多放了几条心,就这样回应道:“好吧,到时候,说不定还是要烦劳魏公子一番……” 于是,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边信马由缰地走着。 原本以为时间多的是,然而,当同行的两个人并不曾把赶路放在心上的时候,那“丈量”小路的脚步,就缓慢了许多,说得夸张一点儿,就像是蜗牛在爬行了。 或许,在内心的最深处,在那个时候,我和这魏基立魏公子,更像是有意而为之的了:既然那目的地甚是遥远,也就不急在今夕,索性就把一路上的风景看得够吧。要说那终点处,未必就那么重要吧?反正,不论是早到还是迟到,它都在那儿。早几个时辰晚几个时辰,都不曾因为我们的行程而有所改变。再说,到这一刻为止,我们还不是那种十万火急军务在身之人!我们,我们只是期待着京城之行而已。 那午后的太阳,一直都在缓缓地西沉着。当最后那一缕余晖挂在树梢上之际,我和他才发现,放眼望去,这方圆数百步之内,并没有炊烟升起。或许,就是数千步的范围之内,也是荒无人烟。 既然此处远离尘烟,那么,这一刻,无论再怎么往前赶,多半也难以找到那借宿之居了吧? 原本是没指望见到人烟,只是,真到了这一步,我的心头,依然泛起了阵阵怅惘与失落。出门在外,对于人间烟火,更是格外的向往。 夜幕之中,两人四目对视之下,我心头一阵黯然:如今在这样的山路边,就是那立锥之居,又何在呢?那袅袅升起的炊烟,那村庄里的鸡鸣犬吠,那满满的人间气息,这一刻,都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也只能是遥想一番了。行路之人,更能体会到人家烟火的可贵与温馨。 然而,再伫立片刻之后,我的心里,又升腾起一丝丝微妙而莫名的憧憬:在这大山一带找个歇宿之处,尽管困难重重,不过,既然是头一遭,总会出现某些新奇的感受吧?而这样的感受,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总而言之,太平常的日子,总会给人以某种厌烦与腻味…… “这山望着那山高”,这山与那山,孰高孰低,也未必就能说得清楚吧?因为,随着处境、视角、心思的变化,你眼前的风景,也不尽相同。 一旦想开了之后,我倒也处之泰然起来了。 “哦,赵姑娘,”魏基立开口了,“先小休一下吧?” 难得他先开“尊口”,我淡淡一笑:“嗯,先歇一下,喝点水,吃点干粮……” 一番商议之后,两人先是喝了一下清水,接着,再分享了一下各自所携带的干粮。 再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一弯新月,就悄然出现在那东边的天幕上。这刻的月光,朦胧飘渺,就像给这一大片天地披上了一袭轻纱。远山的轮廓,天与地的交接处,大树的树干与树梢……这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看似荒芜寂寥,实则又是那样的深情绵邈。 这样的夜晚,静谧而祥和。甚至,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新奇的感受和体会。 在这种时候,谁还会想着要赶路呢?再说,刚刚过去的这个大白天,走了那么久,就算你心里想着要继续前行,那腿上的筋骨,也是会抗议的:主人家,行行好吧,再走下去,你的这条腿,那可要抬不起来了…… 这深山夜宿,是两人在商议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东瞧瞧,西望望,边走边探寻,还真的找到了一个较大的山洞,以作歇息之处。颇为难得的是,这山洞颇为宽敞,倒像是一室之内单独隔开的好几个房间,毫无狭小、局促之感。 放下心来之后,在临近洞口处,两人升起了一堆火,接着,就围着火堆,闲聊起来。 经过几个时辰的接触,我慢慢地发现,这魏基立,为人倒也有着朴实厚道的一面。就是说起话来,就像挤牙膏一般,吞吞吐吐的,总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总是在提防着什么,不想敞开自己的心扉。他不轻易相信别人,别人也难以知晓他的内心世界。 如今既然有的是时间,倒也不妨畅谈一番。心念及此,我就这样问道:“魏公子,对于目前的局势,你,你怎么看呢? 皱了皱眉头之后,魏基立缓缓地说道:“当初,丞相在出师北伐之前,曾有这样一句话语,‘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惫,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这样的一句话,不仅没有过时,反而显得越发的真实,甚至,真实得让人不忍面对,真实得让人黯然神伤,真实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暗暗地叹了一口长气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哦,你觉得,造成目前这种局势的最主要的原因,应该会是什么呢?” 用一根小树枝扒了一下火,望着那飘忽不定的火苗,皱着眉头,魏基立这样回答道:“按照丞相最初的设想,应该是先立足于荆州,待北方有变,则兵分两路,出师北定中原。只是,这也只是设想而已。其后,关王爷大意失荆州,这北伐的事情,也就越发渺茫了……” 我点了点头,接过他的话语:“确实,失去了荆州这样一个重要的支撑点,要想再平定中原,确实是难上加难。只是,以丞相的经天纬地之才,真的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我,我不懂兵书,不过,就孤陋寡闻之所及,出奇制胜之类的说法,还是略有所闻的……” 说着,静静地凝视着对方。那“高见”一词,也不尽是恭维,别人的看法,或许还真能拓宽你的眼界。 魏基立可不是什么木头脑瓜,他自然看得出来,我既然这样看着他,无论如何,都需要他直言不讳一番的了。 太多的空话、套话,只会变成某种敷衍。 “唉——”的一声之后,魏骥立已然是感慨不已,只听他接着说道:“赵姑娘,既然你都能够想到出奇制胜,丞相,还有丞相手下的那些将军们,也不是白吃饭的吧,他们,他们如何就想不到呢?只是,只是直截了当说出这种想法的魏将军,唉,魏延魏将军——” 说到这儿,他绷紧了嘴唇。 人说噤若寒蝉,就是这种样子了吧? 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变得翻江倒海起来:当初,魏延将军确实打算自带一支精锐部队,翻山越岭走近路,直捣魏国老巢。然而,一向小心谨慎的诸葛丞相,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更让人有点费解的是,丞相临终之际,曾经留下锦囊妙计,让手下除掉了据说是头上长了反骨的魏将军。 魏延头上长反骨的说法,一直都是饱受争议的。比如说,如果明知魏将军有反骨,丞相为何还要重用他那么久呢?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考虑到自己百年之后,魏将军真要拥兵自重,旁人难以制服,丞相才想着要除掉这心腹之患?又或许,这也是某一部分人的一面之词,反正,人都已经死了,死人不会说话自然就死无对证了? “这,这会不会就是人们所说的天意呢?”心下茫然之际,我喃喃自语起来。 魏基立没有接我的这句话,而只是静静地望着那高低不定的火苗,还不时地眨着眼睛。 这不停地眨眼睛,就是他的回答了?又或许,他是在回避着什么? 其实,这一刻,我也不曾指望,对方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隐隐地觉得,这世上,能够将这个问题说清楚的人,应该不会很多。魏公子能有多大年纪,又何必勉为其难呢? 过了好半晌,他总算开口了:“当初,如果让我主持北伐大业,我,我一定会从善如流,我一定会站在魏延将军一边的……” “嗯,有见地,”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魏骥立侃侃而谈道:“兵法有言‘兵贵神速’‘兵不厌诈’,一味求稳,其实也就是在跟对手拼消耗,拼后勤保障,我方国小兵寡,同样将是难以奏效的。特别是,在失去荆州这一重要的战略支撑点之后,再想着什么稳扎稳打,无异于痴人说梦。因此,北伐的失败,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我们军事决策上的短视,不知变通……” 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论,看似荒诞不经,然而,当我想着要直斥其非之时,却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语来。愣神片刻之后,我才这样说道:“嗯,也算是一家之言吧。不过,当初诸葛丞相的出发点,还是爱惜那些充任奇兵的将士,不想让他们冒那么大的风险……” “唉,如果这样想的话,”魏基立慨然道,“似乎当初就不应该出兵,大家都龟缩在国境线之内,不是更好吗?” 我心下黯然:是啊,所谓“慈不掌兵”,一旦战端开启,烽火硝烟之中,流血牺牲,总是难免的。只是,要我对诸葛丞相有所微词,这样的话语,又如何能够说出口呢? 如果不是跟魏延将军有着某种渊源,他会如此“出言不逊”吗? 于是,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 再过了一些时候,两人意兴阑珊,就各自休息去了。 一时也难以酣然入梦,我就斜倚着临近洞口的一处山石,暗自寻思起来:要说这魏基立,为人也算可以吧?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算是一个谨守礼仪的正人君子吧?不过呢,到现在为止,我更为在意的,似乎倒不是他的为人处世。 嗯,说到那魏延魏将军的时候,他的语气,显出了几分愤愤不平。不难想象,他跟魏延将军,不仅仅只是同姓那么简单。当然,他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权说出自己的看法。唉,这人世间的事情,一旦成了定局,就是无法再改变的了。人们在说起“事后诸葛亮”这个词语的时候,是带着几分调侃与揶揄的味儿的。 魏延将军最终落了个身首异处,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又或者,以姜维为首的那几个人,对于魏将军,其实一直都是心存戒备的。丞相不在了,他们选择了“先下手为强”?反正,在那种时候,人们是不会再为魏将军说话的?胜利者,才是书写历史的一方…… 前面的事情,可以让它过去,那么,以后的呢?那一句“益州疲惫”,就像是梦魇一般,时常缠绕在我的心头。当时,丞相这样说,本意是在提醒后主,对于敌强我弱的局势,要居安思危,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只是,多年以后,我怎么会涌上那种“不幸而言中”的感慨呢?是啊,如果局势较为乐观的话,说不定,我就不会想着要到京城走一趟了。也就是说,我,本姑娘也不想“妄自菲薄”啊! 没有这一趟,自然也就不会遇见这魏基立魏公子了。 只是,现如今遇见了他,那又如何呢?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没理出多少头绪来的赵馨予,进入了梦乡。 也就是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吧,她隐隐觉得有点发冷,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了捂自己的臂弯之后,就醒了过来。 凝神静听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什么动静。 赵馨予一时也不想再睡,就蹑手蹑脚地来到火堆边,想感受一下那余温。 明火虽然熄灭了,不过,那灰烬尚留存一点儿火星,聊胜于无。 刚坐了一盏茶工夫,突然听到这样一个声音:“夏侯大哥,我,我们是不是要找个地方——” 赵馨予心头一颤:女声,一个女声!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一个女声呢? 第58章 神秘的夜行人 漫漫人生路,总有着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否则,人生就难免会有单调、乏味之感。 大山深宵,乍一听到陌生的人声,若是换作普通的过路人,或许会有些许的惊喜。毕竟,还能够听到同类的声音,自己不至于太孤单。然而,对于我来说,“惊”似乎勉强还说得上;至于那“喜”嘛,则有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感觉了…… 这声音,来得不是时候啊! 自己和魏基立同行,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情况之下,最好不要让更多的人知晓,此是其一。其二嘛,对方身份不清、来意不明,自己可不是什么开客店的女掌柜! 这尘世间的事情,可不要想得太简单啊! 用右手拇指的指甲,叮了一下左手的虎口之后,依然能够感受到和那平日里相同的胀痛,我就此再次确认:那个女声确实是真的!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说,自己刚醒过来不久,再加上平素耳清目明的,尚不至于将幻听幻觉当作真实。 当然,更为重要的显然就是:那位口中说着“夏侯大哥”的年轻女子,距离自己目前所在的山洞,不会太遥远。如果对方成为“不速之客”,那又该如何应对呢?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只是,我可不想再遇到不相干的外人…… 惊愕之余,我的心思,飞转如风火轮:这“不速之客”转瞬即至,怎么办,怎么办呢?该拿注意的时候,可不能只顾着惊惶不定…… 就在我惊疑不定之际,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晓霞,你,你没事吧?” 显然,这就是那位“夏侯大哥”在回应那女声。而此前说出“夏侯大哥”那一句话的女子,名唤“晓霞”。至于她的姓氏,我则是暂时未知。一个是只知其姓,一个是只知其名:这样的两个外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我听得出来,这位“夏侯大哥”对那“晓霞”说出那样一句话的时候,满满的关心之意,似乎就像这和煦的夜风一样流淌在这一大片天地之间。甚至,就连我都有点既羡慕又嫉妒了:与我同行的魏基立,跟我说起话来,可不会这么柔情似水哦…… “夏侯大哥,”那“晓霞”回应道,“我,我没事的。你,你一路上更辛苦……” “晓霞,”只听那夏侯大哥这样说道,“我比你大两岁,这些天,也就是多背几下行装,多开几下路,多搭几次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晓霞扑哧一笑:“夏侯大哥,我还以为你要说,晓霞啊,我比你多吃了几年的盐,我路过的桥,可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啊!” “晓霞,你的夏侯大哥,尚不至于如此倚老卖老吧?”夏侯大哥也换上了戏谑的口吻。 “要是真能够倚老卖老,”晓霞接过话,“也是不错的嘛,至少,还可以对身边的同伴颐指气使一番……” “颐指气使?嗯,这个词语,用得蛮不错的,文绉绉的。不过呢,晓霞啊,一路上,如果我不多说你几句,我又担心,回去以后,你会说我的坏话,说我只会埋头走路,不顾及一个弱小女子的感受和辛苦——” “夏侯大哥,刚才,晓霞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你对我的一番好意,我,我自然会,自然会记在心上的……” “晓霞,一路上,我稍稍多担待一点,也是应该的。” “出门在外,这一路上,都能够得到你的关照,无论结果如何,我,我也不虚此行了。” “这一次,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定能再立新功——”“夏侯大哥”的声音。这声音,突然显得高亢起来。 “是啊,做我们这一行的,就要乘其不备,出其不意——”那“晓霞”回应着。她的话语,也显出几分隐隐的煞气来。 “晓霞,先不说这些了吧?哦,再找一下,留意一下,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歇宿之处?”那位夏侯大哥如此说道。 紧接着,在我听来,就是两人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了。 是“渐行渐近”,而不是“渐行渐远”!因为,那脚步声,我听得很清楚,是越发的大起来、响起来了,隐隐像那擂响的战鼓。 战鼓,这个比喻可不是凭空杜撰,也不是什么信口开河。毕竟,如果对方来自敌国,那可就是短兵相接了。而且,我们这一边,甚至连那退守的余地,都没有…… 这,这如何是好?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缓缓地往上移着,移着,然而,霎时就提到了嗓子眼上:这两人是敌是友,目前尚难断定。而且,是敌的可能性,似乎要更大一些。 他们要真是进了这山洞里,我又该如何应对呢?唉,我的这颗心,都快要蹦出腹腔了!那跳动的声音,简直就像那破空而来的羽箭。人家来的可是两个人,而我们这边的那位魏基立魏公子呢,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动静?嗯,到了这一刻,要是还真像头死猪一样,雷打不动、风吹不醒地酣睡着,还可不妙…… 临出门之际,那一路上的艰辛,我也不是就没有想过。不过,在当时,我想得较多的,主要还是爬山涉水之苦,或是万一遇到强人,或是突然刮风下雨之类的事情。对于和“不速之客”相关的这一幕,倒还真是没有多少心理准备。按照我固有的想法,深夜里还想着要赶路的人,多半是脑子有问题的。而我呢,不会碰上这种人的…… 然而,你没想到,不等于就不会发生!人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哦,要不要马上去叫醒那魏大哥,跟他商议一下?两个人的脑子,自然会想得更周全些。 嗯,大声呼喊,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因为,那“夏侯大哥”和“晓霞”,离这山洞太近了,大声呼叫的话,就等于是暴露了目标。悄无声息地进去呢?倒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只是,要是人家正酣睡着呢?那,那不是太尴尬了吗?要是大白天的话,似乎还好办一些。偏偏,这一刻又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当然,若是再硬气一点的话,自然也没必要去叫醒他。只是,就凭我的那点功夫和阅历,若有什么变故,只怕是左支右绌,难以应付…… 势单力薄,双拳难敌四手。这魏基立魏公子,还真像个公子哥儿,迟迟不曾醒来。是啊,就算是看热闹,也不能是在酣梦里。一头死猪,就连那看热闹的资格都没有啊…… 这一边,我思绪如潮,心坎若焚。而另一边呢,山洞之外,那位夏侯大哥和晓霞,可也没让各自的脚步,稍停片刻。 七八丈,五六丈,两三丈:这两个人的脚步声,就像滚动着的石头,压在了我的心口上。而且,这块石头,越发沉重起来了。 “哦,这儿有一块大石头,”只听晓霞这样说道,“先,先歇一下吧?” “哦,这块大石头,”只听那夏侯大哥接过话语,“哦,就像一个大锣鼓,正好坐一下。” 接着,山洞之外,就是两个人打开行囊,喝清水吃干粮的声音。 至此,山洞里面的我,总算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确实,山洞入口那偏西的一侧,确实是有一块大锣鼓一般立在那里的大石头。 几个时辰之前,我和魏基立在步入这山洞之前,是亲自确认过这一点的。撇开这即将到来的碰面不论,至少也能够说明,这位“夏侯大哥”和那位不知姓什么的“晓霞”,都是真真实实的有头有脚的人物,决不是我的幻听幻觉!尽管,直到这一刻,对于他们,我依然只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嗯,这样的一面,不见也罢。 那“夏侯大哥”那一句“神不知鬼不觉”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哦,他们应该是有所图谋的吧?如果真是这样,换一种说法,那就是“鬼鬼祟祟”了?是啊,这几天,他们应该是昼伏夜行,走累了,才想着要找个地方暂时歇息一下。他们的行径,迥然有别于常人。 试着设想一下,这一带地方,离京城是越来越近了。相关的盘查、巡逻,自然也就越发地严格起来。于是,这个大白天里,他们抛头露面的机会,并不多。接着,就是走了一大段夜路。再然后,他们就想着,要到某个地方,休息一下?于是,他们就找到这山洞外面来了。 这一次,我跟他们,倒有点“冤家路窄”的意味了。 当然,山洞之外的这两个年轻人,并不知晓我就在这山洞里面,他们只想着要找个暂时歇息的地方,而这一刻,他们似乎也发现了,此处还真是别有洞天,万一,万一…… 在出门之前,和探子、细作相关的一些事情,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在当时,我是这样想的,这一切,都是和行军作战有关的。而且,多半是在两军对峙的情形之下,某一方或是双方,都想着要打破僵局,于是,刺探敌情,就是必须的了。这些探子细作,就有了用武之地。 而对于我来说,这一切,应该还是比较遥远的。从我的家乡,步行至京城,都是我们自己的领土,也看不到什么烽烟战火吧?在远离前线的地方,对于作战中的那些谍情,我又有多少切身的体会呢?承平日久,就是在思绪里,我也是“久疏战阵”了。 这样一来,对于这“夏侯”大哥和“晓霞”,我就感到分外陌生,甚至都超出了我的想象。就像那句话所说的,“少见多怪”…… “哦,这儿好像是个山洞哦——”晓霞的声音响起。 这一下,可是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了,听到这一句话之后,我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紧接着就握紧了拳头。 “好吧,过去看看——”夏侯大哥这样回应着,“要真是个栖身之处……”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近,这一次,简直就像是用重锤敲击着我的心坎了。 “糟了——”我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就要叫出声来。 然而,这两个字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就在那要张嘴的瞬间,我只觉得嘴唇一紧,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那两片嘴唇。伴随着这一捂的,则是一股暖暖的气息。 我呼出的气息;而他的掌心,也冒汗了? 不用说,千钧一发之际,是魏基立及时出手,化解了这一危局。 这家伙,在这一刻,总算是表现出将门之后该有的一点风采来了。 春风般暖和的气流之中,我暗暗自责着:唉,我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的!要不是魏大哥醒得早一点,来得早一点儿,动作也足够迅捷,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我不再说话,只是仰头望向魏基立。 借着那微弱的天光,我看到了,在眨了眨眼之后,魏基立先是松开那只右手,紧接着将掌心向下压了压。显然,这是在暗示我,切不可轻举妄动。 冷静点,再冷静点!不到最后关头,切不可自乱阵脚! 这一刻,魏基立那暖心而有分寸的举动,霎时暖透了我的心。 “砰砰砰……”心口的那只小鹿,在四处乱撞着。 下意识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心里很清楚,此时此刻,可没有什么风花雪月可言。当务之急,就是要沉住气,先度过眼前的这难关、险关再说。 呼吸稍稍平缓之后,我也朝他眨了眨眼,与此同时,握住了对方的那只手,示意自己已然是心领神会了。 双方都是两个人,而我和魏基立这一方,正密切地注意着外面的情况,以便作出相应的准备。而外面的那夏侯大哥和晓霞呢,应该还没有发现我们。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方确实没必要害怕对手。当然,能够不见面,能够不动手,那是最好的! 我方是在暗处,对手是在明处:这就是我方底气之所在了。 其实,真要到了手下见真章的那一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静观其变,诚然是不错的,只是,山洞外面的那两个人,并没有闲着,依然在缓缓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四丈,三丈,两丈…… 第59章 有惊无险 深山里的这一刻,难以言说。 深夜里的那一段时间,就像坚冰之下的细流,缓慢而艰难地流逝着。 从常人的角度看,无论是怎样的煎熬而滞重,那光阴的脚步,还是一如既往地向前迈的。要不然,哪来的云走霞飞、月落日出?然而,对于我来说,就是那样的短短的一段时间,还真是一瞬如三秋了。 在山洞之外那两个人的脚步声中,尽管手心直冒汗,我还是下意识地用下牙咬了咬上嘴唇,以使自己沉下心来,与此同时,还下意识地按了按那别在腰间的匕首。 这匕首,用来攻击,或许略有不足;若要用来防身,当自有其作用。 我无意于伤害别人,这一刻,只求自保。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用眼睛的余光扫见了,魏基立双眼如炬,神情凝重。而他的手上,已然多了一柄寒光胜雪的短刀。 慢慢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我的那颗心,缓缓地放下了些:这魏公子,临敌经验还不错啊!要是真与外面那两个不速之客对上了,他短刀在手,隐然已是占了先机。是啊,双方都是两个人,我方兵刃在手,也没必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就算是狭路相逢…… “晓霞,且慢——”就在这紧要关头,洞口之外,那夏侯大哥的声音响起。 “夏侯大哥,你,你是说……”这,这自然就是那晓霞的回应声了。 “凡事要谨慎,嘘,小声一点儿……” “嗯,我,我差点儿就忘了……” 山洞之外那两人之间的话语,似乎隐隐透出一丝峰回路转之势。 山洞里的我和魏基立,心头一震之下,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只想着静静地听一下,对方到底要说出一些什么样的话语来。 然而,无论我再怎样凝神静气,自己的耳边,除了微微拂过山峦的夜风,就是那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唧唧唧唧的叫声了。 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一刻,我的心头,居然泛上了一丝丝的苦笑:什么夏侯大哥什么晓霞的,此前,毫无征兆之时,你们说了那么多。而此时此刻,当我和魏基立有心洗耳恭听之际,你们为什么又变成金口难开了? 哦,倒也不是“金口难开”,人家是在说悄悄话。人家异常警觉,人家有意压低了声音,人家只是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而已。那么,这一刻,他们到底在商议些什么呢?对于走夜路,他们……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我和魏骥立终于听到了这么一句:“……晓霞,我们,我们走吧?” 嗯,这是“夏侯大哥”的声音。 再过了好一会儿,飘到我耳边的,是晓霞的这样一句回话:“嗯,人说三十六计,如今我们是走为上计……” 紧接着,我和魏基立所听到的,就是两人的脚步声,两人那越来越细小、越来越轻微的脚步声。 从常理上看,山洞之外的那夏侯大哥和晓霞,还真是及时止步,离开洞口,渐行渐远了。 不过,这一次,我和魏基立不再那么单纯幼稚了,先是“以静制动”,在山洞里严阵以待着。再过了一盏茶功夫之后,我们先是手持利刃,全神戒备,蹑手蹑脚地潜行到洞口,确认山洞之外没有埋伏之后,紧接着,还结伴四下里搜索了一番。 再过了一顿饭功夫之后,两人总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山洞偏左十余丈的一片草地上:哦,臆想之中的回马枪,并没有出现。那夏侯大哥和晓霞,看来还真是铁定心思,另找佳境去了。 对视了好一阵子之后,我迟疑着,开口了:“魏公子,他们,他们真的不会再过来了吗?” 魏基立点点头,用上了沉稳而坚定的语气:“放心吧,那两个人,知难而退,真的不会再回到这边来了。” “你,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既然他们已经说出了走为上计这样的话语,自然就是铁定心思,要避让一番的了。再说,他们的心里,其实还是颇有顾虑的——” “顾虑?你,你的意思是——”就在这一刻,我的语气里,还真是充满钦佩与惊疑了。 “都三更半夜了,他们依然在这深山里,只想着找个歇脚之处,不难想象,他们的真实面目,多半是见不得阳光的。”魏基立回答道。 “他们的真实身份,确实让人怀疑。哦,我很想知道,他们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至此,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皱了皱眉头之后,魏基立神情凝重起来,沉吟道:“两国对峙之际,双方都会想着,如果能够向对方派出一些细作、密探什么的,刺探一下对方的情况,了解一下对手的态势,特别是洞悉一下对方的军情,以增加自己一方的胜算,其实都是很正常的……” 一边听着,我一边暗自思忖道:这位魏公子这样一说,其实也就是点明了那夏侯大哥和晓霞的真实身份。此外,似乎还在提醒我,凡事不要想当然,这世上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之中的要复杂、诡谲得多。因此,作为一个行路人,就不要太单纯、太天真了。有时候,宁可把事情想得更复杂、更艰难些,多一点心理准备,倒是一件好事。 “嗯,兵书上说,”我接过对方的话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确实,多了解一下对手的情况 ,以增加自己一方的胜算,其实都是很正常的……” 我的意思,其实就是,对于细作、密探、探子之类的角色,我还是有所了解的。当然,以前只是听说而已,没有太多真实的感受。而到了这个夜晚,总算是体验了一下。这种切身的感受,就是来自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了。当然,由于对方及时撤走,也就不能面对面地比划一番了。尽管是有所准备,对方却是“不占而退”,还真有点遗憾了。 魏公子,你可不能由此而小瞧于我哦。你要意识到,不是我害怕他们,而是他们过于“谨慎”,早就溜之大吉了。 “有道理,赵姑娘,接着说吧……”魏基立这样回应着。 “嗯,那兵书上说,”我接过对方的话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也算是老生常谈了吧?确实,如果能够多了解一下对手的情况,征战行军之时,就会更有针对性,就会多几分胜算。而要想对敌手洞若观火,派几个细作密探什么的,到对方那儿去,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在魏基立面前,可不能显得太外行。 “俗话所说的‘兵不厌诈’,”魏基立说着,带着一丝欣慰的神情,“一些人总以为,只是摆点疑阵设点埋伏什么的。其实呢,在双方兵戎相见之前,那谍报方面的较量,早就拉开了序幕。只有出其不意,才能为自己一方多添几分胜算。克敌制胜,不仅仅是战场上的事情……” “是啊,”我不由得感慨道,“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运筹帷幄’,自然也就少不了对敌情的了解和洞察——” 魏基立哈哈一笑:“赵姑娘啊,再说上几句,我们都快变成那些带兵作战的将领了!” “哪里,哪里,”我抱起拳头,自嘲道,“纸上谈兵,纸上谈兵而已——” “时间多的是,谈谈又何妨呢?”魏基立鼓励道 “嗯,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我兴致盎然起来,“谈兵,是用兵的基础……” 他接过我的话语,“熟读兵书,了解兵法之后,少不了是要谈论一番的。” “遇到了志同道合者,更是如此……” “是啊,怪不得人们常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这集思广益……” 再聊了一阵子之后,我转了一下话题,这样问道:“哦,基立啊,你,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那一刻,要不是你眼疾手快,我一旦叫出声音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沉吟片刻之后,魏基立缓缓地说道:“我醒过来的时间,应该是比你要稍晚一些。当时,迷迷糊糊之中,隐隐就听到外面有两个人对话的声音,我心头一惊:记得,在休息之前,在这山洞一带,明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啊!我生怕有什么不测,揉了揉眼睛,就悄悄地走向你所在的地方。当时,你正凝神静听着,就没有注意到这一切。我的到来,倒是瞒过了自己人了。当我发现,你要叫出声来的时候,我心头一惊,要是出言制止的话,恐怕只会弄巧成拙,于是,就只能捂住你的嘴巴了。哦,没惊吓到你吧?” 说到“就只能”这一句的时候,他神情不安,脸带歉意。 我自然知道,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在那种紧要关头,为了不酿成大错,行为举止稍稍有点冒昧、唐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对此,确实不能苛责于他。 “基立啊,在那种情况之下,更需要当机立断,如果你不及时出手,这一刻,我们还能不能坐在这儿谈天说地,都还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因此,我是不会责怪你的——”抿了抿嘴之后,我这样说道。 “嗯,总算,总算是有惊无险……”他低声说道。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了,于是,就用双手托起腮帮,暗自思忖起来:这位魏公子,用上了“有惊无险”这个词语,也算是贴切吧?尽管,在灵魂深处,人们总会有着某种微妙的好奇心,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又如何?说不定,我还真能够解决它呢?其实,这是时过境迁之后,你才会大胆地这么想。换作当时,你多半只会这样祈求: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些困厄险境,最好离我远一点。 如此说来,倒是,不怕事,不过,也不想惹事? 狂澜怒潮退去,风平浪静之时,人们就会作起扬帆远航的梦。而此前的惊涛骇浪之中呢,人们想得更多的,则是如何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人的这颗心,还真是一言难尽啊!有意无意之中,我们总是倾向于扮演一个“事后诸葛亮”的角色…… 这样的一件事情,大体上,也算这样过去了吧? 过了这么久,那夏侯大哥和晓霞,自然是不会再回头的了。 此刻回想起来,我们是在担心着,如果他们闯进来,那又如何?然而,从他们的角度来说,他们何尝就不担心被别人发现呢?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哪一方的胜算,会更大一些呢? 夏侯大哥和晓霞,应该不是首次这样出行的了?他们的言谈举止,似乎都在表明,他们已经是老手了。老手的特点,应该就是,凡事小心谨慎,不轻易冒险。于是,才出现了刚才的那一幕:双方即将打照面的时候,他们却一溜了之? 确实,我们也没必要过分地高估自己?算起来,说到临敌经验,我还是大有不足。甚至,还只能说是,就像那一张白纸一样。幸好,身边还有一个魏公子。说是“魏公子”,其实,在临敌经验、随机应变方面,确实要远胜于我。从这个角度看,他不失为将门之后。 从这件事情上,可以小结一番的,还是蛮多的。 至少,我看到了自身的不足,隐隐体会到,以后的日子里,应该在哪些方面,再努力一把,做出改进。这种人生经验,决不是空坐在屋子里,就能够想出来的。从这个角度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确实是大有道理的。如果依然苦守于一个小村子里,我简直就是那“井底之蛙”了。 幸好,这一次,我真的走出来了。而且,就是到目前为止,尽管还没到京城,也还是有所收获的。人生的阅历,离不开外出的历练。 如此说来,那夏侯大哥和晓霞,倒是给我上了一课啊! 我的身边,有一位名叫魏基立的将门之后……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哦,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是不会责怪你的,’我说起那句话的时候,神情是不是有点不自然了呢? 第60章 心悸的一幕 心有余悸,那一幕,总算过去了。 时常听人说,姑娘家的心思,恰似那海底针,难以揣度。既然世人都这样说了,也算真有这回事吧?嗯,说真的,有些时候,我到底是在想些什么,连自己都拿不准。自己的心事,也会像隔着河岸的那一片雾中的花朵,难以名状。 就比如说,看到落英缤纷,你自然会为这满地落花而伤感、叹惋;只是,再看看那绿意盎然的枝头,你是不是也会憧憬起那硕果累累的金秋呢?其实,更多的时候,就在落红满地之际,你心灵的原野上,那果实隐隐的轮廓,就隐约可见了? 稍息片刻之后,我又是心细如发丝起来:那位“夏侯大哥”和“晓霞”姑娘,这山洞入口处明明就近在咫尺了,他们为何又舍近求远,悄然远遁呢?这其中,是不是另有什么奥妙呢?他们如此警觉…… 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我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魏骥立。 魏骥立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似乎就等着我出言相询。 这似笑非笑的样子,多半就是胸有成竹,甚至有点洋洋自得了。 不过,到了这一步,我倒是懒得去跟他计较了,只是这样直言道:“基立啊,刚才,刚才对方完全可以长驱直入,直接走进洞口的,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这,这其中——” “赵姑娘,”魏基立淡淡一笑,“对方既然是细作、密探一类的人物,凡事自然是小心翼翼的。嗯,就像那个成语所说的那样,如履薄冰。嗯,山洞里生过火,这样一来,里面的气息,和洞外相比,就不尽相同。对此,他们自然不敢贸然擅闯。打个比方说,他们就有点像老鼠……” “哈哈哈——”我忍俊不禁,接着又大笑起来,“是啊,在魏大哥这只神猫面前,对手自然是要有所顾忌的,甚至,会心惊胆战起来……” 说着,我就盯着他,看他作何反应。 “赵姑娘,过奖了!”魏骥立谦虚起来。 “魏大哥不必过谦,”我接过对方的话语,直言道,“刚才要不是你及时赶来,要不是有你在身边,我,我还真有点吃不消——” 魏骥立拍了拍别在腰间的刀柄,朗声说道:“就算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我们也未必就输给他们!” “是啊,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感慨道,“我们是以逸待劳,占据了天时、地利。再说,这,这是在我们的疆土之内。” “嗯,自古邪不胜正!对于那些前来挑衅的人,首先,在气势上,我们就不能输给他们,先要想办法压制住他们……”魏骥立点头回应道。 “魏大哥,”我由衷地赞道,“你的话,我,我记住了。” 再闲聊了一阵子,魏骥立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就像是受到感染似的,我捂了一下嘴唇,接着,也是呵欠连连。 “赵姑娘,你,你是不是再去休息一会儿?”魏骥立提议道。 “嗯,不去了……”我委婉拒绝道。 其实,就在这一刻,我也是心下踌躇起来:是啊,既然对手已然远去,无需再提防了,完全可以再补一下觉的。然而,在内心深处,分明又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算了吧,还是离开这地方,先走为妙。由此看来,人就是这样,受了惊扰之后,心里没谱,就会更倾向于远走高飞。嗯,那句话说‘眼不见心不烦’,深得我心啊! “魏大哥,你,你先去休息吧?”我这样说道。这样一来,就等于把皮球踢还给对方了。 “算了吧,我,我撑得住……”魏基立这样表态道。 就这样,双方你谦我让的,谁也不曾松口。 闭目养神片刻之后,我开言道:“嗯,既然是这样,还是直接前往京城吧?” “好吧,到城里去……”魏基立说着,站起身来。 站起身之际,我发现,这一刻,已然是晨曦微露了,就算是即刻启程,也不是夜行了。 夜晚与白昼之间的转换,居然有这么快!而且,还这么自然。 “这样吧,”我这样说道,“先原地打一下盹,养一下精神,半个时辰之后,即刻启程?” “好吧,”他附和道,“养精蓄锐,整装待发……” 半个时辰之后,那自东而来的阳光,就照在了我和他的脸上。跟昨天午后不同,这样的一个上午,由于我们是面东而行的,两个人长长的影子,飘向了西边。不错,那影子每缩短寸许,我们距离京城,也就多近了一步。 走出一阵子之后,我忍不住这样问道:“魏大哥,在城里,你,你真的就没有亲朋好友?” “没有,真的没有。”魏基立讪笑道,“真要到了城里,你的魏大哥,那可是举目无亲啊!” “那也没什么,”我接过他的话语,“以我们魏大哥的身手和本事,也不至于受冻挨饿吧?” 魏基立点了点头:“十天半月之内,那点盘缠,勉强也还撑得住吧?不过呢,时间久了,就要另外想办法了。” 我噗嗤一笑:“办法嘛,我,我倒是为你想出了一个……” “哦,赵姑娘有何高见?”他还真是颇感兴趣。 “现在,现在不是一直都在北伐吗?只要,魏大哥只要到那兵营去,大模大样那么一站,那些征兵的人看了,定然是欢喜不尽啊!” “嗯,俗话说‘当兵吃粮’,当了兵,自然就不会饿肚子。这样的一条路,我,我也不是就没想过。不过,不过呢——” “魏大哥,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呢?”我关切道。 “要说当兵嘛,我自然是不怕的。只是,”魏基立缓缓地说道,“就这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那么不起眼,就像是一个蝼蚁一样,是不是有点委屈了自己呢?这几年,我也读过一点兵书,也练过一些武艺,总不能,总不能埋没在行伍之中吧?” 我暗自思忖道:这魏大哥的意思,应该就是,不希望只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士兵。他真正所想的,是做一个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扬名立万,不辜负自己这几年所下的功夫。作为一个年轻人,志存高远,自然是一件好事吧? “嗯,先到了京城,到时候,”我试着这样说道,“先去看一看情况。这世上,峰回路转的事情,多半也是会有的——” “那,那就托你的吉言了。”魏基立冲口而出。 我心中暗自称许道:这位魏大哥,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情况之下,倒是毫不含糊啊! 或许,这过于外露,过于张扬的个性,显得不够谦逊。不过呢,正所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从这个角度看,如果他跟魏延魏将军有着某种渊源,倒是不足为奇的。 平心而论,如果一个人连个目标都没有,连梦都不敢做,连远方都不敢看,确实是成不了气候的。说起来,对于他这种有担当、有雄心、有抱负的派头,我还是蛮欣赏,蛮喜欢的。当然,这脚下的路,还是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的…… 对于那“夏侯大哥”和“晓霞”的来意,他所作出的那些判断,大致上还是比较靠谱的。由此看来,他在军事方面的综合素质,应该还是不错的。 嗯,如果没有什么风险的话,能够看到他与那“夏侯大哥”比试一下功夫,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真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年轻人,自然不会甘心只做一个普通的士兵。 遥想先太叔祖当年,刚一登场,就与成名已久的河北名将文丑,大战了数十回合,斗了个旗鼓相当。如此的年轻有为、出类拔萃,自然会让先帝仰慕、心仪不已了。此后,先帝对于先太叔祖,最为信赖,就一直让他侍卫左右。其实,平心而论,遥想先太叔祖赵云赵子龙将军,正是凭借着那一股闯劲,才能够成为先帝最为信任的“卫队长”,要不然,又哪来的单骑救幼主的千古佳话呢? 由此看来,只要是金子,总会有闪光之时。现如今的这位魏公子,应该也是个可造就之才吧? 他,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匹千里马,不甘心被埋没,于是,就想着到那京城去,碰一下运气?是啊,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遇见他呢?而且,到目前为止,他的表现,还是蛮不错的嘛。 其实,我也未必就像一个普通的游客那样,只想着到京城里走走看看。我,我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既然是这样,大家同路同行,对于他,我就不应该多一点包容与鼓励吗? 当然,有些事情,有些话语,要尽量不着痕迹。姑娘家的心思,可不能让他一眼就看穿了。魏大哥这个人,其实也有着高深莫测的一面…… “好吧,到时候,到时候再见机而行……”这样想着,我含糊其辞道。 偏东一侧的太阳,依然在不断地升高。 哦,是谁在用一根无形的大大长长的竹竿,将它往上撑呢? 而阳光之下,我和他的影子,依然在慢慢地变短。 两个人心灵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就此又拉近了一些呢? 这样的一个暮春的上午,由于昨天夜里受到了惊扰,休息时间有所不足,而这一刻,时近正午了,我只觉得,自己的那双脚,就像灌了铅似的,越发滞重起来了。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掏出手帕,拭了拭额角的汗珠。 这魏基立可不是什么呆木头啊,对于走在他身边的我,这一小段时间里,我的神情、脚步,他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于是,我注意到了,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试着这样说道:“赵姑娘,暂时停一下吧,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歇歇脚的地方?” 关心、体贴之意,溢于言表。 这样的一个上午,单说走路的话,我自然是慢而又慢,犹如蜗牛了。不过,我的思绪,倒是一直像那滚滚向前的轮子一样,转个不停:这样的几个时辰,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风起云涌啊!如果没有那夏侯大哥和晓霞前来,就只能说是风平浪静。然而,这两个人,毕竟还是来过了!尽管,自始至终,我都没能见他们一眼。 魏基立胆大心细,有担当。要不是他及时出手,这个上午,通往京城的这条路上,还有没有我,都是一个问题。 他的出现,甚至不能光用解围来形容。他所表现出来的,是一个人在面临困境与挑战之时,该如何去应对!也就是说,对我以后的成长,是大有裨益的。很多时候,自乱阵脚,才是最可怕的。 有时候,我们高估了敌手,未战先怯,确实是不足取的。 自古“邪不胜正”,这样的道理,此前,我也不是就没听说过。只是,事到临头,为什么又忘得一干二净了呢?究其原因,多半就是,我们还不够自信,历练不足,脑子转不过来弯来,就会只想着自己的短处,总觉得己方不如别人。而魏基立,就用自己的胆识和行动,给我做了一个示范,手把手儿地教会了我,紧要关头,该如何去面对,去应对。 这种临敌之道,确实不是光听说就能够学会的。 以前,对于那一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真的就想清楚了吗?要说读书,可不是小孩儿那样的唱月亮光,而是要真正地读懂弄通,让书本上的那些文字,变成自己血液的一部分。同样的道理,走万里路,也不是走马观花,走一个过场,而是,一路上,要不断地总结经验教训,让“行路”,真正变成增长自身阅历,提升自身认知与素养的一条必由之路。要不然,就是走了精疲力竭,依然是无济于事的。 这“行路”,其实就是人生的一种历练。至少,我们不希望,自己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摔跤。 “歇脚之处,你见到了吗?”我这样回答着。 “嗯,再过一些时候,”魏基立接过话,“也就差不多了吧?” 我倒是没有立即接过他的话语,而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之后,再向着前方,极目远眺起来。 第61章 路过驿站 目光,期待中的目光。 这将近两个时辰的路途,我也曾经留意到,一路上村落稀疏,行人寥寥,看上去甚是萧索。不过,到了急需休整的这一步,疲惫不堪之际,那望向前方的目光,还是颇为热切的。 檐角如翼,映入眼帘。 扯了扯魏基立的衣角,我激动地问道:“看,那,那是什么呢?” 定睛看了一会儿,魏基立缓缓地说道:“嗯,应该是驿站吧?” 我点了点头,暗自思忖道:此处离京城已然不远,有几处驿站,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驿站嘛,朝廷的本意,自然是为了传递文书,不过,作为一个行人,到那儿打听一下路径,顺带休息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喝了几口清水,定了定神之后,我和魏基立,朝着那檐角所在的地方,信步走去。 走到离那“檐角”尚有数十丈远的地方,我们再一次确认,确实,这是一个驿站。驿站,跟亭子还是不所不同的。它既建有四处敞亮的亭子,还有一处可供驿卒短暂休息的小屋子。 兴奋地对视一眼之后,魏基立在前,我紧随其后,走向那驿站。 一个驿卒,面向东边,似乎在张望着什么。 我们所能看到的,还只是他的背影。大致看来,此人虎背熊腰,高大健壮,做个驿卒,自是绰绰有余。 在离那驿卒两三丈远的地方,魏基立停下脚步,抱拳行礼道:“这位大哥,草民路过——” 那驿卒回过头来,连忙行了个军礼,和颜悦色道:“这位小哥,这位姑娘,怠慢了……” 这一刻,我看清楚了。他浓眉大眼,脸型方正,甚是英武矫健,那活力,就随着他的眼神,充溢在这天地之间。他看上去,要比魏基立大上三五岁。若不是身着驿卒的服装,换作别处的话,我多半会认为,他就是一个可以统兵作战的将领了。 眼看他言辞甚是谦恭,我不禁这样想:看来,作为驿路上的值守人员,这些驿卒,除了传递公文之外,对于那些远道而来的行人,也会尽可能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以利于一方的治理吧?我和魏基立远道而来,对于驿站上的这一切,自然不甚了了,不过,这位大哥如此举止有礼,落落大方,我们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我们路过此处,只怕多有叨扰……”魏基立这样说着。 听他的意思,似乎还真的是要麻烦一下这位驿卒了。 “这位小哥,这位姑娘,”那驿卒神情恳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届时如果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直言……” “草民此番前来,除了游历,尚有自己的一点打算。如果顺利的话,也想着能够找个差事,留居京城……”魏基立透露出一点口风来。 “这位小哥,这位姑娘,”那驿卒倒也是热情大方,“眼下急需各方面的人才,两位远道而来,又如此才貌,也自当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哦,届时如果有需要帮助、引荐之处,直言无妨……” 我心头一怔:这位驿卒大哥,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一介士卒,说起话来,怎么会有如此的底气呢?哦,应该是这样的:他的上司,深受上层人物赏识,握有实权。又或许,他的上司本人,就权高位重,不可小视…… “这位大哥,”魏基立不卑不亢地回应着,“草民初来乍到,如果能够有人引荐提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草民眼下举目无亲,又不曾有寸功于国,只怕,只怕……” 一听之下,那驿卒中断了正常的对话,详询了我和魏基立的名字,也简要了解了我们的近况。 “魏家小哥不必过谦,”那驿卒哈哈一笑,“其实,对于那些有为向上的后辈,敝上一向是青眼有加的。他对后辈的提携,一向都是不遗余力的……” 我心头一喜:这位大哥如此快言快语,自然是大有来路的人了。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的这一趟,看来是走对了! “到时,到时可真要叨扰了……”魏基立抱拳致谢道。 我见此情状,也抱拳行礼道:“民女,民女和魏家小哥先行谢过——” 那驿卒摆了摆手:“两位,两位不必多礼……” 接下来,我和“魏家小哥”,跟这位姓林的驿卒,先是客套了几句,接着又畅谈了一番。 一刻钟之后,我与魏基立离开这驿站,前往京城。 走出数十丈远之后,回头看了看那驿站,我打趣道:“魏家大哥,以后你青云直上了,可不要忘记民女这个这患难之交哦。” 魏基立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赵姑娘,这,人家也只是客套一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嗯,要说青云直上,确实是早了点。”我缓缓地回应道,“不过呢,只要你对行伍之事有信心,再得到那位将军的引荐、提携,那就容易多了——” “是啊,这应该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驿站了,那位将军位高权重,也是很正常的……” “我,我都替你高兴!”激动、欣慰之际,我脱口而出。 魏基立也甚是感动,眨了眨眼之后,他这样说道:“有时,有时,我不禁这样想,魏某一介草民,他家将军何至于对我另眼相看呢?” 轻轻地推了对方一把之后,我微微一笑:“刚才,那位驿卒大哥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因此,问题的关键还在于,不怕没有前途,就怕你不曾做好准备,把握不住那近在眼前的机会……” “嗯,这样一来,以后,以后我更需要鞭策自己,力求上进——” “哦,你注意到了没有?”我插话道,“当我们说起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之事的时候,那位驿卒大哥,满脸的激动、高兴与欣慰!” “是啊,从征战的角度看,这样的一件事情,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很值得重视的。”魏基立接过话。 我噗嗤一笑:“魏大哥,有时候,你总觉得自己人微言轻,难当重任。不过呢,从深夜谍影这件事情看,你临机处事的能力,也是蛮不错的嘛!” “赵姑娘,过奖了……过奖了……”魏基立说着,哈哈一笑。 “嗯,换一个角度看,”我沉吟道,“深山谍影之事,其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魏大哥,你的高明之处就在于,除了处置得当之外,你还懂得,应该对林大哥说起这件事情,以利于我方作出防范。是啊,从林大哥的角度看,遇事冷静,懂得临机处置,更懂得如何善后,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够做到的啊!如此的可造之材,又岂能等闲视之呢?” 魏基立微微一笑:“赵姑娘,听你这样一说,我对此行的前景,又多了几分信心与希望……” “嗯,能够看到希望,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是啊,要说这希望,其实,一直都是隐藏于内心深处的……”魏基立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就这样边走边说着,将近半个时辰之后,那京城的大门,隐隐在望了。 暗暗地吁了一口长气之后,我暗自思忖道:从昨天午后到这一刻,尚不足十二个时辰,不过,对于我来说,倒像是过了好几年似的! 是啊,有些事情,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耳闻目睹,是永远体会不到的,也是永远想象不来的。不管怎么说,京城就在眼前了,这一趟,值了! 这位魏大哥,对于从军之事,似乎还是有所保留?当然,对于他来说,这或许只是某种策略而已。因为,如果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只怕下不了台? 其实,跟本姑娘在一起,话语稍稍过点头,那也没什么的。正所谓“年少轻狂”,个性张扬一点,实属正常。真要是老气横秋的话,有谁会喜欢呢? 进京城之前,能够有这样一段际遇,相当不错的了。 从那位驿卒大哥的话语来看,他家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将军,跟诸葛丞相似乎还颇有渊源。果真如此的话,魏基立魏大哥的前途,还是值得期待的啊!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对行伍之事,一定要满腔热忱,心无旁骛。哦,是这样的,当初,我们说好的,只是结伴而行,要到丞相祠堂看一看。既然是这样,魏基立说起话来,留一点余地,也是可以理解的。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事情呢,自然也要一件一件地作。 本姑娘呢,兴之所至,一下子就把许多事情捎带着想完了。那天上的彩虹,也不是说来就来,说有就有的吧?既然如此,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就拿眼前的事情来说吧,其实,肚子正咕咕咕地叫着呢,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尽快入城,先填饱肚皮再说了。 至于那些风花雪月,或者什么雄图大业,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这样的一段长路,能够有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小哥结伴同行,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甚至,此刻想来,深夜里所遇到的那次惊扰,也让人回味无穷。确实,有些事情,多半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基立啊,”我抿了抿嘴,接着又是微微一笑,“当初,要不是遇见你,这一刻,这一刻……” “这一刻?这一刻,怎么了?”他好奇地问道。 “嗯,是这样的。在遇到你之前,我曾经这样想,就算是到了京城,又有什么用呢?举目无亲,身无长物,还不如及早打道回府……” “赵姑娘,当时,我也注意到了。不过,我可不想点破这一点——” “哦,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这一次,轮到我好奇心上涌了。” “嗯,当时我就这样想,出门在外,多一个人,就多一条路。如果是站在山脚下,那山顶上的风景,无论如何,都是想象不出的……”眨了眨眼之后,魏基立意味深长地说道。 一愣之下,心头的那个五味瓶,就打翻了: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这家伙就在盯着我了!我想着要打退堂鼓,半途而废,他如何看不出来呢?是啊,荒野之上,如果真是往回走,也是人迹罕至的。因此,他就断定,其实我是想到京城里去的。至于为什么不点破,自然就是给我面子,不想让我难堪罢了!毕竟,在当时,我正是歧途彷徨;只是,如果有人拉一把,还是会回到正路上来的。 也就是说,他所做的一切,还是着眼于长远! 当然,他也意识到,如果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地前往京城。那滋味,也不好受。于是,既然有同行的可能,再说破的话,只怕真的就会分道扬镳了。如此一来,就是一个双输的局面。 身为将门之后,他尚不至于那么幼稚。 从以后的深山谍影来看,他的第一步,是选对了。 那么,到了驿站,在林大哥面前,他为什么又不加掩饰,出言相求呢?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对于林大哥来说,这是公事。所谓“公事公办”,魏基立说得直白一点,那也没什么的。大不了,以后再路过那驿站之后,他还可以绕一下弯。 是啊,当林大哥有意引荐之际,他又含糊其辞起来。这一刻,他多半又把自己想象成姜太公或诸葛丞相了?他多半还是深谙人心的,懂得把话说得含蓄一点,懂得留有余地,懂得待价而沽……当然,从行程上看,我们也不是非得马上就答应林大哥,我们还想着四处闲逛一下。由此看来,魏基立对火候的把握,还是颇有独到之处的。 如今,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比较主动的。因为,我们更像是一个游客,我们可以先尽兴地游逛一番。看看时机差不多了,再回头去找林大哥,也是可以的吧?毕竟,那个驿站,一直都伫立在那儿。就算不轮到林大哥值班,当值的驿卒,也会向他转告的。这位林大哥,在涉及到社稷江山的大事情上,是不会信口开河的。林大哥给人的感觉就是,先公后私,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魏大哥,原本,我只觉得,”我这样说道,“你心中所想的,只是一些和征战杀伐有关的事情……” “以登高望远来隐喻一下人生,也未尝不可吧?”魏基立接过话。 第62章 眼里的塑像 驿站,毕竟只是驿站,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赵姑娘,”只听魏基立轻声提醒道,“还是先入城吧?” 我回过神来,歉然道:“是啊,先入城再说——” 入城之后,两人先是稍作歇息,饱餐一顿之后,问明路径,便结伴前往那武侯祠。 这祠堂尽管地处城郊,路程有限,倒也不算难找。再过不多时,我们就走在了一条两旁栽满了松柏的小路上。 在小路上再行了片刻,我就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边走边寻思着:这道路两旁的青松翠柏,枝繁叶茂,直有参天之势。既庄严肃穆,又饱含深情。以此来纪念诸葛丞相,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那一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颇有深意啊!只是,为什么还要说起松柏的凋落呢?四季常青,不是更好吗?或许,这句话只是侧重于尘世间的代谢与更替。其实,就是那些常绿树,叶子也是在不断地替换更新的,只是,平时我们更注重于那满眼的苍翠,有意无意之中,就对那些凋落一地的叶子,视而不见了。人的心思,总是有所偏好的吧? 是啊,强如诸葛丞相,运筹帷幄,神机妙算,可谓一代人杰,只是,纵观平生,又有多少顺心遂愿之时呢?他为后人所景仰,更多的,似乎应该是那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为,二十多年前的那秋风五丈原,他是抱憾而去的。至于北定中原,兴复汉室,其实只是他的遗愿,至今未曾如愿的遗愿。 这样一个暮春的午后,我和魏基立魏大哥远道而来,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是啊,如果用魏大哥的话来说,我们只是“一介草民”。哦,当年诸葛丞相也有“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的说法,看来,出身、门第与地位,也不必太在意,也不必太计较,关键还在于,你是否在为江山社稷着想,是否愿意有所担当,是否能够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 嗯,那位驿卒大哥,不是也给我们指出了这样的一条出路了吗?如此一来,此行也自有其意义…… 这样想着,我偷眼看了一下身旁的魏基立。 魏基立浓眉紧锁,脚步迟缓,似乎也在想着什么心事。 他这种沉稳持重的样子,也不知是少年老成,还是故作深沉,反正,我是见多了,早已习惯了。 稍稍有点奇怪的是,这一天,除了我和他这样一对年轻人,一路上也是罕有人迹。 半个多时辰之后,两人离开丞相祠堂,走在了返回客店的路上。 “魏大哥,”我试着这样问道,“你觉得,那诸葛丞相的塑像,有什么特异之处吗?” 皱了皱眉头之后,魏基立缓缓地说道:“我,我觉得,当初见过丞相的人,所在不少,这样一来,自然就可以按照丞相本人的样貌,雕塑成像。嗯,那样的一对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而他手中的那把羽扇,又给人一种胸中自有雄兵百万的潇洒与大气……” “就,就这些了吗?”我追问道。 魏基立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似乎又觉得有点不妥,又摇了摇头,嗫嚅道:“我,我能够说出来的,暂时,暂时就是这些了——” 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我神情凝重,缓缓开言道:“魏大哥,你能够说出这些,也相当不错了。不过,我总觉得,丞相的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丝丝缕缕的隐忧、不甘与不舍……” “赵姑娘,”魏基立接过我的话语,“你心思细腻,眼光独到,能够看出这些,我深感佩服。不过,我还是斗胆问一句,你是如何看出这一节的?”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之后,我这样回应道:“当年,丞相最大的心愿,自然就是‘北定中原,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了。然而,天不遂人愿,因此,那种壮志未酬的遗憾,自然也就流露在眉宇之间了。当初,那些为丞相塑像的能工巧匠,心思缜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倾力而为,才有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那一尊栩栩如生的塑像。” “哦,确实是这样。那些工匠,还是不辱使命的——”魏基立感慨道。 “魏大哥,你,你也算是丞相的知音了……”我欣慰地点了点头。 眨了眨眼之后,魏基立这才迟疑着说道:“要说知音什么的,我可不敢当。哦,我们对丞相的生平,有所了解,自然就可以这样说了。我,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他未必就会这样想——” 沉吟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面对着同一尊塑像,各人的感觉、印象、看法与感悟,不尽相同,也是很正常的。是啊,如果对本尊知之甚少,确实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嗯,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个道理,也不难理解……” “我们在看塑像,而如果能够换一个角度,那塑像,何尝不在看我们呢?”我加了这样一句。 “塑像,塑像也在看我们?这,这塑像,本身并没有生命,如何能够看我们呢?”魏基立瞪大眼睛,一脸的茫然。 “一切,一切都是相互的,”我边走边说着,“这句话,目前,我,我也只能说到这一步了——” 搔了搔后脑勺之后,他露出一丝讪笑。 我暗自寻思道:这样的一个暮春午后,我们作为后人,前来瞻仰、祭拜。细想之下,此行自有目的,跟那些走马观花似的匆匆一瞥,还是有所不同的。说得玄虚一点,那塑像就像是一面镜子,可以映照出我们的内心来。是啊,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们真心希望诸葛丞相能够活过来,开口跟我们说几句话;而我们呢,也可以借此机会,跟他交流、探讨一番。 然而,想归想,这一切,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在现实世界之中,是不可能的了! 换句话说,在这尊塑像面前,似乎有两个“我”,一个是现实之中的,另一个则超越了现实,隐藏在在我们的灵魂深处。这两个“我”,一个在镜子里,一个在镜子外,是可以做一番对话的。 心灵似灵台,恐怕难免有蒙上灰尘之时。而到了这尊塑像之前,一番涤荡之后,那些灰尘,就被拭去了,飘走了。于是,那个潜藏着的“我”,呼之欲出。这样一来,身处凡尘的我们,不就可以跟自己的心灵对话了吗?平时人们所说的,像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大概也包含这方面的意思吧? 是啊,要想不被迷了心窍,至少也要静下心来,细细打量、观照一下自己的灵魂。如果有那么一个契机,凭借着某样事物,展开一场凡俗与出尘之间的对话,也不见得就不可能吧? 只是,这样的一种感悟与领悟,颇为玄妙,自然也就难以言传了。远的且不说,如何把这种感悟与领悟,说给一旁的魏基立听,在我看来,就绝非易事。心中所想与口中所言,总是隔着一段距离的。 当然,这位魏大哥也自有过人之处。说不定他能够另辟蹊径,领悟到某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新思路、新天地、新境界。 传导思绪的渠道,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吧? 那句话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倒不尽是某种借口,更为真实的情形就在于,言语的表现能力,终究还是有限的。而且,就算你勉为其难地说出来了,旁人也未必就能体会到你的真意与本意。 再走出一阵子,魏基立这样说道:“据我所知,这武侯祠,其实只是后人纪念、祭拜诸葛丞相的场所,而丞相真正的埋骨之处,其实另有其地……” “你,你就这么肯定?”这一次,我真的是惊愕不已了。 眉头稍稍上扬了片刻之后,魏基立神情自若道:“赵姑娘,你想想看,当年的秋风五丈原,那可是两国兵锋交接之处啊,这样的前线,离我们这京城,也有着不是几个时辰就能够到达的路程。试想一下,战事正酣之时,那灵柩,轻易就能够运回京城吗?” “唉——”的一声之后,我颓然坐倒在地上。 “赵姑娘,你,你怎么了?”情急之下,他关心地问道。 摇了摇之后,我这样回应道:“没什么,没什么的,我,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平静片刻,缓一口气,缓过神来……” 他凝视着我,欲言又止。 “赵,赵姑娘,”再过了好一会儿,魏基立也坐了下来,试着这样安慰道,“这征战方面的事情,有着太多的铁血与残酷,甚至,远远地超出了我们常人的想象,因此,因此……” 我以手掩面,久久不语。 这些年,征战不已,干戈未息,我又不曾置身世外,这一切,自然是会有所体会的。只是,当我得知,自己最敬仰的人,甚至都未能像平头百姓那样,魂归故里,依然难免要情难自控,悲戚不已了。 黎民百姓,生于斯,长于斯。这样一来,那种落叶归根的念头,就格外强烈。能够埋骨于桑梓之地,也就是他们所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归宿了。这种想法,是发自内心的,甚至是不假思索的。 只是,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吧?所谓“客死他乡”的情形,也还是存在的。在这种情形之下,如果能够立遗嘱,这些人的遗愿,依然就是,只要条件可能,最好还是回到故乡去,魂归故里。而那些实在回不去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孤魂野鬼”了。 当然,我们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就着具体的情形而言的。 而另外一些情形,我们未必就能看得见,未必就知晓。就比如说,那些战死沙场的人,能够马革裹尸还的,又有多少呢? 烽烟战火的残酷无情,在此表露无遗。 我来自于穷乡僻壤,在那个远离战火的小村庄,对于征战,我并没有多少切实的感受。甚至,如果我不曾离开那个小村子,在可以想象的三年五载里,也未必就看见烽火硝烟。那么,我执意要走出那个小村子,到这京城里看一看,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原来,我不甘于平凡,也想着要有所作为。 是啊,止戈为武。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们足够强大了,能够江山永固,甚至是北定中原了,那么,以后,就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到了那种时候,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尽享平静祥和,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只是,那一切,都还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到目前为止,干戈远未止息。远的且不说,就是昨夜里所遇到的那夏侯大哥与晓霞,他们所做的事情,多半就是要置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忘战必殆,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和平宁静,不能靠别人的施舍。 此时此刻,当我走在离开武侯祠的小路上,这样的一番浮想联翩,说到底,还是对于硝烟烽火的回眸与反思。其实,我是这样想的,有一分光,发一分热,在这“危急存亡之秋”,我不应该再置身事外了。就算我所能做到的事情,极为有限,也当尽力而为吧?诸葛丞相所说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实并不是一句空话、套话。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践行着自己的承诺。由此看来,后人如此崇敬他,不是没有原因的。也有不少人,追寻着他的足迹…… 那偏西的阳光,就照在两个人的侧背上。道旁那两排阅兵式似的苍松翠柏,似乎也在打量着我们这一对年轻人。 树若有情,山若有意,此时此刻,又该说些什么呢? 用右手的指甲,用力地叮了一下左手的手背之后,魏基立轻声说道:“赵姑娘,看来,看来我不该说起这件事情——” 凝视着对方,我缓缓开言道:“魏大哥,这不怪你。刚才,刚才我只是,一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哦,我想起来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就算是条件允许,丞相也不希望,让手下,把自己的灵柩,运回京城的……” “此话,此话怎讲?”愕然不已之下,魏基立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有如铜铃。 第63章 定军山之行 世事如棋局,波谲云诡。 看看已经卖足了关子,我暗自高兴,这才缓缓地说道:“北伐大业未竟,丞相自然不愿意归葬于京城。与此同时,此举亦在警醒后人,自古王业不偏安,无论如何,蜀汉都一定要以‘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为己任,切不可半途而废……” 凝神片刻,魏基立点了点头,称许道:“此言甚是,人说身前身后事,丞相一代俊杰,神机妙算,对于自己的身后事,自然会有通盘的考虑,并以此激励、鞭策后人。” 再过片刻,我试着这样说道:“魏大哥,我总觉得,你如果不能到丞相墓前凭吊一番,似乎难免会心有不甘吧?” 一声喟叹之后,魏基立斩钉截铁道:“是啊,驿站上的那位大哥,已然为我们指出了一条道路。如果我们能够到丞相墓前祭拜、瞻仰一番,就有点立志出师的意味了。再说,目前,我也没有别的事情——” 我暗自思忖道:魏大哥这样想,确实也不无道理。像他这样胸怀大志之人,在作出重要决定之前,郑重其事一番,也无可厚非嘛。遥想当年,诸葛丞相出师北伐之前,不是也给后主上了一道《出师表》吗?将心比心,现如今,魏大哥要到丞相墓前缅怀前烈,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吧?他如果不这样做,有朝一日,说不定我会这样想,这位魏大哥,简直是把征战沙场当儿戏…… “这件事情,”我柔声宽慰道,“真要做起来,也是颇费时日的……” 魏基立拍了拍胸口,朗声说道:“这一节,我何尝就不知晓呢?不过,只要你决定一起去,与行程有关的事情,都不在话下!” “好吧,”我接过他的话语,“接下来,就可以着手准备一下了。” “赵姑娘,你这句话,还真说到我心坎上了。”魏基立高兴起来了。 “到外面走走,增长一下见识,蛮不错的。”我这样回答道。 这一声“准备一下”,说来轻巧,其实,也还是颇费踌躇的。那衣食淡水之类的,属于物力,是有形的,倒是不太难办。真正棘手的倒是,我们初来乍到,本来就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又到哪里去找一处孤坟呢? 嗯,诸葛丞相一生清廉,克己奉公,陪葬之物,当是不多,或许不会引来什么盗墓贼。然而,他生前名气太大,某些敌视他的人,未必就不会去打那种主意。而换一个角度说,倘若他泉下有知,自然也不希望某些“闲杂人等”,前来打扰。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常人想要找到他的长眠之处,绝非易事。又或许,寻常百姓,能够到这武侯祠祭拜一番,也心满意足了。 两人一路闲聊着,返回小客店。 这天夜里,用过晚膳之后,我这样说道:“魏大哥,你先收拾一下,我要到外面走走——” “赵姑娘,”魏基立的语气,透出几分诧异来,“都忙了一整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哦,是这样的,”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这个人啊,大白天里,经历的事情越多,夜里就越不容易入眠。因此,就要到外面再走一下,心平气和了,就好办了——” 他睁大眼睛,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好吧,你,你自便吧……” 我也懒得再回话,一溜烟就走出了这家客店。 其实,我独自外出,只是想清静一下。 走出数十丈远之后,我不由得思绪万千起来:这位魏大哥,何尝不是在耍什么缓兵之计呢?是啊,既然要去找什么诸葛丞相的墓地,他,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我身边了! 对于他来说,事情越难办,需要的时间越多,就越有机会来接近我。还有,他的真实身份,至今一直是个谜。如果他真的就是那魏延将军的后裔,一切都将顺理成章了。或许,他只是这样想,有朝一日,自己找到了丞相的墓地,就可以在那墓前,说上这样一句:诸葛丞相,魏延将军的头上,何尝就长有反骨呢?此时此刻,你是不是有点后悔和歉疚呢? 魏基立如果真要如此找回场子,那诸葛丞相泉下有知,又作何感想呢? 这人世间的是非恩怨,一言难尽,诚然没必要过多地执着于心,然而,你却不能否认,某些人之所以要执着于某件事情,只是因为,他们的心中,有着某种偏激与执念。 这魏基立魏大哥,多半就是这样的人了。 但愿,是我想多了。 但愿,我们的“魏家小哥”,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 但愿,他能够及早解开心中的那一个结…… 是啊,对于他来说,入伍从军之事,也不急在一时。而且,行伍之中,所谓戎马倥偬,只怕也难得清闲。 二十多天之后,我和魏基立,准备就绪之后,走在了一条离定军山只有五六里远的小路上。 极目远眺好一会儿之后,我霎时心绪如潮:最近的这半个时辰,眼看着山势越发的险峻,看来,离那定军山,还真的不远了。 在这二十多天里,我和这位魏大哥不断地打听、寻访、推断,才确定了此次行程。是啊,那赤壁之战,只是画下了这三足鼎立的雏形,不过,对先帝而言,平定西川,才是向雄图大业迈出的最为坚实的一步。 试想一下,如果连个栖身之地都找不到,“北定中原,兴复汉室”云云,无异于夜半呓语。入川之后,那汉中一役,力挫曹魏大军,才真正让先帝挺直了腰杆儿。这西蜀大地,沃野千里,人称“天府之国”,然而,如果不能够以汉中为屏障,就将无险可守;一旦曹魏一方居高临下,策马扬鞭,长驱直入,我方就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儿了。 嗯,拿下汉中之后,立国之初,先帝最初就称“汉中王”。 这“汉中”地区,与我“大汉王朝”,刚好都有一个“汉”字。当然,你可以说,这只是某种巧合。然而,我们更应该看到,这巧合的背后,似乎另有一层深意。试想一下,如果以“汉中”为起点,出师北伐,“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这可是一段难得的千古佳话啊!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对于这汉中地区,诸葛丞相可是一往情深啊!这样一来,他要将汉中作为自己的埋骨之地,也就不难理解了。 当年的汉中之战,最具有决定意义的一役,就在那定军山一带! 定军山,诸葛丞相魂牵梦萦的定军山! 人道是“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而对于丞相而言,他最在意、最心仪、最念念不忘的“根”,应该就是这定军山:因为,他以身许国,心中所装载的,就是江山社稷。诚然,回首往事之际,他也曾直言“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然而,大业未竟,他是不希望归葬于南阳故土的。 再说,南阳一带,尚不属于蜀汉疆土,又如何能够成为归葬之处呢?至于京城,也不会是他的第一选择,毕竟,那《出师表》说得很清楚了,“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北伐大业未竟,又如何忍心去让京城的黎民百姓前来祭祀呢?丞相对自己,素来就极为严格,甚至有点苛刻。于是,对于京城这样一个第二故乡,也不会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由此我们也就可以断定,丞相的埋骨之地,应该就在这定军山一带。 只是,这定军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眼望过去,重峦叠嶂,山岭紧密相连着。真要找到丞相的墓地,我和魏基立,也说不上就有多大把握。不过,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似乎都可以这样安慰自己:这定军山,我们真的来过了! 哦,也就是定军山一役,老将黄忠采用丞相的妙计,与敌军斗智斗勇,最终斩杀了魏军大将夏侯渊。此刻想来,“渊”与“冤”同音,这似乎也是某种巧合了。不过,那夏侯渊恃勇而骄,不将勇猛绝伦的黄老将军,放在眼里,才落了个身首异地的下场。事已至此,“冤”还是“不冤”,就只能问他自己了。至少,旁人难以感同身受。 那么,此前我们所“遇到”的那“夏侯大哥”,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他与那夏侯渊同宗同族?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小。要不然,荒山野岭,半夜三更的,他和那位“晓霞”姑娘,深夜结伴,铤而犯险,又该如何解释呢?再悠闲的人,也不会如此信马由缰吧?他,他的来意…… 如果能够再次遇见那夏侯大哥和晓霞,那又如何? 双方都是两个人,二对二,我方也不至于就落了下风吧?更何况,这儿还是我们的领土。只是,既然对手是细作,自然是不会轻易露面的。我们想要找到他们,也不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有朝一日,魏大哥真要入了伍,将会做点什么呢? 对于行军打仗,人们最容易想到的,自然就是两军对垒,冲锋陷阵了。只是,还有一条战线,是看不见的,人们也是很少会想到的。那就是,如何刺探敌情,了解对方的底细,也不知道目前为止,在这方面,我方做得怎样了?尽管我不是行伍中人,对于洞察敌情的重要性,还是有所了解的。如果我方在明处,敌手在暗处,我们的一举一动,对方都了如指掌。这样的仗,还能怎样打呢? 到了这一刻,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会不会也在某个山头出没呢? 作为谍情人员,他们昼伏夜出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吧? 如果魏大哥成为一个反谍情人员,那又如何?对于谍情方面,他还是有一套的吧?当然,就是到了这一刻,他依然属于民籍,还不是行伍之辈。事情的蹊跷之处就在于,魏大哥对于行伍之事,并不急于置身其中。 怎么说呢,这些天,征兵之处,我们也不是就没见到。只是,他只是匆匆一瞥之后,就走开了。由此也就不难想象,他并不想就此应征入伍。就这样做一个不起眼的小兵,他还下不了这个决心。他的着眼点,还是蛮高的。只是,就算是到了这一刻,他恐怕也只是空有鸿鹄之志而已。 当然,这种事情,也不能强人所难?再怎么说,这趟定军山之行,都是很有必要的。不到这崇山峻岭之间转一趟,他还是心有不甘的。在他看来,那些“铁打的营盘”,一直都在那儿的。早一天去还是晚一天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又或许,一旦身为行伍中人,他就觉得,就会有身不由己的一面。到了那种时候,不说陪伴在我身边,就是见上一面,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他,他也有着儿女情长的一面…… “赵姑娘,”魏基立的声音响起,“你,你在想些什么呢?” 带着些许歉意,更带着一丝羞涩,我轻声地回答道:“哦,我,我在想,走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的路,这定军山,也该到了吧?” 魏基立微微一笑:“我,我看过相关的图牒,最近这一段时间,又潜心与这眼前的山形地势,相互比照、辨认,眼下已经可以断定,现在,我们就身处定军山之中……” “那,那丞相的墓地——”我冲口而出。 刚说了半句,我就有点羞惭起来了:这定军山,并不是那孤山一座,而是山连山岭接岭的,此时此刻,就算你身在此山之中,又如何能够一眼看到那一座方圆不过三五丈的孤坟?再说,眼下战事正酣,那丞相墓未必就立有石碑什么的。因此,还需要沉住气,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魏基立似乎也看出了些什么,打起了圆场:“就算一时找不到,也没什么的。嗯,既然我们不辞辛劳,已经到了这儿,再合计一下,说不定就能够想出办法来——” 看到对方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我心里一动,紧接着就这样问道:“哦,魏,魏大哥,你,快说,你有什么线索了?” 魏基立淡淡一笑:“据我所知,这丞相墓嘛,除了依山,还傍着流水。因此,我们只要能够找到一道玉带一般的溪流,也就差不多了……” 第64章 眼前的玉带溪 借问此行何处去?芳草山溪迷雾中。 哦,溪流,那玉带一般的溪流…… 霎时,我的心里,波澜顿起:诸葛丞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如此神机妙算之人,对于自己的长眠之处,有着某种想法和安排,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就算是平头百姓,只要稍稍具有条件,都想到要请一下风水先生啊!群山无言,流水无语,然而,置身于这青山绿水之间的人们,呼吸吐纳,却有着千言万语。 多年以来,在这征战不息的边关,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那刀光剑影、烽烟征尘的一幕幕。然而,在这风云变幻的背后,何尝就没有对这片土地的深情、依恋、眷顾与不舍呢? 这尘世间,有着太多的风云变幻、改朝换代,只是,天上的那一轮明月,亘古未变,多少个寂静的夜晚,她依然如约而至,那满地清辉,就是她无声地打量着边关和大地的冷冷的目光。她在问自己,更是在问世人,这征战杀伐的背后,究竟有何意义呢? “嗯,玉带一般的溪流,”我开言道,“寻找起来,应该不成问题吧?” 对于这敏于行的魏基立,我还是蛮有信心的。 “管它成不成问题,”魏基立回应道,“既然到了,先找一下再说吧。”这样说着,就游目四顾起来。 这家伙,还真有着雷厉风行的一面! 受他眼神的感染,我下意识地迈出了一小步。 于是,我和他,这样的一对年轻人,就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搜寻起来了。 额前,脸颊,手臂……汗珠不断地渗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而其中的一些汗珠,则滴落在土地上、草丛中、山石上,就此融入了脚下的这片土地。 玉带溪,什么时候才能映入眼帘的玉带溪!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多时辰之后,原本早已经是疲惫不堪的的我们,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定睛看时,只见眼前冈峦起伏,前有山梁,而那后山峰呢,恍如笔架。左右两侧,各有土岭和山岗屹立,就像护卫一般。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我再次凝望那山梁之前时,只见那溪流淙淙,就像那玉带一般,蜿蜒而过。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然而,我并没有因此而欢呼雀跃,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仔细打量一番之后,就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魏基立。 魏骥立双唇紧闭,神情冷静,也只是静静地盯着前方。 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我咬了咬嘴唇,暗自寻思起来:或许是这样吧,我们此时所看到的,其实也只是一个轮廓,真要找到那块墓地,或许也还是需要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吧?再说,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目标在望之际,先让自己安静一下,平复一下心情,慢慢回味一下这一路上的艰辛;然后,再从心里腾出一点空间,以便盛放这即将到来的喜悦。 这位魏大哥,此前,我也觉得他有点执拗。不过,到了这一刻,我还是那样看吗?此时此刻,“执拗”似乎已经成了“自信”,甚至是值得自豪、欣慰的了。是啊,如果没有某种一往无前的狠劲,又何来眼前的这一幕呢? 由此看来,这性格与脾气什么的,也不可一概而论吧?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你所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你正处在什么样的局势和位置。如果他不敢坚持,还会有这溪流如玉带的一幕幕吗? 而且,他这个人呀,似乎出奇的沉稳,你看,即便那目的地就近在眼前了,他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样的人,确实不容小觑? “嗯,先休整一下——”他淡淡地说道。 “是啊,嗓子都快要冒烟了……”这样说着,拭了一把汗之后,我解下背在身上的那盛水的葫芦。 我们都很清醒,从脚下这一小块地方到那山梁之前,也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而此时此刻,先润一下嗓子,填一下肚皮,才是当务之急。 喝了点清水,吃了点干粮,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和魏基立,缓缓地走向那溪流。 “魏大哥,你,你真沉得住气……”我的语气,变得有点娇嗔起来。 “赵姑娘,”他淡淡一笑,“你,你有所不知,有时候,得失成败,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因此,近几年,我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得意忘形……” “是啊,我也听人说过,谁笑在最后,谁就笑得最甜。” “嗯,也就是说,不要高兴得太早——”他沉吟着说道。 那溪流,倒像是那守护着城门的护城河。 于是,我们都涌上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在离那溪流只有丈余之处,突然,一个雷霆般的声音,破空而来,雷霆般响起:“站住!不许动!” 这声音,确实就像那平地上的一声惊雷,更像那骤然擂响的战鼓,还真的让我心头一震。紧接着,就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身子。 心头一阵抖动之后,咬了咬嘴唇,我还是暗暗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循声望去。 只见近百名劲装结束的士卒,在一名短须将领的带领之下,各执兵刃,正昂首阔步走来。 不难想象,他们就是这一带的戍边将士了。 我和魏基立依言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人说“做贼心虚”,我们既然不是贼人,也就没必要“心虚”,我们站在原处,也只是“以静制动”而已。他们走过来,需要一段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可以利用这样的一点时间,思忖一番。 更何况,迎面走来的,是自己人,是我们的戍边将士。 “你们,你们两位,有何贵干?”那领头的短须将领喝问道。 魏基立嘴唇翕动了一下,一时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而我呢,一时也是难以措辞:自己只是一介草民,若直言到此处,只为了找寻一下丞相的墓地,似乎倒是有点难以启齿了。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捋了一下额前的长发。 “随便,随便走走……”再过了一会儿,只听魏基立这样支吾着。 “我们,我们闲着无事,就在这儿转转……”扫了那领头的将领一眼之后,我这样附和着。 那位短须将领,一时眉头紧皱起来,大概,他是这样想的吧: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清新脱俗,气度不凡,若是在京城里见到了,自己的第一反应似乎就是,这可是一对人中龙凤、神仙眷侣啊! 只是,这是荒山野岭,就算是谈情说爱,也没必要走这么远的路吧?而如果说他们是敌方派来的细作吧,那更是不可能的:那些细作,由于肩负着某种任务,一旦被喝问,本能的反应,多半就是或逃循,或反抗,或狡辩,哪会如此神情自若呢? “你们,你们两位,这里是军事重地,你们都不知晓吗?”那将领铁青着脸,厉声喝问道。 我的那一点自欺与自恋,霎时就被这呵斥声,撕扯得碎了一地:人家令行禁止,想的都是军令如山之类的事情,可不会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啊! “我们,我们本来只是想着四处走动一下的,”我试着这样辩解着,“只是想看一下附近的风景,一不留神,就走到这儿来了——” “是啊,这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的,也不见有什么禁止、警戒之类的标志……”魏基立帮衬着。 所谓“不知者不罪”,你所说的军事重地,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们只是路过而已,并不知悉你们所说的那一切。因此,你们就不能以此来要求别人:魏基立的说辞,应该是站得住脚的吧? 然而,我看得很清楚,那领头的将领,依然铁青着的那张脸,就像那紧紧绷着的弓弦。 哦,大概是这样吧?如果我们两人的衣着,再简朴些,或是手持镰刀、扁担之类的,勉强也像是樵夫,只是,由于相貌过于清秀、俊朗,不同于寻常乡人,无论如何,在他们看来,都不太像要到这一带山里打柴的人! “嗯,不知者无罪,”那将领沉吟着,“好吧,你们就此离开!” 看来,在他的心目之中,就此了结,已然是给足了我们面子。 只是,这一刻,对于这样的“面子”,我们真的很需要吗? 于是,他很快就发现,眼前的这一对年轻人,并没有偃旗息鼓、就此走开的样子,相反,他们的目光,正静静地凝视着那山梁。那目光,满是神往与热切。 “你们,你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吗?”皱了一下眉头之后,那将领用一种克制的语气,客气地问道。 “哦,是这样的,草民对这风水地理什么的,一向有点兴趣,”魏基立这样说着,“有空的时候,就喜欢四处转转。” 我隐隐体会到了,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做了那么多的准备,走了这么久的路,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当目标就在眼前之际,却被挡住了去路,这位魏大哥,多半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哦,这位将军,我们只是寻常百姓,”我帮腔道,“我们只是走走路,爬爬山,看看风景而已,没触犯什么吧?” 眨了眨眼之后,那将领按了按刀柄,换上了一种征询的语气:“要说这走走路,爬爬山,四处闲逛一下,确实也是人之常情。既然不曾明文禁止,对此,我们也不便于多加阻拦。哦,这样吧,只要不越过这道溪流,别的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 我心里一动:看来,这后山峰一带,正是他的防区,如果我们不越过这玉带溪,不涉足他的戍守重地,他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因此,面对着我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他不便发作,一直都采取了某种息事宁人的态度。 从军事的角度来说,重地、禁区之类的说法,自然是会有的。只不过,作为外人,我一直不曾体会到而已。 二十多天以前,那夏侯大哥和晓霞深山夜行,来意不明。也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对于细作探子之类的说法,我就有所感触了。那么,这一刻,眼前的这位短须将军,又是怎样想的呢? 我和魏大哥,会不会就是他心目中的来自敌方的探子呢? 如果他真要这样想,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家的职业,也就决定了人家的思维。如果这点警惕心都没有,那么,人家穿那身铠甲,有时为了什么呢? 不巧的是,正是因为我们的出现,才引起了人家的警觉! 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我和魏大哥的错? 是啊,在京城附近,瞻仰一下武侯祠中的诸葛丞相的塑像,也就差不多了吧?这位魏大哥,还是不知足,还想着到这荒山野岭来,实地探寻一下丞相的目的。劳神费劲、山高路远,也就罢了。近在咫尺之时,却给人家拦截住了!既然是这样,此前所做的那么多事情,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这功败垂成的背后,又是谁在操纵着这一切呢? 此刻想来,初次见到那溪流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还能够如此克制,如此冷静,如此淡然处之?原来,在灵魂深处,我们还是觉得,在事情还没有定论之前,不要高兴得太早! 是啊,有些话语,多半是要在尘埃落定之后,才能够说出口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一趟,还是有所收获的。 只是,到目前为止,这种收获,主要还是停留在思想思绪上。 溪流的那一边,自然也只是数十丈之遥了,然而,却又是那么的遥远。正所谓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了。 这一切,如果真要论起是非对错,又该从何说起呢? 我们是慕名而来,人家是守土有责:如此说来,这其中的是非对错,还真是一言难尽了? 既然是这样,我和魏大哥走了那么远的路,又是为了什么呢? 嗯,那种心有不甘的遗憾…… 对于丞相墓地,我倒是没有太多的执念。既然对方也给了我们下台阶的机会,我们是不是就此见好就收了呢? 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我将目光转向了魏基立。 “只是,我,我偏偏要到那后山峰一带……”魏基立并没有看我,而只是盯着那领头的将领,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65章 针尖对麦芒 紧接着,就是针尖对麦芒了? 我不由得心头一震:这位魏基立魏大哥,一向就不喜欢看人脸色的。这语气,颇为强硬啊!只是,只是对方,对方未必就是—— 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我将自己的目光,转向那领头的短须将军。 在这大白天里,我自然看得很清楚。其实,他应该是和魏基立一般年纪,比驿站上的那位林大哥,也要小一两岁。至于为甚么要留着短须,多半只是因为,民间常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说法,于是,为了更好地统领手下,他就煞有其事地留起短须,以增强自己的威仪感。大致说来,就有点故作老成之嫌。 只可惜,在这一刻,即将要领教他的威仪感的,多半就是我和魏基立了。 果然,那短须将军也是极为强势,“唰——”的一声,长剑出鞘!紧接着,也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末将奉劝两位,军令如山,只要胆敢走到那溪边,末将及手下兄弟,就只能视之为武力冲关了——” 随即,“嚯嚯”数声之后,随从的那些士兵,或戈矛在手,或军刀在握,或拈弓搭箭,各执兵刃,严阵以待。 原来,他这长剑出鞘,就是武力护关的信号了! 魏基立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然后,神情自若,冷冷地打量起两三丈开外的这些将士来。 此前,我并不曾见过如此的阵仗,只好下意识地顺势后撤了几步,皱了皱眉头,静观其变。 然而,这一刻,我们只是稍加后撤,并没有立即转身离去。 那短须将军及其手下,大概是看到对方并不曾离开,达不到他们的要求,于是,为了防止我们“武力闯关”,就依然保持着不惜一战的阵型。 再扫了几眼之后,我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我方只有两个人,而且都是手无寸铁,要想冲过对方的武力阻拦,将是极为渺茫的。而对方呢,在那位将军的长剑号令之下,每十人为一小队,以短刀为进攻武器者,则左手持盾牌;而那些双手握长矛者,身后则有两三个同伴拈弓搭箭,以增强攻守力道。 一句话,他们进可攻退可守,已然是蓄势待发。当然,由于那领头将军的长剑,尚未作出下砍的姿势,这些士兵也就只能是布阵迎战而已,尚不曾展开攻势。 刹那间,对于军事上的“对峙”一词,我有了直观而真切的感受与认识。 下意识地瞄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早已是被汗渍浸湿,如珠欲流,我暗自心惊:哦,什么叫“兵戎相见”,此前我只是书上看到或是耳边听说而已,此时此刻,总算有一个直观的印象了!嗯,这些将士全副武装,剑拔弩张,堪称是阵容严整,先声夺人了! 然而,他们所采取的,依然是守势,并没有随即主动出击。也就是说,事情似乎尚有转圜的余地。只是,魏基立偏偏就是个倔强之人,甚至,还有点偏激。那种脾气,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哦,他多半是这样想的,如果就此转头撤走,那就是颜面扫地了。 然而,如果不后撤,我方冲过去的机会,又有几成呢?且不说那些士卒手里的长矛大刀,只要那位将军长剑向下一挥,乱箭齐发,转眼间,我和魏大哥恐怕就会被射成刺猬一般了!由此看来,武力闯关,是不现实的。 对方不让我方过去,我方不愿撤走,“敌我双方”,就这样对峙着了! 只是,这种僵持,又有多大意义呢?就是为了摆个姿势,图个好看?哦,那句话叫作“化干戈为玉帛”,眼前的这个场景,“干戈”倒是不乏,那么, 那“玉帛”又何在呢?这些将士,戍守边关,本来就是为了让黎民百姓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无论如何,我和魏大哥,都不能先行动手…… 暮春的阳光之下,双方互不相让,就这样对峙着。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差点儿就要失声笑了出来:原来,那些将士是自东向西地布防,此时此刻,那西斜的阳光,甚是耀眼,为此,他们的眼光,也难免要闪烁一下的…… 只是,在这种生死系于一线的紧要关头,我又如何笑得出来呢? 是一触即发,还是僵持不下?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此前,一路上的艰辛坎坷、艰难险阻,我都是设想过的了,而且,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体会到了。然而,那一切,主要还是来自于天地之间,甚至,也不妨这样说,爬山涉水,已然不在话下!而现如今,挡在我们面前,挡住我们去路的,却是一对阵容严整的将士。而且,我们闯得过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对峙的双方,其实都是自己人。 阻隔在双方之间的高墙,究竟会是什么呢? 看来,这一带地方,还真是军事禁区了? 这位短须将军,奉命在此巡逻值守,看到“闲杂人员”,自然是要过问一下的了。要不然,就有玩忽职守之嫌。 是啊,此处远离尘嚣,别的且不说,就是从我们决定寻找玉带溪算起,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真的也没见到什么来往之人!因此,如果从这位将军的角度来说,我和魏大哥,确实是有擅闯禁地之嫌了! 其实,在出发之前,我也曾这样想:这魏大哥心里,确实是有一个结,而且,是一个死结! 不到这玉带溪走一趟,他终究还是心有不甘的!也就是说,对于魏延将军,他还是颇有了解的。头上有反骨的说法,他是不相信的!于是,他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到玉带溪走一趟。反正,这几天的时间,他是挤得出来的。 “赵姑娘,如果是路途遥远,这一趟,你,你也可以不去……”离开客店之际,他曾经这样对我说道。 “既然,既然都准备好了,我如何能够不去呢?”当时,我这样回应他。 此刻想来,这位魏大哥,其实是蛮有心机的啊!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去,前面那几天,为什么就不说呢? 如果我真的幼稚到如此回应:“好吧,魏大哥,你一个人去吧?我,我就在这客店里等着……”那么,他肯定会在心里笑话我的。大概就是,说我这个人目光短浅,畏首畏尾,只图安逸享乐,不思进取……诸如此类的大帽子,我可不想戴啊! 是啊,准备了这么久,此次玉带溪之行,是非走不可的了。 哦,那一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的就是赤壁之战时,要想火攻,就得有东南风!是啊,曹军在北岸,那大冷天的,风一向是自北向南吹的,你要火攻,岂不是烧着自己了?诸葛丞相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知晓,冬季也偶尔有吹南风的时候,而且,他还算出来了,就在孙刘联军决定发起火攻的那一刻!如此的神机妙算,真让人折服! 那么,多年以后的这一天,当我和魏大哥被阻拦在玉带溪南侧,会不会也有助我们一臂之力的“东风”呢? 这“咫尺天涯”一语,是不是就包含着这样的一层意思:那玉带溪,看着很近,实则难以企及? 如果我们就此放弃,那又如何呢?既然现在就有人把守,那么,我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会不设防了吗? 此时此刻,知难而退,倒像是某种自欺…… 不远处那玉带溪的清水,依然在静静地流淌着。我只觉得,眼前这段时光的流逝,相较于那溪水,缓慢多了;甚至,你要怀疑,这时间的脚步,是不是已然停滞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寂静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马蹄声,自远而近的马蹄声,哒哒作响的急促的马蹄声,跟人们心头鼓点应和着的马蹄声! 我像是想到了“转机”之类的词语,于是,就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韩将军,且慢——”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哒哒哒”的马蹄声中,夹杂起铿锵有力的人声。 “哦,是,是林大哥……”我心头一喜,那紧绷着的神经,就此放松下来。 原来,早在二十多天之前,我和魏基立前往京城,就在那驿站上,就跟这位姓林的驿卒,有过一段时间的交谈。这位林大哥行伍出身,再加上驿站事务的特殊性,他的声音,相比于常人,高亢而有力,有种声震云霄的感觉。如此一来,辨识度就极高了。因此,就算是时隔多日,就算是闭着双眼,我也能够听出他的声音来。 风驰电掣一般,他很快就来到我们跟前。 “赵姑娘,魏家小哥,”他跟我们打着招呼,“对不起了,你们,你们稍稍平静一下——” 说着,他示意我们先行让出几步。 这一刻,能够排忧解围的,就只有他了。我和魏基立心领神会,就此后撤了几步。 看看我们照办之后,他微微一笑,紧接着,走向那位韩将军。 “哦,林大哥……”那位守关的姓韩的将军,这样说着的时候,长剑回收,剑刃入鞘。 他手下的那些士兵,自然知道这是解除戒备的信号,也就此收起戈矛弓弩,变回了稍息的姿势。 “韩将军,你,你这是……”那林大哥下马之后,在韩将军耳旁轻声说道。 “哦,林大哥,你刚刚来到,或许有所不知,”那韩将军也是轻声回应着,“这两位年轻人,不懂规矩,不识好歹,眼看着要有擅闯禁地之举,末将不得已,只好……” 那声音越来越轻,简直要变成耳语了。 果然,这位姓韩的将军,面对着这位驿卒,他也是要叫一声“林大哥”的,他的年纪,确实大不到哪儿去!可见,此前我的猜测,还不算太离谱。 我隐隐体会到了,看来,在这行伍之中,在谈及某些事情之时,对声音的要求,也是有所讲究的。这韩将军之所以越说越小声,自然就是不想让我们这些“外人”听到了。 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之后,我暗自思忖道:其实,不用听,我也能够猜得出来,不过是“恶人先告状”罢了。“擅闯禁地”云云,你和你的手下,那么多人,又是全副武装的,我和魏基立手无寸铁,凭什么闯过去?你守土有责,这不难理解;不过,你也要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吧?那如此大的阵仗,摆给谁看啊?要不是林大哥及时赶到,恐怕…… “哦,双方都有点误会——”那林大哥说着,将目光转向我和魏基立。 “林大哥,”我嗔道,“这位韩将军啊,雷厉风行,令行禁止,带兵严格,他和他的手下,从刚才的阵势来看,可谓是训练有素——” 这话语里的揶揄之意,韩将军自然也听得出来。不过,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出言反驳。 “赵姑娘,魏家小哥,”那林大哥朗声说道,“这些天,我家主人一直都在责怪我,说我怠慢了贵客。就这样,没办法,这些日子里,我,我就只能是四处打转转了——” 刹那间,我心头掠过了一阵暖流,柔声说道:“林大哥,这样说来,我跟基立,心中甚是有愧。哦,是这样的。我和基立到了城里之后,先是到丞相祠堂瞻仰了一番。本来,也是想到你家主人府上晋谒的。只是,考虑到人微言轻,多有不便。后来,我们就想着,京城离边关不远,何不到边关先转一下,了解一下情况,到时候你家主人问起,也可以说上几句。这样想着,我们就过来了。这几天嘛,也还算顺利。不过呢,刚才,我和基立刚想着要到那溪水旁,洗一下手,喝几口水,就,就被……” 这一刻,我的口才,甚是“了得”啊,东拉西扯,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避重就轻,最终还是把责任推给了韩将军及其手下。 韩将军露出一丝讪笑,再过片刻,才这样说道:“赵姑娘,魏家小哥,如果要到溪水旁边洗一下手,喝几口水,也是可以的。如今,林大哥……” 这样说着,他把目光,转向了林大哥。 不难想象,他心里很清楚,他其实是在说:林大哥啊,这两位年轻人,既然都是你的客人,他们的行止,就全凭你一句话了。 第66章 来自驿站 这世上,如果还真有“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说法,那么,到了这一刻,也该“解铃”了吧? 此外,就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我不由得心里一动:这位韩将军,乍一看,满满的都是铁腕铁血,让人凛然生畏。只是,到了这一刻,他多半是要将手中的这个“酒杯”,递给林大哥了。由此看来,他未必就是铁板一块…… 再看林大哥之时,只见他微微一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赵姑娘,魏家小哥,你们稍等片刻——” 我和魏基立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先去忙正事。 于是,只见林大哥走向那韩将军,攀了攀他的肩头,朗声说道:“韩将军,借一步说话……” 看来,这句话也是说给韩将军手下的那些士卒听的。 果然,那韩将军也是高声地说道:“弟兄们,暂且无事,你们稍息片刻。哦,赵姑娘,魏家小哥,你们,你们稍等片刻——” 两位头面人物“借一步说话”去了,余下的众人,不必再“虎视眈眈”,相互紧盯着对方了,自然也就乐得“原地待命”片刻了。 八九丈开外,林韩二人交头接耳,显然是在低声地商量着什么。 我暗自想道:这林大哥,那权势、手腕,未必就在韩将军之下吧?要不然,一个驿卒,凭什么可以跟戍边将军平起平坐,交谈商议?更何况,乍一见到他,原本令行禁止的韩将军为什么会是一副俯首听命的样子?看来,此前那驿站上的许诺,倒也不尽是信口开河。那么,他家主人到底是谁呢?如果,如果魏大哥能够…… 还有,他为什么要急于找到我们呢?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在道上的时间,已然不是一两天的了。别的且不说,对于我们,他是足够真诚而仗义的了…… 他们两个,到底是在商议些什么呢?嗯,应该就是放不放行了吧?按照“魏家小哥”的犟脾气,那是不达目的不止息的。也就是说,既然见到了玉带溪,那就是非要趟过去不可的了。 而那位韩将军呢,既然率军值守,又岂能让“闲杂人等”轻易得逞?双方争执、僵持的焦点,就在于此。在这紧要关头,林大哥出现了。不难想象,这一刻,双方都在看着他,看他如何排忧解纷?当然,作为相对较弱小的一方,我和“魏家小哥”,对于他的期望,自然会更大一些…… 此刻想来,当初入京城之前,那驿站上的相逢与相识,显得尤为重要。能够结识像林大哥这样的人,确实是太幸运了。此前,仗剑走天涯,闯荡四方之类的梦,想想就好;而真要回到现实,你就会发现,这世间上的事情,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我还没想出个头绪来,那两人已经回来了。 “魏家小哥,赵姑娘,”那韩将军抱拳致歉道,“末将所管辖之地,尚不止这玉带溪一带。这样吧,等一下就由林大哥陪着两位,四处观赏一番。我和众位弟兄呢,尚需到各处巡视一番,失陪,失陪了——” 原本的剑拔弩张,甚至是兵戎相见,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林大哥的权势和手腕,由此可见一斑。 当初,刚刚走出家门口的时候,这样的一幕幕,我能够想象得到吗?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然是大有深意啊!身处穷乡僻壤之时,我自然知晓,自家后院不远处的那些深山野岭,只要你有脚力,尽管去走去攀爬去探路,而到了这边关防区,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其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要怨恨这位韩将军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过于生硬、强势了。 哦,怪不得,他要留起短须。他这样做,自然是要树立起自己凛然不可侵犯的形象了。是啊,如果对方真的就是来犯之敌,他这样做,理所当然。哦,这位韩将军,多半是,以前尚未遇到过像我和“魏家小哥”这样的两个人,临机处置起来,就显得强悍不已了…… “韩将军,你军务在身,不必拘礼……”我和魏基立,也说起了套话。 韩将军还真的不拘礼,带着手下,离开了这曾经的对峙之地,到别处巡视去了。 看着韩将军那远去的魁梧的身影,我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就轻声地问道:“林大哥,我们,我们真的可以四处走一走,看一看了吗?” 林大哥哈哈一笑:“此处离前线尚远,自然可以随意走走了。你们的林大哥,会是信口开河之辈吗?再说,你们,你们可是难得一见的贵客啊!” 魏骥立似乎不想在原地多待,就这样说道:“林大哥,咱们边走边谈吧?” 林大哥会意,率先迈出了半步:“好吧,边走边谈——” 虽说是“边走边谈”,然而,走着那最初的数十丈之时,三个人倒是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似乎都在想着该如何先开口。 越过那玉带溪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林大哥,多谢了,多亏你及时赶了过来,为我们解了围。要不然,真不知道还要僵持多久?” 林大哥哈哈一笑:“赵姑娘,你不要说感谢我。说真的,这些天,我在主人家面前,还没少挨斥责。现如今,总算是找到你们了。这个差,多半也就可以交了。哦,刚才那位韩将军也是奉命行事,你们,你们可不要往心里去哦……” “林大哥,”魏基立也是哈哈一笑,“林大哥,你,你这是说哪里话?换作我,也会这样做的……” 军令如山,果然不是随口说说的。看来,这位魏大哥,确实应该到军中历练一番。 “是啊,”还没等林大哥回应,我这样帮衬道,“所谓军令如山,令行禁止,确实,马虎不得!能够有如此忠于职守、军纪严明的队伍,我们这些黎民百姓,也就放心了——” 那林大哥像是听出了什么,就这样说道:“是啊,江山社稷,离不开一支忠君卫国的军队。你们,你们多半也会这样想,我们何德何能,那位大人物怎么会如此的惦记、青睐呢?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目前,朝廷急需行伍方面的人才,我家主人在得知你们的情况之后,下了死命令,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你们……” 从林大哥之口再次确认这件事之后,我不免心潮澎湃,感激之余,也深深地感到自己那即将要肩负的重任。在这种情况下,切不可再妄自菲薄,更不能驻足不前,不思进取了。一场误会,其实,更应该说是一点小误会,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切,只因为林大哥的及时赶到。 那位韩将军,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是极为大方得体的。他只是说,自己还要到各处“巡视一番”,就带着手下先行告退了。这样的场面话,说得再清楚不过的了:既然林大哥出头了,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吧?接下来,你林大哥要领着“贵客”到哪儿去,那就是你的事情了。至于我韩某人嘛,由于已经到别处巡逻了,也就不知晓了。 林大哥和韩将军,对于场面和局势的把控,足够我们好好琢磨一番的了。如此说来,过于一根筋的魏基立,就显得稚嫩了些。 当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就没必要再去多想了。和双方对峙有关的这件事情,真要论起是非对错来,那可是一言难尽啊!而我呢,也不曾想,要腹诽韩将军。如果真要说,我有什么想法,我倒是觉得,魏大哥应该多学学林大哥,不要太固执,太死板。 这一刻,甚至也算是初夏时节了。最近的这二十多天,我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至少,不再满足于坐井观天了。从最初的路遇魏基立,到接下来的深夜谍影,再到如今的定军山之行,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了。在此期间,尽管也曾进退维谷、险象环生,不过,最终还是化险为夷了。由此看来,出门在外,就是最大最好的历练了。 此刻此刻,我们三个人,似乎都在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其实,不难想象,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不平静的。或许,我更应该知晓的,倒是林大哥最为真实的想法。 或许,在他看来,我和魏基立,跟韩将军对峙,简直就是在胡闹吧? 由此,他也就在想着,如何引导一番,让这两个年轻人,走得更稳更快一些。要不然,他这么辛苦地一路找来,又是为了什么? 止息一场纷争和对峙,还是最表面的。 他接下来的言辞和举动,至关重要。 于是,对于我和魏基立来说,如何把握住机会,就显得尤为关键了。当初,魏基立不愿意直接从军,所等着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了。而且,他的运气,还真的不错,还真的等来了生命中的贵人…… “此后,林大哥但有所差遣,”果然,魏基立慷慨激昂地表态道,“魏基立愿效犬马之劳!” 一听此话,我心头窃喜:这一次,我们的这位“魏家小哥”,可真是铁定心思要投身行伍了。 “魏家小哥,”那林大哥只是微微一笑,“你林大哥只是一个小小的驿卒,怎么敢‘差遣’你呢?不过,这是我家主人的意思,以后有机会,你的那番话语,你林大哥定当如实禀报……” 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林大哥,小女子一直很想知晓,你家主人,你家主人到底是……” 这样说着,接下来该如何措辞,我一时也感到拿捏不准了。我隐隐觉得,自己如此刨根问底,似乎是不太相信别人,似乎不太礼貌;再说,在林大哥这样有权势的人物面前,自己的措辞是否得体,还真的说不准。 带着一丝笑意,林大哥回应道:“赵姑娘,你林大哥早有预感,觉得你迟早是会这样问的……” 是啊,我的这点小心思,又如何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 带着一丝羞歉,我微微低下了头。 林大哥大度地说道:“赵姑娘,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换作我,迟早也会有此一问。当然,林大哥行伍出身,言辞粗鄙,说不出这种文绉绉的话语来。哦,赵姑娘,你举止大方,谈吐文雅,诸葛丞相的那一篇《出师表》,有所了解吧?” “哦,诵读过几遍——”我尽量把话说得谦逊些。实际上,由于一向敬仰诸葛丞相,他的那一篇情深意切的《出师表》,我早就烂熟于心了。 林大哥接着说道:“在出师之前,对于内政和军政,丞相都有所安排,哦,你,你就回忆一下表中对军政安排的相关语句吧……” 我暗自思忖着:哦,当时,对于军政人选上的安排,我记得,丞相是这样写的:“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意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文句了。这样说来,眼前的林大哥,与这“将军向宠”,应该是有着某种渊源的…… “哦,你,你是‘将军向宠’的心腹……”我暗自欣喜,却依然缓缓地说道。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林大哥这样回应道:“唉,将近二十年前,向宠将军就殉国了。林某当时年纪尚幼,自是无缘亲聆这位军中前辈的教诲——” “唉……”我也是一声长叹,“国之良将,国失良将……” 那林大哥脸上的神情,似乎霎时变得喜忧参半起来。怎么说呢?一想起向宠将军忠勇殉国,“国失良将”,难免会哀婉、痛惜。而眼见眼前的这位姑娘,虽说年纪轻轻,气度、见识不同凡响,更为难得的是,她爱憎分明、忧国忧民,颇有兼济天下的家国情怀。由此看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没看错人。 带着一丝欣慰,林大哥缓缓地说道:“哦,赵姑娘如此激赏向宠将军,我家主人知晓了,也自当欣慰、欢喜不尽……” 第67章 义结金兰 光环,名垂青史的光环! 我暗自寻思着:说起诸葛丞相的北伐,以前,我比较欣赏、心仪的,就是赵云、魏延、关兴、张苞这一类在前线冲锋陷阵的铁血将军。至于这位向宠将军,倒是没有多少的印象和感觉…… 只是,既然他的名字已经载入《出师表》,自然也就在史册上占据了不可动摇的一席之地。 “哦,这位向宠将军,大概是因为留在后方吧,小女子一向孤陋寡闻,倒是知之有限,失敬,失敬了——”我试着这样分辩道。 皱了皱眉头,林大哥神情已然是颇为凝重,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这也不怪你,大多数人都更关心攻城掠地、摧营拔寨,大多习惯于急功近利。不过呢,换个角度想一下,在前线作战,军械方面,总需要戈矛弓弩方面的补充吧?再有,谁也不可能饿着肚子、穿着单衣去打仗吧,因此,还需要粮草、衣被等方面的补充和保障。再说,行军打仗,也不是随便找几个人,穿上盔甲,拿起长矛大刀,就能够上前线的,至少,这些人还需要三五个月的训练吧?战争,需要统筹兼顾,从来就不是儿戏……” 我点了点头,接口道:“是啊,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行军打仗,对后勤保障方面的要求,其实是很高的,很严的。还有,平时我们经常说起的‘招兵买马’,主要也是在后方完成的。由此看来,当初诸葛丞相特意向圣上举荐这位向宠将军,大有深意啊!” 大概是看到我一点就通,悟性甚高,林大哥兴奋地接过话:“当时,向宠将军担任的是中部督,是都督中的一种。哦,这军队的编制,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太容易说得清楚。赵姑娘,你,你只要大体上知晓,在当时,这中部督,就是负责后方军政方面事务的,也就差不多了。当然,这都督的名称,在不同的时间段,多半会有所不同。而我家主人,目前所担任的职务,就和当年的向宠将军差不多……” 我心里暗自微笑:弯来绕去,说了这么多,这位林大哥,总算把他家主人的身份、地位,都点出来了。嗯,怪不得那位韩将军对他也要礼让三分。看来,只要有他引荐,魏基立的前程,还是值得期待的。 “林大哥,”这一刻,只听魏基立插话道,“到时,大都督面前,可要多美言几句哦……” 林大哥点了点头:“魏家小哥,这个,你就放一百条心吧。如果不是可塑之才,栋梁之才,这几天,我也就没必要大老远地四处找寻了……” 我自然知道,在这些日子里,为了寻找我们,林大哥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汗水!别的且不说,此前看到我们跟韩将军对峙,他快马赶到,紧接着就为双方排忧解纷,就是到了这一刻,也顾不上喝一口水。 “林大哥,你,你辛苦了!”我和魏基立异口同声道。 林大哥哈哈一笑:“遥想先帝当年,三顾诸葛丞相于草庐之中,数十年以来,一直传为佳话。你们的林大哥嘛,只不过是骑着高头大马,在附近转了几圈,也说不上辛苦不辛苦的——” 我心头一震:林大哥的这个类比,言重了吧?魏基立和我,何德何能,怎么能够与诸葛丞相相提并论呢?当然,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大都督求贤如渴,急于找到魏基立,那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总不能把两个年轻人捧得太高吧?嗯,那句话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或许也自有道理吧?总而言之,这一次,魏基立可真是遇到贵人了。哦,我真替他高兴!这样说来,这定军山之行…… 先是风波误会突如其来,接着是有惊无险,而峰回路转之后又是大道坦途在望:这一切,似乎只是因为,我们在那驿站上遇到了这位古道热肠的林大哥! 三人边走边谈,越过溪水,迈过平沙,走过草地,不知不觉之中,就来到了那笔架山之下。 驻足良久,魏基立试着这样问道:“林大哥,既然都是自己人了,基立就斗胆问一句,此处可是诸葛丞相的长眠之处?” 林大哥先是一愣,接着就神情凝重起来:“此处,西南有定军山主峰吞吐呼吸,西北则是大巴山余脉,高大雄峻,自是难得一见的好地方。丞相心仪于此地,也在情理之中——” 我暗自寻思着:林大哥这样一说,也就是默认了。近观此处,前有书案梁,后有笔峰山,更是暗合丞相的渊博、儒雅。更为难得的是,玉带溪蜿蜒流过,更是平添了几分静谧与清幽。 诸葛丞相一代人杰,果真是不同凡响。只是,我们这三个人,晚生了几十年,不能够一睹他的绝代风采。更为令人扼腕叹息的是,诸葛丞相一生殚精竭虑,亲力亲为,也没能看到北定中原的那一天。大业未成,斯人已去,对于作为后人的我们来说,这一切,又该作何感想呢? 哦,当初在丞相祠堂,我就隐隐约约地觉得,总像是少了些什么。到了这一刻,我总算体会到了,那儿离京城太近,又是人为所造,我们的思绪与感悟,就不能完全生发出来。而到了丞相的墓地之前,抚今追昔,至少,我们就更能够感受到自己肩上的重任! 或许,再多的功名利禄,都有归于尘土的那一天,只是,面对着这生养了自己的这片土地,你总要有所担当吧?不然的话,你到尘世间走这一遭,又是为了什么呢?“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看来,对于“平生”,诸葛丞相早就洞若观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抱负啊! “丞相在天有灵,”我试着这样说道,“此刻若是见到了我们三个,会说些什么呢?” 林大哥缓缓地说道:“据说,当年丞相曾经明示,墓地要头西脚东,暗示着‘永怀西蜀,不忘北伐,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夙愿。只是,作为后人,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北定中原,以此告慰丞相的英灵?” 说着,他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魏基立的双手。 魏基立稍稍一愣,随即心领神会,拉过了我的手。 此时此刻,我也不避什么男女之嫌了,伸出手来,分别握住了林大哥与魏基立。 清风乍起,吹得山峰前的松柏刷刷作响,与三人心头激越的旋律应和着。那潺潺的溪流,荡涤着三人的心坎,依然不舍昼夜地向前流淌着。 至此,三个人的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回首蜀汉前尘,如果是从桃园三结义开始,那脉络,也还算清晰吧?在三顾茅庐之前,先帝手下的武将,关羽、张飞、赵云,均有万夫莫当之用!只是,先帝为何还只能东奔西走,甚至是寄人篱下呢?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应该就是,对于前景宏图,缺少一个较为明确的规划。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盲人瞎马。也就是在这种时候,诸葛丞相,才渐渐进入先帝的视野。接下来,就是那三顾茅庐的千古佳话了。 数十年之后,当我们三个人,站在丞相的墓地前,心中的千言万语,又该从何说起呢? 从大的方面说,作为蜀汉子民,我们理应不忘先帝与丞相的遗志,以“北定中原,还于旧都”为自己的行动指南,以此来鞭策、激励自己。 当然,这样的一条路,还是极为漫长、艰辛的,甚至,终我们之一生,也未必就能如愿以偿。对此,我们应该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哦,我们的这次会盟,又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把此次会盟看作一架小船,那么,这架小船,又能走多远呢? 林大哥是都督府的人,自然要由他来掌舵了。魏基立嘛,别的且不说,划桨摇橹所需要的那点力气,总还是会有的。我呢,如果一时没有更适合于自己的活儿,就先考虑一下端茶倒水吧?此前,林大哥也说了,后勤保障,其实也是很重要的。 说来说去,是不是有点桃园三结义的影子了? 其实,这倒不是我们喜欢“附庸风雅”,而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如果还是浑浑噩噩,不思进取的话,又有何面目自立于天地之间呢? 丞相泉下有知,不会认为,这三个年轻人只是在瞎胡闹,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吧?先帝遗诏中就有“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样的语句,振聋发聩。这样说吧,我们的这架小船,不为自己的私利名声,只求有益于社稷江山。 仔细想来,林大哥肩负着大都督的嘱托,求贤如渴,才会不辞辛劳地赶到这儿来。因此,至少到目前为止,在掌舵方面,他还是很称职的。 接下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魏基立是怎样想的,又是怎样做的? 有了这么好的条件,他再不能有所作为,就说不过去了。 此前,魏基立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深藏不露,谋定而后动?现如今,既然林大哥是奉命而来,就等着他表态了。从这架小船的角度来说,就是等着他上船、就位了。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简直有点羡慕他了!试想一下,世上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能够如此受青睐的,又有多少呢? 大都督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 当然,对于魏基立来说,他多半也有着自己的考虑。我觉得,他多半在想,有朝一日,见到大都督之后,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只是徒有其表,徒有虚名…… 在丞相墓前瞻仰、祭拜完毕之后,林大哥语带征询,这样说道:“基立啊,赵姑娘,你们,你们有何打算? 眨了眨眼之后,魏基立这样回应道:“林大哥,既然我们都出来了,机会难得,也就不急着返回吧?嗯,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就要从军了,这地势地形地貌什么的,少不了要了解一下吧?因此,不如就此机会,四处走走看看,了解一下其中的哨卡关口,做到心中有数……” “林大哥,”还没等林大哥回应魏基立的话语,我就接口道,“有一些山川险关,我和魏基立一样,以前,只是听说,只是心驰神往而已。现如今,都近在咫尺了,自然就想着要实地寻访一番了……” 由于生怕林大哥急于返回去复命,我就这样接过魏基立的话语,如此一唱一和起来。 对于行军打仗、布防设防什么的,我自然是外行,甚至,也没有太多的兴趣。只是,那些山山水水,未必就是因为战火烽烟而存在的吧?既然已经到了这儿,我倒是愿意,只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客,四处走走,看一看这些千姿百态的风景。如果就此匆匆返回,以后再回想起来,多半会有某种类似于“身处宝山空手归”的遗憾吧? 哦,还有一件事情,当初出门之时,爹娘也曾经跟我说起过,先太叔祖赵云将军之墓。是啊,如果这一趟还有幸能够找到那处墓地,前去祭拜、瞻仰一番,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夙愿吧? 由此看来,还是不急于返回为好。 林大哥哈哈一笑:“两位年轻人不贪图京城的富贵繁华,只想着尽早熟悉地形地势,以有益于将来,难能可贵啊!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乐意奉陪一番。哦,至于大都督那边,我自有办法。再说,我出门的时候,都督也不曾明确划定具体的日期……” “哦,我想起来了,”我这样说道,“如果到了某一处军营,只要有人返京办事,林大哥完全可以让他,给我们的大都督带个话……” “哈哈哈,”魏骥立和林大哥齐声说道,“还是,还是赵姑娘有办法!” 乍一听,我只觉得,他们是在夸奖自己。转念一想,这哪里是夸赞,这分明是在嘲讽啊!林大哥如此的身份和地位,又长期在外奔走,如此简单的办法,还需要别人去教吗? 轻轻地拧了林大哥一把,我微微一笑:“林大哥,你是大东家,到时,我和魏基立可要看看,你是如何款待客人的?” 第68章 遥望摩天岭 定军山之行,如梦似幻。 眼看戏谑得逞,林大哥见好就收,换上了一种稍显严肃的语气:“赵姑娘,魏家小哥,放心吧,你们的林大哥正事做不了多少,在食宿款待方面,倒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不成问题——” 我的本意,也就是斗一下气而已,此时眼看对方已经郑重承诺,也就顺势说道:“这样一来,到时可就要辛苦、麻烦一下林大哥了……”说着,将目光转向魏基立。 魏基立会意,抱拳致谢道:“林大哥如此美意,魏基立先行谢过。” 林大哥连忙摆摆手,朗声说道:“赵姑娘,魏家小哥,再如此客气,那就太见外了。” 一番客套之后,三人继续前行。 转眼之间,又是二十天过去了。 这天夜里,独自斜躺在一处军营里,我的心思,却是风起云涌着,迟迟不曾入眠:这人啊,还真有点难以捉摸。这二十天里,一路上爬山涉水,足迹所至,尽是边关要塞。每次夜里歇宿,总感觉到那骨头酸软,都像是要散架了似的,时常是一觉醒来就是大天光。而这个夜晚,明明已是此行告终,明天上午就要返回京城了,为什么偏偏就夜不成眠呢? 嗯,有点激动,也想着要回首一番。其实,明天也不急着赶路,让自己倦极而眠,又何尝不可呢?至少,那林大哥和魏基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辞而别,都不会把我撇在这军营里而不管不顾的。 最近这二十天,也算是大开眼界,不再是见山就是山了。这林大哥行伍出身,习惯于从行军打仗的角度,仔细查看那些山川地貌。接着,又不厌其烦地跟我们分说一二。这,显然是着眼于未来了。 而魏基立呢,作为一位未来的将军,统兵之将,也是虚心求教。有时候,我不免会这样想,假以时日,这位魏少将军在军事上的眼光和造诣,与林大哥相比,将会是不遑多让吧? 打一个不甚恰当的比方,这魏少将军隐隐就像那出海的蛟龙,狂风巨浪之中宛若闲庭信步。 雄关,险关,哨卡,要塞……这其实只是一种套话。身临其境,再加上行家里手在一旁点拨,你才能够真正体会到,此处如何排兵布阵,彼处如何据险固守。而另一处呢,则是如何安营扎寨,方能进可攻退可守。其中的学问与门道,大着呢!而且,这一切,也不是光看着图牒和沙盘,就可以了然于心的。 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跟着两个大男人,整天琢磨、寻思着征战杀伐、御敌克敌,或许有违妇道;只是,既然人家那么有心,你总不能在一旁或冷眼或发呆吧?再说,对这行军打仗有所了解之后,就算这两个家伙依然更胜一筹,我依然可以这样打趣他们:林大哥,魏基立,就算在排兵布阵上,本姑娘稍有不及。不过,也只是输了一丁点儿。接下来,再比一下纺纱织布,以此论输赢,那又如何?到了那种时候,他们恐怕就只能双手抱拳,甘拜下风了吧? 人生在世,技多不压身啊! 哦,想起来了。当年,先帝到东吴成亲,看到洞房里摆刀放剑,也是大惊失色,连忙叫孙夫人撤了去。由此看来,就算是须眉男子,也不是整天总想着刀光剑影的嘛。 或者说,他们也有着担惊受怕的一面。唉,只是,后来,那孙夫人,也就是吴主孙权的妹子,听说是投江自尽了。若是她能够跟随先帝,在川蜀安家落户,那又如何呢?至少,从名义上说,她就是当今后主的一位母亲了。其实,她也曾经想着要把后主带回东吴去,只是,后来,在船上被赵云将军给截下了。 由此看来,大男人们多半是这样想的:后主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将先帝的血脉带回东吴,多半是要以此来要挟蜀汉。哦,这样一来,对后主的争夺,就演变成两国外交争斗的延续了。 不过,我也闪过这样的想法:那孙夫人对后主的疼惜与爱怜,也是发自内心的吧?是啊,就算是山野村妇,回娘家的时候,只要还走得动,谁不想带上孩子呢?再说,那边的吴国太,对于自己女婿的亲骨肉,也会跟普通的外祖母一样吧?只可惜,当时的蜀汉与东吴,虽说是盟友,似乎都在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貌合神离…… 算了吧,先不去想这些。 这些天,各处要塞关口尽收眼底。 “对于险关要塞,”那天上午,林大哥这样说道,“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说着,他就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着我和魏基立。 那一刻,我隐隐觉得,林大哥是在卖关子吧?又或许,他是在试探着什么?要不然,怎么会是这样的眼神呢? 不过,由于把握不大,我就将目光转向魏基立。 魏基立皱了皱眉头之后,这样说道:“林大哥,你,你可不能留一手哦……” 眨了眨眼之后,林大哥微微一笑:“魏少将军,你所说的‘留一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林某心思驽钝,还请明示——” 魏基立先是报以一笑,紧接着,就缓缓地说道:“据末将所知,不远处尚有一处险关要塞!也不知,是不是不能让外人涉足?” “魏少将军,对于我们来说,只有想不起的要塞,没有到不了的关口!”林大哥自信满满地回复着。 他的意思显然就是,只要你想去,他完全可以负责交涉。 “好吧,林大哥既然开了口,那末将就斗胆再说一句。林大哥,烦劳你了,尚请领着末将,前往摩天岭——”魏基立开口了。 “魏少将军,这一下,愚兄还真是没看走眼。”林大哥欣慰地说道。 说着,已经移出了一小步。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看清楚了,魏基立所迈出的那一步,几乎就在同一个时刻! 摩天岭之行,就此拉开了序幕。 即将返回京城的这个夜晚,回首那为数众多的边关要塞,而其中最险峻的,应该就是那摩天岭了吧?魏军若是从北而来,首先是战马、辎重上不到顶峰,就算有少数身手极为矫健者,勉强步行攀爬到了山顶。向南望去之时,尽是悬崖峭壁,稍不留意,就要摔个粉身碎骨。打个比方说,就算是仙鹤,到了此处,也会掂量起来,自己能不能飞得过去呢?这,就是摩天岭了。“摩天”,都快要跟天空连接在一起了,稍一伸手就可以揽住那云朵了,这是多么生动传神的名称啊! 是啊,就算是极少数人,祖坟之前烧过高香,极为幸运,涉险下到了山底,迎接他们的,还有我方的一处寨子,那儿的一千名精兵,以逸待劳,严阵以待,厮杀起来,也会让他们有来无回。这,这就是我方最为险峻的一处关口——阴平关了。 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看过摩天岭和阴平关,你就会了然于心了。 险关要塞,就这样,跟江山社稷的安危,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那么,那天上午,在前往摩天岭之前,林大哥为什么要先开个玩笑,试探一下魏基立呢? 此刻想来,林大哥深谋远虑,不愧于大都督的心腹啊! 那么短的一段时间,寥寥数语,他就可以看出魏基立的军事素养。当然,与此同时,他还很想知晓,这位“魏少将军”,有没有足够的进取心与责任心,是不是可造就之才? 林大哥多半是这样想着的:我可以扶你上马,助你一臂之力。然而,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能够走多远,还在于你自己! 值得欣慰的是,魏基立经受住了这次考验。 当然,对于魏基立来说,如果他真的就是将门之后,对边关要塞有所了解,也当在情理之中。要不然,他完全可以直接去应征入伍的,没必要等候着贵人的出现。 由此看来,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这位魏少将军一个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到目前为止,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前景可待啊! 如此说来,这些日子里,虽说也有着某些风险挫折,不过,从总体上看,也还是顺风顺水的。 阳关大道,就像那一幅引人入胜的长卷,就在眼前,缓缓地展开着…… 让我感到遗憾的是,这一趟,从始至终,都没能路过赵云将军的墓地旁。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不是信口开河啊!退一步说,有如此易守难攻的要塞,我方就算在进攻方面难有成效,只要不懈怠,守住自己的疆土,还是绰绰有余的。 哦,当初诸葛丞相不曾采纳魏延将军兵出子午谷的计策,是不是也有着类似的考虑呢? 其实,丞相是在担心,如果魏延将军领了那万儿八千的人马去,就算是涉险过了关隘,已然是人员折损过半,在这种人困马乏的情况之下,又如何能够在对方守军手下讨得了好去?因此,说得直白一点儿,最终只能是弄了个全军覆没…… 丞相一向小心谨慎,又是爱兵如子,自然不想甘冒奇险了。 从目前我对阴平关的印象和感觉来看,这种可能性,确实比较大。 当然,那也只是魏延将军的提议而已,并不曾付诸实施,因此,其中的是非对错,祸福得失,我自是不宜妄加评论。 “兵不厌诈”,“兵贵神速”?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魏军大胆地走出这一步险棋,又当如何呢?地势险要,或许也不是万能的。不过,能够越过摩天岭,对于那些前来犯险者,就已经是折损过半了。如此的伤病疲惫之师,又如何能够在守关的精兵强将面前,再进一步呢? 险关不是万能的,更重要的是人心,我方严阵以待、众志成城的守关将士的人心! 雄关,多半也只是一种屏障吧?对江山社稷忠心耿耿,才是坚不可摧、无法战胜的。 哦,一下子就想了那么多,我也快成了手握重兵的一方将领了吧?当然,目前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是啊,只是自己想想而已,反正也没人知晓。嗯,此时此刻,另一处军营里的林大哥和魏基立,劳累奔走了一整天之后,多半已经酣然入梦了吧? 魏基立如果还醒着,他会想些什么呢? 如果他已然是在梦境里,那么,他的梦里,会出现怎样的一幕幕呢?他,他会想着我吗?他的梦里,会有我的身影吗? 不害臊,尽去想这些。 嗯,夜深了,先不去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了吧。返回京城以后,那些时间,大把大把的,有的是!尽管不曾跻身行伍,却着着实实地走遍了险关要塞,这样的一段经历,世上能有几人呢?由此看来,一时不成眠,也不足为奇…… 有那么一个瞬间,那沉甸甸的有如系了小石子一般的眼皮,最终没能够再次睁开,疲倦至极的我,就此入梦。 第二天醒来之时,早已经是日上三竿。 用过早饭之后,三人就要踏上归途了。 收拾整理行装之时,林大哥这样问道:“赵姑娘,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跟着我们,再这样翻山越岭吗?” “林大哥,那点山山岭岭,也没那么可怕的,”我这样回应着,“其实,这一趟,本姑娘也是收获颇丰,受益匪浅的……” 点了点头之后,林大哥就换了个话题,展望起返城之旅来了。 我注意到了,这一路上,林大哥和魏基立言笑甚欢。不难想象,这一趟边关之行,坚定了魏大哥从军征战的信念。 再走了几步之后,我只觉得,头顶上的阳光甚是炽烈,刺得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只是,此时此刻,我的那颗心,却是恍若置身冰窖,都快要打寒颤了。 这,这如何是好呢?一个奇怪而隐秘的念头,到了这一刻,最终还是在那炫目的阳光下绽开了,就像那小草,只要时机成熟,总是要破土而出的。 大概是看到我突然变得双眼无光、双脚滞重起来,林大哥先是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接着就关切地问道:“哦,赵姑娘,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先歇息一下?” 第69章 酒宴 人与人之间,自有真情在! 我不由得暗自欣慰:看来,这林大哥还是很在意我的。至于那魏基立,他总是头脑一根筋的,多半也只是忙着跟林大哥说话…… “林大哥啊,”我这样说着,撇了撇嘴,“你和这‘魏家小哥’一路上总是谈着什么边关要塞、排兵布阵,甚至也说起‘魏家小哥’的锦绣前程。哦,我只是想知晓,大都督那儿是不是也设有女兵营,让小女子也掺和其中呢?” 林大哥霎时眉头一皱,那一刻,我想,他多半会暗自嘀咕起来:这小姑娘,心思如此细腻,这可是话中有话啊!确实,我跟这“魏家小哥”所谈及的,尤其是在前程方面,与她关系不大,从而忽视了她的感受…… “女兵营嘛,”林大哥微微一笑,如此分辩道:“抱歉了,目前倒还是没有设立。不过呢,以赵姑娘的见识、气度、才干与身手,又何愁找不到用武之地呢?” 我的本意,也只是想找点活儿干,如果整天闲坐着等饭吃,无所事事的,多无聊啊!耍一下小性子,也不过是为了引起林大哥的注意罢了! 此刻听林大哥这么一说,看似颇为有戏的样子,顿时破涕为笑:“林大哥,你,你熟门熟路的,也不知会给小女子安排些什么活儿?” 凝神片刻之后,林大哥这才缓缓地说道:“这,说来话长。嗯,你既然深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也就是知晓了后勤保障的重要性。其实,除了戈矛粮草,衣物被褥方面,也是很重要的。这方面的事情,也需要有人去做吧?因此,届时赵姑娘不仅不怕没事做,你林大哥所担心的,倒是怕我们的赵姑娘,一时忙不过来,连梳妆打扮的时间,都没有呢!” “那,那倒不至于,”我连忙表态道,“最多就是早一点起身而已……” 大概是看到已然进入正题,林大哥淡淡一笑,依然卖着关子:“赵姑娘,你说说看,我们京城还有一个美称,就叫……” “叫,叫锦官城?”迟疑片刻之后,我还是说出口了。 那一瞬间,我还真的有点纳闷了:这“锦官城”三个字,如何还能跟后勤保障扯到一起呢? 林大哥点了点头:“嗯,确实是叫作锦官城。当年,诸葛丞相在北伐之时,提出了‘决敌之资,惟养锦尔’的策略。不难想象,在当时,蜀锦不仅是对外贸易的商品,而且也是军费开支的重要来源。为此,他还专门设置了‘锦官’,统一管理织锦产业,蜀锦由此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从此,京城还多了一个美称——锦官城……” 听他这样一说,我才真正懂得,这“锦官城”一词,还有这么一段来历。离开家乡之前,这纺纱织布什么的,我自然也略知一二。只是,万万没想到,蜀锦还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仅此而论,坐井观天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那一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倒是至理名言啊! 一怔之下,心中的一个念头,霎时就像那小兔子一般,活蹦乱跳的,都快要蹦出胸腔来了。 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这样开口问道:“哦,这‘锦官’,现在也还存在吧?” 林大哥哈哈一笑:“存在,当然存在了!哦,就照直说了吧,赵姑娘如果不嫌弃,届时就可以到锦官去任职了……” 刚才的那个念头,居然就此落了地,还真有点不可思议。 哦,这世上,还真有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 激动、欣慰、兴奋之余,我的语气,竟然有点结结巴巴了:“林,林大哥,这,这可,这可太好了;这可要多谢你了……” 林大哥把手一扬,朗声说道:“赵姑娘,都是自己人,可不要太见外哦!” 我不由得暗自思忖着:人说“锦绣前程”,我的前程,或许也不怎么样,不过呢,这一次,倒真的是和“锦绣”连在一起了。 这,这大概也是某种天意吧?至此,为了我和魏基立的前程,在铺路搭桥方面,林大哥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也可以这样说,那“锦绣前程”,就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了!当然,魏基立魏大哥,或许更会“前程似锦”。这林大哥,真是我们的贵人啊! 乘着这股东风,我和魏基立,你一言我一语的,向林大哥说起以后该如何赴任履职,如何尽职尽责了。 数天之后的一个深夜里,赴宴归来的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大概是多喝了几杯的缘故吧,头脑胀得厉害,就像那咚咚咚的鼓点声,一时全无倦意。灯烛之下,我双手托腮,凝神细思着:这几天,那些和“前程”有关的事情,进展得甚是顺利,甚至要超出我的预想。 当然,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林大哥是严都督最为倚重的心腹,严都督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当然,这也和魏基立的表现有关。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魏基立身为将门之后,家学渊源,近些年,又特意在文韬武略诸多方面,着实下过一番功夫。如此的文武全才,自然会让严都督青眼有加了。看来,是金子,总是会闪光的!总是会闪光的,才是真金! 魏基立的文韬武略,在年轻一代之中,堪称出类拔萃了。 哦,当时,就在那酒宴上,当着那么多贵宾的面,严都督半开玩笑地说道:“林荣,好你个林荣啊,你早一点把基立找到,本都督不就可以多睡几天安稳觉了吗?” 一闻此言,那些贵宾先是一愣,接着就朗声大笑起来。是啊,如今战事胶着,征战正酣,多几个年轻有为的将领,自然会大有益于江山社稷。 林荣林大哥呢,也借此机会,为魏基立美言道:“都督有所不知,那些天,魏少将军不计虚名,执意要到各处关口要塞走一走,看一看。属下呢,当时也觉得,魏少将军此举将有利于此后的带兵打仗,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充当起向导来,就此耽误了一些时日,让都督久等了……” “林荣,”严都督把手一挥,“你,你当机立断,做得好,做得对啊!嗯,眼下急切需要的是人才,你和魏少将军、赵姑娘在一起,办的都是正事,我怎么会责怪你呢?哦,你们说说看,早一天晚一天见到本都督,有什么区别吗?” 说着,端起酒杯,环视起众位贵宾来。 贵宾们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齐声道:“恭喜,恭喜严都督,如虎添翼,如虎添翼啊……” “哈哈哈,”严都督开怀大笑,“如虎添翼,好一个如虎添翼——” “当”“当当”“咣当——”:严都督和众宾客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我,林大哥,魏基立,也和他们一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将严都督比作“虎”,贴切与否,姑且不论。然而,严都督的那种欣慰、喜悦与自豪,那是溢于言表,毋庸置疑的。 再过了一阵子,严都督在欣慰、兴奋之余,亲自把酒,这样对魏基立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魏骥立连忙谦逊道:“当时,当时基立考虑不周,让大都督久等了,还请大都督见谅——” 严都督哈哈一笑:“这,这可是正事啊!正事,正事为重!” 说着,就和魏基立单独碰了一杯。 看得出来,对于魏基立以江山社稷为先,大都督还是相当满意的。 再过两天,魏基立就要奔赴边关,效命疆场了。也就是说,严都督的这一关,已经过了。 至于我嘛,也正如林荣林大哥事前所说的,也即将到锦官任职了。这,这也算是某种“双喜临门”吧? 其实,这倒不是我喜欢抬高自己,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真实的情形是,那严都督,还有那些贵宾,对于我的到来,也甚是高兴,甚至还有点“喜出望外”的感觉了! 是啊,近些年,能够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年轻姑娘,还是比较少见的。然而,有些事情,正等着我们这些人去做啊!从这个角度看,我们作为女儿身,也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吧? 据说,当初诸葛丞相的夫人,相貌并不怎么样,却甚是内秀。丞相的经天纬地之才,似乎也离不开她的辅助。 嗯,我想起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在某些时候,也曾有一些人,会有这样的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那样的情形,确实也曾出现过。不过,如今的巴山蜀水,多半不会这样了吧?因为,我们的江山社稷,急需各种各样的人才。 此前,也有人这样揶揄道,“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蜀汉,出现了人才断层,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青黄不接”的情况。换一个视角看,如果真是一个人才,不就是盼到了那用武之地了吗?因此,与其去感慨怀才不遇,倒不如多想琢磨一下,如何找个时机,展现一下自己。这样一来,只要你有真才实学,有一技之长,还愁被埋没吗?因此,如何抓住机遇,还是很重要的。 在这方面,我和魏基立,都是很幸运的。 因为,我们遇到了林大哥这样的贵人。 当初,说起“将军向宠”,在得知向宠将军已然故去之时,我曾这样感慨:“国之良将,国失良将!” 这样的一句话,包含着两层意思。 首先,肯定“将军向宠”是国家的“良将”,是栋梁之材。 其次,为向宠将军的辞世,深感惋惜和悲痛。因为,我们失去了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将。 我这句话里的这两层意思,林大哥自然是听得出来的。 于是,他就更为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样一来,他对魏基立和我的前程,也就更为上心了。 由此也不难想象,严都督如此器重他,也不是就没有道理的! 此刻再回想起来,当时,魏基立执意要到边关要塞走一趟,也是自有想法的。是啊,林大哥向主人推荐魏基立,是本分,是职责之所在。只是,严都督跟我们,那可是素味平生啊!不难想象,见了面之后,严都督肯定是要就着行军打仗、边关要塞的某些方面,跟魏基立交流一番的。这样一来,如果魏基立没有此前的积累,又能够说出些什么呢? 严都督的这一关,也不是那么就容易过的吧? 机遇,一向青睐那些有准备的人。 由此看来,魏基立经受住了这次考验。 如果一开始,魏基立就到征兵处去,还会有如今的这一幕吗? 可见,如何给自己定位,如何找准目标,如何找到立足点,也是极为关键的。不是说,要只盯着天上,只想着好高骛远,做大事情。我的意思是,要找到适合于自己的位置,才能够人尽其才。 想想也是,如果一开始,诸葛丞相就到先帝帐下,说要谋个幕僚的职位,以此养家糊口,那么,以后的故事,就没有多少激动人心之处了。是啊,此后,先帝真正了解到,诸葛亮确有经天纬地之才,为了让手下听命,先帝不惜解下佩剑,授予这卧龙先生令行禁止的指挥大权! 当时,卧龙先生也不过二十多岁,比起先帝手下的关羽、张飞、赵云等人,要小上一二十岁! 夜深人静,无人知晓。 此时此刻,我确实应该好好想一下,该如何去面对那样一件事情了吧?是啊,那些该来的事情,迟早是要来的。此前,有意无意之中,我似乎都在刻意掩饰、回避着什么,毕竟,我还可以这样宽慰自己:莫要着急,时间,有的是。再说,某些正事都还没有着落,个人的私事,不妨先放一放,缓一缓。 据说,前朝有位名将,曾经这样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要说这建功立业,无论如何,我都是比不上这位一代名将的了。不过,在“何以家为”这件事情上,只要我也有所坚持,似乎也还可以比上一比的…… 然而,就在今夜里的酒宴上,却出现了那样的一幕! 于是,我不禁这样想:此前我的那些所谓的“坚持”,会不会只是某种自欺呢?哦,眼光,严都督和宾客们的那种眼光,酒宴上那么多人的眼光,似乎都在说着些什么?在他们眼里,这样一对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年轻人,自然就是,自然就是…… 第70章 酒席上的姻缘 这是别人的看法,首先,你要意识到,人家是会有想法的。 这,这一切,又该从何说起呢? 在严都督和众宾客眼里,我和这魏基立魏少将军,是年轻一代的人中龙凤,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是已经可以谈婚论嫁的一双……如此成双入对,形影不离,也难怪别人会这样想吧? 目之所及,随着而来的,也就是心之所至吧? 有那么一个瞬间,带着熏熏的醉意,严都督开口了:“魏少将军,赵姑娘,你们,你们可欠我,欠我一杯酒哦……” 我脸上一红,就像那红脸的关公一样。“这,这……”一时半会儿之间,深感难以措辞,情急之下,只好将目光转向魏基立。 魏骥立倒也是个不怯场之人,只见他微笑着直视着严都督,神情自若,缓缓地说道:“严都督,此话,基立,基立不知此话怎讲?” 大概是见到双方已经接上话了,众宾客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杯盏,两眼泛起了一种异样的光。 “少将军,”那严都督哈哈一笑,“有,有一杯酒,你,你是一定要请的。那,那就是,那就是你跟赵姑娘的那杯喜酒……” 这样说着,他端着酒杯,环顾起整个酒席上的众宾宾来。 “是啊,这杯酒,一定要喝的……” “哦,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少将军,赵姑娘,这杯酒可不许赖哦!”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杯酒,我,我们喝定了……” 七嘴八舌之中,众宾客的说笑声,恍如惊雷,甚至都有点起哄的味儿了。 说起来,这多半也难怪他们:既然位高权重的严都督都开了口,定好了调子,他们跟着附和几句,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吧?再说,这世上不乏各式各样的酒席,对于这些酒席,他们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而且,人们最喜欢的,似乎还是婚宴。最喜欢喝的酒,自然就是喜酒了。 只是,如此勉强别人请酒的场面,我一时还难以适应,于是,偷眼看了魏基立一眼之后,我就把头埋到了酒桌之下:期待,欣喜,欣慰,羞涩,不安,迟疑……诸般情绪杂揉成了一团乱麻,缠绕在我心间。 愣神了片刻之后,魏基立站起身来,手持酒杯,朗声说道:“严都督,各位同仁,各位贵宾,承蒙厚爱,这杯酒,我可是请定了,到时可要赏光啊!” “好!”“好事情!”“会来的,到时一定来!”“这杯酒,喝定了!”……众宾客齐声叫好起来。这,也就是习惯上所说的“喝彩”了? 我也曾这样想,在他们看来,魏基立毕竟还是年少青涩,脸皮不免会薄一点儿。多半是要扭捏几下,客套一番,谦虚几句。然后,再把话说得含蓄一点。 他们多半也不曾想到,这位少将军如此豪气冲天,豪爽张扬,就这样轻易地表态了。 那些叫好声,就是这些宾客们喜出望外之余的回应了。 “当”“当当”“当当当”的声音响起! 这是酒杯相碰的声音,魏基立与严都督酒杯相碰的声音,魏基立与众同仁众宾客酒杯碰在一起的声音!此外,还有众宾客向严都督道贺的声音。 嗯,这“觥筹交错”的说法,还是蛮传神的。 到了这一步,我又该如何自处呢?迫于情势,也不想让严都督扫兴、难堪,我也只好站起身来,与他们碰杯了。 对于魏基立如此的反应,严都督和众宾客,是不是也会有所准备的吧?不过,魏基立如此果断,爽快,似乎还是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了,毕竟,一般情况下,年轻人要谦虚谨慎一些,至少要客气、客套一下,委婉含蓄一点的吧?而这位魏少将军,如此“杀伐决断”,多半会让他们心头一震。当然,他们大多是行伍出身,在内心深处,还是很喜欢的。 在他们看来,这“天作之合”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我,我就算有所保留,也是不好再多说什么的了。 那么,魏基立敢于如此当众拍板,那底气,又从何而来呢? 确实,美丽的邂逅,深宵山谷之中的患难与共,一个多月以来的奔走跋涉,两人情投意合,这一切,都会让他底气十足。更何况,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如果公然跟严都督唱反调,确实有点不近人情,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他以后的前途。 只是,只是,他完全可以把话说得委婉、含蓄一点的。凡事都留有一点余地,留有一步台阶,不是更好吗? 是啊,如果真有此心,赴宴之前,也应该跟我商量几句吧?要知道,这样的一杯喜酒,至少也需要另一方的首肯啊!然而,我们的这位魏少将军,此前,一直都没跟我说起这件事情。甚至,也没透过一点口风。 从什么时候起,我赵馨予就只能唯他马首是瞻了? 而且,这样一来,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就等着赵姑娘披上嫁妆了。 是啊,既然魏基立已然当众允诺,接下来的事情,就看我的了。 只是,这婚约,究竟又该从何说起呢? 且不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连一句征询的话语都没有!这位魏少将军,未免太独断专行了吧? 那么,我又该如何应对呢? 顺水推舟,做一个少将军的夫人,自然也是可以考虑的。再说,大多数人也是这样看的,这样想的。此外,如果我一直都在锦官任职,在人们的目光之中,也就是那种一心主内的女流之辈了。换句话说,也说得上是门当户对了吧? 只是,就算是到了眼前的这一刻,我依然隐隐觉得,那样的一座桥,依然还没有搭好。或者说,还没有完全建成。此时就谈婚论嫁,似乎还是早了一点儿。 说到底,对于这魏基立,本姑娘依然觉得,有点不放心。 嗯,他的性子,有点执拗。而个性呢,又有点张扬。对此,在内心深处,我还是颇有微词的。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在那样一种场面之下,如果没能够显示出某种当机立断的气势,他生怕影响到自己的前途?我,我,我真的有必要在意这些吗? 思忖再三,有点不放心的真正原因,恐怕还在于,对于这魏基立,我到底有几分了解呢? 是否为魏延将军的后裔,他一直都是闪烁其词的。不过呢,有某种直觉在提醒我:那种执拗,那种自视甚高,那种我行我素,那种“杀伐决断”,还真的是像极了。 也不是说这种个性就一无是处,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确实是要有坚持己见、破釜沉舟的决心的。然而,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做人就可以“一意孤行”了呢? 或许,凡事不可过于绝对化。我,我现在也只是想想而已。有些事情,可谓一言难尽。嗯,人说对事不对人,其实也就是说,人的个性,是极为复杂、微妙的,如果不是结合具体的事情来判断,是很难说清楚的。 唉,这其中的是非对错、得失成败、祸福荣辱,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嗯,那就先缓一下,再斟酌一番,先观望一番。嗯,目前,多半也只能是这样了…… 是啊,魏基立只是答应了请酒这件事情,并没有提及具体的时间。我,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我的态度,一直都是比较谨慎的…… 事情的根源,似乎就在于,严都督想着要喝喜酒? 人家想着要喝喜酒,你就想着双手捧上? 魏基立是迫于情势,碍于情面,就想着先答应下来再说? 为了仕途和前程,他就一门心思地考虑着,如何曲意逢迎自己的上司? 只是,据我所知,在个人的情感问题上,似乎也没这个必要吧? 或许,严都督的本意,也只是要试探一下魏基立的口风。却不曾想到,这位魏少将军,这么轻易地允诺了。 也就是说,酒醒之后,严都督都会有点纳闷:酒席上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预定了一杯喜酒。 由此看来,问题的关键还在于,魏少将军本人,不知随机应变,把话说得太满了。 留点余地,留点退路,留点台阶,才是一个人成熟稳重的表现。 至于那些宾客,那么轻易就盼来了喜酒之约,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了? 或许,这也只是因为,魏基立本人,这些日子里,过于顺风顺水了。既然谋取了一个好职位,在姻缘上,再风光一把,那又如何?唇齿之间,原本是有一个开关的,几杯酒下肚,那个开关也就失灵了。在酒宴上,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所在不少吧? 当然,也有酒后吐真言的说法。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醉意熏熏之际,没必要如此“夸下海口”吧?有些事情,一向都是开场容易收场难的。 那句话说“金口难开”,想想也是,你那么轻易就开口了,人家未必就会看重、珍惜。时间久了,你多半就会明白,把话说得天花乱坠的人,多半是不靠谱的。谨言慎行者,才能走得更远。 或许,对于这位魏少将军,我有点求全责备了。 只是,我也时常这样想,口风严一点,还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那些话语,既然已经说出口,也就收不回了。从此以后,严都督和他的这些宾客,就等着这杯喜酒了。 从这个角度看,魏少将军就这样为自己挖了一个坑? 以后的岁月里,就看他如何填坑了? 美酒飘香,灯红酒绿之中,还连接起这样一段姻缘? 又或许,这一切,其实都是顺理成章的。就算严都督不说,那些宾客们,难道就不会旁敲侧击一番?这些宾客们,多半都会这样想:能够到都督府喝几杯喜酒,那可是打灯笼都难找的事情啊! “魏基立,魏少将军,这杯酒,就看你的了……”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暗自低语起来。 在这样的一个深夜里,我的心头,那千丝万缕的情丝,就这样缠来绕去的,难以理清。 哦,当初走出家门之前,爹娘也曾经说起过,希望我能够留意一下这件事情。在当时,我还以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有些事情,说着说着,想着想着,就来了。 而我呢,偏偏就有点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 “赵馨予啊赵馨予,”我不由得长长地慨叹道,“你贵为锦官主管,平时也有着雷厉风行的一面,只是,只是,自己心头上的那些丝丝缕缕,又织得怎样了呢?” 秋风萧索,夜凉如水。 数十天之后的这个秋夜里,我和魏基立相约着,到城郊散散心。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两个人都下意识地闭上嘴唇,不约而同地静默起来。 自西向东,两人默默地走着。 脚步声不会说话,而我,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想多说什么。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如果有人来问我,对这魏少将军,会有几分了解?我,我又该如何回答呢?仔细想来,我所熟悉的,只是他的脸庞、身材、声音什么的,而对于他的内心,却总有着某种踌躇与隔膜。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这一刻的城郊,人迹罕见,于是,除了清风拂过树枝的沙沙声,他们所能够听到的,就是自己的脚步声了。 哦,还有那心口跳动的声音,隐隐可闻。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忍不住先开口了:“魏少将军,如此良宵,你约了我出来,就是为了多走几步路吗?” 这话语里的嗔怪之意,魏基立自然听得出来,眨了眨眼之后,他这样说道:“馨予啊,第一次到严都督府上作客之时,那些话语,我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果然,在这件事情上,他还是有记性的。 “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我淡淡地回应道。 “我,我怎么会忘了呢?”魏基立连忙接过话语,“就算是身在边关要塞,这些话语,也会像那清风一般,萦绕在我心间!” 心中的那块石头,就这样落地了吧? 我心头一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心中的那只小鹿,蹦蹦直撞起来了…… 第71章 少将军的心思 我的心里,在盼望着什么呢? 然而,再过了好一阵子,我这才发现,类似于定情、定亲或者是求婚之类的话语,并不曾从对方嘴里吐出。也就是说,想象之中的山盟海誓,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 这两人相处的场景,怎么就变得类似于“味同嚼蜡”起来了? “这家伙,此前酒宴上的口若悬河,究竟到哪儿去了呢?如此的判若两人!此时此刻,原本的侃侃而谈,怎么倒是变得木讷起来了……”这样想着,我嗔道:“魏家少将军,你要明白,有些话语,你是一定要亲口说出来的!” 皱了一下眉头,魏基立带着一丝讪笑,这样回应道:“这个,这个,我是懂得的。唉,这样的日子,这种日子……” 我这才隐隐地觉得,对方的这句话,云里雾里的,而且,似乎还带着某种厌倦和怅惘。 或许,他之所以要约我出来,是另有一番心思?这弯来绕去的功夫,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没见过他显示武艺,这一刻,倒是见识了他的不着边际。 “魏基立,哦,你,你要说点什么呢?”我忍不住这样追问道。 对方不曾直接回答,而是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倒像是要确认有没有人在监视。再皱了一下眉头之后,魏基立开口了:“在前方,还是比较危险的。哦,说得不吉祥一点,什么时候那‘马革裹尸’,都是有可能的——” 我暗暗想道:原来,魏基立是在担心,生怕我不能接受这种可能会出现的后果,怕我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因此,迟迟不曾开口求亲。做人,真的就有那么复杂吗? “基立啊,”我温言劝慰道:“对于战火烽烟、征战杀伐,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放心吧,只要是有益于江山社稷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我,我都可以接受!” 这句话的意思,实在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魏基立,你不要疑神疑鬼、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的了,而是要着眼于当下,大胆求婚吧!那种首鼠两端、拖泥带水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吗? 嘴角蠕动了一阵子之后,魏基立变得期期艾艾起来:“馨予啊,我,我在想,要说报效圣上,未必,嗯,不一定就要在前线。哦,我的意思是,我想回到汉中,先在那儿值守一下,守一下边关要塞……” 耐着性子听完之后,我直言不讳了:“基立啊,当初,严都督也只是给我们指出了一条路,搭了一下桥。道路嘛,还是需要我们自己来走的。唉,如果不曾在前线立下军功,那些前景、前途什么的,自然是要大打折扣的。仔细想来,朝野上下,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这句话的分量,魏基立似乎也掂量出来了。 沉吟片刻之后,他依然这样说道:“这一层意思,我也还是能够体会出来的。是啊,如果没有显赫的战功,是难以服众的。嗯,就算我平步青云了,严都督的脸上,也不好看。不过,目前,我,我有点神思恍惚、去意彷徨,因此,还是想着在边关一带,先驻守一下。与此同时,还可以再去熟悉一下那些山川地貌,再攻读一下兵书,以利于以后的发展……” 我没有立即接过对方的话语,我只是凝神苦想道:这位少将军的话语,听上去冠冕堂皇的,似乎也不乏其理。其实呢,更像是某种托辞! 在目前这种局势之下,你只想着远离前线,还有什么前程可言?看来,在内心深处,不少人都有着趋利避害、甚至是贪生怕死的一面。唉,真正的铁血男儿,未必就有那么多吧?虽说是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然而,这样的话语,竟然是从魏基立的嘴里说出来的,依然让人心头一凉。 岁月匆匆,光阴易逝,真正留给人们建功立业的时间,又有多少呢?人,年轻人有憧憬,有冲劲,然而,在直面现实之后,又会怎样呢? 说得不客气一点,这家伙,就是有点胆怯懦弱,恐怕难堪重任…… 从军才多少天啊,就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当初的雄心壮志,就这样抛到了九霄云外? 真想不到,坚硬的铠甲之下,竟然包裹着这样一颗脆弱的心。和普通士卒相比,你的起点,够高的了。人家打一辈子的仗,未必就能够达到你这样的高度。有了一点权势地位之后,就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了。早知道是这样,倒不如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 这样想着,我突然变得意兴索然起来,淡淡地回了一句:“魏基立,你,你好好想想吧……”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魏基立这样说道:“嗯,我,我再想想……” 这样的一个夜晚,尽管是久别重逢,然而,那些画面,并不像当初所设想的那样浪漫温情。 返回的路上,两人都是稍稍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我暗自思忖着:这样一来,那件事情,自然是要先搁置一下的了。唉,怎么说呢?这魏基立,虽说自视甚高,然而,真正要扎根现实之际,又变得不自信起来了。 想着成为权高位重之人,自然是为数不少的,只是,这权位又从何而来呢?诚然,前方主帅姜伯约姜维大将军,统帅三军,声名显赫!魏基立要想达到那种高度,实属不易。甚至,是极为渺茫的。 然而,换个角度一想,人家能够手执兵符,也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啊!想想看,诸葛丞相临终前,军中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会把兵法传授于他?其实,也不妨这样说,如果当时我也忝列军中,就算丞相以兵书相授,我也不敢接啊! 这魏基立,似乎就有点像当年的魏延? 从表面上看,他想着值守边关要塞,是为我着想。其实,他这样说,更像是为自己的不思进取、贪生怕死找借口!大丈夫为国捐躯,马革裹尸还,这些事情,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唉,如果连这种境界都没有,当初根本就没必要入伍从军。 现实,从来就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这天夜里,从他的那张嘴里,甚至都没能说出与海誓山盟有关的片言只语。 于是,从相约出门到悻悻而返,至少也有半个时辰吧,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开口提亲。甚至,连让人稍稍动情的甜言蜜语,都没有。 我呢,也懒得去想了。 当然,我们都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 有时,先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也是一件好事吧?我还记得,当初,他先是瞻仰了武侯祠,然后,又要到定军山一带,转了好些天。再后来,再有林荣林大哥“指点迷津”,才最终下定决心,入伍从军的。 现如今,也不妨“重施故技”,留一点时间给他。如果他想不明白,我说得再多,也是无济于事的…… 初次见面之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或许,深山谍影那件事情,他的表现,已然近乎完美。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看他的时候,就会觉得,他的头上,笼罩着一层光环。此刻想来,这层光环,倒是有点“炫目”啊!原本的拖三拉四、优柔寡断,不经意间就变成了沉稳持重、金口难开? 由此看来,我太习惯于从正面去想象他了。 他的那件高贵华丽的外衣,何尝不是我自己给加上去的? 他都戴着“面具”跟我说话了,我还浑然不觉? 或许,那晚酒宴上他的那一番话,豪爽大度,太过于亮眼了,对于他,我才会如此死心塌地? 只是,出席那次酒宴的人,且不说严都督如何权高位重,就是那些宾客们,哪一个不是当朝有头有脸的人物?众目睽睽之下,你说出了那样的一番话,就那么容易收回吗? 早知道是这样,我倒是宁愿,当时,你把话说得再含蓄委婉一点,含糊其辞一些。这样一来,多少还有一点回旋转圜的余地。 满城风雨之后,人家就知道,就等着吃喜酒了。只是,你告诉我,就是到了眼前的这一刻,那杯喜酒,到底在哪儿,你准备得怎样了? 大言不惭,满嘴跑马车,迟早会沦为别人的笑话。 “馨予,我,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魏基立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 “基立啊,”凝视着对方,我缓缓地说道,“你,你不要想着会不会让别人失望,而是要这样想,自己的言行,是否会经得起现实的考验,是否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天地良知?” 现实的考验?什么叫“现实的考验”呢?这样的话语,倒有点像那远去的山岚,高深莫测的。 也不知魏基立听懂了没有,我只是见他点了点头。 “魏基立,”我加了一句,“以后,凡事要着眼于长远……” 看到对方脸上有点茫然无措的样子,我突然有点于心不忍,接下来的那一句“不要鼠目寸光”,就没有再说出口了。 于是,我只能这样宽慰自己:这天夜里,这家伙的表现,再怎么不堪、不济,我都可以包容、原谅,毕竟,这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甚至,我都不曾指望,短短的那么一段时间,他能够给我带来什么惊喜。毕竟,和“期限”有关的话题,谁都不曾提起过。冷静下来之后,再从长计议,也不是不可以。 以后,凡事多留点余地,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 酒宴之后一次重要的见面,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或许,他也只是有点儿女情长而已。两国的边境线上,一直都是兵锋不断的。说起来,他和我一样,对于先帝和丞相的创业,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印象和感受。于是,对于烽烟战火,对于建功立业,对于铁血沙场,他也就是道听途说而已。因此,一开始,你就想着,要他冲锋陷阵,也不太现实吧?从燕雀到鸿鹄,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此前的家境,也不怎么样。 于是,到了京城之后,每天所看到的,都是权势地位、富贵荣华、灯红酒绿。耳濡目染之下,正做着美梦之际,就让他到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之中效命疆场,他只怕还转不过弯来。 哦,还有一点就是,前面的一些日子里,对于定军山、摩天岭一带的地形地势,他还是颇有印象的。这样一来,他就想着,履职的第一站,就从那儿开始,也与他的认知相吻合吧? 或许,他一直都这样想着,先做简单一点的事情,然后,时机成熟了,再到前线去。到了那种时候,原本扬名立万的将领,多半已是七零八落了。到了那种时候,他的价值,也就体现出来了? 是啊,当初的那位魏延将军,似乎也是这样的路子。五虎上将凋零之后,能够到一线纵横驰骋的将领,已经是屈指可数了。这样一来,就算是心存疑虑,丞相也不得不重用他了。 到目前为止,这魏基立魏少将军,是不是当年魏延将军的直系后裔,我一时还说不准。不过,单就行事风格来看,还是颇为相似的。 魏少将军啊,你年纪轻轻,也想着“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 果真如此的话,对于你,我是该钦佩呢,还是鄙夷? 这样的一个夜晚,那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慨,我也算是稍有体会了。你有心机,有想法,会算计,似乎也无可厚非。只是,一个人的聪明才智,一定要用对地方啊!要不然,就会变成耍小聪明了。 这耍小聪明,在琐碎事务上,尽可以付之一笑。然而,在大义大节上,如果依然我行我素,一意孤行,一条路走到黑,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魏基立啊魏基立,但愿,那“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史册上,没有你的名字。 其实,我也不想着去诅咒别人。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好自为之。 魏延将军的前车之覆,你应该是很清楚的。 用言语说服你,改变你,似乎也不太现实吧?再说,你的手下,也有数千人马了,你也习惯于对手下人发号施令了…… “赵姑娘,早点休息吧……”魏骥立这样回应道。 第72章 情海波澜 难得他开口,一开口,却是这样一句! “赵姑娘?”我心头一怔,“相比之下,他若是叫我的名字,似乎更显得亲切、自然些吧?如此客气的称呼和语气,似乎意味着……” 这样想着,我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然而,魏基立没有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唉……”的一声,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一次相约,就这样结束了? 嗯,尘世间的那一句“雷声大,雨点小”,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他叫我出来,除了客套、寒暄,主要就是说了这样一件事情:前线风险太大,他只是想守守边关。就算是这件事情,他也只是跟我说了一下,也没达成什么协议吧?至于我想象之中的定亲什么的,他只字未提! 撇开内心的感受、微词不论,我意识到了,这家伙,确实有沉得住气,颇有心计的一面。 本姑娘也没带着什么就手的器具,可以撬开他的那张嘴。 当然,就算是捆住他的双手,而且还可以拿出小刀和银钗,我也是不屑为之:既然人家心里不想说,威胁利诱又何益?须知,“强扭的瓜不甜”。 他也曾对我说过,他名字中的“基立”,原本写作“骥立”的,后来,觉得这个“骥”字笔画多,有点难写,才改成“基”字。 这样的改名,有没有道理呢? “骥”字,那字意,应该是某种骏马吧?作为将门之后,少不了要行军打仗。从这个角度看,用这个“骥”字,确实不错。至于“基”字,我们时常能够想起“基础”“基业”之类的意思。从立意上看,甚至也说得上是高瞻远瞩。 不过,一想起他的想走就走,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家伙,脚步不慢啊,倒像是那样的一匹马了…… 从取名的角度看,“骥”字似乎更有画面感,似乎也更好一些。只是,这家伙,只想着匆匆离去,辜负了这个“骥”字! 其实,单从这个“骥”字,就可以想象得到,这位魏少将军家学渊源,绝非等闲之辈!一般的人,可想不出这样的名字啊! 从初见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他不肯甘居人后。于是,从一开始,他就不想着直接到征兵处,从一个最底层的小卒做起。而随着林大哥的出现,他也算是时来运转了。只是,从今夜里的情况来看,他的表现,并不让人满意,甚至,是乏善可陈。 说得直白一点,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有着太多的私心杂念,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什么江山社稷,他都放在了第二位。 而且,他也不太注意到我的感受,只想着自己。 至少,两个人一起出来,回去的时候,也该走在一起吧? 我心里很想听到了那些话语,他又说出了多少呢? 不说就不说,由他去吧。 反正,我也不稀罕……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转眼间又是腊尽春回。 在这个初春的夜里,晚饭过后,也想不起要做点什么,我就闲坐下来,只感到一丝莫名的忧郁与怅惘。 这时光的脚步,似乎变得艰难、滞重起来了。闲着无事,就着灯烛,我拿过一本《诗经》,信手翻阅起来。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这样几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凝神片刻之后,神思恍惚之中,眼前似乎就展开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就走在城郊之外的小路上。那步子虽小,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高挑的背影,越发变小,甚至于模糊起来了…… 这样一首思念心上人的诗作,说不上有多难懂。揉了揉眼睛之后,我继续往下看着。待看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句之时,不禁“唉——”了一声:这,这倒是我的心声啊!几个月之前的那个秋夜,如果双方只是话不投机,有点误会,也就罢了。 如今新春伊始,你这魏基立魏少将军,也还不曾急着要赶回边关吧?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够挤出一点时间,过来看我一眼呢?这家伙,就等着我去瞧他。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见到他的次数,甚至可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了。此时此刻,如果,如果我…… 这样想着,我心头一颤,像是被银针刺了一下。 眨了眨眼之后,我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像寒冬里那萧索荒芜、了无生气的旷野。 “好吧,还是走一趟吧?”这样轻声说着,我放下书本,向外面走去。 我的居所与魏基立的住处,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如果当初那次到严都督府上赴宴之时,两人如果能够直接以夫妇相称,严都督高兴之下,多半就会将我们安排在一起了吧? 然而,我一向谨遵礼教,和魏基立也只是以礼相待。再加上此后各人职位不同、行业各异,也就变成各居其所了。 我的居所,自然要离这锦官近一点儿,以便于出行。当然,当初为了便于联系,两人各自的居所,也只是隔了两里路。对于年轻人来说,走起这两里地来,自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人说“春寒料峭”,在还带着一丝寒意的夜风中,我边走边思忖着:如果按照军中的惯例,再过几天,魏基立多半就要返回军营了吧?因此,借此机会,有一些话语,还是要商讨一番的。 只是,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几个月之前的那个秋夜,我和他之间,是不是有点误会呢? 或许,是这样吧:他觉得前线过于紧张、严酷,他一时还适应不了,就想着后撤一点儿,回到边关要塞,以此来调节、放松一下。是啊,他还这么年轻,神经老是紧绷着,就像那弓弦一样,恐怕会折断的。 这样说来,似乎也不能就此说他就是胆小鬼。再说,军中也是各司其职,也是各有分工的。嗯,那些驻守在各处边关要塞的将士,你就能低看他们一眼吗? 然而,魏基立如果真的有心要拜将封侯,到时自然就会想着,要奔赴前线,立下不世奇功的。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都快一年了! 将近一年之前,那个暮春的午后,在遇见魏基立之前,我也是有一点自己的想法的。那大概的意思就是,到京城里去,除了瞻仰武侯祠,就是想一下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事情来做。有事情做,就相当于找到了一件差事。合适的话,就要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留下来? 这样的心思,虽说还有点幼稚。不过,如果连想都不敢想,我又何必离开家乡呢? 由于把握不大,我也曾经打过退堂鼓。 巧合的是,返回的路上,与魏基立,不期而遇。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说来,那就是,我的生命里,出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当然,这一刻的魏基立,如果是在军营内外,他的坐骑,未必就是一匹白马。而且,他的地位,还不算太高,还不到“王子”的程度。不过,如果从一般年轻人的角度来看,也是蛮不错的了。 在都督府的酒宴上,他成为贵宾们眼里的魏少将军。是啊,严都督所看重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本来,初次见面,就能够成为都督府的座上宾,也该知足了,也可以适可而止了。只是,没想到的是,他还夸下海口,说以后要请贵宾们喝喜酒!这样的一杯酒,如今又在哪儿呢? 对于家世,魏基立一向都是含糊其辞的。而我呢,也总是喜欢往魏延将军那个方面去想。 嗯,当初那魏延将军,就曾经做过汉中太守。现如今,魏基立先想着在汉中定军山一带发展,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当然,年轻人总应该志存高远,不要学那燕雀…… “基立啊,”突然,一个女声响起,刺痛了我的耳膜,打断了我的思绪,“你约了我出来,想说些什么呢?” “这女声,这女声可有点嗲啊!”我下意识地耸了耸肩头,心头一震,“哦,如此甜腻腻的声音,蜜里调油的,究竟会是谁呢?” 这样想着,我近乎本能地停下脚步,转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之下,凝神静听起来。 “那件事情,令叔父,”魏基立的声音响起,“令叔父知晓了吧?” “基立啊,你,你可不要左一句‘令叔父’右一句‘令叔父’的,好吗?”那女声接过话语。 “哦,敏敏,不叫令叔父,你说说看,我又该如何称呼呢?”魏基立的话语,隐隐显出几分死皮赖脸的味儿来。 “以后,基立啊,你,以后,你想不想和我一样,直接称他为叔父呢?” “我,我魏基立出身寒门,只怕,只怕有所不妥……” “基立,这,这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吧?嗯,有我在,也不会太难了吧?哦,就,就看,就看你怎样想了,就看你的表现了……”那“敏敏”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细若蚊声。 “哦,这个,这个,我,我知晓了……”魏基立的声音,既急切又激动。 我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魏基立和这什么“敏敏”的声音,简直就像情侣在打情骂俏:这一点,我如何听不出来呢? “基立,你,你握着我的手,干嘛呢?”敏敏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似乎隐隐地透出一丝不满,实则只是娇嗔而已。 “敏敏,再过两天,我,我就要返回军营了。就,就让我多握一下吧?”魏基立这样说着。 “基立,先说正事。以后,以后这种日子,多的是……” “嗯,正事,先谈正事。敏敏,以后多找一下时间,帮我在叔父面前,多美言几句……”这一次,他还真的把“令”字去掉了,他还直接和敏敏一样,直呼“叔父”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两个人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 哦,或许是这样吧:魏基立要求“先谈正事”,希望“敏敏”能够为自己“多美言几句”。而那名唤“敏敏”的女子,觉得事情远没那么简单,因此不敢贸然答应。当然,更大的可能,或许就是,既然对方有求于己,这“敏敏”呢,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既然有把柄可拿捏,加以利用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轻易松口呢?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头,就像是给人猛浇了一盆冷水:赵馨予啊赵馨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自欺吗?这“令”字,是对对方的尊称,魏基立一开始,称那“敏敏”的叔父为“令叔父”,自然没错!然而,一旦他也和那“敏敏”一样,直接称“叔父”,那意思,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不是一家人,不说一家话”,换句话说,他只有跟“敏敏”合二为一,成为“一家人”的时候,才可以跟“敏敏”一样,在那位军界要员面前,直接叫一声“叔父”…… 而我呢,一路前来的时候,依然抱有幻想,依然在想着什么“他还这么年轻”,帮着他编织借口,为他开脱。 我如此为他着想,如今又怎样呢?这一下,被现实打脸了吧!唉,回想起来,自己也是太天真、太单纯了,总把别人想得和自己一样淳朴,总把别人往好的方面想,总觉得别人不会辜负、欺骗自己…… “基立,”只听敏敏接过话语,“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几天,我也在探叔父的口风。叔父,叔父的意思是,你先安心在前线表现几个月,然后,他再想个办法,把你弄回汉中。哦,叔父还说,他尽管贵为都督,位高权重,不过,做事也得小心谨慎一些。毕竟,朝野上下,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就那样盯着……” “叔父的苦衷,”只听魏基立接过话语,“基立自然能够体会。哦,敏敏,多谢你了——” “基立啊,”敏敏柔声道,“跟我,跟我可不要太客气哦。哦,以后,时机成熟了,我再跟叔父说一声,让你到禁军之中……” “这样,这样一来,”魏基立的语气,满是洋洋得意,“到时,我们就能够朝夕相处,比翼齐飞,永不分开了——” 听到“永不分开”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眼前一黑,只觉得五内俱焚,险些就要瘫倒在地上了。 唉,这“永不分开”…… 第73章 何以解忧 这样的一句话,五雷轰顶! 这“天长地久”云云,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如果依然是由魏基立,亲口对我说出来,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这一刻,站在他身边,听到这样一句话的,不是我,而是那“敏敏”! 这尘世间的一切,都是会变的!唉,那曾经的那些山盟海誓,就这样变成了过眼云烟。这凄寒的夜风,依然在吹着,吹得人脊背发寒,吹得人透心凉,吹得人如堕冰窖。 那凄冷的夜风,似乎正在说着:“赵姑娘,到一边去吧,这儿,没你的什么事情了——” 这,这何尝不是一种嗤笑与揶揄呢? 一记重锤,就这样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坎上。 天昏地暗、天旋地转之际,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田,原本也是葱茏一片的,这一刻,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拔得寸草不生,空荡荡一片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的耳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这样的一句:“敏敏,有些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我听得出来,这是魏基立的声音。 “基立啊,握着我的手,这样的一件事情,似乎还不需要从长计议吧……”一个女声,恰似那莺莺轻啼。 不用说,这样的一句话,自然是出自那“敏敏”之口了。 带着一丝苦笑,我突然想着,要再听上一会儿。 然而,再凝神竖耳了好些时候,除了那细微的风声,枝枝叶叶琐屑的沙沙声,就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唉——”地长叹一声之后,一大滴晶莹的泪珠,从我的眼眶流出,流过眼睑、鼻翼、唇边:这一刻,人家都“从长计议”去了,我还想着掺和呢!由来只有听到新人欢笑,又有谁听到旧人哭泣呢? 以后的日子里,那个叫“魏基立”的家伙,他的什么锦绣前程、柔情蜜意、良辰美眷,都跟我无关的了。 既然人家“从长计议”、把酒言欢去了,我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只是,离开了这儿,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魏基立这家伙,此前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语,希望自己既能够过得轻松一点,又有着大好的前途。 我不以为然,于是,他就想着另外找人去了? 是啊,以前跟着魏基立到都督府去,谈的都是一些堂堂正正的军国大事,当时,我的眼里,满满的都是魏基立。那位什么“敏敏”,自然就不曾留意到了。嗯,初次到都督府作客,席上都是些军界大佬,她不曾出席。这样一来,我就更加疏忽大意了。 哼,这个夜晚,两人会有如此的言谈举止,自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而我呢,却一直都蒙在鼓里,也算是无能至极了。魏基立,一脚搭两船的卑鄙小人! 只是,这一刻,找谁说理去? 只是,到了今天,这找谁喊冤去呢? 人家知晓了,多半还会这样笑话我:赵姑娘,平日里,你管的都是针线丝织之类的事情,怎么连个大男人都看不住呢? 还有,当初魏基立在酒席上把话说得那么满,如今和以后,再次见到那些宾客们,我除了想办法找个缝儿钻到地底下去,还能够怎样呢?同情与怜悯,一向都不应该是廉价的。 再说,这样的一件事情,更是不足为外人所知晓的。有多少人,正等着看笑话啊!唉,那打落了牙齿往嘴里咽,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这魏基立“另辟蹊径”,到时恐怕也会是德不配位的。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还是难以释怀呢? 浪漫的邂逅,风雨同舟的情谊,一路上一起走过的那些山山水水:这一切,也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吧? 我,这一刻,我在这儿,呆如木鸡,心如死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其实,我的大脑,依然是清醒的。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人生最苦涩、最讽刺的,也莫过于此了吧? 这样一个初春的夜晚,寒意袭人,天高地迥,只是,却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嗯,我的灵魂,似乎已经出了窍。而此前的那个居所,只是寓居着我的躯壳。 是啊,天地之大,何处寻找一个避风的港湾呢?说什么“夜凉如水”,其实,这一刻,我所感受到的,分明是彻骨的寒意。 若说“一年之计在于春”,那么,我的“计”,又在哪里呢? 只是,就这样“呆若木鸡”,守候在这儿,伫立于此处,又有什么意思呢? 情丝,缠绕在心头的情丝,一团乱麻一般的情丝,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又有谁能够理清呢? 以前,我也觉得,自己有身份,有地位,有颜面,然而,到了现在,我才意识到,如果我一直都这样呆呆地站在这里,人们只会觉得我走投无路,穷极无聊。 也就是说,就算脚下的这几尺见方的土地,我也是不能久待的,不能多留的。这样说来,不管怎样,我也是要离开这儿的。 此时此刻,我最好就躲到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暗自神伤也好,潸然泪下也罢,顾影自怜亦可…… “唉,先,先回去吧……”我这样轻声对自己说道。 旁边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这句话,自然是说给我自己听的了。 挪着步子,拖着那灌了铅似的双腿,我沿着旧路,返回原处。 时光荏苒,光阴易逝。 转眼之间,又到了暮春时节。 这天夜里,在自己的闺房里,我摆下了三壶酒。然后,让一个名叫“小影子”的侍女,斟满了两杯酒。 此前,我也曾经听说过,先帝一生的老对手曹操,曾经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在这诗句里,“杜康”也就是“酒”的意思了。我只是粗通文墨,论起诗作来,只能说是个外行。 不过,我也能够隐隐地体会到,这首诗写得相当不错的了。然而,对于诗作中“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说法,我还是持保留态度的:这酒嘛,再怎么醇厚绵长,也有着辛辣呛喉的一面,如何能够“解忧”呢?更让人费解的是,诗人偏偏还要在“解忧”之前,再加上“唯有”二字,如此这般,未免把“酒”的地位,抬举得太高了吧? 然而,在这些日子里,我还会这样想吗? 那天夜里,听了魏基立和敏敏的那番话语之后,我,我失魂落魄一般,也不知是吸了多少口长气,才一步一挪,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居所大门口。 “姑娘,”守在那大门口的小影子又是焦急,又是关心,“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大门口还挂着灯笼,我那惨白的脸色,她多半是看在眼里了。其实,就算没有这么亮的光线,从那脚步,她也能够想象得出,这一刻的我,已然是心力憔悴。 “没,没什么……”我这样支吾着。 其实,我并不想着,要人怜悯什么的。 “唉,这么晚了才回来,真叫人——”一边搀扶着我,她一边说着。然而,她并没有把话说完。 我想,她多半是看出来了,我的神情有点不对劲,由于担心说多了只会火上浇油,就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话语,咽回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我彻夜无眠。 到了第二天夜里,我突然又想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诗句,于是,我就吩咐小影子,要在饭桌上摆上一壶酒。 此前,我也不是没喝过酒,至少,初次到严都督府上赴宴之时,我也喝过两三杯的。只不过,当时只是应酬,只是出于某种礼节和礼仪。对酒的口感和滋味,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然而,情场失意之后,我就闪过这样的念头:既然,人家大人物大诗人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为何就不能也尝试一下呢? 于是,这样一个夜晚,我开始有意识地喝起酒来。 平心而论,酒水入喉之际,那种滋味,并不好受,甚至,那种呛人辣喉的感觉,弄得我差点儿就要吐出来了! 只是,微醺微醉之际,那种半梦半醒、无所顾忌的感觉,又给人以某种快慰:这种感觉,即便说不上如临仙境,确实也是绝无仅有,无可替代的。这样一来,对于酒水,我倒是有几分沉迷了…… “小影子,”我端起酒杯,对小影子说道,“来,干一杯……” 这“小影子”,姓甚名谁,早已无从查考。好几个月以来,由于她尽心尽力,忠于主人,就像那影子一样,跟随在我的身旁。于是,有那么一天,有人这样戏谑道:“小丫头,你跟着赵姑娘,如影随形,干脆,就叫‘小影子’得了……”当时,她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于是,如此贴切传神的绰号,就此传开了。 “赵姑娘,”拿起酒杯之后,小影子迟疑道,“这,这杯酒,还是免了吧?” “小影子,”我的语气,一时也变得迟疑起来,“这,这可是今夜里的第一杯酒吧?” “只是,”小影子接过话语,“正午时分,姑娘早已喝过好几杯了!” “正午是正午,”我略带愠色,“现在是现在!现在,现在可是夜晚啊!” 大概是考虑到这杯酒是非喝不可的了,小影子换上一种诚恳的语气,这样说道:“赵姑娘,奴婢,奴婢小影子有一句话,也不知晓该不该说?” 我心头一怔:这小影子,说起话来,也是有板有眼的啊!哦,莫非她心中有话?这一刻,闲着也是闲着,听她说上几句,那又何妨呢? 执掌锦官之后,我的手下,也有一百几十号人的了。只是,在官衙里,要想驾驭手下,就得拿出威仪来,要让手下见识到我的铁腕,才会唯唯诺诺,不敢造次。于是,在公开场合,我不免有着颐指气使的一面。 然而,那一切,似乎倒像是我的面具? 是啊,如果回到寓所之后,再不摘下面具,再不放松下来,做人可就是太累了。从这个角度看,对于职场和生活,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寓所,也就是那避风的港湾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于我的另一面,小影子也就甚为熟悉的了。 想想也是,回到寓所之后,如果我依然板着脸,摆出一副凛然生威的神情,战战兢兢之下,小影子如何还敢跟我说几句贴心话呢? 如果没有人跟我说知心话,那么,我心头的那些愤懑、苦涩、无奈、烦恼、幽怨……就会想那洪水一般,越发上涌,迟早是要决堤的! 于是,我就隐隐体会到,适当的宣泄、倾吐,总是少不了的。 而能够听我说这些话语的,最重要的人选,就是这小影子了。 有些事情,跟她说说,也是无妨的。毕竟,她活动范围有限,也不是那种喜欢嚼舌根,搬弄是非的人。对于自己的身份,她还是很清醒的。至少,我可以断定,她忠于主人。 这样一来,我和小影子之间,看似主仆,实则,在不少情形之下,我又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小妹子。 对于这一切,她也是心领神会的。 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她尽量表现出温顺的一面。 而如果只有两个人之时,她也会审时度势,“仗义执言”。 是啊,如果她的那些话语,只是出于一片忠心和苦心,有时候,就算是有违抗命令之嫌,只要我能够冷静下来,也能够宽容她,厚待她。 有时候,身份与权势,未必就能让你呼风唤雨。而人缘,人心,默契,贴心知己,有时候,也不是你想要就能够有的。 简单地说,若是再去找一个贴身侍女,从权势的角度,也不至于太难。只是,人到来之后,至少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而且,人缘,往往都是一言难尽的。那个新来的侍女,未必就能如你所愿吧? 这样一来,对于小影子,我倒是格外看重的了。 “小影子,”我淡淡地说道,“你说说看,这几个月以来,本姑娘待你怎样?” 小影子眼眶一热,险些就要掉下泪来:“赵,赵姑娘对婢女,一向是极为仁慈、宽厚的——”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缓缓地说道:“既然是这样,小影子,你,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够对本姑娘直说的吗?” 第74章 另有一片天地 侍女眼中的主人,会是怎样的呢? 大概是看到主人神情宽厚、仁慈,顿了一顿之后,小影子这才放下心来,用一种轻柔的声音,缓缓地说道:“赵姑娘,嗯,你和魏将军之间的事情,奴婢也算有所了解吧……” 我心头先是一愣,随即又暗自默认了:是啊,一晃数十天过去了,作为我的贴身侍女,对于那样的一件事情,小影子怎么会浑然不知呢?比如说,她外出的时候,就有可能看到那魏基立和敏敏成双成对的。再有,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天生聪颖,有意无意之中,听到人们的几句议论,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嘛。 当然,更为重要的就是,作为我的贴身侍女,时间久了,她自然也会注意到,在这近百天里,我从未再次提起魏基立的名字,当然也不会再说起和他有关的事情。小影子如此聪慧之人,我不提,她就不会暗自留意,然后再设法去探寻一番? 还有,这些日子里,我时常有喝得烂醉如泥之时,所谓“酒后吐真言”,本姑娘可不是什么大智大勇之辈,更为真实的情况或许就是,我酒后难免有“一吐为快”之时,在当时,对小影子,我可是说了不少真心话的,自然也就难免涉及到近段时间以来自己的遭遇。 唉,酒后所说的那些掏心掏肺的话语,清醒之后,我未必还记得吧?小影子若是有心,多半也就记得了十之七八了吧?此外,如果我说梦话呢?她是陪侍的婢女,不时能够听到几句,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如此说来,就算是在与魏基立有关的事情上,那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也还不至于就是信口胡诌…… 这样想着,我就下意识地静静地注视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小影子倒是先呷了一小口酒,这才缓缓地说道:“本来,这样的事情,我们这些下人,是不便于妄加评说的。不过,赵姑娘既然如此有心,小影子也就啰嗦几句吧。这情感之间的事情吧,如果要说什么是非对错,难免就会各执一词。只是,既然魏少将军另有想法,而且呢,去意已定,我,我看那,也就由他去吧……” 我暗自一惊: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小丫头,举重若轻,能够把这样的一件事情,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倒是不容小觑啊!只是,作为局外人,她对于我内心的纠结、苦涩与不甘,如何能够感同身受呢? “小影子,”我接过话语,“谢谢你的提醒。只是,本姑娘难免时常这样想,如果就此作罢,会不会便宜了那姓魏的家伙?” 小影子淡淡一笑,带着一丝歉意,接着说道:“赵姑娘,换作我,确实也会这样想。只是,就算你能够留住他的人,却留不住他的心,那又如何呢?” 凝神片刻之后,我不由得慨叹道:“是啊,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对于这种见异思迁、负心薄幸之人,要想让他回头,就和按牛头吃水一般,实在是太难了……” “如果真要分个是非对错,赵姑娘,你自然会觉得,错的肯定就是他。嗯,既然是对方的过错,我方却因此而作践自己,整天借酒浇愁,心灰意冷的。如此惩罚自己,岂不是便宜了对方?这,这又何必呢?”小影子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霎时有如醍醐灌顶:是啊,既然我能够确信,自己属于道义上的胜者,就应该拿出胜者的姿态,从容面对。至少,也不能让对手小瞧自己,让对方看笑话吧? “嗯,以后的日子里,”我这样说道,“我,我要,我要痛定思痛,振作起来,才对得起自己……” 说着,将酒杯递到小影子面前。 “当——”的一声响起,主仆俩碰了一下杯。 小影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带着一丝诧异,我也是一喝见底,涓滴不剩。 就在这酒水的清醇味儿之中,我不禁这样想:这样的一个夜晚,喝起酒来,这小影子如此干脆豪爽,莫非她也有什么烦心事?如果真是这样,倒是要劝她少喝一点…… “小影子,你,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呢?”我认真地说着,竟然关心起对方来了。 小影子淡淡一笑:“平日里,奴婢也就是做些杂活儿,哪有心思去多想什么呢?顺心不顺心,都是要好好活下去的。今夜里,眼看姑娘兴致不小,就想着陪主人多喝几杯了——” 我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这小丫头,颇有心机啊! 她,她哪里是想陪我喝酒呢?她的意思分明就是:主人既然喜欢纵酒,奴婢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嗯,不想让本姑娘多喝,不妨直言嘛。如此挤兑我,倒是让我有点于心不忍了。 “哦,是这样的,”我试着这样辩解道,“明天,哦,按照我们锦官的作息,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的。因此呢,今天正午时分,我也就开始慢慢放松了些,先喝了几杯。而今天夜里呢,又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嗯,就算是一醉方休,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的辩解听上去也还可以,勉强也说得通,只是,纵酒的最主要的原因,也就是和魏基立有关的那件事情,我倒是只字不提。 小影子是个明白人,自然也就不去揭穿,只听她这样说道:“既然是这样,小酌怡情,咱主仆俩就边喝边聊吧——” 酒过三巡,我还是如此开言了:“这些天,本姑娘确实有点贪杯了。唉,正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其中的关窍,我何尝就不懂呢?只是,心下茫然,那种内心一片空白,就像那光秃秃的树梢,了无生意。那种滋味,可不好受啊!于是,我就想着,借着酒水来麻醉自己——” 凝神片刻之后,小影子缓缓地说道:“赵姑娘,你的心情,奴婢也能够理解。只是,如此纵酒,何尝就不是在作践自己呢?人家另有新欢、另攀高枝,你再怎么舍不得,多半也是无济于事了吧?既然是这样,倒不妨看开一点。我,我想啊,以这天地之大,除了那少魏将军,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对于一只爱唱歌的百灵鸟,似乎也没必要,没必要老是停留在一片草地上。她的歌声,或许就来自另一片更为葱茏的芳草地……” 哦,一语点醒梦中人!小影子的话语,说得极为委婉、含蓄,然而,以我的悟性,又如何体会不出其中的深意呢? 对方的意思分明就是,放下过去,走出眼前这片狭小的天地,说不定就会翻出一个新的境界;甚至于什么佳偶良缘,也是完全可以想象和期待的。 “我,我沉迷于往事,”我暗自寻思着,“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深情不渝,而实际上,更多的,却是某种自卑,是某种不自信,有点类似于坐井观天。那魏基立,真的就值得你托付终身吗?一条小河,在没汇入大江大河之前,看上去也是白茫茫一片的,似乎也不乏那浩浩荡荡的气势。然而,置身于大江大河边上,你就会发现,那其实还是微不足道的……” “小影子,多谢,多谢你的提醒——”就此释怀之际,我由衷地感谢道。 小影子甚是谦逊,只听她这样回应道:“奴婢,奴婢此前的话语,也只是一孔之见,对于某些重要的事情,赵姑娘还需斟酌再三,三思而后行……” “这件事情,”这样说着,我举起酒杯,“多说无益,就先说到这儿了吧。小影子,来,咱姐妹俩干一杯……” 我神情激荡、如释重负之下,将“主仆俩”说成了“姐妹俩”,这样的说法,倒是让小影子惊愕不已了,不过,她也没有急着去“纠正”,只是在碰杯之际,含糊其辞道:“来,咱俩干一杯……”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这闺房小酌,渐入尾声。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发患得患失起来了的呢? 如果不曾遇见魏基立,我的心思,还是较为单纯的。而且,也不容易钻牛角尖。那时候,我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闲下来的时候,也懂得如何排遣自己。 而自从邂逅魏基立,我的视线里,我的心思里,就全让他占据了。那时候,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好像缺少了他,就不会日出月落了。 于是,得知他见异思迁,另攀高枝之后,那一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像那上天要塌下来一样。那种暗无天日的感觉,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那种愤愤不平的怨恨,就像一张大网,将我困在其中,几乎就要窒息了!此刻再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不仅可怜,甚至,还有点可笑! 那种神不守舍,整天黯然神伤,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着实有点可怜。 只是,那种可怜的样子,有用吗? 那家伙,他的那颗心,早就飞走了!你再怎样楚楚可怜,你也是看不到的。就算是看到了,他也会假装看不见。 由此想来,当时的那种状况,除了感动自己,就再没有别的意义了。 因此,可怜之外,就是可笑了。 他是他,你是你。你,并不是他的私有财产,也没必要看他的脸色。你郁郁寡欢,他另寻新欢,这一切,在外人看来,你是不是很可笑呢? 一条路走到黑,到了最后,你才发现,总有走不下去的时候!到了这一刻,你又会懊恼不已,甚至会恨自己不争气。 这样的一段旧情,也该有个了结了吧? 原本,似乎有一条丝线,就连着我和他。后来呢,这条丝线,断开了。如果明明已经知晓,我还想着再续前缘,确实是有点可笑了。那浩浩东去的河水,还会有再返回的时候吗? 那样的一条丝线,断开之后,在我的心里,打了一个结,而且,应该是一个死结!这样的一个死结,如果实在解不开,倒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一拍两散,一拍两宽:这样也好吧,反正,至少,从今以后,我对他,再也不报什么希望。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更不会绝望了。 那蝴蝶的幼虫,长在茧房里,是飞不出去,也飞不起来的。破茧化蝶,才能在天地之间,翩翩飞舞。以前的那样一段情,似乎就是那茧房了。我走不出那样的茧房,何尝不是在自找苦吃呢? 要说这魏基立,他有着贪生怕死、好逸恶劳、拈轻怕重、挑三拣四的一面,未必就是什么正人君子。就算是跟着他,也未必就有什么好结果。如此想来,及早做个了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退一步说,就算他走的是阳关道,那也没什么吧?阳关道上,就不会有风雨飘扬吗?独木桥的两边,草木盛开,花香四溢…… 服侍我“入眠”之际,小影子这样说道:“赵姑娘,半夜里若是有什么事情,奴婢依然会随叫随到,随时伺候……” 我心里暗自发笑:小影子啊小影子,本姑娘也不是那么容易就酩酊大醉的!其实,这一刻,我的头脑,一直清醒着呢!我,我倒是担心,再过一阵子,醉得不省人事的,反倒是你…… 不过,这种话语,是不能够直说的,于是,我这样对小影子说:“小影子,我,我没醉。现在,我这儿没有什么事情了。你,你先去歇息一会吧……” 大概是眼见主人说话之时,只是舌头似乎大了些,倒没有什么酩酊大醉的迹象,说了句“晚安”之后,小影子就先行退下了。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我心头一颤:要说这人啊,还真有点奇怪。以前,我想的是借酒消愁。不过,当我意识到此举颇有不妥之时,就下了决心,要有所改变了。然而,真实的情形倒是,今夜里再醉一次,以此来与酗酒道别…… 这样的想法和做法,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了呢? 当然,我也可以这样为自己辩解:作出某种重要决定,或者是决意要作某件重要的事情之际,还是需要喝上一两杯,以表决心,以此明志的。 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第75章 去年今日 岁月的尘埃,那尘封的过往。 哦,记起来了,今天是三月二十一。一年之前的那个三月二十一,那时候,我独自一人,走在前往这京城的小路上。也就是那一天午后,我第一次见到了魏基立。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就是一整年了! 一年之后的今天,天光依然,风景依旧,只是,当初我所遇到的那个家伙,早已经是另择高枝去了。而我呢,在这样一个值得一提的夜晚,只落得个与小丫头闺房小酌的境地。此时此刻,深夜回首,情何以堪? 从昔日的形单影只,到此时的形影相吊,这一切,似乎就是一个轮回?或者说,就是一种宿命? “赵姑娘,”刚离开那驿站的时候,魏基立也曾这样说起,“这一趟,可谓是不虚此行啊!” “是不是因为,见到了林大哥,你才这样说?”我试着这样问他。 “就算没有遇到这林大哥,我也会是欣然而来的。”他淡淡地说道。 他这可是话里有话啊!带着些许好奇,我顺势问道:“哦,魏家小哥,你如此信心满满,底气何来?” 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就算没遇见林大哥,也会遇见张大哥、李大哥,偌大的一个京城,总有几个伯乐吧?” “嗯,也算是,也算是一家之言吧……”我淡淡地回应着。 在当时,我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也在暗自思忖着。 从表面上看,这“魏家小哥”的话语,颇有狂妄自大之嫌,甚至,还有点得意忘形了。说得严重一点,再到了某个阶段,就算是出现类似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类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或许,将自己比做千里马,那也没什么,只是,刚刚离开那驿站,只因为可以确信林大哥听不见,他就敢如此开口,确实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那样的一段时间里,我还是被他头上的光环所迷惑,还尽量为他开脱,总觉得他不过是年少轻狂、个性张扬而已。 一年之后的这个夜晚,我还会这样想吗? 这魏基立,说他得意忘形、自恋轻狂,还是说轻了。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他那种为达到某种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嘴脸,就越发显露出来了。在他的心目之中,那座驿站,驿站里的林大哥,也只是一个个跳板而已。也不是说不应该志存高远,我只是想说,这个家伙,生性凉薄,不懂感恩,如果他真的做成了什么事情,他就觉得,这只是他天赋异禀、手腕高,会审时度势,会借力顺势。在他的灵魂深处,别人不过是跳板,是垫脚石,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也就是说,他这个人,缺少人情味,缺少感同身受,缺少那将心比心的共情感。如果真有人跟他合作共事,多半是不会长久的。 哦,那句话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其实,此前,我也隐隐地觉得,天地之大,没必要一条路走到黑,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没必要把鸡蛋全装在一个竹篮里。 然而,事到临头,我还是迟疑了,犹豫了,变得瞻前顾后,首鼠两端起来。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要想忘情,说起来容易,真正要付之一笑,却要艰难多了。 那情感,未必就会像那山泉一样,干枯了,再过一些时候,依然会奔涌而出。要想和自己的昨天说声再见,远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吧? 是啊,要说要告别过去,那么,我是不是要离开这京城呢?在这样的一个失意伤心之地,总难免会再想起那家伙来。 确实,一咬牙就回到家乡去,纺纱织布,了此一生,也不是不可以。多少年以来,我的许多同性,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只是,这几年,我也读过几本书,不说有什么文韬武略,然而,比起自己的同龄人来,总还是稍胜一筹的吧?如果就此“悲守穷庐”的话,就等于埋没了自己。 当初,诸葛丞相“躬耕于南阳”,不是也等着先帝前去探访吗?赵馨予虽不才,入世济世的那颗心,却当别无二致。是啊,京城里也会有许许多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生杀予夺,只是,一旦离开了这样一个大舞台,我的才干我的抱负,又何从施展呢? 嗯,就算是要回去,也应该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吧? 真正让我尴尬、郁闷的,应该就是那“形单影只”了。甚至,这些日子里,我有点怕见熟人,总觉得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严都督的那次酒宴上,魏基立的那些话语,过于张扬,这样一来,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就变得沸沸扬扬起来,可谓是名噪一时了。于是,如今的我,就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了。 按照小影子的说法,我是可以另找一个的。这种念头,此前,我也隐隐地想过。只是,心灰意懒之下,不曾也不愿往深里想。要走出那种阴影,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习惯了只想着某一个人,我的那颗心啊,一时也装不下另外的一个人了。 而小影子呢,身在局外,自然要更为清醒些。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诚哉斯言。 哦,这另外的一个原因,多半就是,我的身边,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家伙就像是一个模子,我心思甫动,自然就会往和他相类似的方面想。只是,我个人的圈子有限,锦官一带,满眼尽是裙钗,又有多少须眉男子呢?那种心头砰砰直跳的感觉,还真的久违了。 是啊,从始至终,我都不曾亏欠过他什么,相反地,负心薄幸、见异思迁的,就是这魏基立。我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枷锁,然后就把自己铐起来,锁在了里面,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换一种说法,那就是“画地为牢”了? 现如今,我总算想通了,会不会已经晚了呢? 不,不会的,以后的日子还很多,以后的道路还很漫长,以后会遇见的人依然值得期待。天,真的塌下来了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还不至于吧?再说,我毕竟有着自己的抱负,有着自己的职责,决不能让别人看扁了。这样的职责,也意味着相应的职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从来就不是说说而已的。 自尊,源于自立。 时光,何尝又倒流过呢?过去的一年,我见过不少人,经历了不少事情,涨了不少见识。要将这一年的时光,从我的记忆里,完全抹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看来,倒不是我舍弃不了那家伙,而是,我不能轻易地忘掉那过去。 嗯,如果还真有精神财富的说法,那么,对于过去的回忆、反思,就是这种财富的重要来源之一了。 简单地说,没有昨天,哪来的今天呢?用一个大盆子给婴儿洗凉,洗完之际,婴儿干净了,水却脏了:那么,我们所要泼出去的,只能是脏水,而不可能是婴儿。 这样的一个道理,未必就有多深奥,未必就有多难懂吧?因此,对于过往,我们就要像酿酒一般,来一个去粗取精。嗯,窖藏一番之后,那酒水,不是更为醇厚、香醇吗? 只是,我所心仪的那样一个人,此时此刻,会是在哪里呢? 窗外,夜幕笼罩着整个大地。我的天空里,可还有星光在闪烁呢?如果,当初遇见的不是魏基立,会不会另有一番风景呢?这“如果”,又该从何说起呢?那样的一个暮春午后,那样的一条山边小路,那样的一段邂逅,就这样成为过去了。 碰巧的是,一整年之后,我会在半醉半熏的醉意中,重新审视、回首起那段往事。背影,渐行渐远的背影,越发模糊的背影,留在心间的恍如云烟的背影……纷纭的思绪,薄雾轻烟般萦绕在我的心头。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迷离恍惚之中,我像是闻到了一阵醉人的花香,疑惑之际,“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山间小路上。“这,这是什么时候,”我低声问自己,“我,我怎么会是在这儿呢?这儿是——” “赵姑娘,久违了——”正这样想着,心神不定之际,突然就听到一个颇为熟稔的声音,“真想不到,我们……” 乍一听到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我一时有点又羞又急,凝神一看,对方果然就是魏基立! “你,你想干什么呢?”咬了咬嘴唇,我下意识地说了这样一句。 那魏基立倒是一副有恃无恐、志满意得的样子,甚至还带着几分轻狂傲慢,只见他把手一指,微笑道:“来,认识一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这才注意到,魏基立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姑娘。 而我和她,两人的相貌,居然还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么,那最大的不同,就是那位姑娘的左边嘴角,长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痣。在那颗痣的下面,就是一个盈盈可掬的小酒窝了。 当然,这只是外表。 我看清楚了,这姑娘笑意盈盈,正挽着魏基立的一条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那嘴角的丝丝笑意,再清楚不过地表明,此时此刻,她满是春风得意、笑靥如花。 而我呢,即便不用照镜子,我也能够想象出自己这一刻的神情:失魂落魄、苍白憔悴…… 只是,我未必就是那种让人看笑话的人! 稍稍定了定神,我淡淡一笑:“哦,魏少将军,这位,这位就是那位敏敏姑娘了吧?” 魏基立脸色一变:“你,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敏敏?” 我心里暗自发笑:魏基立啊魏基立,此时你带了这敏敏姑娘来,本意不过是要向我炫耀一番而已。你想贬损、羞辱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是啊,如果我对此事一无所知,你就可以讥讽我几句,说我有眼无珠目中无人不通世务什么的,连墙脚被挖了都不知晓。 哼,你多半就想不到,机缘凑巧之下,那天夜里,你和敏敏的那一番作为和言语,全让我知晓了。诚然,当时我没能够看清楚敏敏的样子。只是,这一刻,我稍加思索,就能够确信,像你这种得意忘形之辈,带在身边的,肯定就是她了! 魏基立,我还想告诉你,其实,经过好几次反复的追寻、回忆之后,这位敏敏姑娘,我还是有点印象的。记得有一次,你和严都督谈了一阵子军中事务之后,眼看还有不少时间,我也就顺带说起了锦官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由于官衙里人手不够,就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我特意这样说道:“严都督,你的身边,左膀右臂,人才济济。只是,本姑娘所主管的锦官呢,就有点门可罗雀的感觉了……” “赵姑娘,此话怎讲?”严都督倒是颇感兴趣。 “哦,是这样的,”我顺势说道,“这锦官嘛,普通的织工,自是不乏。不过呢,要找几个可以让本姑娘引以为左膀右臂的,就有点难了。哦,我的意思是说,严都督久居京城,熟门熟路的,要不,就给我引荐一二?” 严都督下意识地捋了捋下颌的胡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来,他还真想着再找几个助手,帮我分担一二。再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这样说道:“哦,本都督倒是想起了一个人,不过,不过呢……” 说着,向里屋一望,提高了声音,“敏敏,快来见过赵姑娘……” 话音未落,就有一位姑娘款款而来。 她,就是那“敏敏”了。接下来的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也和她,见过几次面。只是,由于她更喜欢舞刀弄剑,又是有恃无恐、恃宠而娇的,一开口就拒绝了她叔父严都督的“引荐”,这样一来,我也就没往心里去,也就慢慢地淡忘了她……只是,这淡忘,并不等于没见过。 魏少将军,这一刻,你倒是想着以她来羞辱我,未免太狂妄了吧? “少将军,”于是,我冷冷地说道,“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大概是为我的气定神闲所震慑,魏基立霎时铁青着脸,显出几分气急败坏来,只听他这样说道:“赵,赵姑娘,你,你要说什么?” 第76章 鸠占鹊巢 这样的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啊! 瞥了他一眼,我淡淡一笑:“哦,本姑娘记得,那句话是这样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魏少将军文武全才,总不至于没听说过吧?” 魏基立的那张脸,霎时红一阵白一阵的,恰似那翻卷着的云层与霞光,只听他咬牙切齿道:“你,你这是在诅咒我吗?” 撇了撇嘴之后,我幽幽一叹:“诅咒?军界的大红人,青云直上,前途无量,小女子怎敢?” 魏基立手按剑柄,厉声道:“哼,谅你也不敢……” “少将军,”我也不甘示弱,回敬道,“若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本姑娘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只是呢,如果涉及到江山社稷,只要你胆敢作出祸国殃民之事,祸及宗庙社稷!届时,本姑娘决不会听之任之,袖手旁观……” 这样的一句话,其实也只是忠告,希望他发迹以后不要忘乎所以。 “刷——”的一声,魏基立长剑出鞘,闪亮的剑尖指向我,紧接着,这样呵斥道:“赵馨予,你,你也不过是在锦官里当个闲差,无权无勇的,凭什么要对朝廷将领指手画脚?” “少将军,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本姑娘呢,也只是善意的提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何必如此气急败坏呢?”我尽量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轻声说道。 “好吧,”魏基立剑尖一抖,“赵姑娘如此有恃无恐,定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撑腰了。来吧,咱俩就比划一下,好让你知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话音未落,剑尖已然刺到离我下巴只有寸许之处! 我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蛮横无理、心狠手辣!这简直就是要杀人灭口啊!危急之中无暇多想,只得顺势向后一跃,于电光石火之间避开了对手这一记追魂夺命的杀招。 “这,这分明是要封住世人的悠悠之口啊!”尽管惊魂未定,我依然心念如电,朗声说道,“说得严重一点,就是要杀人灭口了……”这样想着,由于手上没有兵器,我只得左拳右掌,摆了个防御的姿势。 “哼,这点花拳绣腿……”魏基立狞笑着,仗剑迈进一步。 魏基立如此嚣张跋扈,多半也自有他的考量吧:此前,他也和我拆过招,自然深知,若是双方都手握兵器,他依然能够稍胜一筹。而这一刻,他长剑在手,而我却是手无寸铁,在稳占先机的情况之下,取胜也不过就是二三十招的事情。 对此,我何尝不是心中有数呢?只是,如果就此向对手屈服,颜面何存?再说,向他认怂,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于是,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把手伸向头顶,打算拔下一支银钗来,以此为兵器,以弥补赤手空拳的不足。 魏基立哈哈一笑:“赵姑娘,现在才想着要拿兵器,太迟了吧……”说着,长剑一点,紧跟着,那剑尖向上一挑,划向了我的脸颊。 “魏基立,你,你……”就在这紧要关头,一个女声响起。 不用说,这就是那敏敏的声音了。 “敏敏,且看我,且看我如何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魏基立头也不回地说着。 看来,他这是要在意中人面前卖弄一番的了。 “基立,”那敏敏这样说着,一把挽住魏基立握剑的那只右手,柔声劝说道,“算了吧,我,我不想看什么刀光剑影……” 这一刻,魏基立似乎不便于拂逆她的意思,嘴角蠕动了好一阵子之后,鼻子再“哼——”了一声,狞笑道:“识相的,尽早滚开——” 我心中甚是不平:“识相”?什么叫“识相”?在你的威胁之下落荒而逃?更何况,你不过是听了敏敏的话,要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我,我需要你的施舍吗?如果你还剑入鞘,表示双方到此为止,暂时不清算,那还好说。 哼,本姑娘可不是被吓大的。有本事的话,你就放马过来,我奉陪到底。再说,那个“滚”字是什么意思呢?你以为我是在你手下当差的吗?而且,说这个“滚”字本身,就是没教养、不识相、自高自大的表现…… 这样想着,我毫不退让,而是手持银钗,静观其变。 如此一来,魏基立一时也找不到下台阶的时机了,那长剑在手,进招也不是,入鞘也不是,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残阳如血,斜晖之下三个长长的影子,就那样斜斜地撒向东边。 “夏侯大哥,”突然,一个女声响起,“我,我们要到哪儿去呢?” 不用说,这就是那“晓霞”的声音了! 这一瞬间,我心头一震:一年之前,这“夏侯大哥”和“晓霞”,还只是夜深人静之时游走、刺探一番。如今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肆意穿行!江山社稷不容有失,个人恩怨暂且先放到一边吧。一定要想个办法,马上行动起来,盯住这两个探子……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与此同时,左脚向前迈出一步……这一动之下,随着“啊”的一声,我就惊醒过来了!揉了揉眼睛之后,眼前除了窗外那黯淡的月光,月光下婆娑的树影,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原来,此前那夕阳下的对峙,只是一场梦而已。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不由得暗自思忖道:这样的一个梦,看似荒诞不经,其实,多半也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 我不是什么周公,自然不会解梦。不过呢,可以肯定的是,对于魏基立的所作所为,甚至他以后可能出现的某种情况,我还是有所判断和警觉的。但愿,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不至于像梦中的那样狰狞与邪恶。 然而,甚是奇怪的是,梦中的那敏敏,似乎还有着审时度势、深明大义的一面。如此看来,对于她,我还是抱有某种希望的。 是啊,我个人的祸福荣辱、得失成败,我可以淡然处之。然而,对于魏基立有可能走上的歪门邪道,我绝对是不能容忍的。 对于这“敏敏”,到目前为止,留在我思绪和记忆里的,至今为止,也还只是一些一鳞半爪的碎片。记得那一次,她叔父,也就是严都督,打算把她引荐给我,到锦官任职的,然而,她却这样说:“叔父啊,那是女娘们之事,我,我可不想去!” 她叔父严都督倒是有点哭笑不得了:“敏敏,到那官衙里,也只是做点监督、巡视之类的事情,可不是让你去做女红啊!” “叔叔,”那敏敏把嘴一噘,撒起娇来,“你就知道,这几年,我一直就跟在你身边,我除了舞刀弄剑,就是读书习字!至于别的事情,比如说调脂弄粉之类的,你又见过几次呢?” 皱了一下眉头之后,严都督试着这样说道:“敏敏,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对于你的喜好、志向,作叔父的,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只是啊,叔父是在担心,我们的敏敏连个针线活儿都不会,到时,到时只怕嫁不出去……”说到这儿,那哈哈哈的笑声,飞满了整个大厅。 敏敏似乎也体会出了些什么,跟着笑了几声之后,只听她这样说道:“叔父啊,就算嫁不出去,敏敏也自有办法……” “自有办法?”严都督一时好奇不已,“敏敏,你说说看,嫁不出去,你还会有什么办法呢?” 那敏敏微微一笑:“叔父啊,你刚才所说的,是按照一般人的标准。嗯,想想也是,连针线刺绣什么的,都不会,恐怕是难以找到婆家的。不过呢,换一个思路看,到时不找那些凡夫俗子,就把目光,放到军界青年才俊之中,不就解决了吗?” “哦,这个思路,”严都督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称许道,“这个思路好啊!我们的敏敏,不愧是女中豪杰……” 听了叔父的称许,敏敏倒是有点害羞起来了,把头埋到严都督的后颈窝。再过了好一阵子,才这样说道:“叔父啊,既然,既然你都赞同了,到时候,对于你的那些手下,你,你可要多留意一下哦……” 当时,我也只是以为,敏敏只是在撒娇,在开玩笑,只是说说而已。此刻想来,我才意识到,人家可是认真的啊!而我呢,倒是疏忽大意了…… 由此看来,人的认知,也会有片面之处,也会有不靠谱的一面啊! 姑娘家大多喜欢侍弄花草,做点纺纱织布之类的事情。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就像这敏敏,如果常年跟在她叔父严都督身边,耳濡目染之下,更喜欢文韬武略、行军打仗,也在情理之中吧?就拿我自己来说,在锦官里,我只是在查看、在监管别人做女红,至于我自己,其实也是很少“亲历而为”的! 当然,某些认知上的偏差,错了就是错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无伤大雅。只是,偏偏就是这个敏敏,严都督的侄女敏敏,横刀夺爱,让我吃了哑巴亏,有口难言。 想想也是,平时,我也只是在锦官里忙上忙下的,又把多少心思,放在那魏少将军身上呢? 敏敏既然有心要找个军界的青年才俊,那么,魏基立进入她的视线,成为她要考虑的对象,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那么,严都督为什么不想着帮我说几句话,不提醒一下自己的侄女呢? 说起来,我如果想着把希望寄托于某个人,本身就是幼稚可笑的。 再说,敏敏是他的亲侄女,他自然不会为我着想了。试想一下,为我着想,他能够得到什么回报呢?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去做呢? 人说“胳膊往里拐”,再怎么说,严都督都不会想着要帮一下我这样一个“外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半就是他最大的“善举”了? 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能怪罪于严都督了。 至于敏敏,我又能说她什么呢?她待字闺中,她看中了哪个人,自然就会想些什么,继而是做些什么?人家是大都督亲侄女,还会对谁让步呢? 由此看来,最为关键的,还在于魏基立本人! 这种趋炎附势的家伙,想得更多的,自然就是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了。通过接近敏敏,他也就逐渐意识到,这等于找到了一张好牌。而且,这张好牌,还有升值的机会。而对于他本人来说,也就意味着升职! 那句话说“瞌睡时碰到枕头”,正要做点美梦的魏基立,大都督的侄女,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啊!平时,就想着如何去巴结、讨好严都督了,到了这一刻,严都督的嫡亲侄女眉目传情,自然就是他求之不得的了。 如此梳理一番之后,魏基立的负心薄幸、见异思迁,也就不难理解了。 当然,还有一些事情,一些疑惑,由于不曾对面对质,也就有着某种猜测的成分。其实,有些话语,问不问,都是一样的。真的要问到了,人家说出口之际,双方都会很尴尬的。 再说,事情已成定局,又何必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那“夏侯大哥”和“晓霞”,又这样出现了,尽管是在梦中。 是啊,在这一整年的时间里,他们少不了是要四处刺探军情的。对于这一切,我方是否有足够的警觉和警惕呢?如果连警惕之心都没有,那应对之策,又从何说起呢? 是啊,在这一年里,有意无意之中,我也忽视了这一点!这,这可是要愧对江山社稷,愧对列祖列宗,愧对黎民百姓的啊! 嗯,看来,这京城,暂时还是不要离开为好。那“夏侯大哥”和“晓霞”,阴魂不散,那可是让人芒刺在背啊! 这样的一个梦,看来是不能等闲视之的了。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如果依然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有何面目自立于这天地之间呢? 几个时辰之前,和小影子小酌之时,我想得更多的,还是个人的遭际,这一刻看来,是应该有所改变的了。 天亮以后,我又该做些什么呢?这梦境与现实之间,到底隔着些什么呢? 第77章 珍重 梦境,未必就能够一笑置之吧? 而我所要做的事情,总还是会有的。 在梦境里,我的武功不及那魏基立。而在现实生活当中,何尝不是这样呢?那家伙,诚然是个投机钻营、见异思迁之辈。只是,身为严都督的侄女,那敏敏也不至于就没有一点眼光吧? 魏基立如此的文韬武略,不啻于就是一块敲门砖了吧?敏敏动心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初,我能够执掌锦官,不也是这样吗? 为此,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是不是要把多一点的心思,放在文韬武略上呢?如果到时那魏基立真的不靠谱,又该如何呢? 从小到大,我就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对于这江山社稷,我也要负起自己应该的责任。尽管,能够供职于这锦官,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 不过呢,有时候,在“干戈”面前,“玉帛”也有无济于事的时候。这样看来,学文习武,自有其不可估量的意义。哦,还有一层意思,当你专心去做一件事情之时,不知不觉之中,多少的无聊、失意与苦涩,就会全然抛在脑后,了无踪影。 是啊,一个要有所作为的人,决不能轻易让别人看笑话。 魏基立这家伙,也曾说起过,在京城里,他举目无亲。此刻想来,正因为深谙自己的处境,他才想着四处专营,四处巴结权贵,四处寻找那能够让自己青云直上的梯子。 而且,到目前为止,他确实也是有点收获的。 先是驿站上遇见林大哥,接着是都督府上的席上宾,然后是跟敏敏连接在了一起:他的发迹之路,还是蛮清楚的嘛。 如果纯粹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的发迹之路,多半也无可厚非吧? 只是,在他的这条路上,我并不仅仅只是旁观者。说得确切一点,我也是当事人之一。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趋炎附势,还将我置之脑后,这才是我难以容忍,不能接受的。 然而,他要怎样想,他要怎样作,我也有着无能为力之时。 说得不客气一点,他就像是一只苍蝇,就想着飞来飞去的。他的目光,就紧紧地盯着那权势的盛宴。 一年之前,步入这京城之前,在那个驿站上,我和魏基立,第一次遇见了那林荣林大哥。 或许,多年以后,我还会这样想,当初所驻足片刻的那个地方,对于这人生长路来说,确实只是个驿站。 那么,这魏基立,会不会也只是我漫漫长路上的一个匆匆过客呢?是啊,如果他只是一个过客,我却把他当作了归人,甚至还想着要托付终身,不仅不智,甚至还有点可笑…… 一番冥思苦想之后,我也就渐渐释然,不再画地为牢了。 不经意间,又过了一个多月。 盛夏将至的这天午后,劳作之余,我走在那前往郊外的路上。 那天夜里,痛定思痛,除了专心于锦官的事务,我再次把主要的心思和时间,放在了习文练武上,以期在文韬武略方面更上一层楼。 再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苦修,成果自然是有一点儿的,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一旦有了闲暇,或是夜半醒来,内心的苦涩与不甘,依然就像那梦魇一样,纠缠不清,难以排遣。 于是,这样的一个午后,我又独自走在了这条熟悉的路上。 “若按常人的标准,论起输赢成败,”我边走边思忖着,“在这件事情上,我无疑是‘输’了‘败’了。民间戏言‘愿赌服输’,那么,我为什么就不愿服输呢?或许,这只是因为,除了那次夜听,除了那次梦境,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那魏基立和敏敏,我就没跟他们当面谈过。 也就是说,又不是当面锣对面鼓的,我输得有点不明不白。唉,为什么会有这种偏执的念头呢?其实,一旦事情已成定局,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庄子》一书中,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说法,我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勉强说来,从初次见面到魏基立变心,那么一段类似于‘相濡以沫’的日子,也还是有的。只是,那也不到一年的时间。以后的日子里,这段经历,将成为我心头的一笔情债? 只是,就算真的有这样一笔债务,欠债的,依然应该是魏基立啊!如果我不用还债,那么,这些日子里,我为何还要如此自欺、自苦呢?这样看来,倒是深情的人,自寻烦恼,备受煎熬。而薄情的人,早已解脱,潇洒逍遥了。 在这情感的天平上,那些是非对错、得失成败、祸福荣辱,又该如何说起呢?嗯,这就是心中不平,心有不甘了……” 就在这思绪乱如麻之际,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不过,由于此处地处偏僻,那马蹄声,依然是真切而清晰的。 霎时,我心头一震:对于我和魏基立来说,这条路,那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遥想起当初的那个午后,那也算是“狭路相逢”吧?莫非,这一次,莫非真的就是他? 这样暗自寻思着,我就下意识地停下步子,回过头来。 再过片刻,我看清楚了,来人真的就是魏基立! 看来,人说“冤家路窄”,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魏基立也见到了我,迟疑片刻之后,他从银白的马鞍上跳了下来。然后,牵着马缰,慢慢地走向我。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暗自思忖道:这家伙,还懂得下马执缰,还懂得牵着马缓缓地向我走来,还不至于连一点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是啊,如果他熟视无睹,趾高气扬,骑着高头大马,扬长而去,我又能怎样呢?反正,我是不可能徒步追上去的。当然,就算想追,那也是追不上的了。 那么,他如此的举动举止,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或许,他只是想暗示我,提醒我,他跟我之间,并没有什么私人的恩怨。两个人之所以要分道扬镳,也只是因为,由于某些方面的原因,两人谈不拢,两人合不来,只好分开。 或许,作为表面上的胜者,作为得势的一方,他有意放低一下姿态,想以此来安抚一下我的情绪。 又或许,他什么都不为,只是看在双方相识一场的情面上,走下马来,打一声招呼,寒暄几句。是啊,他眼下春风得意,摆出一点优雅宽容、息事宁人的样子,也不是不可能。说到底,他这样想,这样做,就是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优越感…… 不过,对我来说,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情。那么,真正打了照面之后,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他,他是何来意呢? 略作思忖之后,我这样开口道:“魏少将军,此行有何贵干啊?” 大概是看到我并没有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迹象,魏基立顿时神情轻松起来了,讪笑道:“如今军情甚急,我先要到军营里去,然后带领所部,奔赴前线……” “哦,听说,听说比起那前线,魏少将军更加心仪的,倒是在那些边关要塞什么的,值守驻守……”我沉住气,慢条斯理地说道。 魏基立的那张脸,霎时红一阵白一阵的,甚是尴尬。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这样说道:“军中事务,非比寻常。这行伍之间的事情嘛,移防、换防,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眼见对方如此敷衍塞责、避重就轻,暗自叹息一声之后,我这样说道:“少将军,这军营里面的事情,我们这些身处后方的,只能说是门外汉了。不过呢,我还是想提醒一句,凡事要以大局为重,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要以苍生黎庶为念。” “这个,这个,”魏基立支吾着,“这是肯定的,这是,是应该的……” “但愿,”我接过对方的话语,缓缓地说道,“但愿,以后,但愿你能够记得自己所说过的话语。” “嗯,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言而无信呢?”魏基立又说起套话来。 我暗自思忖道:这魏基立,在官场上混久了、混熟了,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看来,再这样说下去,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跟梦境相比,他不曾拔剑相向,也算不错了。时间是有限的,还是少来这些云里雾里的套话了吧?无论如何,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一下的。 仔细想来,他有他的路,他有他的事情,以后,要想再次见到他,也不是想想就能够的…… “哦,魏少将军,你前途无量,”我斟酌着字句,“有朝一日,你官运通亨之后,会不会还记得当初的患难之交呢?” 眼神闪烁几下之后,魏基立这样回应道:“赵,赵姑娘,能够萍水相逢,基立已然是足慰平生,至于其他的事情嘛,也就不敢多想了……” 我心里“呸”了一声:这家伙,故意摆出这样一种低姿态,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自己卑微平庸,不敢高攀。唉,遇见这种反复无常、见异思迁的人,看来只能自认倒霉了吧? 那一次梦中醒来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天啊,怎么会有如此荒诞不稽的梦境呢?此刻想来,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更为荒唐!怎么说呢,这家伙久居官场,越来越善于伪装自己,越来越善于见风使舵,越来越善于装模作样、装神弄鬼。 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喜欢自己在梦中所遇见的那个“他”:至少,在我的梦里,他还没有这么虚伪、做作…… 或许,问题也就出在这儿了。这家伙的真面目,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看清过。于是,我就用心中的丝线,编织出一个文武双全、有情有义的他来。也就是说,在事情没暴露之前,他的头上、身上,是笼罩着一层光环的。可悲的是,我就此以假为真,即便是有什么可疑之处,也一再一厢情愿地为他开脱、洗刷。 是啊,如果没有那次无意之中的发现,我就会依然活在自己的臆想之中,不曾醒来。 这家伙,确实是有着狡诈、虚伪的一面,然而,此前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发现呢?唉,充溢于心头的那些柔情蜜意,就像那缭绕在河畔与群山之间的雾气,弥漫开来之后,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于是,我迷失了自己。 到了这一刻,再多的感慨嗟叹,也只是徒增烦恼了。 这魏基立魏少将军,也有着他的牛脾气,旁人是很难说服他,改变他的。这种脾气,似乎也不能一概而论吧? 用在正事上,用对了地方,那就是,做人有底线,不人云亦云,不随波逐流,不至于成为墙头草。 只是,万一用错了地方呢? 一条路走到黑,固执己见,不思悔改……就像当年的魏延将军一样?果真如此的话,所损害的,甚至就不是他一个人了。届时,手握权柄的他,若是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可是要祸及苍生社稷的啊! 和个人情感相关的那些事情,我可以不计较,我可以原谅他,我可以既往不咎。只是,如果是那些危及宗庙社稷的事情,我还能够袖手旁观,听之任之吗?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家国大事上,我还能够置之不理吗? 既然是难得见上一面,既然已经到了分道扬镳之时,有些话语,就是非说不可的了!退一步说,说不说是我的事情,听不听是他的事情。尽管,我依然希望,有些话语,他能够听到心里去。 于是,他再怎么虚与委蛇,他再怎么敷衍塞责,有些听上去有点逆耳的忠言诤言,我都说出去了。 但愿,我的那些话语,不至于就只是耳边风。 相识一场,我所能做到的,大概也就是奉劝他几句了吧? 嗯,另有一件事情,我依然有点不明就里? 当然,到了这一刻,还想着要去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又还有多大意思呢?如今这个时节,暑气渐盛,枝繁叶茂,如果你还在追问,当初枝头上的花瓣,都落到哪儿去了,只怕是徒增烦恼…… “魏少将军,”我摊牌了,“你我之间,其中的那些是非恩怨、对错曲直,姑且不论,我只想问一句,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第78章 一路顺风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总是要说上几句的。 面对着含糊其辞的魏基立,我也只能如此直截了当地当面质问了。 因此,话音未落,我就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对方,不让对方再顾左右而言他。 皱了皱眉头之后,魏基立还是稍稍偏着脸,缓缓地说道:“赵姑娘,既然你有心要问,我也就直说了吧。我,我总觉得,我们真要在一起,是不会有前途的……” “没有前途?此话怎讲?”我还真的有点诧异了。 这家伙,居然是为前途着想而离开我?从什么时候起,他说起话来,就如此冠冕堂皇了呢? 大概是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吧,顿了一顿之后,魏基立开口了:“简单地说吧,在这个京城里,我们原本就举目无亲,另外,也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和地位,要想出人头地,是很难的。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遇到了严都督。不过,严都督所能够做到的,多半还是引路搭桥之类的事情。而真想要出类拔萃,与达官贵人沾亲带故,应该是很有必要的。而敏敏呢,跟她接近之后,我觉得,前面的道路,就更为宽阔了……” 哦,原来如此! 我暗自有气,还真是气不打一处出了:至此,这家伙的嘴脸,也就很清楚了。唉,“朝里有人好做官”“大树底下好乘凉”之类的话语,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了。 是啊,在他的心目中,再深厚的感情,又如何比得上高官厚禄呢?对他来说,我这个没有背景的乡下姑娘,不仅帮不了他,反而有可能成为他的绊脚石。于是,他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就另择高枝去了。 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到了这种地步,实在也没必要听他再往下说了。 “魏少将军,”我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抱歉了,哦,我,我在锦官那边另有几件事情,就先行告辞了……” 魏基立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好吧,不要耽误了正事。哦,我正好也忙着赶路,告辞了……” 我也不再挽留,轻声说道:“少将军,一路顺风。哦,记住你所说过的话语,好自为之吧……” “嗯”了一声之后,魏基立跃马扬鞭,“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中,夹杂着这样的声音: “赵姑娘,我,我记住了。你,你走吧,后会有期——” 说到最后一个“期”字之际,他把尾音拖得特别长,还颤了一下。于是,这个“期”字,似乎就和那马蹄声一样,绵绵不绝,山鸣谷应着,盘旋不已,直至隐隐消散。 望着那道路上的阵阵尘埃,我久久不曾走开:这家伙,特意把“期”字拖得那么长,说得那么轻佻,似乎是在讥讽我,又像是在向我示威啊! 只是,不管怎样说,这一次离开,他真的是要远走高飞了。反正,在我的视线里,我的生命里,我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换一个角度说,从此以后,我和他,就是陌生的路人了。其实,那一刻,他更急着要走,因为,在他的心目之中,我已经成为包袱和累赘。他心中所想的,就是那敏敏姑娘。对于我,多说几句话,都已经是够客气的了。对于我,他只剩下厌倦、不耐烦。 唉,走就走吧,正所谓“愿赌服输”。此前,我也知晓,他迟早是要走的,我想跟他说上几句话,只不过是想弄清楚其中的缘由罢了。 其实,我祖籍常山。说起来,那单骑救主、赤胆忠心的赵子龙赵云将军,还是我们族上的太叔祖。 作为后辈,我只是仰慕先人的英风侠烈、赤胆忠心,以此激励、鞭策着自己,以后要成为那样的人。 而另一方面,我并不曾有意无意地把先人的英名挂在嘴边,更不曾想到,要以此来为自己谋得声名和益处。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魏基立这家伙,从门缝里看人,认为我出身寒门,对他的青云直上,没有多少帮助。 其实呢,一个人的声名与地位,主要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和历练,否则就会有名无实,德不配位,说不定以后还会自取其辱。 魏基立,但愿,以后你不仅影子正,而且行得正。 我和魏基立之间的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了。 本来,既然已经于事无补,那样的话语,也是可以不问的。而我之所以要开口,只是为了,就算是输,也要输得心服口服。 那么,目送着他扬长而去之后,我真的就“心服口服”了吗? 或许,也只是“口服”而已,凭着我的努力和付出,我怎么会输给那敏敏呢?甚至,也不会输给魏基立!当然,我所说的,不是什么横刀夺爱之类的。以后的日子里,我就是要靠自己的自立和实力,赢得自己情感上的收获。当然,这一切,都只能是以后的事情了。魏基立,纵马而去的魏基立魏少将军…… 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就这样一骑绝尘了! 这尘世间,也有着“缘分”的说法。 相逢相识是缘,那么,分道扬镳又是什么呢? 临别之际,我对这魏少将军说,“锦官那边另有几件事情”,其实,这几天,并没有什么要事。那一刻,我不想再听他啰嗦了,就想出这样一句话来。那一刻,还真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程度! 是啊,长痛不如短痛。对于这样的人,眼不见为净。 又或许,是该清静一下了。 生活的这杯酒,是苦是甜,只有自己尝,只有自己才知晓其中的滋味!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 魏基立这家伙,把自己想象成了胜利者、得势者。于是,多待一阵子,对于他来说,倒也是“乐在其中”的了? 是啊,看着陷阱里的猎物,猎手倒是不急于出手。时常是这样的,他要带着几分得意的微笑,看看猎物是如何挣扎的?猎物的懊悔、无助、无奈,只会让那猎手志得意满、沾沾自喜。 于是,我不想见到魏少将军洋洋自得、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那种狰狞可笑的嘴脸,两天不够看,三天看不完。 其实,以猎手自居的他,换一个视角看,会不会也是某种猎物呢? 是啊,他如此玩空心思地趋炎附势,更多的,是源于私心杂念的驱使。不难想象,这样的人,有朝一日,就算是青云直上了,他心里所想的,未必就是苍生社稷吧?那个成语,就叫“尸位素餐”。因为,他未必就能想清楚,在其位者,就要谋其政。相反的,由于身居高位,他就想着,自己如何凭借权势,损公肥私,为自己捞取好处。 我最为担心的,我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一点了。 不然的话,我早就走到另一边去了。 他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有什么好看的? “今南方已定,兵甲以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诸葛丞相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数十年之后,这个魏基立魏少将军,还能不能记住丞相当年的这段话呢?若还能记住,则社稷江山幸甚!至于个人的那点得失是非,我完全可以付之一笑,再不萦怀,决不计较…… 只是,离别之际,这魏少将军只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哦,好一个‘后会有期’!魏基立,你,你等着——”这样念叨着,赵馨予从半梦半醒之中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之后,赵馨予再次确认,这一刻,大概也就是接近三更。离晨曦初露,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重新把火生好之后,望着那飘忽不定的火苗,赵馨予又是感慨不已了:此前的几个时辰,就在那半梦半醒之间,我将那段往事,重新回忆、梳理了一遍,从中,我似乎悟出点什么了? 是啊,后主所怀疑的那位失职、渎职的将军,极有可能就是魏基立! 这位魏基立魏少将军,在那个时候,就隐隐有将个人私利凌驾于苍生社稷之上的苗头了。 当初,魏军孤军涉险,本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然而,如果那一刻,我方值守阴平关的那些将士,玩忽职守,那又如何呢? 进一步说,如果,魏基立就是那一时节的统兵将领,那又如何呢? 倘若值守将士玩忽职守,再险峻的关口,不也是形同虚设吗? 当然,这一刻,对于这魏基立,我也只是怀疑,只是怀疑而已。 因为,我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 不过,如果能够就此锁定一两个目标,也自有其意义吧? 如今,我奉后主口谕,侦破此案、缉拿祸首,总不能再像那没头的苍蝇一样,漫无目标吧? “后会有期”?让人思潮如涌的“后会有期”! 上一次,见到这魏基立,扬长而去之际,他这样说道。嗯,这,这样的一句话,此刻想来,应该是别有深意的!人说“天机不可泄露”,其实,那意思只是说,如果你明明知道那是“天机”,那自然是“不可泄露”的了。 然而,如果,当时,当事人说出那样的一句话,并不知道那就是“天机”,则又另当别论。此外,如果你已然隐隐地悟出,那就是“天机”了,依然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那就太不应该了。 这“天机”,与那“契机”之间,是不是也有着某种关联呢? 对于这魏基立,就算他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他的,要去会一会他的。因为,他的那一句“后会有期”,可不是白说的,说不定,那就是侦破此案的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 “嗯,冷静,再冷静一下,再慢慢地理一下思路,再……”赵馨予喃喃低语着。那光阴的脚步,依然在静静地流逝着,赵馨予的心头,那些回忆、思绪、感悟,就像那初露的曙光,恍如那长卷一般,悠悠地缓缓地展开在她的心间:如果,如果这魏基立真的就是那涉嫌者,我又该如何呢? 嗯,人说“势单力薄”,我,我是不是要再想想办法呢?我,这孤军作战…… 那一天,魏基立绝尘而去之后,我也就这样问自己:此时此刻,我又该到哪儿去呢? 哦,今天出门之前,如果能够带上那侍女小影子,这一刻,是可以跟她商量几句的。这个小丫头,见识举止,甚是不凡。 只可惜,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或是“后果”。 比如说,今天的“结果”就是,本姑娘只能是一个人返回了。 当然,也用不着急匆匆地赶路,因为,今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该走的,迟早是要走的。那么,有没有“该来”的呢? 认真地说起来,这样的一段故事,最初源于山路边的一次相遇,而另外一个重要的源头,就是那驿站上的际遇了。 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林荣林大哥了。 他是严都督的亲信,从他那儿,是不是可以得到某种线索和启示呢?是啊,如果没有那次际遇,魏基立未必就会像今天这样,如此热衷于富贵权势、功名利禄。 当然,我并不是在腹诽林大哥。其实呢,林大哥也只是帮我们搭了一次桥,指出了一条路而已。 以后的事情,还在于我和魏基立各自的心思、表现和作为。确实,林大哥从来就没说过,为了达到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他没有什么过错,错的是魏基立。 哦,就算什么都不为,去跟林大哥唠嗑几句,也是不错的吧。这么久不见了,也该就此机会去看一下他了。 人,可不能忘本哦。魏基立得意忘形、薄情寡义,我可不能学他。 这驿站之旅,也算是一种故地重游吧…… 这样想着,辨明路径之后,我走在了前往那驿站的路上。 由于此前走了较远的路,离那驿站,也就是几里地了。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那驿站的檐角,就再次映入我的眼帘了。 远眺着那个檐角,我的嘴角,涌上了一丝苦笑:见面之时,我要跟林大哥再说些什么呢? 第79章 情海情场 那处驿站,也算是京城梦的一个起点吧? 令我稍感宽慰的是,那驿站上今天的值守,正是林荣林大哥。 此前,我和魏基立也曾经路过那儿。而这样的一个午后,魏基立已然绝尘而去。我的身边,就只有我的影子了。 不过,在学问上也曾经有“温故而知新”的说法,只不知,在为人处世方面,会不会也有着某些相似之处呢? “哦,什么风把我们的赵大姑娘吹到这儿来了……”一见面,林荣林大哥就是这样一句半开玩笑的套话。 这类套话,尽管实际意义不大,不过,总算也有点客套客气什么的,聊胜于无。 我也就放下心来,一边张望着一边回了这样一句:“本姑娘闲着无事,四处走走,叨扰了——” “赵姑娘,”林荣摆起了老大哥的姿态,神情俨然,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这是哪里话?这个大白天,行人罕至,闲着也是闲着,你,你林大哥正想着找个人说话呢?” “哦,是这样,”我接过话语,“那,那就叙叙旧吧?” 寒暄客套一番之后,天色又渐渐地暗了些,两人就坐在驿站边,继续闲聊起来。 原本以为的千言万语,真正到了开口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些话语,倒是难于启齿的。这样一来,倒是有点冷场之虞了。 过了好一阵子,我隐隐约约地想起一件事情来,于是,看看四下无人,就试着这样说道:“哦,林大哥,我们离初次相识,也已经是一年多了。照理说,也没必要太见外了吧?我,我总想起,总想起那样一件事情……” 大概是,这林荣林大哥一向就把我当作小妹子看的缘故吧,此刻眼见我说话吞吞吐吐的,以为我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爽朗地说道:“赵姑娘,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长睫毛扑闪了几下,我试着这样说道:“哦,是这样的。林大哥的年纪呢,也比我大了几岁吧,换做常人,也算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吧?只是,平时我所看到的,都只是林大哥,林大哥孤身一人,那么,这嫂夫人,嫂夫人……” 说来也怪,本来,我只觉得,问一下对方妻儿子女的情况,应该不算是什么难题。然而,一旦开口,我才发现,真要做到措辞大方得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我大着胆子鼓起勇气说出上面的话语之时,就静静地凝视着对方,生怕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林荣凝神听着,嘴角搐动了一下,似乎有点像突然被针扎的样子。再过了一会儿,就把脸转到一边去,径自望着那慢慢四合的夜幕,久久不语。 这一刻,我心头涌上一阵歉疚与不安:看来,这大概是触碰到对方的隐衷或痛处了。 是啊,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一般情况下,是不愿对别人提起的。相反,常常是这样的,只要是谈得拢的朋友,那些能够说出口的话,不用你开口,人家也会说起的…… 这样想着,我歉然道:“哦,对不起,林大哥,小女子话头太多……” “赵姑娘,我,你林大哥不怪你。”林荣带着一丝苦笑,接着说道,“是啊,对我有所了解的人,多半都会这样想:这林荣啊,既然是严都督的亲信,一想吃香喝辣的,再怎么淡泊名利,生活上总不成什么问题吧?而且,整个人呢,又没缺胳膊少腿的,看上去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呢?只是,如果真的有,为什么平日里,我们见到他,总是一副落落寡合、形单影只的样子呢?” 林荣的这番话,从旁人的角度出发,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真的把话说到我的心坎上了。 然而,他的这一席话,说到底,也只是表明,旁人的疑问,也自有道理。至于真正的、具体的原因,还是没有说出来。 于是,迟疑片刻之后,带着几分疑虑,鼓起勇气,大着胆子,我依然这样说道:“林大哥,也不是我就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这样的一件事情,林大哥若能分说一二,小女子自当洗耳恭听;当然,也不会再向另外的无关的人说起。若是有所不便,小女子言语上的不慎与不逊,尚请见谅……” 说着,就带着就带着一丝微笑,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心思涌动着:林大哥,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见,若依然把我当朋友看,说一下自己妻室方面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过于难为情的吧?如果连这点也讳莫如深,简直就是有点见外了…… 林荣哈哈一笑:“赵姑娘,平时你就喜欢读书,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既大方又得体。在这方面,你林大哥就差劲多了。以后,还是要多跟你学学。至于你刚才提到的那件事情,其实,说说也是无妨的。嗯,大致说来,这些年,你林大哥嘛,各方面条件也还算可以,而且,也有着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只是呢,近一两年,由于,由于某些方面的原因,佳期,佳期就变得遥遥无期了……” 我心头一怔:哦,原来是这样!以前,那位威震漠北的少年将军,曾经这样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其实,这句话也要一分为二地看。说得近一点,我们蜀汉的大将关羽、张飞、赵云等等,也都自有妻室,以后又是儿孙满堂,在人伦方面也甚是圆满。而且,也没有听说他们为此而耽误了军国大事吧? “林大哥,这个人情感方面的事情,”我试着这样开导对方,“也是要适当考虑一下的……” 林荣像是听出了什么,带着一丝苦笑,这样回应道:“赵姑娘,你,你多半在想,林大哥会不会是为了军国大事,而耽误了个人问题呢?嗯,是这样的。当初,我就这样想,这驿站,虽说不起眼,不过,南来北往的人,还是蛮多的。这些人里面,说不定就有一些有益于苍生社稷的有识之士、有用之才。如果错过了,岂不可惜?于是,我就安心地领了这样一个闲差,一做就是好几年。这几年,赵姑娘,像你和魏家小哥那样的人才,也还是遇见了一些的。对此,我,我也甚是欣慰,总觉得自己这样做,也是值得的。唉,大概是凡事都有两面性吧?也正是因为这个闲差,让我落到了今天这个田地……” “此话,此话怎讲?”我惊愕不已,皱起了眉头。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林荣缓缓说道:嗯,是这样的。哦,用我以前的那位女友的话来说,就是,林荣啊林荣,你整天守在一个迎来送往的小小的驿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那来来往往的马蹄声敲破了你的灵魂,还是惊鸿一现的大姑娘迷住了你的心窍?以你的资历和背景,就是在皇宫里谋个闲职,总不是什么大问题吧?你若再执迷不悟,到时候可不要怪老娘不提醒你! 她的这句话,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甚至,还带着某些威胁的意味。我呢,也不想就此失去她,就三番五次地分辩着,这驿站上的事情,说得长远一点,就是为江山社稷多网罗一点人才,不可等闲视之。 然而,她并不这样想。她说,就算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也可以交给别人去做吧?在我的那一班姐妹里,自己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了。这种事情传开去,我岂不是让人看低了。 不难想象,我的这个前女友,更为看重的,还是显赫的声名地位。她更在意的,还是别人的目光。 问题,问题多半就出在这里了:因为,我偏偏又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我看准了的事情,不会轻易做出让步的。唉,这样一来,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渐渐地,争吵得不可开交起来。 这样一来,就有点越闹越僵的感觉了。 直到有那么一天,在吵闹了好一阵子之后,她掩面而去。临走前,她扔下了这样一句话:林荣,三天之后,如果你没能下定决心,做出决定,那么,你就不要再来找我,我,我也不会再到你这残破的驿站上来了……” 林大哥的这一番话,虽说是长了点儿,不过,条理清楚、层次分明,把事情和问题,基本上都说清楚了。 由此也不难想象,其实,这些话语,他一直都埋藏在心里,而且,也想着要找人倾诉一番。要不然,他也不会说得如此扣人心弦了。 如今想来,我对于别人,似乎也有着漠然处之的一面。 是啊,如果不是情场失意,这样的一个下午,我会想着到这驿站上,说起、问起这件事情吗? 由此看来,当一个人习惯于以自我为中心的时候,有意无意之中,对于外界,对于别人,就容易熟视无睹,等闲视之。 嗯,想当初,在那都督府上,我确实是见过那敏敏,然而,就是对于这样一个人,我到底又有多少了解呢? 细思之下,倒不一定就是没有时间,而是,你根本就不想着去了解。也就是说,你把对方当做了空气一般,对方只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结果,这敏敏就乘虚而入,捷足先登了。而我呢,黯然神伤之余,似乎就只能怨天尤人一番了。 当初,就是这林大哥,领着我和魏基立,到都督府赴宴。 如此说来,酒宴上魏基立的那一番话语,林大哥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了。在那一刻,我不免几分羞怯、难为情。那些贵宾们的目光,就像是要把我的心都看穿似的。而我呢,就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这些目光对视。而到了这一刻,当时林大哥的表现,我就想不起来了。 那么,他会不会中途就找个借口,遛到外面去呢? 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他是严都督手下的红人,不过,要论职位、权势,和这些贵宾相比,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 而且,他可以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这酒席。比如说,驿站那边,尚有一些要事要处理一下。在那种情况之下,严都督也会做个顺水人情,同意他离开。 那么,在那晚的酒宴上,如果他真的提前离开了,他又会到哪儿去了呢?不难想象,极有可能,就是约会去了。 是啊,他一直都在忙于驿站上的事情。对于个人的情感生活,时常是无暇顾及。能够借此机会,去料理一下私事,也是很正常的。 哦,我想起来了。 那天夜晚,那酒宴散场的时间,都快到了子夜时分了。 当时,我隐隐约约记得,林大哥带着几个手下,帮我张罗着住处。那一刻,我已经有八九分的醉意,也就想不起来,林大哥当时的神情,是怎样的?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那几个时辰里,我满眼满心都是那魏少将军,其他人的言行举止、态度神情,就无暇顾及了。 记得是这样的,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一个手下这样说道:“林大哥,那边的事情,是不是也要去照料一下?” “算了吧,让她先冷静一下……”林大哥这样回答道。 “不过,瞧那神情、语气,似乎,似乎还是要你亲自走一趟的……”那手下小心翼翼地说道。 “好吧,那,那我就过去看一下……”林大哥这样回答道。 再过一会儿,林大哥就带着那几个手下,离开了。 那一刻,我头昏脑胀的,一时也懒得去想,林大哥和他的手下,到底在说些什么。现如今回想起来,林大哥那一句“让她先冷静一下”,似乎也就预示着些什么?应该是这样的吧:酒宴之中,林大哥确实外出了一些时候。不过,事情也不太顺利。而那个“她”呢,甚至是有点恼怒了,就叫这几个手下传话。按照林大哥本来的意思,是要先搁置一下的。不过,权衡一番之后,还是依言前往了。 那个夜晚,我也喝得差不多了,所能够想起、记起的,也只是一些零零星星的片段了。是啊,如果林大哥不说起自己的这些往事,我心中的那些模糊的记忆,迟早是要尘封在那无边的黑暗之中了。 如今,这林荣林大哥的遭遇,结果又将如何呢? 确实,到了那紧要关头,他就缄口不语了…… 第80章 职业与情感 情海浮沉,其中人物的命运,也是足够扣人心弦的。 “那,那后来呢?”情急之下,我冲口而出。 小时候听别人讲故事,我就隐隐地体会到,如果不问上这一句,人家未必就会接着往下讲。或许,在说故事的人看来,如果你心不在焉、无动于衷或是兴致索然的话,也就没必要大费唇舌,继续往下说了。 这是林荣林大哥真实的故事,自然值得我如此追问。 “后来,”林荣涌上一丝苦笑,黯然回应道,“后来嘛,就各人走各人的路了。至少,到这一刻为止,她再也不曾踏足至此……” 我不由得暗自慨叹,同时也为林荣林大哥抱不平:这位姑娘,真的就这么忍心,害得我们的林大哥郁郁寡欢、孤苦伶仃的。 看来,这世上,像魏基立一样热衷于功名利禄之人,比比皆是啊!尽管,感情上的的事情无法勉强,然而,林大哥由于不屈从于声名地位,而遭此冷遇和冷落,确实让人感慨不已。 这样的结局,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在我的心目之中,林大哥仪表堂堂,如此的一表人才、地位稳固,是多少姑娘家打灯笼都难找的啊! 这世上,出人意料的事情,似乎也不少啊!这样看来,我所受到的那些挫折、失意,甚至都不算什么。毕竟,我到这锦官城的时间,也就是一年多,似乎还说不上声名显赫。 身处逆境,遭此厄运,我一度心灰意冷、暗自神伤,而到了这一刻,我的心境,似乎已经没那么阴暗和灰暗了,毕竟,这世上,我并不是那唯一的失意者。 嗯,怪不得,这世上有“同病相怜”的说法。 人心,未必就那么自私、冷漠,至少,对于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或相似处境的人,我们投向对方的目光,还是真诚而热切的。 “这,这位姑娘是……”我不由得这样追问道,“她叫什么名字?现在,她住在哪里?” 这样子,简直就像是要为好朋友出一口恶气似的。 莫非,在情感的世界里,还真有打抱不平的说法? “赵姑娘,”林荣缓缓地说道,“这位姑娘的名字、住址什么的,说了也没用。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说,这其中的是非曲直、恩怨情仇,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呢?” 我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怔住了:确实,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在情感情缘方面,只怕更是如此。再说,就像自己对魏基立已然无能为力一样,最终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那种想要为林大哥打抱不平的心理,想想而已,最好不要付诸行动。 又或许,我只是在想,借着为林大哥出头这件事情,宣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愤懑不平。 林大哥,恍若我的影子?我,我真的是在“多管闲事”吗?嗯,若是换作另外的一件事情,我还会如此心潮澎湃吗? 唉,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长期深居锦官,自然就不可能仗剑走天涯了。只是,那侠女之梦,似乎也没有就此完全泯灭。只不过,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所听到的又是这样的一件事情,胆识再好、武功再高,似乎也是无能为力了…… “哦,真的,真的就无法挽回了?”我似乎还有点不死心,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就再问了这样一句。 “这段情感,就像那匆匆而过的流水,一去不复还了!”林荣感慨道。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不曾开口。我的视线,就在那茫茫夜幕之中逡巡着:不难想象,对于这样的一段情缘,林大哥早已是彻底死了心了! 有时候,这情感,就像那布匹,断了就是断了,再也无法接续了。或者说,就算你勉强再接,也不是原来的那匹布了。 唉,这个世界上,在情感上失意的人,远不止我一个人啊!情感上的事情,复杂而微妙,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嗯,“志同道合”,真的很重要。在没正式摊牌之前,在一般人眼里,林大哥和他此前的女友,确实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 那么,关于那位以前的女友,林大哥为什么不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呢? 或许,这只是因为,他生性豁达,不为俗事所困扰,容易看得开。 还有一个原因,似乎就是,生怕我气愤不过,去找那位姑娘的麻烦。 有时候,由于一时的冲动,宣泄一番的事情,也是时常可以见到的。嗯,“为朋友两肋插刀”,说的似乎就是那么一回事。 想来,大概就是,林大哥担心我以后惹事闯祸,索性就三缄其口,以此了断我的想法。 既然他不肯说,确实,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不这样过去,又能怎样呢? 作为当事人,林大哥都早已经看淡了,甚至,是看穿了。作为局外人的我,确实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哦,退一步说,林大哥也就是二十多一点的年纪,以后,他所遇到的人,还会很多,很多,反正,犯不着为这样一件事情而一蹶不振。 那么,那位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特别是,这些日子里,她既然已经不再到这驿站上来,那么,她又在做些什么呢?总,总不至于在临风洒泪、对月伤怀吧? 哦,林大哥被那姑娘,晾到了一边,抛在了脑后。而我呢,此前也只能目送着以前的患难之交绝尘而去。 这样一个小小的驿站,也曾见证了多少情感的沧桑变迁呢? 不难想象,在没有彻底闹僵之前,那位姑娘,还是经常到这儿来的。或者说,她就是这驿站的常客。而随着她的到来,这原本甚是简单的驿站,也就飘来了不少脂粉香,多了几分烟火的气息。 而自从某一天开始,这个驿站,再怎么望眼欲穿,也等不来那银铃般的声音了。于是,屋子里的一切,屋子外的那些野草闲花,也就变得无精打采起来。对于这驿站来说,那位姑娘,也就成了一个过客。 如果说林大哥从来不曾动过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林大哥只是无意于功名利禄,对于情感上的这根弦,还是格外在意的。 多半,他也曾这样想,就在那单调、枯燥的值守时刻,如果还能心有所盼,就像闷热之中飘来一阵幽香,随着那清风而来的一阵幽香,也是格外甜蜜的吧? 只是,在职业、值守,与个人情感发生冲突的时候,他听从内心的呼唤,选择了职业与值守!甚至,对于那位姑娘的不近人情,对他的职业、使命,颐指气使之际,他深感委屈:如此有益于苍生社稷的职业,在某些人眼里,怎么就如此不值一哂呢? 不过,这内心的苦涩,他很少向人提起,也不去怨天尤人。 这样的一杯苦酒,他选择了独自下咽。 这样看来,我和他的遭际,还是颇为相似的。 这样说起来,与其说我是想为他出气,倒不如说我想借此机会发泄一番。感同身受的事情,也还是会有的。 是啊,如果不曾这样想,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薄情自私、冷漠无情之人。于是,我就会从心底里,瞧不起自己…… “接下来,接下来的事情……”我那心口猛地一跳,那只小兔子瞬间就要跃出嗓子眼了。 按捺住心口的狂跳,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偷眼向林大哥那儿望去。 幸好,这一刻,林大哥也只是默默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些什么,不曾特别注意到我。 于是,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那一瞬间,我转过了这样的念头: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惺惺相惜”!以前,我总是觉得,那些英雄人物,豪气冲天,于是就视对方为知己,进而肝胆相照、同舟共济起来。 这种想法,自是不无道理,不过,似乎片面了些。是啊,我和林大哥遭际相近,而现在呢,一个未嫁,一个未娶。同病相怜之后,若说要相恋,也是不难理解的吧?只是,这样的心思,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最好不要让对方知晓。要不然,可就要羞死人了。 然而,再过了一阵子,我的心里,又有点不自在起来了。 原来,眼前的这位林荣林大哥,哄姑娘开心的本事,或许不敢恭维。然而,那沉默不语的本领,却是不容小觑。 我暗自心焦,不禁寻思道:这个驿站,离我的住所,虽说也不算太远,不过,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再说,就算你有空,来到这儿了,他也不一定就在此“恭候”!因此,最好还是先开一个好头,以利于以后。 然而,这样的一个时刻,他就像一个木头人像一般,良久不语。而且,此时此刻,也不知道他还要静默多久! 既然他不肯开口,自然就是要等着我先“启朱唇”了。这家伙的这个做派,怪不得以前那位姑娘要冷落他了。嗯,这一趟,最好不要白走。 与林大哥走到一起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吧? 其实,无论声名,还是口碑,他都是蛮不错的,而且,那背景与地位,未必就在那魏基立之下! 其实,他也只是淡泊名利而已,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前程远景,他都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以前,由于心仪于魏基立,我就没往这个方面想。这,这也不是我的错。不过,将来的某一天,如果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位姑娘挽着林大哥的手儿,成双成对的,恐怕就只能怪自己错失良机了。 这样的一个夜晚,情愫暗生,我所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这样的情感引入正轨,以利于以后的发展。 林大哥有点木讷,这也没什么。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人品。 而魏基立,最让我心寒齿冷的,也就是他的人品了。 哦,是不是早了点儿呢?不,不会的!我和林大哥相识,已经是一年多了。我对于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句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行军打仗方面,讲究的是“兵贵神速”,在情感的世界里,何尝不是这样呢? 有时候,想得太多,瞻前顾后的,反而会错失良机,适得其反。 姑娘家,多半习惯于等着别人先开口,等着人家来追。要是在以前,确实是这样。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是不是应该有所改变呢? 是啊,以前总想着等着魏基立先开口,结果又怎样呢?看来,还是应该像握刀一样,握住了刀把刀柄,才能取得主动。 万丈红尘之中,多少的过客,就那样来无影去无踪! 只是,这一切,更多的,却是时候的感慨和懊悔。 因为,总有那么几个人,路过了你的世界,而你呢,正好也注视着他。在这种情感之下,你的那颗心,还是有所想,有所期待的。 只是,那些迟疑、犹豫,就像那尘埃一般,遮挡住了你的眼睛,或者说,蒙盖住你的灵台。如此一来,当那个背影转瞬即逝之后,你才惊觉:这样好的一个人,如此绝佳的时机,当时,我都做什么去了? 人家只是路过,而对你来说,却成了错过。 原本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却由于某种原因,由于自身的原因,变成了擦肩而过,变成了失之交臂!人生的许多懊恼、悔恨,由此而来。 “原来,你也曾经来过啊!” “原来,我的故事里,也曾留下你的一席之地。” “原来,我们也曾相逢,是刚好遇见。只是,到了后来,我们各自走开,就此走散了……” 多年以后,我们时常会有这样的感慨吧? 到了那种时候,我们多半就会这样想,其实,上苍也有待我们不薄之时,只是,太多的瞻前顾后、迟疑徘徊,让我们一错再错,最终也只能是一事无成、自食其果了。 机会还很多,时间还很多,那个人还没有出现……你如果也时常这样想,那么,再过一些年月,你多半只能这样感慨:那些日子里,我头晕脑胀的,又一次错过了…… 嗯,“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以前的那一幕幕,决不能再重演了。今夜里,我首先要先突破自己,把握住局势…… “赵,赵姑娘……”倒是林荣先开口了,“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第81章 原野上的鲜花 我所冥思苦想着的,就是情为何物? 乍一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心头一颤:“林,林大哥,你,你要说什么呢?” 在我听来,对方似乎很快就要说出某些类似于真情倾诉的话语来了。 “哦,赵姑娘,”林荣语气依然甚是平缓,只听他淡淡地说道,“再过一阵子,就有人来接班了。哦,你也要返回了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到时,我就送一下你吧?” 如此不咸不淡、不着边际的话语,我的心头,那失望的波澜,横生迭起:这一次,我可真是自作多情了。人家要问的,是我的归途;而我呢,却想起和地老天荒有关的话题来了。 只是,这样的一段事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迷迷糊糊之中,我习惯于做梦;神志清醒之时,何尝不是这样呢?那么,到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够真正清醒过来呢? 原本,我目前所处的,就只是一处驿站,而我呢,有意无意之中,却把它看作了避风的港湾。 “嗯,好吧,”我的应变,倒也颇为迅速,“到时,到时可就要麻烦一下林大哥了……” 说得似乎甚是轻巧,然而,那声音,到底还是带上了一丝哭腔。 这种透心凉的失意与失望,也不是那么容易掩饰的。 也就在这一刻,林荣林大哥像是想起了什么,“唉……”的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林大哥,你,你为什么要叹气呢?”我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皱了皱眉头之后,林荣这才缓缓地说道:“赵姑娘,在此,我也想说上几句。其实,你和魏少将军之间的事情,我也是略有所闻的。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这一刻,他的神情,所泛起的,是那深沉的回流,隐隐就是那长兄的风采了。此前,一直到现在,我一直习惯于叫他“林大哥”,确实不无道理。 眼见对方如此直言不讳,刹那间,我倒是像落水之人看到了那救命稻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也就豁出去了,颤声道:“林大哥,既然是这样,我,我也就直言了。林大哥,你,你为什么要把我晾到一边?”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在内心深处,我倒不再是忐忑不安,反倒是如释重负了。 敢不敢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是我的事情。至于对方接不接受,那是人家的事情。老是把心里话埋藏在心里,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呢? 因此,这一刻,敢于说出这番话,对于我来说,已近乎到了类似于口不择言的地步了。 林荣猛地一愣,接着,就缓缓地低下了头去。 我也没有再说什么,而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在这种情况之下,其实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对手的脑子,如果能够转过弯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否则的话,你说得太多,也是无济于事的。这,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那个名叫主动权的皮球,已然来到了对方的脚下,就看对方怎么踢了? 也不知晓是过了多久,林荣总算开口了:“馨予啊,你是个好姑娘,你的心意,我也能够体会一二。只是,你根本没必要考虑我。其实,从见面的那一天起,我就把你看作自己的小妹子。因此,你也没必要多想什么,也没必要多说什么,日子还很长,以后,你还会遇见那些文武双全的如意郎君,你的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 暗自叹息一声之后,再凝望着那茫茫夜幕,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若说林大哥无情,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把我的前途、冷暖,放在心里,确实是一个暖心的大哥哥。 若说有情吧,分明就有一位可以终身托付的好姑娘,就近在他眼前了。然而,他却是视而不见,和木偶也差不多了吧? 人们总习惯于说什么“感情上的事情,是不能够勉强的”,这样的一句话,自然是大有深意的。然而,在失意的那一方看来,似乎更像是某种托辞。 千百年以来,这情感上的事情,又有谁能够说个一清二楚呢? 在情感的舞台上,林荣林大哥,心甘情愿地扮演着一个看客的角色,着实让人惊愕不已。 跟我在一起,魏基立自以为看不到前程,就另择高枝,弃我而去了。虽说太过绝情、势利,不过,我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人家前程似锦,又何必屈尊纡就?再说,我又何必去扮演一个拖后腿的角色呢?合不来就分开,互不亏欠,也算是无可厚非吧? 而眼前的这位林荣林大哥呢,在他的心里,似乎根本就没有情感这根弦。换句话说,他甚至不屑于正眼看我!你以为的天长地久,在他的心里,不过是海市蜃楼。 他的意思很清楚了,就是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 只是,他既没有披着袈裟,也不曾身着道袍,何至于如此无情呢? “林大哥,暂且撇开我的事情不说,”我斟酌着字句,“我,我真的觉得好奇怪,你也大不了我们几岁吧,怎么就会给人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呢?” 凝神片刻之后,林荣这样说道:“以前,那位姑娘的离去,我想了很多,很多。或许,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应该谈情说爱。其实,我就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什么都可以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或许,再过一些时候,我就能够把一些事情,理出一个头绪来……” 我一时倒是有点啼笑皆非了,再过了一阵子,我试着这样说道:“喜欢静静地坐着,想一些问题,这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哲人了吧?不过,读过《庄子》的人都记得,那位愤世嫉俗的庄周先生,也是有妻室的——” 我依然还抱着一丝希望,至少,我不愿看到他孤独终老。 林荣似乎也体会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停了一下之后,他这样说道:“是啊,就算是那些留名后世的大哲人,大都不避讳尘世间的感情,何况我这样一个出身行伍的凡夫俗子呢?唉,恐怕真正的原因还在于,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担心自己承担不了情感和家庭的重任……” 看到对方的语气有所松缓,我歉然道:“林大哥,在情感方面,确实,没有人能够勉强你。不过,我还是想说,不管你内心有多纠结,你,你最好还是再找一个人,一个人孤独终老,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吧?再说,你有着太多的选择的余地……” 皱了一下眉头之后,林荣这样说道:“是啊,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再过一段时间,或许,我也能够走出这阴影。不过,到时候,到了那种时候,我所想的……” 我心头一震:林大哥所要说的,多半就是,他所心仪的对象,未必就是我赵馨予?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无法可想了。 唉,真是想不到,就算是稍稍松了口,他对我,还是带有某种成见的。嗯,这多半就是因为,他对我和魏基立之间的事情,过于熟悉了。 既然是这样,我还能够再说什么呢? 林大哥单名一个“荣”,然而,他却“容”不下我! 此前,我也曾浮想联翩,总觉得,此次重返这驿站,应该会有一番际遇。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这尘世间,有那么多的事情,能够由我来设想的,又有几件呢? 这尘世间,有那么多人,能够由我来想象的,又有几个呢? 这尘世间,有那么多的分分秒秒,能够由我来驾驭的,又有几个瞬间呢? 那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也不是完全相信。于是,在自己的寓所里,我也尝试过借酒消愁。结果呢,倒是越发地忧愁了。新愁旧怨,密如蜘蛛网,而我呢,就有点像网里的小虫子了。 小虫子,飞不出蜘蛛网的小虫子。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或许,是这小虫子视线、眼力方面的原因:你看不出这网儿到底有多宽,看不出尽头在哪里,看不出蜘蛛在设伏……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设想:如果你是一只蜻蜓或蝴蝶,离开那些屋檐与墙角,在蓝天之下自由飞翔着,也就远离这蜘蛛网了吧?蜘蛛网虽然可怕,不过,它的势力范围,依然是有限的。 如此说来,我倒是应该,把眼光看得更长远一些。 那个魏基立魏少将军,对于他的投机钻营,我自然是不以为然的。 不过,他不满足于现状,总想着更高处,至少,也不至于就是一个消极认命之辈吧?说起来,他的身上,似乎也有着“闪光点”?要不然,那敏敏,为什么会钟情于他呢? 现如今,我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也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就算我说了,也毫无意义? 或许,真到了独自反省之时。 是应该冷静下来,好好地反省一下了。 魏基立负心、移情,我为什么能够一笑置之? 因为,我觉得,像他那种见异思迁之辈,不择手段之徒,言而无信之人,远一点离开,少一点烦恼。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到了这一刻,我真正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呢? 满腔的柔情蜜意,就像那飘飞着的柳絮,漫无目的,不知所止? 嗯,想想也是,在谋职方面,我是蛮不错的了。于是,既然自诩为“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个人情感、姻缘家庭,也就有所求了。只是,在个人的私事方面,却是不太顺利! 当然,我也可以这样宽慰自己:不尽如人意之事,十之八九。一时的挫败与挫折,也在所难免。 如今的这个夜晚,铩羽而归的结局,也已经是注定的了。 不过,也不至于就一无所获吧?比如说,至少,我也了解到,林大哥居然会有这样的一段情感故事。而且,对于这件往事,他已经能够付之一笑。由此可见,他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之人,着实不简单。 哦,有些人,就像那天上的云朵,飘来飘去的,到底飘到何处,却是说不清楚,一时也看不出来的。于是,尘世间的相逢,就看一个“缘”字…… 这一个“缘”字,倒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一年多以前,如果我一直往前走,不曾遇见那魏基立,如今的这一幕,或许就会改写了吧? 这样看来,自从跟那家伙走在一起,我多半就成了他心里、眼里的一粒沙子。于是,在他情缘的天平上,就再也不会有我的位置了。对于这一点,他未必就想得清楚,未必就敢于去面对吧? 而这一切,真正是我无法去改变的。换一个角度说,在他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过客。因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的身边,还有一个叫作魏基立的家伙。 或许,这也算是某种机缘或命运吧? 再说,我对于他,就有点“退而求其次”的感觉了。巧合的是,他并不愿意充当那个“其次”。 这样一来,我和他,就有点像那朝云和晚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了。 既然是这样,我还能够再去奢求什么呢? 在他的心目中,从一开始,就不曾给我留下那样的一席之地…… “林大哥,”强忍着心头的郁闷,我这样说道,“你,你所心仪的,不管是谁,只要你能够开心、快乐,我,我也就知足了……” 我这话语里的苦涩与凄然,林荣如何体会不出呢? 沉吟良久,他这样说道:“赵姑娘,这尘世间的情缘,常常是一言难尽的。因此,你,你还是要看开些……” “看开?”我苦苦一笑,“看开,我怎么会看不开呢?有时候,我也曾经这样想,每一朵盛开在原野上的小花,都有她自己的花期,都有着只属于她自己的美丽,都在期待着那一缕和煦的清风。因此,凡事不可强求,看开了就好……” 大概是眼见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一步了,林荣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我暗自寻思道:这些道理,其实也不算太深奥,太难懂。只是,当一个人囿于其中之时,总是难以自已。这情感,有时就像一个漩涡,一旦深陷其中,一时难以自拔,也是难免的。在这种时候,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第82章 心甘情愿 以后的日子里,我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呢? 转折,其实也是有迹象可循的…… “林大哥,”我试着这样说道,“你不看重尘世繁华,淡泊宁静,真让人钦佩不已……” 林荣似乎已经听得出来,对方已然转换了话题,不再言情了,于是,他就这样回应道:“赵姑娘,你,你没必要往我脸上贴金哦。我,你林大哥读书少,不过,丞相的那一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倒还是记得的……” 我暗自吃惊:这句话出自诸葛丞相的《诫子书》,本意是写给自己的子嗣看的,然而,这何尝又不是对我们年轻一代的殷切期望呢? 魏基立热衷于功名利禄,利欲熏心,我对此嗤之以鼻。而这位林大哥呢,倒是真正领悟到了此言的精髓。 是啊,这座驿站虽说不起眼,然而,它地处要冲,多少的日子里,那些能人志士,都曾经路过这儿,前往京城。由此看来,林大哥心甘情愿地在此值守,以待贤能,也是在为江山社稷着想啊!而他自己呢,却像一片叶子一般,甘当配角。两相对照,孰优孰劣,显而易见。 既然是这样,对于他,我就不能够多一点宽容之心吗?至于那些情感上的事情,一旦他能够转过弯来,整个人自然就会有所改变的。只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更不可强求…… “林大哥,”我接过他的话语,“你的意思,我懂了。以后,以后——” “林大哥,”突然,一个男声钻了进来,“属下来迟了,望乞恕罪……” 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近二十的年轻驿卒,双手抱拳,伏倒在地。 “小徐子,快,快起来……”林荣哈哈一笑,将那“小徐子”扶了起来。 “多谢,多谢林大哥!”那小徐子说着,望了望林荣,接着又看了我几眼。 我一激灵,暗自思忖着:这“小徐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有什么话要对林大哥说。只是,由于我这个“外人”就在一旁,有些事情,却又不便说出口了…… “哦,林大哥,小徐子,”我这样说道,“你们,你们先谈正事吧。我,我到外面走走,舒活一下筋骨……” 这样说着,就向驿路旁的小林子走去。 “赵姑娘,”林荣朗声说道,“大家,大家都不是外人,就,就在一旁吧……” “算了吧,”我回应着,却没有停下步子,“你,你们哥俩先谈吧。我,我四下里走走看看……” 这一刻,我倒是将规矩看得极为重要,不想在一旁听那些与自己无关的话语了。是啊,如果有心让我在一旁聆听的话,一开始,那小徐子的眼神,就不会是那样的。 “赵姑娘,再过一阵子,我下去找你……”林荣也不再勉强,只是这样说道。 我边走边寻思着: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驿站上,其实,也会有某些事务,是不足以让外人知晓的。因此,我就此离开,其实于人于己,都是一件好事。 嗯,如果那些事情,可以让我知晓,到时候,林大哥自然会转告我的。而如果我一直就待在一旁,倒是耽误人家的正事了。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是身处锦官,不便于过问驿站上的事务。 既然是这样,所谓各司其职,我暂时离开一下,又有何不可呢? 到林子边转一下,换一下空气,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如此,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再说,此前那样的一件事情,暂时说不下去了,先去散一下心,也是明智之举嘛。 哦,那位“小徐子”自称“属下”,看来,这林大哥确实是有实权的。或许,他其实就是专门掌管这些驿站的。 如果真是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严都督的心腹,管辖几个驿站,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从江山社稷的角度看,驿站原本就是传递朝廷文书的,上情下达,关乎朝廷与苍生。而到了近些年,严都督又赋予它求贤访能的另一个功用。 由此也就不难理解,对于那位前女友的要挟,林大哥最终不肯让步的原因了。当然,如果当初两个人能够更好地沟通一下,事情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只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也没有“如果”了。 但愿,在以后的日子里,林大哥能够遇到一个能够理解他的好姑娘。 哦,这样的一个夜晚,忙完公事之后,林大哥只能一个人独自返回。而且,就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他依然是落寞不已的,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嗯,真是太孤单,太寂寞,太冷清了。 是啊,就算我不是他心目中的人选,我也要尽自己的所能,帮一下忙,为他寻找一个伴儿。 哦,那么,这样的一位姑娘,会是谁呢? 赵馨予啊赵馨予,你,你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呢?自己的事情,都弄得一塌糊涂,还想着为别人点什么鸳鸯谱。当然,这样的一件事情,也还是要留意一下的。当初,如果不是林大哥古道热肠,我赵馨予未必就能够在京城里“安营扎寨”。做人啊,可要饮水思源,不能忘本啊! 至于魏基立的另攀高枝,与林大哥无关,我也没必要迁怒于林大哥吧? 哦,林大哥和那小徐子,究竟要说些什么呢? 我和魏基立之间的那件事情,他们多半不会谈及的吧?这样的一件事情,知晓的人越少,那就越好。 哦,他们所谈的,大概是和烽火硝烟相关的事情吧? 到目前为止,边境线上,似乎也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林大哥心系天下,也真难为他了。是啊,他确实是需要一个贤内助的了。至少,如果能够有一个支持、体谅他的姑娘,站在他身边,关照他一下,事情就会更好办些。为了公务,耽误了自己的幸福,这样的情形,或许也不是林大哥的初衷。不管怎样,他都应该过上一种更为顺心如意的生活。 这林大哥,向来都是先人后己的。难得啊,难能可贵啊!只可惜,我也帮不了他多少…… 说起来,我似乎还欠林大哥一个人情?是啊,我如果到锦官任职,少不了他的引荐。那么,到目前为止,我有何回报呢?此刻想来,林大哥所缺少的,自然不会是名利地位,而是朝夕相伴的一双手…… 此时此刻,魏基立那家伙,又到了哪里了呢? 本来,那一句“后会有期”,尽管只是客套话,至少也表明,他还是懂一点规矩的。然而,那故意拖长的尾音,有意践踏起的灰尘,也就透露出他内心深处的不堪与狂妄来了。 是啊,他完全可以牵着马,慢慢地走上一段路的。就算是要骑马,也没必要来一个尘土飞扬吧?魏基立,得意便猖狂的家伙! 他用“绝尘而去”,多半就是要刺痛我的心,让我涌上某种类似于“望尘莫及”的感觉? 只是,我未必就会着了他的道儿,顾影自怜一番。 唉,何必要跟他一般见识呢? 当初,在那玉带溪一带,那位留着短须的韩将军,尽管也是极为强势,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然而,人家是忠于职守,秉公办理。而这个魏基立呢,在我这位老相识面前,也要趾高气扬一番,态度之恶劣,人品之低劣,令人心寒齿冷。 就算我不计较,以他这样的德性与品行,又能够走多远呢?魏基立,你好自为之吧。 哦,都督府上的那敏敏姑娘,为何会如此钟情于魏基立呢?她所看重的,究竟是什么呢? 自然,魏基立年轻有为,前景辉煌,确实能够俘获年轻姑娘的芳心。只是,敏敏似乎忽略了这样一点,那就是修养与品行。 当然,这或许也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未必就很准确。又或许,在敏敏面前,魏基立戴着面具,善于伪装?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林大哥和小徐子在谈论军国大事,而我呢,则是信马由缰,就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个人私事,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个人私事虽小,只是,连自己的小屋子都扫不了,又何以扫天下呢? 据说,此前东吴那边的周瑜周都督,长于音律,即便是多喝了几杯,别人在演奏之时,只要出现了错误,他依然能够微微一笑,指出其中的阙误,由此留下了“曲有误,周郎顾”的佳话。 由此也不难想象,这位周都督,在情感生活方面,琴瑟和鸣,也是羡煞人的了。据说,其妻小乔,为当时江南的一大美女。哦,只不知和貂蝉相比,谁会更胜一筹呢? 这些,都是以前的轶事了…… “赵姑娘,”林荣的声音响起,“来,我送你回去……” 我心头一怔:果然,他说的是“送你回去”,而不是“我们一起回去”。看来,有意无意之中,他已经习惯于扮演一个大哥哥的角色。 “好吧,”我高声回答道,“我,我这就过去……” 驿站上,林荣正牵着一匹黑马,同时指着另一匹白马,这样说道:“赵姑娘,你骑这一匹吧,显得精神些……” 我接过马缰,淡淡一笑:“据说,当年的赵云赵子龙将军,就是白马银鞍。” 林荣倒是给我逗笑了,他这样接过话:“是啊,白马银鞍,此外,还右手持枪,左手握宝剑……” “据说,当年的长坂坡之战,子龙将军白马银鞍,单骑救主,斩杀曹军数十员大将……”我试着这样说道。 “是啊,要论忠心、胆识与武艺,子龙将军威震敌胆,那是世间罕有的!”林荣这样说着。 “如果早生几十年,或许,就能够一睹子龙将军的绝世风采了!”我接过话。 “如今的姜伯约姜维大将军,倒是跟子龙将军交过手……” “战况,战况如何?”我好奇地问道。 “当时,子龙将军年事已高,两人算是平手吧?” “唉,武艺再高强,也抵不住岁月的侵蚀啊!”我不由得感慨道。 “是啊,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英雄也有徒呼奈何之时。”林大哥应和道。 “英雄的故事,越是到了后面,越是听不下去……” “将军白发,有心无力……” 两人说着,牵着马缰,走在返回京城住所的路上。 再过了一阵子,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似的,暂时停了下来。 一边慢慢地走着,我一边暗自寻思着:刚才,有意无意之中,我和林大哥,说起和子龙将军相关的话题来。这些话题,看似有点不着边际。其实,如果没有子龙将军当年的壮举,如今这个夜晚的这样一幕,只怕未必就能出现吧? 因为,当年子龙将军所救下的那个孩子,就是如今的蜀汉后主! 说起来,作为蜀汉子民,在这样一个夜晚,我和林大哥谈及那样的一段往事,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出生的时候,子龙将军早就不在这人世间了。 于是,有时候,对一些人说起子龙将军,我会说“先太叔祖”。对于这位前辈,我一直都是极为敬仰的!刚才,听林大哥说起,他与姜伯约大将军的那一战,只能算是平手。一听之下,我甚至觉得有点遗憾。 那么,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是啊,那位赤胆忠心、武艺超群的子龙将军,竟然拿不下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将!一时半会儿之间,我有点想不明白。 然而,一旦冷静下来,我就会觉得,其实,那也是很正常的啊! 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三十年前的子龙将军,至少也是年过花甲了吧?面对着血气方刚的姜伯约,精力和体力上的劣势,还是相当明显的。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难解难分之际,先太叔祖多半也会这样想:只要我还年轻二十岁,如何能让你战满三十回合? 在那种时候,迟暮中的英雄,除了感慨一声“岁月不饶人”,还能怎样呢? 由此,我也不禁想起,凡俗平庸如我,那就更应该趁着年轻力壮,多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如果一味沉迷于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恐怕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林大哥,”我试着这样说道,“这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你徒步行走,不成问题吧?” 第83章 与你同行 如果能够陪着对方,多走上几步,那又如何? 林荣无暇多想,顺口就说道:“这点路,随便走……” “哦,这样,”我接过了对方的话语,“既然是这样,我们,我们就步行吧?” “步行?”林大哥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嗯,倒也是,边走边谈……” “嗯,”我加了这样一句,“对,边谈边走……” 两个人,两匹马,就这样上路了。 这一刻,道路两旁,头顶脚下,视线所到之处,就是那茫茫夜幕,看不到尽头的无边的夜幕。 原来,眼看永结同心已经是没有指望了,我就退而求其次,只希望能够陪着对方多走一段路。而如果是骑着马,两人在一起说话的时间,显然是要大打折扣了。 大姑娘家如此细致微妙的心思,林荣似乎一时也难以洞悉,走了几步,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既有此心,那就慢慢走吧……” 于是,这样一个夜里,这样一幕,还真的就出现了:两个年轻人,放着高头大马不骑,只是牵着缰绳,信步走着。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骑马既危险,又累人…… 刚走出片刻之后,我就好奇地问道:“林大哥,刚才,你和那小徐子说了些什么呢?” 愣了一会儿,林荣缓缓地说道:“哦,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再说,都是自己人。我,我就直说了吧。目前的局势,也没多大改观,北伐方面的事情,说不上有多少进展。小徐子跟我说了一下最近的军情,就忍不住叹起气来——” 说着,“唉——”的一声响起,他慨叹起来了。 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我一向也是颇为关注的,因此,也就没有作出过于激烈的反应。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这样想:林大哥如此不谙风情,多半也就是因为,战局并不乐观啊! “哦,那就再总结总结,争取以后,以后会好一点……”说着说着,我一时也说不下去了。 林荣似乎也意识到了,我也只是关注着战局而已,不过,毕竟远离行伍,远离战场,对于行军打仗方面的事情,还是隔了一层,因此,也就难以说得透彻、深入。 “嗯,也只能,只能是这样了……”他敷衍着,这样回应道,“打仗嘛,胜负,胜负难料……” 再走出一阵子之后,我决定换一个话题。于是,就试着这样说道:“林大哥,你,你就满足于过这样一种形影相吊、孑然一身的生活了?” “其实,”林荣讪笑道,“这,这也只是个习惯不习惯的问题。简简单单的日子过惯了,有时候,我甚至这样想,成亲之后,我反而会拖累别人……” 这一刻,我听得出来,林大哥并非那种不近情理之人,他想得更多的,似乎倒是别人的感受。而且,类似于孤独终老之类的话语,他可从来不曾亲口说出来啊! “林大哥,”我接着这样说道,“你习惯于先人后己,小妹和许多人一样,深表钦佩。不过呢,最好还是找个伴儿。我想啊,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回到家里,有人对你嘘寒问暖、举案齐眉,那才是人生最大的欣慰与自豪——” “唉,这种情景,”林荣慨叹道,“最多也只是想想而已。对于这样的情景,我,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我撇了撇嘴:“说到底,这也是你现在的想法。有些事情,一开始,你就不愿意去尝试,又怎么能够有真切实在的感受呢?” 大概是感觉到了这一席话语的语重心长,眨了眨眼之后,林荣只得松了一下口气:“是啊,有些事情,也不是凭空就能够想清楚的。再过一些时候,我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了,或许,也可以再慢慢考虑一下……” 听得出来,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尚不至于完全放弃。也就是说,他依然有所期待,只不过,缺少了某种主动进取的心思。 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后,我趁热打铁道:“到时候,你和嫂子的这杯喜酒,可一定要请哦!”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林荣一脸认真地说道:“赵姑娘,放心吧。到了那时候,我肯定要当着各位客人的面,先敬你三杯!” “哈哈哈,喝了三杯酒之后,我就担心,烂醉如泥之后,接下来的美味佳肴,你,你就无法享用了……”宽慰之余,我也说起玩笑话来。 一年多之前,我和魏基立初次到严都督府上赴宴,当时,林大哥也在场。也就是在那次酒宴上,魏基立口不择言,说出了要请贵宾们吃喜酒的话语来。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样的一句承诺,是无法兑现的了。至少,魏基立身边的人,不会是我了。 而一年多以后的这个夜晚,我却极力鼓动着,希望能够吃上林大哥的那杯喜酒。而且,他还慨然允诺了。更为诡谲的是,林大哥身边的那一位,至今依然是了无踪影。这样的两件事情,着实不多见吧? 当时已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而我呢,就想着要去充当一下那“媒妁”了。 一路说笑着,两人款款前行。 离自己的住所还有两三里之际,我下意识地缄口不语了。 林荣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只是微微地低着头,慢慢地走着。 远眺了前方一阵子之后,我一时心绪如潮起来:这样的一段路,看似很漫长,然而,到了这一刻,离那终点线,也已经不远了。是啊,如果让我自由选择的话,我倒是宁愿,这样的一条路,永无尽头。 只是,这是怎样的奢望与虚妄啊! 到了天亮之后,那锦官里,就有一大堆事务,正等着我去处置呢!而林大哥呢,尽管可以放心地休息一下,然而,一旦睁开双眼,光是那驿站上的事情,就足够他殚精竭虑,忙得团团转的了。 由此看来,在想象和现实之间,总会隔着或近或远的一段距离。没办法,凡俗之人,俗事相缠。 此时此刻,再回想起今夜里的事情,似乎也不至于就一无所获。至少,林大哥已经解开了心结,开始考虑自己以后在情感方面的事情了。 以前,说起“为人作嫁”这个词语,多半是用在较为消极的方面,而当事人自己说起这个词语的时候呢,则是伴着某种自惭与自嘲。不过呢,对于林大哥,能够为他做这样一件事,我倒是甘之如饴。 林大哥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应该有着自己美满幸福的新生活。尽管,在他身边,这样的一个人,注定不会是我。 这“媒妁”,民间习惯称之为“媒婆”。既然带有一个“婆”字,自然是由那些有一定年纪的妇人充任了。而我呢,自己都尚未出阁,却想起要作起“媒婆”来了!这,这是不是有点贻笑大方了? 当然,就算别人要说笑一番,那也是他们的事情。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毕竟,我是在为林大哥筹办这件事情,他一向光明磊落,值得我这样做! 或许,对别人有所亏欠,也不怎么样。然而,对于林大哥,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再亏欠的了…… 嗯,先帝遗诏之中,就有这样一句:“勿以善小而不为。”这样说来,帮忙解决一下林大哥的终身大事,自当不失为“善小”之举吧?因此,以后多留意一下,挤出一点时间,试试又何妨呢? 多为别人着想一下,又有何不可呢? 或许,“行善”就是“积德”,说不定某一天,就会得到“善报”啊! 当初,我之所以想起要步行,主要就是考虑到,纵马前行,速度太快了,没多少心思闲聊。在那一刻,能不能走完这样长的一段路,其实,我的心里,也是没底的。 我只是这样想,要真是走不动了,再上马也不迟。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不是吗?剩下的这一小段路,我就是爬,也能够轻易地爬到住所大门口的。 也就是说,我也曾经低估了自己的潜力? 不管怎样说,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的一段路,这样的一段行程,在以后的日子里,值得我好好回忆与思索的。 至于我自己嘛,我想,再过一些时日,心平气和之后,我会有所考虑,有所打算的。 魏基立那家伙,厚颜无耻,蝇营狗苟,走了也罢。 哦,一年多之前,在前往锦官城的路上,我所遇见的,如果不是他,那又如何呢? 此时此刻,我是不是有点后悔了? 其实,如果不曾遇到魏基立,接下来,未必就能够在驿站上,受到林大哥的引荐。那么,接下来的定军山之行,多半也就无从谈起了。 是啊,人的那颗心,总是想象着对自己有益有利的一面。殊不知,那些走过的路,其实是一个整体,那正反面,并不能够截然分开。哦,就像要有白天的阳光,也要有夜晚的月光和星光,才是完整的一天。我们,我们一直都只能坦然接受。 心灰意懒之际,自怨自艾一番,也未尝不可。只是,清醒之后呢? 嗯,我在等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那个值得我托付终身之人。 这样的一个夜晚,走过了那么漫长的一段路,对于自己的明天,我是不是也该重新勾画一下了?而那蓝图,又该如何勾画呢?而那支画笔,又在哪里呢?是啊,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魏基立之流,看我的笑话。 记得有这样一段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如此说来,到目前为止,我所感受到的,主要还在于“苦其心志”“行拂乱其所为”这两个方面。作为锦官主管,“劳其筋骨”方面似乎还说不上有多严重。至于“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就没有太多的感受了。毕竟,从生活条件方面看,在衣食住行等方面,还是相当优渥的。 原来,我的处境,还说不上有多苦涩,还不算是跌倒了谷底。 当然,“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的目标,还是要铭记于心的。 多年以后,如果还能够想起这段往事,我又作何感想呢? 到了那种时候,如果是志得意满,有所成就,我多半会这样想:挫折与磨难,能够成就一个人,能够让这个人脱胎换骨,能够让这个人找到一片新的天地!是沟坎,还是门槛,就在于你怎样看了。当然,更为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走出那口枯井。 这样的一个夜晚,弃马步行,确实是需要有点想法,需要有点底气,需要有点脚力的。 不管怎样,到这一刻为止,我做到了。 也就是说,我并不是那种古板僵化,不知变通之人。 原本,如果你有畏惧心理,对自己没信心,多半就会觉得,从驿站返回寓所,是相当漫长的。然而,当你主动挑战自己,或者说,要从步行之中找到某种感觉,那就不一样了。 路,还是那条路,它不会缩短,也不会变长。只是,如果你的想法与心情,有所不同,那么,留在你记忆里的那一幕幕,也就有所区别。 此时此刻,离自己的居所,已经不远了。甚至,我都有点自豪了。毕竟,这样长的一段路,我还是走过来了。 既然是这样,此前的那些挫折与磨难,是不是也可以重新掂量一番了呢?仔细想来,斗转星移、月落日出,这时光的脚步,我们是管不了的,是无能为力的。我们所能够做到的,主要还在于管好自己,确定好自己人生的航向。这,这也算是我的一点收获吧? 如果要问我,我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么,我主要还是在想,以后的日子里,会不会出现新的转机呢? 按照常理,转机,应该是会有的。只不过,一时半会儿之间,还看不出来。于是,我就有点焦躁不安了? 想那么多,又有何益呢? 再过一些时候,就是晨曦微露了。而这样一个夜晚,我就这样慢慢地走着,穿过沉沉夜幕,走向那晨曦微露…… 哦,我心中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又在哪里呢? 第84章 客从何处来 再漫长的道路,如果你用脚步来丈量,也会有尽头处。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我内心感慨着,“我所牵着的,是一匹白马。只是,白马上的那位银袍将军,却不知身在何处了?这一路上,这马蹄声和脚步声,就像锦官里那蜀锦上的明线与暗线,密不可分……” 从驿站返回的林荣林大哥,回住所休整去了。 望着他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眼眶,涌上了晶莹的泪珠:唉,这短短的十多个时辰,我就目送了两个人的离去。如果说魏基立的绝尘而去,意味着恩断义绝,互不亏欠,我甚至还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么,林大哥那孤单的背影,就只能是让人怅惘不已了;他的世界里,并没有我红烛下的红妆纤手…… “……和白马银鞍有关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吧?”晨曦微明,赵馨予呓语般的感慨,就飘荡在那凄清的晓风里。 斜倚着那壁立般的巨石,赵馨予秀眉微蹙,暗自思忖着:到目前为止,透过那抽丝剥茧般的回忆与反思,我大体上可以断定,对于阴平关的失守,魏基立确实有着着重大的嫌疑。尽管,我还没能拿出铁证,不过,至少,也算是有一个侦破的线索了。 而林荣林大哥呢,侠肝义胆,他忠义为先,如果需要的话,到时,他还是可以指望的。 当初,后主也曾担心,就凭我一个人,就能够把事情办成? 当时我就想着,成事与否,与人数的多少,未必就有必然的联系!人家又不是小河里面的鱼虾,就等着你来撒网。再说,见到你来撒网,人家也会躲避起来的。缉拿要犯,跟正面的冲锋陷阵,还是有区别的。 当然,左膀右臂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种事情,难度是相当大的。 至少,你首先要锁定嫌疑人。接下来,还要找到证据。要不然,你凭什么可以采取行动? 而且,还有一个难言的苦衷:现如今,蜀汉社稷已然沦丧。在此情况之下,我奉蜀汉后主口谕,缉拿要犯,是不是有着某种怪异之处? 不过,怪异归怪异。有些事情,即便不是奉后主口谕,我也是要去做的。在我看来,如果不把那些玩忽职守、祸国殃民者绳之以法,正义何在?作恶者不受惩罚,世道人心何在?如果没能给世人和后人一个交代,我辈岂不是尸位素餐? 在这种情况之下,为了完成此事,为了不辱使命,我的身边,自然是需要几个帮手的。而林荣林大哥,就是一个重要的人选了。这林大哥,急人之所急,义无反顾,确实是要招致帐下的。 哦,将魏基立魏少将军作为重大嫌疑人,是不是有点公报私仇的嫌疑呢? 在真相大白之前,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而嫌疑人与罪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简单地说,怀疑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如果连一个大致的目标都没有,如果连一个搜寻的范围都没能确定,破案之举,又从哪里开始呢?行动的方向,又如何确定呢? 当然,就算确定了目标,依然是困难重重。 首先要找到犯人,然后再想着,如何把该犯人捉拿归案。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几个得力助手,想要得偿所愿,那是不可想象的。说得严重一点,不是你去缉拿要犯,而是该要犯人多势众,反而把你捉了起来,让你徒呼奈何。 想到这儿,我也就能够意识到,所谓独木难成林,就是这个意思了。 到现在为止,我的不少想法,还是有点不着边际的,有点虚无缥缈的。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自从领到重任之后,我还没遇到自己人,可以商量几句,探讨一番的自己人。这样一来,一些想法,自然就会流于表面,是不成熟的。 由此,也不难想象,能够有几个帮手,确实不错。 且不说能够帮上多少忙,能够听手下说上几句,大家能够有所交流,那也是很难得的了。 嗯,“集思广益“齐心协力”“群策群力”之类的说法,就是这个意思了。 影子,一个人,光有影子,还是不够的。因为,影子不会说话,也帮不了什么…… 嗯,到目前为止,后主所交代的第一件事情,也算是有点眉目了吧? 那么,那第二件事情,和那师婆有关的第二件事情呢? 既然不急着赶路,那,那就再细细追忆、推演一番吧。 事情,就从辞别林大哥之后说起吧? 望着林大哥那远去的背影,对于我来说,似乎也就意味着一段青葱岁月的结束了。 哦,那久违了的如烟似雾的江南女子…… 匆匆数月过去,转眼间,就到了深秋时节。 这天下午,我刚走出锦官,我的目光,就变得有点疑惑不定起来。 原来,在离这锦官大门三四丈开外的地方,一个二十上下的姑娘,正四下打量着什么:这锦官门楣上,那写着行楷“锦官”二字的匾额,甚是醒目。如果是识字之人,一看就一目了然,似乎没必要看那么久吧?若是不识字,尽可以向来来往往的路人,打听、确认一下,也不是多大的难事吧? “哦,”我暗自思忖着,“其实,她是一时下不了决心。此时此刻,她有点犹豫,还没有作出决定,不知该不该一探究竟?” 这样想着,我就下意识地注视起这陌生的女子来。 凝视片刻之后,我大体上能够确认,单看年纪,这女子似乎比自己要稍大一点。她真正让人眼前一亮的,就是那白皙如玉的面庞了。 对于本地姑娘的肤色,我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因此,相比之下,我就觉得,这陌生的女子,那肌肤,水灵灵了,似乎就像那细雨之中的羊脂,只要轻轻一挤,就会湿意淋漓。 “这位姑娘,”我越发有点惊疑不定、惊愕不已了,“尽管衣着朴素,然而,却自带一丝高贵的气质,似乎也不像那种衣食无着落之人。只是,如果她不是想着找个活儿干,大可以一走了之,又何必如此流连不已呢?” “这位姑娘,”我再也忍不住,开口了,“请恕小女子冒昧,你,驻足良久,有何贵干呢?” 那一刻,我暗自思忖着:我执掌锦官一年多了,说起话来,自带一种威仪与大度。 她也就此凝视着我,似乎要从我的神情里看出些端倪来。 “哦,请恕小女子无知、无礼。”那女子先是一愣,接着就回应道,“请问,这‘锦官’,就是专营专管蜀锦之处吧?” 她的口音,还真像迷蒙烟雨之中的江南,柔软而甜腻。 我久居巴山蜀水,一听之下,就听出点门道来了:本地女子的口音,虽说也有轻柔的一面,然而,和眼前这位女子相比,依然显得生硬了些。 不难想象,她也有心要学一下蜀地口音,然而,毕竟乡音难改,一开口之际,那吴侬软语的韵味,就显现无遗了。 凝神片刻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这位姑娘,你,你刚从外地到此吧?” 那女子眨了眨眼,迟疑片刻之后,这样回应道:“小女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唐突、失礼之处,尚请见谅……” “哦,远道而来,”我缓缓地说道,“失敬了,有失远迎。嗯,是这样的,当年诸葛丞相开府治蜀,就考虑到丝织行业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专门设此锦官,主管专营这蜀锦……” 那姑娘的眼里,放出亮丽的光芒来,只听她这样说道:“哦,总算找到了,不虚此行啊!” 她把找到“锦官”说成“不虚此行”,这背后,是否另有所指呢?而且,在大门口徘徊了这么久,她为什么不曾开口向路人相询呢?也就是说,她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吧? 带着这些疑惑,我就此来了兴致,跟这位“不虚此行”的女子攀谈起来。 一盏茶工夫之后,我大致上了解到,这姑娘姓孙,来自那东吴的苏州一带,自幼就对苏绣颇有兴致,也曾经下过一番功夫。 两年前,她到蜀地寻亲,就想着顺带了解一下蜀锦,以期对自己的苏绣功夫,有所裨益。后来,由于跟蜀地的长亲有所嫌隙,就负气出走,就此离群索居起来。 这天下午,本来只想着要对“锦官”有所了解的,就在大门前多看了几眼,不想就遇到了我这位锦官的主管。 对于孙姑娘的这些话语,我半信半疑,还是有所保留的。 试想,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独自到蜀地寻亲,这背后是否另有隐情呢?再说,此时再强调自己“离群索居”,更是让人惊疑不已:要在异国他乡隐居,没有某种背景,有谁会相信呢? 当然,这些话语,我也只是心里存疑,是不会轻易对对方说起的。 “哦,孙姑娘,”我试着这样开口道,“是否能够屈尊,就此移驾寒舍,小叙一番?” 我这样的一番话语,已经是尽可能给足了对方面子:你既然想到锦官里干活儿,自然要先熟悉一下锦官里的门道吧。而这一刻,锦官掌管就在你面前,而且还是盛情相邀。锦官里的那些普通织工,要想“移驾寒舍”,多半只能是在梦里了。 “赵姑娘,”那孙姑娘轻声说道,“民女尚有俗务,改天吧?” 听得出来,她尽管语气轻柔,然而,这已经是委婉地拒绝了。 尽管我已然是饱经风霜,这一刻,我的心头,依然是震颤不已:这孙姑娘啊,你尽管语气轻柔委婉,然而,那样的话语,已经是说得再清楚不过的了。你忙你的,我自有事,恕不奉陪! 敢于说出这种话语来的人,自然是大有底气的。只是,她的这种底气,究竟是从何而来呢?别人打灯笼都难找的好机会,在轻描淡写之间,她就付诸脑后了…… 如此“不识抬举”之人,实属罕见。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总算抑制住了心头的愠怒。 思忖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既然孙姑娘另有要事,本座也就不再勉强了。哦,这样吧,孙姑娘有心的话,明天上午,尚请再次驾临此地……” 说着,指了指锦官大门口。 那孙姑娘点了点头,回应道:“赵姑娘既有此意,小女子自当遵命,届时可要叨扰了……” “孙姑娘,不必客气……”我的语气,也变得有点支吾起来。 “既然商议已决,小女子先行告退……”那孙姑娘说着,抱拳致谢之后,飘然而去。 望着那柳絮般飘飞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这位孙姑娘,可是不卑不亢,气度不凡啊! 且不说她敢于婉拒我的盛情相邀,就是她的言谈举止,也是迥然有别于普通的村野女子的。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从表面上看,她此行的目的,在于学习、借鉴蜀锦的长处,以期对苏绣能够有所裨益。 只是,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可以说出口的原因。 而更深一层的来意,就有点云里雾里、难以捉摸的了。 哦,将近两年之前,大山深宵,对于那“晓霞”姑娘和“夏侯大哥”,我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按照魏基立魏少将军的说法,那两人多半就是曹魏一方的细作了。这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位孙姑娘,会不会与之相类似,就是那东吴派来的卧底呢? 这种可能性,应该也是存在的吧?吴主姓孙,这姑娘也姓孙,虽说天底之下,姓孙的人多的是,只是,孙姑娘脸上的那种自带优越的高贵气度,无论如何,都是伪装不了,都是掩饰不住的。 撇开这些悬疑不论,这位孙姑娘,倒是独具风采,让人过目不忘的啊!甚至,也不妨这样说,此前的日子里,就在这锦官里,我手下的那些姑娘妇人,大多是凡俗之辈,时间久了,就有点厌倦了。 如此一来,心如死水之际,这位孙姑娘翩然而至,倒是让我心中的那片湖水,霎时变得涟漪阵阵起来。 不管怎么说,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位远道而来的还蒙着一层轻纱的孙姑娘,就会不时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了…… 第85章 江南情 神秘之人,自有吸引人之处。 “其实,”我不由得内心感慨道,“到目前为止,我所能够确认的,也只是,这孙姑娘自外地而来,江南人氏,来意不详……” 一时半会儿之间,也难以再掂量出一些什么新头绪,我只好先行离开这锦官,返回居所。 晚饭之后,我和侍女小影子说起了这件事情。 听完主人的介绍之后,小影子眨了眨眼,迟疑了好一阵子,才这样说道:“赵姑娘,我,我总有一种预感,这孙姑娘既然来路不明,只怕,只怕是……” 说着,那眼神,多云转阴,隐隐约约显出几分惴惴不安来。 相处的时间久了,在这一刻,我体会得出,小影子之所以如此不安,主要还是担心,自己人微言轻,只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主人说不定就要责怪自己。 “小影子,”我甚是欣慰,紧接着鼓励道,“不必顾虑,有话直说。” 咬了咬嘴唇之后,小影子这样回应道:“赵姑娘,记得,以前,你就跟我说起过那‘夏侯大哥’和‘晓霞’的事情。因此呢,我,奴婢也就联想起来了。这,这孙姑娘的身份,会不会也和细作、探子有关呢?”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小影子,你的心思如此细致,着实难得啊!多谢你的提醒。以后,以后我会多加留意的……” “赵姑娘,”小影子谦逊道,“这,这也是奴婢分内的事情。哦,还有,奴婢还有一个疑问。曹魏跟我们一直都是敌对之国,那‘夏侯大哥’和‘晓霞’,冒险前来,刺探一下我方的情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是,如今这孙姑娘来自东吴,如果她也是出于类似的目的,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我神情凝重,开言道:“哦,这样说吧。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与人之间如此,国与国之间,何尝不是这样呢?这东吴,跟我们蜀汉,虽说是友好邻邦,只是,你想想看,当初诸葛丞相六出祁山之时,他们又给予过多少支援与协作呢?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多半就是因为,他们觉得,时机未到,胜算不大,倒不如坐山观虎斗。而吴主和他手下的那些都督将军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难道就没有这情报方面的原因吗?因此,即便是撇开恩怨是非不论,我们也不难体会到,情报方面的事情,绝不会是可有可无的……” 小影子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赵姑娘,你的眼光和见识,果然不同凡响……” 我连忙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如此夸赞。 再过了一阵子,我缓缓地说道:“不说此前的诸葛丞相,就是现在姜维大将军的北伐,东吴一方的表现,确实也是难以恭维。唉,和曹魏一方相比,我方人少地小,本来就处于劣势,再加上没有强有力的外援,要想撼动北方那数十年的基业,实在,实在是太难了!” 以前,我想当然地认为,这小影子,只是一个丫头片子,目光短浅,于是,茶余饭后,只是跟她谈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今这个夜晚,我才发现,事情也没那么简单,她的见识,未必就输给寻常的须眉男子。因此,一旦打开话匣子,不免就多说了几句,简直就要把她当作平生难得的的知己了。 “哦,赵姑娘,奴婢一直有个疑问……”我正深思飞扬之际,只听那小影子这样说道。 “小影子,今夜里咱俩就畅所欲言,有话直说吧。”深感欣慰之余,我出言鼓励道。 “那就是,东吴方面,一向就喜欢静观其变,习惯于袖手旁观,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会是什么呢?”小影子开口道。 “嗯,应该是这样的吧?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局势还不足够明朗的时候,他们还是习惯于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的。而另外一个原因呢,多半是因为,他们那儿有长江天险,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轻言干戈的……”我这样解释道。 “听了赵姑娘的这一席话,”小影子赞叹道,“奴婢可算是茅塞顿开了。” 我面带惭愧,连忙谦逊道:“其实,我所说的,也只是一家之言而已。朝中的那些文武大臣,每天所想所做的,就是这一类的事情了。我,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能够想得这么清楚,已经是相当难得了……”小影子依然这样帮衬着。 我一时也没有接对方的话语,而是陷入了沉思:仔细想来,到了这一刻,我们到底还能够依靠谁呢? 嗯,那赤壁之战,因为关系到三方的切身利益,东吴一方,也可谓极为积极主动的了。只是,一旦三足鼎立已成定局,他们也就瞻前顾后,不思进取了。 唉,人们习惯说‘大意失荆州’。其实,当初公关所率领的,充其量也只是一州之众,如何能够在曹魏与东吴的联合夹击之下,全身而退呢?失去了荆州这一重要的战略支撑,诸葛丞相当初所设想的北定中原、一统华夏,也就变得越发渺茫起来了。 不难想象,这东吴,也不仅仅是盟友,在某些时候,他们也会站到我们的对立面去的!因此,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轻信于人,不要对别人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希望和幻想。 哦,当初先帝曾经远赴东吴,娶了吴主孙权的亲妹子。这样的一件事情,在那些不懂内情的外人看来,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表明,东吴一方,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扣押住先帝,进而以先帝为人质,以增加他们在谈判桌上的筹码。只是,由于诸葛丞相神机妙算,安排了赵云将军作为护卫,陪同先帝前往。最终,东吴一方弄巧成拙,还留下了“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笑话。 这样说来,东吴一方一直有点耿耿于怀,总想着要报复一下,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因此,在小影子看来,这孙姑娘的来意,确实是要好好估量一番的。至少,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当然,当年的那位孙夫人,对先帝还是深有感情的。 先帝伐吴,被那陆逊用计,火烧连营。也就是在那一次战役中,一度曾有传言,说先帝驾崩于大火之中。孙夫人听闻此事之后,投江自尽。 多年以后,自然有不少人会这样说,这孙夫人,怎么会如此天真,如此轻信人言呢? 唉,我们不在其中,自然就难以理解当时当事人心中的苦涩与悲痛了。然而,不管怎么说,孙夫人的深情与忠贞,还是令人肃然起敬的。 哦,不知不觉之中,三国鼎立的影子,就勾勒出来了? 入京城之前的“夏侯大哥”和“小霞”,属于北边的魏国。而如今的孙姑娘,则是来自东吴。只是,如今这两国的来者,都是比较神秘的,让人看不透,猜不着。甚至,我都有点郁闷了。 此刻想来,来自北边的那两个人,至今依然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对于这一点,我尽管是有所警惕,不过,那些所想的事情,却是落不到实处!面对着谍情,一般的人,由于不是身居其中,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 那两个人,有点来去如风的感觉。 你本事再大,还能把风捉起来吗? 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对于北边的那两个人,我是有点淡忘了。 只不过,那次梦中重见之后,我又开始这样想,这件事情,还是要牢记于心的。因为,这条战线过于隐蔽,一般人也就容易忽视。 此刻先来,关公大意失荆州,我方在敌情谍报方面,也是处于下风的。我方主力部队的动向、分布,城防的安排,各区域军事力量之间的联络:人家都是一清二楚,了如指掌的! 这样一来,我方在明处,敌方在暗处!我方的一举一动,全让对手看得一清二楚。说得不客气一点,仗还没开打,我方就处于劣势了。再加上魏吴联手,我方腹背受敌。那一句“寡不敌众”,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也不知道到了现在,那些军界大佬们,会不会还能想起当年关公败亡的故事?我不在军界,对这方面的情况,所知极为有限。 是啊,如果不是遇见这孙姑娘,我的那点警惕心,也早就不知晓要飞到哪儿去了……有时候,我们容易产生侥幸心理,总觉得没什么事情的,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哦,怎么会是这样? 大概是这样吧?做事情比较辛苦,身处其中、深陷其中之时,人也容易觉得单调、烦闷、劳累。这样一来,人性之中那好逸恶劳的一面,就冒出头来了,然后又逐渐占据了上风。 由此看来,人生最大的敌人,其实还是来自人于本身。 “麻绳专挑细处断”?以前,我也一度觉得,果真如此的话,老天爷是不是太苛刻,太残忍了呢? 或许,倒是应该这样理解:老天爷,其实也有公平的一面。比如说,两个实力相当的人,形成对峙的局面。在此情况之下,对于那个准备更充分的人来说,既然他付出更多,更渴望着胜利,那么,作为老天,也会下意识地将那天平,向那有心人,更轻斜一点。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意…… 如果不曾见到这孙姑娘,则极有可能,将来的某一天,我也将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这,在这方面,我可不能再自欺了…… 我们蜀汉与东吴之间,数十年以来,有精诚合作,有若即若离,也有反目成仇:这分分合合的背后,到底是谁在主宰着这一切呢? 或许,简而言之,就两个字:利益。 国与国之间是这样,那么,人与人之间呢? 当初,我也曾对那魏基立深情邈邈、深信不疑,结果呢? 由此看来,自强不息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首先要做好自己。一个国家,更是如此。 是啊,“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就要像那打铁之人,自身先要强大起来…… “赵姑娘,”大概是看到自己的主人神情委顿,小影子关切地说道,“你,你没事吧?” 我淡淡一笑:“小影子,我没事,我好着呢!我,我在想,对于这孙姑娘,以后我们,我们该怎么看,怎么办?” 小影子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那一瞬间,她多半是这样想的:要说‘怎么看’‘怎么办’,你赵大姑娘的心里,自然是有一杆秤的。只不过,你怕我走神,怕我事不关己,就想着要我先说一下。 “嗯,奴婢觉得,”小影子语气俨然,“目前,对于那孙姑娘,我们也只是有所怀疑而已。由于没有确证,因此,平时就应该多长一个心眼,多留意一下。当然,如果她作出危害我江山社稷之事,就要及时出手制止……” “嗯,小影子,”我又惊又喜,不由得向着她,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微微一笑,“还真不愧为我锦官主管的心腹,所作建议,有礼有利有节。哦,以后,以后就这样办了……” 让主人这样一夸,小影子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先是稍稍低下头,紧接着,带着几分羞怯,低声说道:“赵姑娘,赵姑娘,你不必夸我。奴婢,奴婢所言,均是平时耳濡目染的结果……” “耳濡目染”这个成语,此时用在这里,也是相当生动传神的了。 看来,以前的那段时间,有意无意之中,我在她身上所下的那些功夫,还是颇有成效的。 确实,如果只懂得端茶送水,还是不够的,有很多时候,我都想着要和别人探讨、交流、商议一番的,而这个小影子呢,凭着自己的细心与悟性,就此走入我的眼帘,久而久之,我对她,也就刮目相看起来了。 再闲聊几句之后,主仆俩就歇息了。 虽说也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只是,对于我来说,要想立即酣然入梦,绝非易事。 第86章 江南之行 如果将心中的那千头万绪,比喻成丝麻,那又如何呢? 我一向以心细如发自诩,在这样一个夜晚,若是还能够轻易地入眠,倒是一件怪事了。 下意识地捋了一下额前的秀发,我的思绪,就飘飞在那发丝与空气之中:如果可能,我倒是宁愿相信,那远道而来的孙姑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织工,不远千里,只是为了学习蜀锦而来。 如果能够潜心于针线与绫罗绸缎之间,除了人间烟火、衣食住行,倒是能够没有多少尔虞我诈、谍影细作。然而,我可以这样想,现实未必就会如此简单啊! 转眼之间,我到这锦官城,就接近两年了。 当初,那“夏侯大哥”与“晓霞”,倒是有点人间蒸发的感觉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对于谍报敌情之类的事情,我并不在行,而且,也没有多少时间去顾及这方面的事情。 既然无暇顾及,就更不要说亲力亲为了。一个人所能够做到的事情,毕竟还是有限的。 在输赢成败取决于瞬间的战局之中,对方在暗处,我方在明处,这样一来,人家对我方的情况了如指掌,而我方呢,则是一头雾水,茫无头绪。这种仗,未曾开战,我方就落在了下风。 也就是说,在敌情方面多下一点功夫,非常有必要。如此说来,至少,我们也要提高警惕,不要让对手轻易洞悉我方的情况。 由此看来,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孙姑娘,确实要有所警醒,有所警惕,不要轻易被表象蒙蔽了。 哦,如果这孙姑娘真的只是一个过客,明天上午,她不曾如约而至,那又如何呢? 不,不会的! 既然能够不远千里而来,她不会轻易放弃的。再说,万一她真的是为了蜀锦而来呢? 对了,她眼里的光华,令人一看之下,就难以忘怀。 试想一下,锦官里那么多的织工,有谁会是这样的呢?一个人眼里的光亮,是掩饰不了的,也是不会骗人的。她的目光,就像那穿透云雾而至的清辉,除了明亮,就是那种无所不至的绵长后劲了。对此,我如果再把她等同于常人,等闲视之,一开始,就会落入了下风。 她有备而来,我又岂能掉以轻心? 人们早已习惯于剑拔弩张的烽烟战场,殊不知,另有某种不见刀光剑影的战线。相比于短兵相接的战场,这种战线,有时似乎更令人紧张,甚至,近乎窒息…… “孙姑娘,”想到这儿,我喃喃低语起来,“明天上午,不见不散哦……” 次日上午,那孙姑娘还真的来了。 霎时,我心头涌上了那句套话:“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孙姑娘,未必就“省油”吧? 这一次,我注意到了,这孙姑娘的衣着打扮,跟一般的织工相比,也没什么两样。只是,那眼眸里的光亮,确实异乎常人。这特异之处究竟在哪儿,我一时也难以言表,我只是更为坚定地相信,对于这位孙姑娘,若想着等闲视之,那就会是愚不可及。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我想给她来个下马威,就打起了官腔:“孙姑娘,你远道而来,对于我们这锦官里的规矩,或许会有所不知。嗯,是这样的,按照惯例,不管来者何人,从何而来,都是要先行拜师,接着就是穿针引线,从最低处做起……” 那一刻,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对方受不了约束,坐不了冷板凳,就只能听候自己的发落了。 “赵姑娘,”孙姑娘的语气,谦恭而又坚定,“不瞒你说,当初,我在江南学苏绣之时,也是从穿针引线做起的。” 我心头一怔:这位孙姑娘,不惜放低身段,不计名利,从细微处做起,这学艺之心,甚是真诚与虔诚啊!嗯,如果能够让她在我的眼皮底下劳作与休憩,似乎就会省点心…… “孙姑娘,”我试着这样说道,“当初,你远道而来,我方不曾远迎,颇有失礼之处。现如今,这锦官里统一食宿,有专人负责,也可以省却织工们劳作之余的后顾之忧。孙姑娘若不嫌弃,本座将立即着手安排一下……” “赵姑娘,”那孙姑娘淡淡地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民女的住处,离此地不算远,每天按时到此当差,当不成问题。” 我暗自寻思道:孙姑娘这样说,自然就是委婉地拒绝了。此前,对于那些原籍不在京城一带的织工,为了便于管理,锦官就派专人,安排、料理一下她们的食宿。 别人趋之若鹜之事,这孙姑娘却是避之唯恐不及。这,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啊,她多半就是大有背景的人物,那点食宿方面的费用,根本就不必操心劳神。 哦,她单独在外面居住,自然是不想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底下了。不难想象,她也是在防着我,不想让我洞悉其中的秘密。当然,人家只是来干活学艺的,如果不领情,我方也不便于强人所难。 “哦,既然是这样。”我斟酌着字句,“孙姑娘既然另有居所,本座也不便勉强。只是,此后,此后在生活方面若有不便之处,包括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尽管提出,本座将尽力解决……” “那,那就先行谢过了……”孙姑娘说着,作揖行礼。 这些套话,倒也说得滴水不漏了。 接下来,我就领着那孙姑娘,步入锦官大门,领着一名助手,将相应的差事,逐一做了安排。 以后的日子里,如果忙不过来,我就会叫上小影子,帮忙处理一下锦官里的大小事务。 按照我的吩咐,小影子所关注的焦点,自然也是那位孙姑娘。 只是,匆匆数月过去了,对于这位孙姑娘,我和小影子,都没能发现,她有何越轨、越礼之举。既然是相安无事,我也就慢慢地放下心来了。 记得有一次,眼看她完工的时间,比常人要快一些。我就吩咐手下,让她过来一趟。 “孙姑娘,你心灵手巧,进度神速,本座深感欣慰……”屏退手下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 稍一愣神之后,孙姑娘就这样回话道:‘赵姑娘,过奖了……’ “此话,此话怎讲?”凝视着她,我这样问道。 她淡淡一笑:“赵姑娘,民女以此糊口,自然是要下一点功夫的了。再说,民女此前也曾做过苏绣,这针线方面的活儿嘛,也算是大同小异的,因此,民女多做了几次,慢慢也就得心应手了。哦,民女的表现,还不至于拖后腿吧?” 我暗自寻思道:本来,我是这样想的,先夸她几句,等她有点飘了,然后,再慢慢地套出她的一些话语。没想到,她如此谦虚谨慎,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嗯,还有,她左一句右一句“民女”,谦卑至极,就算我有心要挑点漏洞,也是无从下手的了。 到目前为止,我大致上可以确认,她一向谈吐得体,举止有礼,有别于寻常百姓,家境应该是相当不错的。只是,这也不是什么可以抓一下的“小辫子”吧?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换一下思路呢? “哦,是这样的,”我试着这样说道,“孙姑娘来自东吴,也算是背井离乡了。如此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敝方一直不曾有所表示,本座此刻想来,也深感照顾不周,甚是失礼……” “哦,赵姑娘的意思就是,希望民女到府上去,为民女接风洗尘,以示友好?”孙姑娘这样回应道。 这一下,倒是轮到我尴尬了:本来,我的意思就是,希望她到我的居所走一趟,我呢,就可以借着作东之利,相机行事。 只是,她的目光甚是犀利,点破了我的这点小心思。这样一来,我倒有点摆“鸿门宴”之嫌了。 “哦,”我试着这样分辩着,“孙姑娘是不是有点误会了?我们这锦官,直属于相府,因此,本座此举,也就是相府的意思……” 只听她淡淡一笑:“赵姑娘,你的意思,民女隐隐也能有所体会。只是,民女只是自发而来,一直以来,都不曾带有官方的文书。因此呢,对于府上之行,恕难奉陪……” 她不“奉陪”,如此软硬不吃,我还能怎样呢?既然她只是私自前来,属于个人行为,不代表官方,我若是硬要以官方的名义,请她赴宴,也不见得就理直气壮吧? 新春将至之时,孙姑娘找到我,说自己打算回江南省亲。 “大年将至,”我客客气气地说道,“回家省亲,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 “哦,民女多谢赵姑娘恩准……”孙姑娘致谢道。 “届时,如果能够确定归期,”我试着这样说道,“本姑娘将挤出一点时间,前往迎接……” 孙姑娘淡淡一笑:“据民女所知,赵姑娘手下,异地的织工,为数当不下百十人,如果每一位织工省亲归来,赵姑娘都如此迎来送往的,只怕,只怕也会深感分身乏术吧?” 我不由得暗自心惊:这位孙姑娘,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如此出言挤兑本姑娘,意欲何为? 嗯,最近这百来天里,她一向安分守己,低调行事,和那些普通的织工相比,看不出有何异样。现如今,她再次婉拒,自然也是不想让更多的人注意到她。 如果她真是为着某种目的而来,那么,默默地离开,再悄然归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潜伏,蛰伏?这,这大概也就是细作的基本功了吧?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和她,似乎都是在暗自较劲? 好几个回合下来,我就觉得,自己不曾占据什么上风。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就像一个壮汉,自忖力大无穷,较量之际,出拳之时,力道十足。然而,那拳头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之上,或者说是打在了流水之上!自己所能够相像的那些战果,并没有出现。 从这个角度看,她如果真是我的对手,确实不容小觑! 用民间俗话来说,这种人,水泼不进,软硬不吃。 她不到我那儿作客,不接受我的好处,不让我有施恩示惠的机会。是啊,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手软。她心里很清醒,也很警惕,因此,对于和赴宴相关的事情,一概不理。 她如此小心谨慎,就是怕授人以柄? 还有,她的真实身份,一直都是扑朔迷离的。 在我面前,她习惯于自称“民女”。 从表面上看,这也没什么的,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是啊,这锦官,确实是个官衙,官办专营。孙姑娘自称民女,最主要的一点,似乎就是,她坚称自己来自民间,没有官方背景。 从表面上,这似乎有点卑微,而实际上,她也可以凭借这些“理由”,省却不少应酬,婉拒不少麻烦事。也就是说,对我这样的锦官主管,她都可以不买账,都可以置之不理。 而我呢,也拿她没办法。 有时候,我也曾这样想,我这样做,是不是在捕风捉影了? 几经思忖,一次次反复地琢磨,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连这点警惕之心都没有,我居此高位,又有何意义? 是啊,她要真是“民女”,那还好办,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是我这个锦官主管多心了,甚至,我还可以给她赔个不是。 然而,如果她真是为着某种目的而来的,那又如何呢? 就说“民女”一词吧,在我的手下,民女多的是,一抓一大把的。只是,这些“民女”之中,有谁会跟这孙姑娘一样呢?特别是,在眼神、风度、气质等方面!人的直觉和灵感,一般都是很灵验的,不宜等闲视之。 有所警惕,有所保留,有戒备心理,这一切,都没有错! 其实,目前,我深感棘手的倒是,我没有第一手的证据! 是啊,我也曾这样想,但愿,但愿是我多心了。 只是,再回到现实,我依然会觉得,居安思危,还是很有必要的。 要是小瞧了这位孙姑娘,只怕到时会后悔。 是啊,在这些日子里,我一直提防着她。 而她,何尝不对我保持着戒备之心呢? 第87章 人情债 这主人与客人之间,究竟隔着什么呢? “嗯,好吧,”我这样回应着对方,“届时,本座将在这锦官的大门口,恭候孙姑娘……” 那孙姑娘淡淡一笑:“恭候嘛,民女可不敢当啊!” 确实,对于带有官方性质与意义的举动,孙姑娘这位“民女”,总想着要“敬而远之”。只是,她到底是不是“民女”,我一直是要打个大问号的。 面对着如此绵里藏针、软硬不吃的“民女”,我竟然真的有点无计可施了。 沉吟片刻之后,我换了一个话题:“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孙姑娘还需小心谨慎……” 孙姑娘眨了眨眼,自信地说道:“多谢赵姑娘提醒,不过,这几年,民女一直在外奔走,对于路况,也还算熟悉吧?”“是啊,”我接过对方的话语,“到目前为止,我们川蜀一带,也还算太平,不必过于紧张。当然,‘小心驶得万年船’,适当警醒一点儿,还是很有必要的。我们这儿,就需要孙姑娘这样的人才。” 我之所以要这样说,倒也不全是客套:这一百几十天的时间里,我时常到各处机房、作坊巡视,我发现,对于刺绣,这孙姑娘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为此,我也不禁这样想,看来,就是在纺织方面,见多识广、博采众长,也是很有必要的。 “人才嘛?”孙姑娘谦逊道,“民女可不敢当哦。当然,民女以前学过苏绣,如今再学这蜀锦之时,对于各自的优劣短长,就稍稍多留了点心思,也算是有点独到的体会吧?” 我暗自寻思道:这孙姑娘,如果只是一门心思,专为学艺而来,确实可以把她看作一个不可多得的益友。只是,某种直觉告诉我,在这学艺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些什么?对此,还是要多留个心眼儿的。 做人太天真,迟早是要栽跟斗的。以前,在跟魏基立打交道的时候,我就是过于幼稚、单纯了,才落了个黯然神伤。这个教训,这可是个用泪水换来的教训啊!这前车之覆…… “哦,孙姑娘急着要走么?”我这样问道。 在我想来,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我完全可以让对方多留几天的。在“盛情款待”之余,说不定还能够套出点话儿来。 “哦,赵姑娘,”孙姑娘像是听出了些什么,迅速接过话,“赵姑娘的深情厚谊,民女本当有所回应。只是,眼下年关已近,只怕是难以从命了……” 说着,还望了一下远方,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确实已经不便强留了。眨了眨眼之后,我这样说道:“嗯,看来,到寒舍小叙的事情,只能留待来年了……” 凝神片刻之后,孙姑娘这样说道:“嗯,真的到了那一天,民女可要到府上叨扰一番了……” 再闲聊一番之后,孙姑娘起身,告辞而去。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鼻子“哼”了一声,心中暗自想道:如此三番五次地一口回绝我,让我很没面子!孙姑娘,你如此的绝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若说归期紧迫,你完全可以提前几天说出口,以便于尽早安排。由此,不难想象,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你根本就不想赏光。 不想赏光,说到底,就是有着某种不便于启齿的目的了? 孙姑娘,你的底气,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从人情世故方面说,跟相关主管套近乎,不是更有益于你的学艺吗?由此看来,你所谓的到此学蜀锦,更像是某种幌子。因为,对你来说,学的结果怎样,并不重要。甚至,学与不学,都是无所谓的。 不是我喜欢以“小人之心”来揣度你,而是,在这一百几十天里,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令人生疑。 而如果我一直都是某种大大咧咧、迷迷糊糊的样子,在你的心底,恐怕也是会鄙视我的…… 孙姑娘,这迷雾一般的孙姑娘……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转眼之间,又到了暮春时节。 这个黄昏,由于第二天是休息日,我和小影子小酌几杯之后,主仆俩结伴外出。 两年以来,脚下的这样的一条路,我是再熟稔不过的了。 而最近这几十天里,我特别留意到,那几棵光秃秃的桃树,先是绿叶缀满枝头。紧接着,红霞般的花朵,摇曳在枝枝叶叶之间,明艳动人。也就是在这样的季节轮回里,那孙姑娘,一直都没有再次出现过。 如今的这个傍晚,桃子都快长到小拇指大小了,而那孙姑娘呢,连个影子都不曾出现过。 “小影子,”我不由得感慨道,“那位孙姑娘,可真是难等啊!” 小影子撇了撇嘴,应和着:“是啊,当初,枝头叶子落尽之时,不见她;现如今,桃花都早已经凋谢了,依然没有她的影子。” “哦,会不会因为路上遇到了什么,堵住了她的去路?”我试着这样说道。 “这种可能性,”小影子揣度着主人的意思,接过话语,“也不是说就没有。不过,可能性还是很小的。她,她可不是第一次来了吧,而且,目前道上也还算太平,遇到外人阻拦的情况,不太可能。除非,除非……” “哦,除非什么?”我顺势追问道。 “除非,除非她压根儿就不想再来……”小影子直言道。 这句回话,小锤子一般,在我的心坎上,猛地敲击了一下。是啊,如果人家心意已决,不想再次造访,你就算等到猴年马月,也是毫无意义的。 沉吟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小影子,这种可能性,其实,其实,我也是设想过的。哦,你说说看,如果她不想再来,最主要的原因,应该会是什么呢?” 最近这几个月,我越发把小影子当作了自己的心腹。 有时候,就算自己已然打定主意,我也会像跟幕僚商议一般,征询一下对方的意见与建议。 而小影子呢,也渐渐地习惯于扮演一个“高参”的角色。 “哦,”小影子缓缓地说道,“那孙姑娘,如果只是为了学艺而来。如果她觉得,经过一百几十天的学习和苦练,当她觉得自己已然掌握了蜀锦的精髓,可以出师了。在这种情况之下,考虑到路途遥远,蜀道艰难,她不愿意再次到来,也实属正常……” 我暗自寻思道:这小影子的话语,虽说只是某种揣测,不过,也算在理吧?是啊,这巴山蜀水,再怎么雄奇俊秀,又如何比得上那孙姑娘眼里的江南水乡呢? 既然山高路远,人家一旦学有所成,不想再次跋山涉水,也在情理之中吧?这年头,愿意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姑娘家,毕竟不多啊! “如果,如果只是为了学艺,”我缓缓地说道,“那孙姑娘自忖火候已到,不愿再来,我,我也可以理解。只是,我一直觉得,事情,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 自从魏基立弃我而去之后,我就算没有别的长进,看起一个人来,至少也不象以前那样,只懂得简单地贴一下标签了。 我隐隐地觉得,这三五年之内,多半会发生某些重大的事情。 因此,所谓“未雨绸缪”,及时做一点防范和准备,总是应该的吧?再像以前那样稀里糊涂,已然不啻于盲人骑瞎马! 尽管,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一时还拿不准,然而,那种直觉和预感,依然是时有时无,若隐若现的。 哦,这孙姑娘,如果她真的就是为着某种目的而来,那么,她似乎也可以像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一样,昼伏夜出,伺机而动? 嗯,或许是,她不想那样做,于是,就找一个可以说出口的理由,留了下来,待时而动? 是啊,第一次见面,当时我就觉得,她并不是本地人。而她呢,并不否认这一点。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这多半只是因为,在像我这样的本地通面前,睁着双眼说瞎话,更容易露马脚。因此,她就来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对方如堕五里云雾之中。 是啊,假得过于明显、直露,要想长期潜伏下来,那是不可能的。这样说来,孙姑娘所想的,是以假乱真? 是啊,正所谓“男耕女织”,她如果假称到此学蜀锦,又有谁会怀疑她呢?这所谓的学蜀锦,何尝不是一件难得的“外衣”呢?如何让人真假难辨,孙姑娘可谓是深谙此道了…… 事情,遇见了不少。不过,总是有点难以索解。 过年之前,本来是想送一下这孙姑娘的。只是,人家不乐意啊! 当时,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她不想欠这个人情。 是啊,本来是可以独自离开,一走了之的,让你这么一送,就有点复杂起来。那种时候,她似乎就会产生某种心理负担:所谓“礼尚往来”,这人情债,以后又该如此偿还呢? 出于这种想法,她倒是愿意,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孤僻冷漠,不通人情世故之人。这样一来,对于人情来往,她就不用多加考虑了。 此时此刻,孙姑娘会是在哪儿呢? 或许,她就坐在一个亭子里,悠闲自得地喝着茶,一边还在自鸣得意着:蜀道那么远的,不去也罢。这江南水乡,草长莺飞,花满枝头,到处是一派宜人的景象。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再前往川蜀之地呢? 如此说来,孙姑娘还真的不想再来了? 想来想去,她似乎一直都在极力地避开我,甚至,都不愿跟我打交道。跟我走得稍近一点,她就有点不自然了。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盘,于是,她宁可离群索居,也不愿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自然,也就更不想去欠什么人情了! 不想欠人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最多也只是有点落落寡合吧?反正,像她这样的人,脑子就是一根筋:由于以后不想还人情,或者说是还不起,还不清,索性现在就不欠你的。 这些日子里,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安,就是觉得,有些事情,为什么总是猜不透,理不清头绪呢?如果,这真是某种角逐的话,我方真的很被动了。人家真的是占了先机了…… 以前,我也曾这样,再次见到这孙姑娘之后,就要想点办法,套一下她的话语,弄清她的来意,看清她的真面目。 于是,我想着放长线钓大鱼。 结果呢,她一去不复返。 我的计划,就这样落空了。 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对于我的心思,她一直都是洞若观火。于是,就像对弈一样,她总是占着先机。而无论我怎样变招,她都能应对自如。对此,撇开是非成败不论,我只能说,这样的对手,着实不简单,甚至于,有点可怕! 当然,这里的“怕”,不是真刀真枪较量时的感受,而是,从算计、计策等方面,我有点无可奈何了。 这孙姑娘,就像那江南烟雨中的一朵小花,一时半会儿之间,真的难以看得清楚了。 但愿,会有那么一天,我能解开这样的迷雾…… 小影子淡淡一笑:“赵姑娘,你,你志存高远,能够高屋建瓴地看问题。对此,奴婢一向是极为钦佩的。只是,就算你觉得那孙姑娘另有打算,别有所图,现如今,人家又不在眼前,那些揣度、猜测、怀疑之类的,也就无从查考了……” “是啊,”我点了点头,感慨道,“确实,在没有铁证之前,我诚然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不过,这样一个问题,困扰我多时了。嗯,如果不能揭开这道谜题,简直就有点如鲠在喉的感觉了。” “赵姑娘,”小影子用上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要不,我们想办法,派几个人到苏州去,当面问一下那孙姑娘?” 愣了片刻之后,我忍不住哈哈一笑:“小影子,你,你想得太天真了吧?其实呢,这一刻,就算那孙姑娘就站在眼前,我们要弄清真相,至少也得拐弯抹角一番的……” 第88章 疑点重重 川蜀之去江南,山长水阔? 小影子接过话语:“是啊,这件事情,确实有点复杂……” “但愿,”我缓缓地说道,“是我把她想复杂了……” 小影子“嗯”了一声之后,慢慢地往前踱着步子。 我稍稍地低着头,边走边寻思着:这样的一件事情,如果真的就那么简单,倒也好办。就算这锦官里人手不够,再去找一个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吧?而问题就在于,如果我们只是一厢情愿地把事情简单化,会不会有点自欺呢? 嗯,这孙姑娘身上,颇有几个疑点。 其一,在一般情况下,作为外地人,能够得到主管的青睐与提携,那可是打灯笼都难找的事情啊!然而,孙姑娘却委婉地拒绝了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怕欠人情,恐怕这还是次要的。 而更重要的原因,似乎就是,她不想引起人们的关注。这不想引人瞩目的背后,何尝不是在刻意地回避我呢? 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织工,不是更便于展开某些行动吗?对于她来说,有些事情,是需要悄无声息地去做的。 多一个人知晓,就会多几分不便,甚至是危险。 其二,就是她的真实身份了。 在我面前,她时常自称民女。乍一看,似乎也没什么,因为,在锦官主管面前,自称“民女”的,为数甚多。 只是,她那种端庄典雅、高贵雍容的气度与神情,显然迥然有别于普通的姑娘家。嗯,既然已经在锦官里干活儿,她为什么还愿意出更多的价钱,另寻居所? 也就是说,她前来学习蜀锦,不是为了谋食糊口。对于她来说,金钱多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或者说,学蜀锦,更像是一个幌子。 她,她是怕被人盯梢? 或者说,在锦官之外另寻居所,就有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谋事行事,就更为隐秘了? 此外,她一去不复返,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当初,她要回家省亲之时,我是有所怀疑的。只是,我实在找不出什么说得出口的理由,非要她留下不可。 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这谜底,就像那朝雾,总会有真相大白之时。谁知道,她竟然是一去不复返。此刻想来,我还是天真了些。我的心思,依然不够缜密…… “哦,赵姑娘,”只听小影子这样说道,“我,奴婢想起来了……” “你,你想起了什么呢?”我连忙问道。 “或许,”小影子缓缓地回应着,“那孙姑娘也已经返回了。只不过,她不愿意再见到我们而已……” 这样的一句话,就像那蜜蜂一般,在我的心口猛蛰了一下:是啊,我们已经习惯于守株待兔了,只是,就算有撞树的兔子,人家未必就选择离你最近的那棵树吧? 再说,那孙姑娘不像是那种为生活所迫之人,如果觉得蜀锦学得差不多了,她完全可以另找门路。 这个京城,也不算太小了,而我的活动范围,着实有限。因此,这一刻,这孙姑娘就在京城里,也不是就没有可能。 “嗯,这,这倒是提醒了我……”我这样回应着。 小影子似乎听出了些什么,就这样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沉吟片刻之后,我缓缓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就已经下意识地在锦官之中,培养了几个助手,以备不时之需。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几个助手颇有长进,渐渐能够独当一面了。我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一点之后,也就可以挤出一点儿时间,思忖一下锦官之外的事情了。与此同时,作为这锦官主管,我也时常要到相府和军界转一下,联络、协调一下相关的事务。也就是说,如果那孙姑娘真的已经来到了京城,说不定,哪一天,咱姐妹俩就会与她不期而遇……” 小影子似乎也听得出来,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会和主人一起外出办点事情,不由得甚是激动、兴奋。那种跃跃欲试的表情,就像花朵绽开一样,尽在我的眼底。 过年之前的那几个月,她去锦官之时,我也曾经多次遥遥指着那孙姑娘,希望她能够稍加留意一番。这样看来,她早就与孙姑娘打过照面,只是不曾详加面谈而已。 “哦,我想起来了,”小影子这样说道,“那孙姑娘何等聪颖,既然她已经意识到,我们正盯着她,她自然就会另想办法了……” “是啊,”我顺势接过话语,“她真要想着做出一点事情来,自然就不会作茧自缚的了。” “哦,这样一来,我们和孙姑娘之间,简直就有点像,像是在捉迷藏了!” “是啊,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东奔西走的,瞎忙一气,好久没玩捉迷藏的游戏了。如今重温这游戏,倒也是别有一般滋味……”我慨叹道。 就这样,主仆俩边走边聊着。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我看到路边有一块圆桌大小的石块,就坐了下来。 小影子自然也能够意识到,主人此刻颇有一番心事,是需要稍稍休息、清醒一下的,于是,让我喝了点水,吃了些糕点之后,就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起来。 双眼半睁半闭,我冥思苦想着:如今,和孙姑娘有关的这件事情,就有点像那风筝断了线的感觉了。以前放风筝,就算是断了线,一时半会儿之间,还能够看到风筝的踪影。而到了此时,想要跟那孙姑娘见上一面,似乎只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了。 这,这才是最让人头痛的。 哦,孙姑娘有所警觉,刻意躲着我?此刻想来,就是那“晓霞”姑娘,到目前为止,我依然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生活的圈子太狭小,就此限制了自己的视野,也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只是,想归想,一时半会儿之间,要想有所改变,似乎也不太现实吧? 当然,和孙姑娘相关的事情,似乎也不急在一时。到目前为止,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也就差不多了吧? 其实,再过两三天,就是我与魏基立相识两周年的日子了! 两年前的那个午后,如果不曾想过要打退堂鼓,而是径直往前走,会不会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呢? 依我看,多半是不会的。时常听人说,该来的事情,迟早是要来的。换一个角度看,在当时,心意彷徨之际,我何尝不在想,如果有一个人,能够陪我走上一段路,彼此风雨同舟的,那该多好啊? 也就是说,就在我若有所思之际,魏基立那家伙,就应运而至了。 如果说,相遇本身并没有错,那么,接下来的事情,究竟错在何处呢? 路过那驿站之时,那驿路上,何尝就没有散落了一地的零星的花瓣呢?只是,当时满心欢喜,有意无意之中,我就忽视了这些缤纷的落花。 视而不见,不等于就没有啊! 既然路过驿站,似乎也就隐隐预示着,那魏基立,其实也只是一个路人,我生命之中的一个路人。 或许,错就错在,我把过客当作了归人。 当然,也可以这样说,在那样的一个时节,无论是“过客”,还是“归人”,其实都是同一个人!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你如何去把握了。 魏基立这家伙,无疑有着道貌岸然的一面,特别是,在严都督府上的酒宴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此信誓旦旦,又是满口打包票又是慨然允诺的,我如何不心花怒放,信以为真呢? 如此说来,倒是我低估了人心的卑鄙与龌龊。 其实,魏基立一向都是很清醒的,只要是对自己的前途有利,逢场作戏又何妨呢?而我呢,恰恰没能够给他带来多少益处。 民间一向有“人不图利,何必早起”这样的话语,对于魏基立来说,只要是有利可图,翻云覆雨、趋炎附势一番,又有何不可呢? 这样看来,这家伙,其实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势利小人。 遗憾的是,我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这样一来,魏基立也就更加肆意妄为了。 于是,再过不久,他的身边,就多了一个“敏敏”姑娘。或许,“敏敏”也没什么大错,因为,她多半只是魏基立心里的一块垫脚石。 与魏基立那家伙有关的那些事情,闹了个不欢而散,那就不必再提了。也曾经想着要移情于林荣林大哥,然而,林大哥对我,似乎根本就没有恋情这根弦! 这,这又只是一件半途而废的往事。 最近这几个月,我就只想着弄清这孙姑娘的真面目,结果呢,就是到了这一刻,依然是云里雾里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哦,还有,那“夏侯大哥”和“晓霞”,我至今也只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所设想的是真相大白,而现实则是扑朔迷离。 哦,算了吧,暮春时节,在浓雾里穿行,也是别有一番风景的。 是啊,事情还没个了结,留给你想象的空间,就会很大。至少,你不至于像那没头的苍蝇一样,茫然无措。 想来想去,说来说去,我只是遇见了几件事情。而这几件事情呢,都是扑朔迷离,颇为棘手的。 涉及到的这几个人,真的就只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其实,我也曾这样想,就像已经是夜幕笼罩,自己依然身处深山老林。前路茫茫,归途遥远,那种无奈与无助,依然是刻骨铭心的。 那天夜里,林大哥为什么愿意舍弃骑行,跟我步行返回呢? 是啊,从他的身体素质来看,走这样的一段路,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然而,骑行回家,早一点到达,不就是多一些休息时间了吗? 因此,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他考虑到我的感受,不想拂逆我的心思:你既然想走路,想利用走路的时机,多说几句话,那好,我愿意奉陪…… 于是,心灵上就打开了一扇窗,我的呼吸,也就稍稍顺畅了些。 在那种时候,林大哥也宁可委屈自己,确实是有长兄风范。 而最近这几个月,我想得更多的,就是如何弄清那孙姑娘的真面目了。这一次,情况也相当微妙、复杂。 是啊,当初,孙姑娘是主动到来的。也就是说,她的到来,有着自己特定的目的。而最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为什么没能再次见到她?其实,应该就是,她是在有意躲着我;或者说,不想再见到我了。 我的出现,对她而言,是不利的? 是啊,我所开出的条件,已经是够好的了,她就是不买账!甚至,连移步寒舍都不肯,让我很没面子。 是啊,如果不是有所谋,有所求,会有这样不近情理的表现吗? 孙姑娘如此提防着我,对我心存疑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到了这种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的脑瓜,不够用了! 我也曾这样想,孙姑娘,你既然来了,有什么事情,双方不妨坦诚布公,好好地商量一下。结果,我却把客人给吓跑了。 想送一下她,她不愿意。想接一下她,她婉拒。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还有,我还想着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到现在为止,也一直没能如愿。这一切,肯定都是有原因的。 如此说来,如果她真是细作,素质也是蛮不错的嘛! 只可惜,如此的戒备心理,如此提防着我,真让人意想不到…… 习文练武的事情,总算也没搁下。以后,或许会有用得上之时。 嗯,幸亏身边还有这个小影子,有些事情,还能够跟她分说一二。 那么,接下来,要做点什么呢? 嗯,除了锦官里的日常事务,还是要抓住一根主线的。 这根主线,应该就是那孙姑娘的下落。 这捉迷藏嘛,或许,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毕竟,你还是有目标的。 孙姑娘那边,人称鱼米之乡,那边的人,对于打鱼捞虾,应该是很在行的吧?而我,我赵馨予呢,是不是应该换个思路,想一想和结网捕鱼有关的某些事情了呢? 第89章 再相逢 和孙姑娘相关的那一切,有点如鲠在喉的感觉了? 对于渔人,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那鱼儿漏网了。 在某种意义上,我会不会也有点像那渔人呢?也就是说,我有那方面的心思,我并不希望,自己被别人小瞧。 嗯,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努力拼一把的。最近这一两年,尽管有着太多的失落、失意与挫折,然而,本姑娘不是也撑过来了吗?至于那结局,似乎也不必多想吧?那该走的,迟早是要走的;该来的,早晚都会来的。 那位来自东吴的贵客,到底是何来意,就这样,把我难住了。 当然,我心有不甘,我总是觉得,自不应该就是这种一筹莫展的样子。要想不被别人看扁,就应该硬气一点,让对手体会一下,我方也是有着铁腕的一面的。 如果是从个人的角度看,我如果不是这锦官主管,没有那么多大小事务,倒是要到江南去,到苏州去,去会一下这位孙姑娘。也不是为了了却什么是非恩怨,纯粹就是因为好奇。那绞尽脑汁也想不清楚的谜底,究竟会是什么呢? 又或许,多带几个人过去,不是为了寻事吵闹,而是为了学艺,也就是学点苏绣。这样一来,我们的蜀锦,与孙姑娘那边的苏绣,本来是各擅胜场,切磋交流、取长补短一番之后,说不定就能相得益彰,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由于见不到这孙姑娘,没有她从中牵线搭桥,这样的事情,一时也难以筹办。这一切,主要也就是时机方面的问题。 要把握好契机,我们时常都喜欢这样说。只是,眼前这件事情的契机,又在哪儿呢? 有一句套话,就是“化干戈为玉帛”。意思嘛,也不难懂。“干戈”嘛,意味着冲突,武力,战争;而“玉帛”,与之相反,主要就是“和平”的意思。我所执掌的锦官,弄的是蜀锦,属于“玉帛”了。不过,目前战事吃紧,我们所生产的,就以军需军用为主。由此看来,如今的“玉帛”,也是和刀光剑影、烽烟战火,连在一起的。 东吴那边,杏花烟雨江南,一直让人心驰神往。以前,我只是听说,孙姑娘到来之后,就有了某些直观的感受。其实,我一直觉得,双方不应该是对头敌手,而应该是伙伴朋友。 这些心里话,都是要说给孙姑娘听的。 只不过,她一直都是杳无音讯,那就没办法了。 这位孙姑娘,如果真的就是一名织工呢? 是啊,我的手下,数百个织工,也还是有的。只是,能够在我心中,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确实不简单。 越是神秘莫测,你才会去多想。甚至,你也已经隐隐意识到,有些人,有些事情,却是难以想象的。 这孙姑娘应该是乘船回去的,走的是水路。说起来,她回江南之时,还是顺风顺水的。不过呢,返回这边的时候,逆风逆流,就没那么容易了吧?当然,她不是第一次了,应该有点经验了。 对于这位孙姑娘,确实不能等闲视之。朦胧的月光之下,披着薄纱的江南女子。这,这就是孙姑娘了…… 是啊,从这一刻开始,不妨就擦亮双眼,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赵姑娘,先回去吧?”只听小影子这样提醒道。 “好吧,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我回过神来,回应了这样一句,就和小影子原路返回。 就在这盛夏里的一天,我见到了一位久违了的朋友。 这样的一个时节,由于战事正紧,我所在的这锦官,还需要统一筹办军中衣被等方面的事务。那一天,时近正午,刚从外面返回的我,就听到里面传来这样的声音:“你们,你们这些人啊,就不能快点吗?” 霎时,我心头一怔:这声音,似曾相识啊!只是,这样的语气,正显出几分不耐烦,听得出来,对于我们这锦官,他是不甚满意的…… 于是,我就下意识地放慢、放轻脚步,只想着一探究竟。 “这位军爷,”一个副手的声音响起,“这大热天的,还,还不至于需要那御寒的被子吧?” “小姑娘,这未雨绸缪的道理,你总该知晓一二吧?再不加紧,我,我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来一次……”那位“军爷”气头正盛,并不曾松口。 听到在这儿,我更是不紧不慢起来了,我就是想知道:这些副手,也不是今天才入职的了,那么,她们跟别人打交道的水平,到底如何呢? “哦,我们的赵主管赵姑娘碰巧外出。”另一个副手,用上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这样说道,“再过一阵子,也就回来了吧?要不,到时,军爷再跟她再协调一下……” 拍不了板,就先来个缓兵之计?嗯,也不算太离谱。 “嗯,那,那就再等等……”那位“军爷”的语气,听似和缓了些。 想来,他也意识到了,再怎么跟副手发脾气,也是无济于事的。 眼看事不宜迟,我就加快步子,循声走去。 走到近处,还来不及打个照面,我就对着那位“军爷”的背影,这样开口道:“这位军爷,刚才,本座有点事情,迟来了一步,尚请见谅……” 我这样想,先放低姿态,稳定一下对方的情绪再说。 那位“军爷”闻声,肩膀猛地耸了一下,紧接着,就回转身来。 “哦,赵,赵姑娘……”惊愕与歉疚交织着的语气。 “哦,你,你是韩将军……”久别重逢的欢喜与迟疑。 其实,乍一听到那声音,就想起来了:两年之前,当初,我和魏基立前往定军山一带,寻访诸葛丞相的墓地,在那玉带溪前,曾经与这位韩将军对峙过。人的声音,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当然,为了慎重起见,我并没有直接跟他打招呼。而两年之后,这位韩将军前来锦官办理事务,那语气和态度,依然是那样耿直。 两人久别重逢,少不了要寒暄、客套几句。 我一边说着套话,一边寻思着:这锦官,置办的是朝中大事,个人之间的那一点小事情,只能是留待以后再说了。 看看相关情况也说得差不多了,我就试着这样说道:“韩将军,你所要求的衣被,是不是也有一个期限啊?” 一番沟通之后,这位韩将军自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急于筹集军备的这种心情,人家可以理解,只是,心急吃不了热粥,再怎么说,要拿出那么多衣被,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于是,带着一丝讪笑,他这样说道:“嗯,上司所给的,是半个月的期限。” 我微微一笑:“韩将军所督办的事务,事关江山社稷,有本座在此,本衙自当鼎力完成……” 说着,望了那两个副手一眼。 那两个副手会意,朗声说道:“属下,属下这就去办理!” 韩将军顺势说道:“赵姑娘,此事就这样办了……” 说着,抱拳致谢。 我也抱拳回礼:“韩将军不必客气,本座这就去安排一下……” 说着,拉过那两位副手,简单吩咐了一下。 那两个副手听罢,接过韩将军的单子,着手筹办去了。 眼看事情已经吩咐完毕,我这样说道:“时已正午,韩将军不嫌弃的话,尚请屈驾寒舍,接风洗尘之余,再作商议?” 韩将军多半也能够体会出,刚才也只是粗作安排,一些细节仍需作进一步的商议,更何况,此前自己与这位赵主管有过一面之缘,正好借此机会叙叙旧。此次作客,于公于私,都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只听他朗声说道:“赵姑娘,叨扰了——” “韩将军,请移步,让本座略尽地主之谊——”我说着,在前面引路。 走出几步之后,韩将军这样说道:“赵姑娘,此前,由于心情急切,末将对你的手下,态度和语气,甚是不妥,望请见谅……” 我淡淡一笑:“韩将军,多虑了。在本座看来,前方将士为了江山社稷,不惜血染疆场。我们这些负责后勤保障的,既然助不了那一臂之力,解一下后顾之忧,那是天经地义的。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岂不是要寒了那些前方将士的心?” 韩将军多半能够体会得到,作为锦官主管,我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语,已然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如果再不知足,那只会适得其反。 果然,他带着一丝歉意,诚恳地回应道:“赵姑娘,末将一介武夫,对于如何在后方置办军务,尚有不少考虑不周之处。嗯,主要是态度、语气方面,较少顾及对方的感受。嗯,如今,那一幕已经过去了,我们双方要考虑的,应该是以后的精诚团结与合作……” 说着,用征询的神情,静静的注视着我。 “韩将军既有此意,本座自当遵从!”我慨然答允道。 自此,在公务方面,双方再无嫌隙。 此前,我也曾经这样想过,会有这样的一次相见。只是,就是不曾想到,会是在这种场合再相见:这其中,还是出乎意料的成分偏多。 如果要用“惊喜”一词来形容的话,较多的是“惊”,至于那“喜”嘛,一时还拿不准。 在自己的居所,我让小影子陪侍,三人边饮边谈。 大概是考虑到主仆有别,小影子迟迟不肯就坐的。 我把脸一沉,佯怒道:“小影子,就算本座惯着你,这位韩将军的面子,你也不给吗?” “奴婢,奴婢不敢——”小影子的语气,简直有点诚惶诚恐了。 “既然不敢,那就上座吧!”我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小影子,”韩将军打起了圆场,“既然这是赵姑娘的意思,你再谦让,末将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是啊,”我说着,向小影子使了个眼色,“既然韩将军也开口了,恭敬不如从命,小影子,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小影子推辞不下,只好“嗯”了一声,以表遵从。 大概是考虑到来客的身份,小影子就座之时,稍稍偏斜着,依然保持着一点陪侍一旁的样子。 寒暄客套几句之后,我按捺不知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这样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按说,此时正值盛夏,如此急切地催办冬天的衣被,给人的感觉,是不是急了些呢?”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韩将军这样说道:“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此次督办,确实早了些。不过呢,鉴于目前局势较为紧张,对于衣被粮草方面,上司提出了更高一点的要求。在此,也请赵姑娘见谅……” 前方军情紧急,此前,我也是略有所闻的,然而,当韩将军说出这样一番话语的时候,我的心头,依然是震颤不已。 我点了点头:“既然前方有此要求,我们锦官自当尽力而为。这样吧,明天本座再召集副手,制定出详尽的实施细则。总而言之,在规定的期限之内,一定要让韩将军满载而归!” “如此甚好,末将在此先行谢过……”韩将军点了点头,抱拳称谢道。 激动之余,他那抱在一起的双拳,已然是微微颤抖。 说了一番正事之后,我半开玩笑地说道:“韩将军一向雷厉风行,令行禁止,那一天,如果不是林荣林大哥及时赶到,今天的这一杯叙旧酒,只怕就喝不上了哦。” 韩将军讪笑道:“赵姑娘,你可不要怀恨在心哦——” 我淡淡一笑:“韩将军奉命而来,本座纵然心有微词,只怕也不敢造次啊!” “是啊,凡事要以大局为重,”韩将军接过话语,“那点小小的误会,赵姑娘自当一笑了之。” “韩将军此言甚是,来,本座借此薄酒,略表寸心……”说着,我端起满满的一杯酒。 对于我的这一举动,在心里,韩将军应当自是有所准备,不过,当我举起酒杯之际,他脸上的神情,依然有如潮涌:这位赵姑娘,果真不愧为女中豪杰!就算是喝酒,也是毫不含糊的…… 第90章 事在人为 戎马倥偬的另一面,究竟会是什么呢? 大概是有感于那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气,韩将军站起身来,把酒杯伸向我。 “当……”的一声响起,两个人的酒杯,碰到了一起。 随着这一声响过,两人均是一饮而尽,喝了个涓滴不剩。 此时此刻,两人所饮的酒,醇厚绵长,入口之后,不绝如缕的暖意,恰似那春风轻轻拂过。据那些酿酒的师傅说,此酒出自剑南关一带,两千多年以前,就开始酿造了,堪称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只是,各处酒坊众多,一时还没有统一命名。 那暖融融的酒意,再加上那碰杯的声音,这一瞬间,我恍然觉得,心头就像是敲起了鼓点。 酒过三巡之后,我这样说道:“韩将军果然海量,只是,那锦官里的事务,千头万绪,尚需详加落实。这样吧,三天之后,本座再次做东,届时再与韩将军痛饮——” 这位韩将军一向赤胆忠心,对于其中的轻重缓急,当是了然于心。于是,只见他抱拳说道:“所谓客从主便,此间的事情,听凭赵姑娘吩咐……” “韩将军,本座,本座只怕酒后误事……”我说着,带着几分歉意。 “赵姑娘,”韩将军一听之下,淡淡一笑,“先办正事嘛,举杯痛饮的时间,以后多的是!” “韩将军啊,”小影子这样帮衬道,“我们赵姑娘有点担心,怕客人说主人家小气,连几碗酒水都舍不得——” “好,好你个小影子,”韩将军不由得哈哈一笑,“这样说来,末将倒成了酒囊饭袋了?” “韩将军,”我忍俊不禁,回应道,“你,你这是哪里的话?寒舍虽小,饭菜酒水,还是应有尽有的!” 霎时,三个人哈哈大笑,笑得都快要直不起腰杆来了。 说笑归说笑,接下来,三个人也只是一番小酌,均无意于豪饮、拼酒量。 三天之后的晚宴,两人也只是小酌几杯,然后就决定到外面走走。 离开居所之前,我心里一动,就这样对小影子说道:“小影子,你,你是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到外面走走——” 小影子淡淡一笑:“赵姑娘,你和韩将军尚有要务,亟需商议。哦,奴婢还需要收拾一下,看看合适的话,再前去与你们汇合——” 我心里暗自发笑:这小妮子,倒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不想跟去,也就直说嘛,偏偏还要冠冕堂皇几句…… “好吧,”我这样说道,“你,你看着办吧……” 说完之后,我就和韩将军外出了。 其实,晚饭之时,我已然是若有所思了:三个人一起吃饭饮酒,热闹是热闹,不过,要想畅所欲言,倒还是有所顾忌的。 说起来,倒不是我心眼狭窄,容不下小影子。而是,有些话语,是只能跟韩将军说的。这小影子呢,跟随我这么久了,自然也能够体会到这一层意思。从她的角度看,既然目前自己身份低微,有些话语,也不便于说出口,因此,如果能够选择的话,她也是希望,主人陪着客人,最好到外面走走。至于她自己呢,也可以就此清净一下。 当然,这种想法,她还是难于启齿的。 毕竟,她要顾及自己侍女的身份。 而作为主人,我自然可以有所安排。当然,在外人面前,我也不可能这样说:“小影子,你留下吧,本座要跟韩将军到外面逛一下……” 由此看来,小影子说话委婉得体,举止有度,确实难得。 经过几天的接触,我已经大致上明确了,由于此次所需要的衣被数量较多,因此,上司所限定的十五天的时间,看似宽裕,然而,如果没能够齐心协力的话,依然有可能凑不齐。 “嗯,这两年,”我暗自寻思着,“对于这锦官的事务,我也曾经下过一番功夫,效率有所提高,而从目前的进度看来,还不至于耽误了工期。嗯,这几天的东奔西走,也算是初见成效了……” “韩将军戎马倥偬,”我感慨道,“平时难得清闲。这十来天,可要好好地放松一下了。” 韩将军淡淡一笑:“赵姑娘有所不知,末将一介武夫,看惯了金戈铁马,眼下就算是远离疆场,那颗心啊,也还是和那烽火硝烟,连在一起的……” “我川蜀大地,能够有韩将军如此忠勇之人,幸之甚矣!”我由衷地赞道。 带着一丝讪笑,韩将军谦逊道:“目前的局势,尚不容乐观。因此,赵姑娘的赞许,末将愧不敢当啊!” 对于目前的局势,我也还是略知一二的。 思忖片刻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这江山社稷方面的事情,自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只要再多几个像韩将军这样的人,前景还是可以期待的。此外,人生在世,凡事但求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即可……” 韩将军点了点头:“是啊,虽说是事在人为,只不过,有时候,世事难料,于是,又有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说法。是啊,诸葛丞相纵有经天纬地之才……” 一时半会儿之间,他说不下去了。 是啊,在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说那种消沉、丧气的话语。 我隐隐体会到他的心境,略作思忖之后,转换起另一个话题来,就这样说道:“哦,韩将军,你现在依然驻守定军山吗?” 韩将军淡淡一笑:“这一次,把那批衣被押送至前方之后,多半也是要换防了……” 军队里移防换防之类的事情,实属常见。 以前,我也听魏基立说起过类似的话题。 “韩将军,”我这样说道,“行伍军营之事,我一向不太了解。不过,我还是想啰嗦一句,不管身在何方,所做何事,都要以江山社稷为念,万万不能心存侥幸,掉以轻心。” “多谢,多谢赵姑娘提醒!”韩将军斩钉截铁道。 我听了此话,心里甚是欣慰、受用。 就这样,两人边走边谈着。 再过了一会儿,扫了对方几眼之后,我再次确认到,这一次回京办事,对方刮掉了短须,面部倒是光洁如玉起来。 于是,我暗自寻思着:当初在玉带溪一带,初次见到这位韩将军之时,那时候,他留着短须,样子显得比较老成。而从这几天的正面接触来看,他要比林荣林大哥小上几岁,也就是和魏基立一般的年纪,也算是一代青年才俊了吧? 统兵之时留起短须,以增加自身的威仪。 到了京城之后,俊貌玉面,又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形象。这位韩将军,对于自身的形象,还是蛮在意的吧? “哦,韩将军,你的名讳……”突然,我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 按照当时的惯例,如若想知悉某个人的姓名,一般都是在初次见面。至于我嘛,玉带溪初见之时,只是听到林荣林大哥称呼他为“韩将军”,一时倒是忘了问及“名讳”。 而这几天呢,说“韩将军”惯了,也就想不起要问一下对方的名字。此刻突然想着要问一下,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哦,赵姑娘,”这位韩将军倒也不以为意,只是用平常的语气这样回应道,“多谢垂询。原本贱名不足挂齿,不过,既然赵姑娘有此心意,也就照实说起吧。末将小姓韩,单名一个昭字,小字云显……” 问了一下这几个字的写法之后,我这样说道:“这个名字,蛮不错的嘛,特别是那表字中带一个‘云’字,倒是让我想起了赵云将军……” “赵姑娘,末将,末将寸功未建,如何敢与赵云赵将军相提并论呢?”韩昭谦逊地说道。 我淡淡一笑:“眼下,韩将军诚然还不能与威震敌胆的赵云赵将军相提并论,不过,韩将军年轻有为,赤胆忠心,只要心系江山社稷,以后立下不世奇功,也不是不可能嘛……” 韩昭似乎隐隐体会到,对方的话语,倒也不尽是恭维或调侃,这番话语的本意,更像是某种激励和鞭策。 思忖良久之后,他这样回应道:“作为一个军人,韩昭自当以赵云将军为楷模,不断鞭策自己,力求上进,以利于江山社稷;至于个人的名利与地位嘛,则不足为念……” “韩将军,我,我相信你……”我冲口而出。 魏基立私心太重,长于钻营,自然不可能指望太高了。林荣林大哥的主要任务,在于求贤访能,不在于冲锋陷阵。因此,一番比较之后,我才发觉,这位韩昭韩将军,倒是最值得期待的。 这样说来,那“冲口而出”的背后,其实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真实的心声! 放眼如今的川蜀大地,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才俊,绝对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那一句“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由外人说来,是某种调侃。而我们蜀汉臣民想起这句话之时,则是一种深深地羞愧与自嘲。 到这个夜晚为止,对于行伍之事,我也说不上有太多的了解吧? 那一次定军山之行,跟这位韩将军闹了点误会。如果不是林大哥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韩将军和他的手下,所摆出的战阵。当然,那也只是阵势阵仗而已,并没有闹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幕。 接下来,也曾跟随林大哥,到各处边关要塞,走了一趟。仔细想来,那时候,也只是走马观花,走走看看而已。 由此看来,对于硝烟烽火,我一直都缺少那种切实而直观的感受。 这一次,韩将军从前方回来,要置办一些军衣棉被之类的物品,我不由得这样想,要说这战火硝烟,离我们这些京城里的人,也并不遥远啊! 有意无意之中,如果只沉迷于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久而久之,或许就容易变得短视起来。当然,也不是说,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不重要。因为,这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真正想说的,其实还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目光过于短浅,就容易陷入内耗互卷,难以形成一致对外的合力。内耗内斗内讧,其杀伤力之大,只怕不亚于跟敌方的正面对垒。 这世间上的事情,又有谁能能够说得清楚呢? 有时候,我就这样想着,这位韩将军,就会一直在定军山一带,戍边值守。我为什么会想得如此简单呢?因为,我们的脑子,也有着懒惰的一面,好逸恶劳的一面: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何必去想那么多呢?这,这也就是不少人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我能够这样想,也不是要标榜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有多高明。恰恰相反,就是从这样的一件小事,推己及人,我才意识到自身的平庸、渺小与不足。我,我想以此来鞭策自己。 孙姑娘至今杳无音讯,一时找不到线索,正有点郁闷、不甘心的时候,韩将军出现了!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有些人,有些事情,会不期而至。是啊,一潭死水,是很无聊,很乏味,很烦闷的。 就职于这锦官,生活比较稳定。不过,跟外界的接触,还是少了些。这样一来,我们的眼界与见识,就会受到影响。 骏马奔驰,尘沙荡起。旌旗招展,烽烟直抵蓝天。 有时候,疆场边关上的画面,就会在不经意之间,萦绕在心间,出现在梦里。是啊,金戈铁马的梦境,未必就全属于铁血男儿!从我个人的角度看,对于边关沙场,我尚不至于就一无所知。 有时候,我也不由得这样想,如果锦官里的事务,一旦没那么繁忙了,本座倒是想召集手下的这些织工,尽可能地操练一下,不求上阵杀敌,但求防身自保…… 当然,这点小心思,目前也没必要说出口。 韩昭嘴角翕动了几下,一时却没有说出什么话语来。 我稍稍低下头去,接着,又把那张凝脂般的脸颊,转到了另一边。 第91章 韩将军的故事 这次再相逢,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这位韩昭韩将军,赤胆忠心,年轻有为,确实是个难得的人选。只是,由于出现过那次误会,有意无意之中,自己以前总是忽视了他,淡忘了他。眼下,那样的一件事情,又该从哪里说起呢? 而且,对于对方目前的情况,自己又有多少了解呢? 只是,如果你不主动说起,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佯作不知的可能性,也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可能性,依然不小。 “韩将军,”我试着这样开言道,“我,我有个请求……” 说着,连我自己都有点诧异了:以前,本姑娘说起话来,都习惯了要转弯抹角一番的,而这一刻,倒是有点单刀直入之势了。 “赵姑娘,”韩昭咬了咬嘴唇,一副竭力要使自己镇定下来的样子,“有话,有话请讲……” 原来,他也有惊惶不定、神情不宁之时。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这才说道:“韩将军啊,有些事情,说来话长。因此,本姑娘也就不再兜圈子了。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三年之后的今天,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还能走得动,你,你会过来看我吗?” 我这样的一句话,看似有点含糊其辞,不着边际。然而,真实的意思,却是可大可小,有着较多、较大的回旋的余地。 对方如果听得懂,那自然是大好的事情。如果懵懂无知,我也可以按照特定的情境,信口解释几句,反正也不至于太过难为情。总而言之,这主要是某种承诺。 所要考验的是,对方有没有诚意,允不允诺。至于诺言的具体内容,则会视具体的情况,由我再说出具体的内容。 若是在外人看来,如此一句承诺,是不是有点“圈套”的意味呢?其实,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情。这一点,我不勉强。而对于我而言,这样的一句话,是一定要说出口的! 话音将落之际,那种一吐为快、如释重负的感觉,恰似和风拂过柳梢,说不出的惬意与舒坦。 对方的眼睛,瞬间就眨了好几下,不难想象,韩昭的眼神,半是惊喜半是惊愕,然而,定了定神之后,他还是这样允诺道:“赵姑娘既有此意,末将,届时,末将自当尽力赴约……” 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暗自寻思道:这一招,似乎有点瞒天过海的感觉了吧?对于这位韩昭韩将军的情感状况,我至今依然是一无所知,却要和他定下三年之约! 更让人惊奇不已的是,他居然答应了! 由此看来,这出奇制胜的招法,未必就只适用于战场吧?当然,对方也只是允诺而已,有些话语,也还是要分说一下的。不然,给对方所挖的这个坑,未免太大太深了吧?若是不能够明言一二,就有点要挟、掩瞒与欺骗的意味了。 “韩将军,”我试着这样说道,“刚才,见到你慨然允诺,我很高兴,也很欣慰。不过,在没说出详情之前,我就要求你作出承诺,这对你,不免带着某种欺骗,甚至也是不公平的……” 韩昭淡淡一笑:“赵姑娘何等的身份与地位,她所要求的事情,定然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至少,也是不悖于世风正义的!因此,末将当机立断,先行答应下来,那又有何妨呢?” 我心里甚是欣慰:这位韩将军,正气凛然,倒是挺抬举我的啊!在不明就里之前,就敢于下定决心,确实不容小觑。 “不过,你也要想清楚啊,正所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有些话语,可不是随口说说就可以的啊!到时,可不要埋怨本姑娘欺骗于你哦……”我随即这样提醒道。 “赵姑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韩某人出身行伍,自是深谙‘军中无戏言’之道。因此,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去抱怨别人……”韩昭慷慨陈词道。 “嗯,说得不错!大丈夫,就当一诺千金!”欣慰之余,我加了这样一句。 “是啊,”韩昭接过话语,“以前,也算是听惯了套话,而这一刻,就算,就算所言之事,有点意想不到,那也值了。” “好吧,我,我们再慢慢地走一下……”我这样说着,缓步前行。 “嗯,走一下再说……”韩昭附和着,也跟着慢步走着。 我下意识地把脚步放轻,放慢,似乎,这样一来,就更有助于自己理清心头的那一团乱麻:这位韩昭韩将军,确实是不错的啊!至少,他有着先人后己的一面。从这个角度看,那个魏基立,就是给他提鞋也不配。这一刻,也可以这样说,这个开头,确实是不错的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要弄清楚,这位韩将军目前的情感状况,要不然,表错了情,那可是要找个缝儿钻到地底下了。唉,还真有点奇怪,此前所遇到的魏基立魏少将军、林荣林大哥,对于情感上的事情,都是不甚上心的。如今的这位韩将军,对于儿女之情,似乎也不见得会有多热心…… 当然,魏基立和林大哥,情形有所不同,不能够一概而论。不过呢,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早已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然而,韩昭韩将军似乎还不至于就是那样。 到这一刻为止,对于韩昭,我还是抱有信心的…… “韩,韩将军,”指着路边的一处小石坡,我这样开口道,“走了这么久,先歇息一下吧?” “嗯,先歇歇脚……”韩昭说着,走到一块较为平坦的大石块之前。 在落座之前,对着那大石块,他吹了几口气。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吹过之后,那石块的表面上,就会更干净些,更舒爽些。 这一切,我自然全看在眼里了。 “赵姑娘,”果然,只听他这样说道,“就坐这里吧?” 带着些许欣喜,我端坐其上。 诚然,吹了几口气之后,这石块,未必就会更干净一些。只是,这代表着对方的某种心意和态度,诚意满满。这个情,我是一定要领的。 四下张望一番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嗯,韩将军啊,是不是见惯了刀光剑影、战火烽烟,你们这些军中男儿,对尘世间的儿女之情,就全然不屑一顾了?” “赵姑娘,此事,此事不可一概而论。”韩昭这样回应道,看来他要试着“纠正”一下我的说法。 眼看着对方上钩,我暗自高兴:先抛出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让对方分辩一下,也就相当于,为后续的谈话,定下了调子。 不过,我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韩将军此言,或许也不无道理吧?只是,能不能说点小故事什么的,让我们这样的外人,有一点直观的了解呢?” 韩昭一时也没接过我的话语,而是稍稍低下头去。再过片刻,甚至还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哦,他是不是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苦衷呢?是啊,如果不是我这样开口,他又何至于此呢?只是,如果我不先行定调,到时候东拉西扯的,未必就能套出他的什么话语来。 这世上,能够触动他灵魂的,究竟会是什么事情呢? 和人打交道的事情,总有着一言难尽的一面? 或许,是这样的:我所遇见的人,都不太习惯于说那些情感上的事情。也就是说,有点木头人的感觉。跟“无情”之人,探寻“有情”,这大概就是问题之所在了吧? 又或许,这样的人,由于是和战火烽烟连在一起的,他们的血液,反而有点冷了? 一件事情,总会有起点。此前,跟魏基立相关的事情,起点也是不错的。只不过,越到后面越不堪,最终是不了了之。起了这样的一个头,自然就会影响到以后的事情。“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到这种人!”一些人,会有这样的感慨、叹息。总而言之,就是往事不堪回首。 到底是多少辈子,我说不清楚。 不过,那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感慨,还是经常涌上心头的。虽说没有后悔药,不过,对于以前的事情,特别是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彻底放下,并不容易啊!人是一个整体,人生的经历,也是一个整体,不是那么容易切割开来的。 缺少了回忆,人生未必就是完整的。 那些回忆,尽管不美好,只是,毕竟都是往事,早已渗入自己的血液里。 当然,孤独寂寞之时,人们才更喜欢沉浸到回忆之中。 此时此刻,似乎又有点不同的? 这位韩昭韩将军,似乎不那么自我,不那么自私,很少想着,要以自我为中心。从这个角度看,他倒是没那么小心眼。 是啊,那次在定军山,玉带溪之前的对峙,在当时,总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如今想来,能够这样做的人,才是忠于职守,才是难能可贵的!在大事情、大方向上不含糊,才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质。 从顽石到玉石,中间会隔着些什么呢? 是啊,他为什么不怕误入圈套? 嗯,心底无私天地宽? 一个历经沧桑的人,饱经风霜之后,许多事情,就会看轻、看淡。对于一朵飘向天边的浮云,确实没必要太在意。就算是很在意,也没多大意义吧?因为,有些事情,你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只能一笑置之。 只是,这位韩将军,才多大年纪呢,也会如此老成持重? 当然,我对他的了解,还说不上有多深。或许,也可能会是这样的,那些行伍中人,有些话语,他们其实也想着倾吐一番的,只是,平时,陪伴着他们的,是边关冷月,是萧索寒风,是静默的山川,于是,他们也就变得沉默起来了。 是啊,在军营里,会有多少人说起情感上的事情呢? 再过好一阵子之后,韩昭抬起头来了。 自然,我知道他有话要说,也就静静地凝视着他,示意他但说无妨。 韩昭应该是读懂了我的眼神,迟疑片刻之后,只听缓缓地说道: 赵姑娘,难得你有此兴致,嗯,反正,反正也不急着返回,我,我就说上一段故事吧。 哦,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嗯,定军山东南两百余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子。这样的小村子,在巴山蜀水一带,那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我,我们这儿要说的就是,村子里有一对小儿女,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青梅竹马”一类的吧?自幼开始,耳鬓厮磨,耕田织布,游戏嬉闹……总的来看,这一切,也和常人差不多的。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一对小儿女,特别喜欢听和定军山有关的故事。在这样一个故事中,最让他们心驰神往的一段,就是那黄忠老将军听从诸葛丞相的妙计,先是避战示弱,然后趁敌不备,宛若神兵天降,一举斩杀敌军大将夏侯渊。 这一段故事,村中的那几位老人,早就说得滚瓜烂熟了,只不过,每一次,这对小儿女,都是听得津津有味的。甚至,听过一遍之后,还嚷着要再听一下,都快忘了要回家了。 嗯,年复一年,就在这听故事之中,他们也就慢慢地长大了。也就是说,长大成人了,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这天夜里,这对少年男女,和往常一样,晚饭之后,要到村子北边的小山坡上走一走。 坐在那小山坡上,说来也有点奇怪,以往,他们一直都是欢声笑语,言谈无忌的。而这个夜晚,却像约好了似的,双方都沉默不语,出奇的平静。 再过了好一阵子之后,那位姑娘这样说道:“哦,你喜欢萤火虫吗?” 那少年微微一愣:“我,我一直都很喜欢萤火虫的,你,你就忘了?” “不,不是忘了。我,我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那姑娘说着,那白皙的脸庞,真的就像是掠过了一阵萤光。 这样的一个故事,就这样,和萤火虫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第92章 萤火虫的闪亮 那一刻,那样的一只萤火虫…… “嗯,萤火虫虽小,”那少年喃喃低语道,“在黑暗的夜里,也能够给人们带来一线光明……” “是啊,但愿我们都能够像那萤火虫一样,”那姑娘接过话语,“在黑夜里,用自己生命的光亮,照亮别人的路……” 那少年隐隐约约地觉得,对方的话语里,虽说是带着几分感慨,然而,更多的,则是某种激励和鞭策。于是,带着几分惊疑,他打量起这位青梅竹马的姑娘来。 哦,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呢?澄澈如深潭,那缓缓荡漾开去的涟漪,会让人联想起碧波之上的片片风帆。 凝视片刻之后,这少年一激灵,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语:“哦,你的意思是,我,我应该去从军?” 那少女甚是欣喜,点了点头:“是啊,作为一个山野之民,我们或许就像那萤火虫,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卑微,只是,我们不能因此而自轻自贱。这一片土地,养育了我们。如今,我们长大了,也要想着如何去回报一下吧?说起来,就像那黑夜里需要有萤火虫一样……” 这少年想起来了,最近这几天,对方的眼神里,一直流露出这样一层意思:大好年华,为何不到军营里去呢?就算不能封候拜将,也该为苍生社稷出点力气吧? 一开始,少年也只是以为,对方也只是想想而已,然而,到了这一刻,他总算弄清楚了,对方的这种意愿,真实而强烈。 凝神想了好一会儿,这少年这样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这军营,确实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只是,你也要考虑一下,投军从戎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首先,几年之后,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还是一回事。此外,我就算是福大命大,此后的日子里,对你来说,这常年累月的等待、守候、期盼,也不啻于某种漫长的煎熬……” 话没说完,那姑娘就打断他的话语:“这种情况,我,我早就想过了。你,你要是想着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益的好儿郎,首先就要深明大义,不要老是想着儿女之情……” 听到“深明大义”这个词语的时候,那少年感动不已:人家大姑娘家,难道就体会不到柔情蜜意的可贵,就不想着时刻守候在一起?然而,为了苍生社稷,也为了两个人那更加美好的明天,她宁愿暂时舍弃这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既然是这样,如果自己再迷恋温柔富贵乡,不尽早作出决定的话,就会辜负了心上人的一片心意。 说得更为严重一点,两个人之间,是不会有未来可言的…… 再聊了一些时候,这少年,最终立下了从军之志。 此后的戎马生涯之中,一想起“深明大义”这个词语,这少年首先想到的,就是那样的一个夜晚,就是那闪烁着萤光的夜空,就是自己的心上人了。 两年多之前,一个暮春的午后,那时,当初的那个青涩少年,早已成为统领一队人马的将军了。 当时,他的防区,就在那定军山一带。然而,也就在那个午后,他,他与自己的心上人,不期而遇了。只是,只是那位姑娘,那位姑娘…… “唉……”的一声响起,我注意到,韩昭韩将军的喉咙口,像是被什么物事堵住了一般。再过了一阵子,在我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只见他用合拢着的手腕,挡住了脸庞,然后,再将自己的脑袋深埋其中,半晌不语。 我心头一震,紧接着,涌上了某种不祥的“预感”。然而,瞬间之后,我又有点迟疑了:接下来,我又该如何把握自己的言行呢? 我隐隐地体会到,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要注意那分寸感。 “她,”再过良久,眼见韩将军迟迟没能说出下文,我再也忍不住,试着这样开口了,“那位姑娘,她怎么了?” 一时半会儿之间,韩昭似乎是充耳不闻:他不曾抬起头来,也没有开口回答我,然而,那悲痛难已的抽泣声,已然清清楚楚地传到我的耳边。 再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抬起头,语带哽咽:“当时,当时那位姑娘,早就没了呼吸……” 我不由得心头一颤:“没了呼吸”?韩昭出身行伍,领军有方,自然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辈!一个浪漫动人的故事,怎么会如此收场呢? 其实,当他说道“只是那位姑娘”之时,我已经隐隐地猜到了些什么;然而,我还是有点不死心,我还是抱着某种侥幸心理,还是留存着一丝希望。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狠下心来,一定要他亲口说出那结局…… “韩,韩将军,”犹豫片刻之后,我一咬牙,还是开口了,“你,你是说,那位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韩昭点了点头,凄然道:“嗯,那位少年,那样的一个午后,他的心上人,已经永远不会再次睁开双眼,也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 刹那间,两年多以来的往事,闪电般掠过心头。 与此同时,那有如潮水般的思绪,挟带着狂风巨浪,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房:从时间上看,到了京城之后,再过了二十多天,我才和魏基立到了定军山一带。那样的一个时间节点,也正是那姑娘过世不久啊! 是啊,当时我就有点诧异,有点纳闷,有点吃惊:这位守关将领,怎么会如此怒不可遏,如此不近人情,如此“嫉恶如仇”呢? 此刻想来,除非,除非他就是…… 再愣了好一阵子之后,带着几分迟疑,我还是期期艾艾道:“韩将军,你,你就是故事中的那个少年?” 事情,真的就有这么巧吗?只是,如果我不这样想,接下来,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痛苦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凝神片刻之后,韩昭点了点头:“赵姑娘,你,你猜得不错,我就是那个少年……” 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与好奇,我还是这样说道:“韩将军,此时此刻,我想,我若是再对你说些节哀、安慰之类的话语,也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不过,正所谓痛定思痛,因此,我,我依然想知道,当时,当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韩昭这样说道:“赵姑娘,别的且不说,你如此极具正义感,富有同情心,就足够让我欣慰的了。其实,就算你不问,有些话语,我一直也是想找人倾诉一番的。” “是啊,”我顺势接过话,“宣泄一番之后,就不会郁结于心中了,人,人就会稍稍好受一点儿……” 受到了我的鼓舞之后,韩昭缓缓说道:“当时,我带着一队人马,正在巡视,发现这一情形之后,真是五内俱焚了。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姑娘是不是因为途中感染了什么疾病,以至于病倒了呢?这样想着,我就查看起来。渐渐地,我想清楚了,最近一次,我是过年之后才离开她的,当时,她满脸红润,根本没有一丝半点染病的样子。想想也是,一个常年干体力活的年轻姑娘,会有什么疾病呢?再查看了好些时候,我就发现,她左耳偏下寸许处,结了一个痂。一小块淤血,隐隐可见。这,这应该就是最大的疑点了……” “伤口,有没有明显的伤口呢?”我追问道。 韩昭摇了摇头:“那鲜血凝结之处,也看不出有太多的特异。哦,就是那血迹颜色偏深,跟平时我们被缝衣针扎了一下,略有不同……”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伤口了?” “嗯,当时,为了弄清真相,我是反反复复查看过的,再也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伤痕……” 思忖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当时,当时那位姑娘,没留下什么话语、什么证据吗?” 带着一丝苦笑,韩昭这样说道:“当时,她早已经没了呼吸,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话语了。我,我只是从她随身的行囊里,发现了两件夏天的短褂,短褂上刺着一个‘昭’字……” 我暗自寻思道:这位韩将军单名一个“昭”字,不难想象,他的心上人缝好了短褂,要亲手送到这军营里来。因此,这一个“昭”字,绣满了那姑娘的柔情蜜意。唉,只是,从侦破的角度看,这个“昭”字,似乎也没有多大的价值吧?按说,一位普通的姑娘,只想着给心上人送一两件短褂,也不至于跟什么人结仇结怨吧? 既然是这样,是谁会向她下此毒手呢? 唉,平时我们所说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这世上的是非恩怨、爱恨情仇,究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有意无意之中,我们的思路,是不是受到了某种束缚了呢? 韩将军以自己亲身的经历,给我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又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没有今夜里如此的情境,他多半也不会说起这个故事吧? 这样的一个故事,就像一杯苦酒,辛酸无比。 嗯,一段伤心的往事,时间久了,也会结疤的。对于当事人来说,最常见的做法,就是将这样的一件事情,藏在心底。如果真能够淡忘,那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也就是,能够不提,就尽量不提。 而如今的这个夜晚,他再次说起这段往事,就等于揭开了自己心灵深处的伤疤!其中的疼痛、酸楚,可想而知! 从这个角度看,其实,这样的过往,他根本就没必要再次提及。 不过,最终,他还是说了。 或许,换一个角度看,那种伤痛、悲戚,郁结在心头,很难受!甚至,会给人某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在这种情形之下,找个地方,找个人,倾吐一下,或许就能有所缓解。 当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找个人就说。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信得过的人,应该是能够感同身受的人,至少也应该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 于是,韩将军所选择的人,就是我了! 是啊,如果不相信,他就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了。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在他的心目中,我还是有着一席之地的。 当然,我也没必要,对此沾沾自喜。 当初,如果那位姑娘不往边关去,不就平安无事了吗? 其实,那姑娘的行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在自己的国土上,为什么就不能自由往来呢?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罪魁祸首,就是那些置她于死地的凶手! 这个世界上,多少美好的事情、事物,多少美好的生命,就那样消逝了。每每想到这些,就会愤愤不平:既然如此美好,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呢?上苍啊,在这种时候,你为什么就不长眼呢? 绚丽的彩虹,挂在天边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久的。由此看来,有些美好,确实是短暂的。甚至,就像那划过夜空的闪电。 不过,我们也不能因此而畏手畏脚,畏缩不前。 我一直相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如今这个夜晚,我思如泉涌,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那消逝了的生命,为了这样一段故事,为了这样一次相逢? 而且,这样的一段故事,真的就结束了吗? 是啊,就是从案件本身来说,都还没有结束吧? 首先,生命那么可贵,情感那样美好,未来如此令人向往,那位姑娘,肯定不会是寻短见!而如果能够确认为他杀,那么,凶手会是谁呢? 通往那边关的小路,当初,我和魏基立那家伙,也曾经一起走过。确实,也没见有多大的危险。其实,那些杀人越货的强人,倒是极少在这种地方出没的。因为,军营一带,没什么好劫夺的。说得不客气一点,劫夺不成的话,身首异地倒是正常现象:边关的将士,功夫再不济,对付几个小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韩将军,”我试着这样说道,“这个案子,你,你怎么看呢?” 第93章 昨夜梦幻 曾经的故事,昨夜梦幻。 到了这一刻,我最急于知晓的,自然就是韩昭对此事的认知与态度了。 “我,我觉得,”韩昭缓缓地说道,“那位姑娘,应该是受到敌手的重创,伤重不治;唉,而我呢,偏偏来得迟了些……” 一阵寒意,瞬间寒流般掠过我的脊背,直抵心田:人生的悲欢歌哭、生死祸福,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是啊,这世上如果真有“如果”,韩将军率众巡行,早一点路过那地方,那样阴阳两隔的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韩将军,”我试着这样说道,“你,你能够说得更透彻些吗?”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之后,韩昭这样说道:“她的身上,并没有其他过于明显的伤痕,因此,既然排除了自身突发疾病,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生前,她曾经与别人有过武力冲突。而对手呢,应该是训练有素之人,想想看,如果不是练家子,有谁能够在她后颈上猛扎一下呢?而且,这应该是一枚毒针……” 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我这样回应道:“韩将军,既然到了这一步,有些话语,我也就觉得,应该跟你说一下了。哦,两年多之前,一个暮春的夜晚,当时,我和魏基立也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深宵的山洞外,有一对神秘莫测的年轻男女,由于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我只听得出来,男的是‘夏侯大哥’,女的叫‘晓霞’。按照魏基立的揣测,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北边曹魏一方的细作……” 由于牵扯到魏基立,因此,我也就说得含糊其辞起来了。不过,考虑到如何侦破此案,事情的轮廓,我大致上也说清楚了。 皱了皱眉头之后,韩昭这样说道:“赵姑娘,你所说的这一切,也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尽管,目前我们还不能作出无懈可击的判断,因为,还没有铁证。不过,也不妨这样想,当时,这位姑娘见到对方鬼鬼祟祟的,似乎有不利于我方的举动,自然要上去质问,甚至是制止了。争执之余,双方互不相让,就会有武力上的冲突。如果对方真的是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那‘夏侯大哥’什么的,正面攻击,这就吸引、分散了我方的注意力,而那‘晓霞’呢,趁其不备,手持毒针,从背后偷袭,就此得逞……” 韩昭说着,说着,神情黯然。 与此同时,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眼睑之下,一行泪珠,无声流下。然而,那一瞬间,我对此似乎浑然不觉。再过片刻,那样的一行泪珠,最终激起了我心头的狂澜万丈:至此,事情总算是有点眉目了吧?魏基立背信弃义之后,我一度觉得,留在这京城里,只是徒增无聊与烦恼。然而,与“夏侯大哥”和“晓霞”相关的那件事情,总会让人心有余悸,也就止住了我的脚步。 是啊,事关江山社稷的事情,是不能听之任之的。而到了这样一个夜晚,我才发现,当时我选择留下,还是明智的。 是啊,尽管目前还没有铁证,我们还不能断定,这韩昭将军此前的心上人,就是遭到那两个细作的毒手。然而,至少,我和韩昭已经意识到,这世界,远不像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太平无事。相反,倒有点高深莫测、危机四伏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云云,就是为了念着好听的? 甚至,我也曾经这样自欺,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也只是路过,走走看看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 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或许,那位姑娘遭到毒手,还只是冰山之一角。最近这两年多,他们多半也窥探到我方的不少情报了吧?更何况,曹魏一方所派出的细作,又何止这两个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对此,我们还不能有所警觉吗? 诚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距离那真相大白之时,为期尚远。然而,对于我和韩昭来说,学会看得更长远一些,遇事更冷静一些,多几分警惕之心,当不失为一个极大的进步了。 当时,我和魏基立在京城里待了一段时间,而前往定军山的路上,也耗费了一些时日。由此,大致上也就可以断定,初次见到这韩昭韩将军之时,他的心上人刚遇难不久! 是啊,就在那玉带溪一带,初次见到我和魏基立之时,他为何会如临大敌,甚至不惜兵戎相见呢? 当时,我只觉得他过于古板固执、墨守成规,此刻想来,在家仇国恨面前,他如此严阵以待,不惜一战,方不失铁血男儿的风采!而我呢,说来惭愧,错怪了他。 那一天,紧要关头,要不是林荣林大哥及时赶到,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两年之后,物是人非。而韩昭将军以前的那位心上人,早已是入土为安多时了。只是,如果她泉下有知,多半也会想,无论如何,也应该将敌手捉拿归案吧?对此,我和韩昭,责无旁贷。 至于那魏基立,我早就知道,是不能再指望他的了。 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妄自菲薄了,因为,我肩头的担子,依然是很重很重的。 以前的那位姑娘,是不会再回来了。于是,韩昭也就大着胆子,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之下,跟我定下那三年之约。 嗯,那一刻,他多半是这样想的,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三年之后赶回来赴约,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且,他对我很放心,他总觉得,到了那种时候,我所提出的条件与要求,将不会使他太为难。 是啊,三年之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又该跟他说些什么呢? 那位姑娘匆匆辞世,甚至,都没能够留下一句话。 如果真能够说上几句话,那么,她会对韩昭说些什么呢? 或许,我更为关心的,还是,对于这件事情,韩昭是怎么想的? 也就是说,除了报仇雪恨,他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两年多以前,那样一个暮春的午后,走在前往京城的路上,我想得更多的事情,是个人的前途与命运。 当然,也就不曾想到,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时节,百余里之外的定军山一带,还会有另外的一件事情。因为,我的视野有限,了解不了那么多!其实,就是两年多之后的今天,当我和韩昭谈起这件事情之际,对于那“夏侯大哥”和“晓霞”此刻的情况,又有多少了解呢? 其实,到目前为止,就是那来自东吴的孙姑娘,她目前的下落,也足够我头痛好一阵子的了。 迷雾重重,悬疑如雾:这,这就是我最为真切的感慨了? 如此说来,跟韩昭韩将军订下这三年之约,我倒是颇有先见之明的啊!至少,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我应该学会自尊、自励,要不然,三年之后,韩昭如约归来了,我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又如何去见他呢? 是啊,从表面上看,这三年之约,是我半哄半骗,强加于人的,其实,既然是约定,一旦说出口,双方都同意了,那么,就必须言而有信,就是双方都需要遵守的了。 我向别人提出要求,自己也是要践约的吧? 至少,不能一个人先跑路。 道上,一向也是有规矩的。而这样的规矩,就像一条无形的绳索,制约、规范着双方。 以前,我一直在感慨,在魏基立离开之后,我一直是在孤军作战。 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这位韩昭韩将军,再怎么迂腐固执,也是我可以倚仗的同盟军了。确实,遇到大事情,如果能够有个人商量一下,分担一下,甚是难得。以前,可以跟我说上几句的,就是那小影子了。当然,限于阅历,小影子的格局与视野,尚待提高。 这位韩昭韩将军,来得正是时候?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来了。 这样一个盛夏的夜晚,就是那夜风,也奏响了那激昂向上的旋律。多少年以来,有多少人能够听懂这夏天的旋律呢?夏天过于炎热,人们只能沉浸在苦水和汗水之中。 其实,这何尝不是某种偏见呢?若不是闷热烦躁,对于那不经意间的阵阵凉风,人们又会有几分感激与惊喜呢?更何况,所谓春生夏长,没有夏季的拔节成长,那秋天的收获,又从何谈起呢? 夏季,这个时常为人们所忽视的夏季,是应该好好正视、珍视一番的了。 魏基立绝尘而去,我一度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伤心、最痛苦的人了。其实,这魏少将军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值得我如此高看他吗?再说,从韩昭韩将军的角度看,青梅竹马的女友不幸遇难,不是更为痛苦吗?而且,这种痛彻心扉的感受,又能跟谁说起呢? 一个人,有时就像一颗尘埃,确实很渺小。就像那位姑娘,如果不是听韩将军说起,我又如何知晓呢?甚至,就是到了现在,我都不知晓她的名字。当然,更有可能是,我没那方面的心思,也不想知晓那个名字。 只是,老是想着自己的渺小,微不足道,也是不行的。 因为,尘世间的这许多事情,都是需要人来完成的! 试想一下,事到临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人微言轻,都在瞻前顾后,都是那种胆怯畏缩的样子。那么,还有谁会出来领头,为苍生社稷承担一份责任呢?由此看来,人的使命感、责任感,非常重要啊! 就拿我自己来说吧,两年多之前,当我独自一人,走在前往京城的小路上,我会想到今天的这一切吗? 那一刻,我是这样想的,先是该如何走到京城,然后,平安到达之后,就是如何去打听武侯祠在哪儿了?如果都顺利的话,就想着是不是能够找点事情来做,这样一来,运气好的话,就有可能留下来。至于高官厚禄,那是想都不敢想。 如此一来,我就慢慢体会到,有时候,相关的人物出现的话,就会出现新的变化,甚至是新的转折。 是啊,如果不是在驿站上遇到林大哥,那么,就算是到了京城,接下来的故事,也不会有多少出彩之处。也就是说,对于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门路,没有贵人拉一把的年轻人,其上限,将是极为有限的。 如此说来,人生的故事,其实是一环扣一环的,无论是哪一个情节,还是哪一个人,似乎都是不可缺少的。就比如说,魏基立这家伙,你可以怒斥他负心薄幸、见异思迁,只是,两年之前的那个暮春午后,我早已打起了退堂鼓,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那么,如果不是遇到这魏基立,接下来的那些故事,又从何谈起呢? 是啊,如果不是遇见这魏少将军,那么,我还有可能,一个人独自前往定军山吗? 如果不是前往定军山,那么,玉带溪前的韩将军,也就无缘一见了吧?然而,最大的真实恰恰就是,此时此刻,韩昭韩将军,就在我的面前! 如果,如果我还能再作一次选择,那又如何呢? 看来,似乎是这样的,在回首往事的时候,对于消极方面的人和事,人们就不希望,这一切会是真的。于是,最好能够不曾出现。只是,泾渭分明的人和事,究竟会有多少呢? 此时此刻,我能够这样想,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样想着,我甚至顾不上擦拭一下那泪滴,就抬起头,望向身边的韩昭韩将军。 韩昭呢,正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暗自一惊:刚才,我落泪的情景,他多半已经看在眼里了。只是,这一切,真的需要解释一番吗?或许,那只是情感的自然流露,没必要再去解释什么。 “韩将军,”我不由得这样说道,“哦,此前,我们刚刚定下的三年之约,不会只是一句空话吧?” 第94章 一诺千金 以前,确实有过一诺千金的佳话。 不过,这一刻,我心里所想的却是,对方不问缘由就慷慨允诺,到时候会不会后悔呢? “赵姑娘,”韩昭果然语气慷慨激昂,“韩某身在行伍,就算没有别的本事,‘军中无戏言’的道理,也还是懂得的。因此,三年后的今天,我一定会准时赴约,决不食言!” 说着,拿起路边的一根小树枝,“嚓”的一声,折成两段。 眼见对方如此坚决果断,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再过了一会儿,我幽幽地慨叹道:“韩将军,你,你对我是开诚布公、无所保留,也就是没把我当外人看。这样说来,我的某些事情,也应该对你说上一说,要不然,对你,就有点不公平了……” 韩昭只是淡淡一笑:“赵姑娘,那些和魏基立魏少将军相关的那件事情,在我看来,就不要再提起了吧?要是还活在过去,那只会苦了自己,委屈了自己,捆绑了自己……” 一阵暖流,霎时掠过我的心间。 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那融融的暖意,让我欣慰、受用不已:这位韩将军,果然是既大气而又大度!在他看来,无论是什么样的往事,反正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因此,也就没必要再揪着不放了。 是啊,对于那魏基立而言,他所听到的,只是新人的笑声。你再怎么哭哭啼啼,他也不会再放在心上的了。 既然是这样,又何苦再为难自己呢? 那么,韩昭又是如何知晓这样一件事情的呢? 哦,当初他就见过我和魏基立,自然也就会留意到我们了。他在军中的职位,也不算太低了吧,我的那些事情,连小影子那样的婢女都能够略知一二了,他堂堂的韩大将军又如何就毫不知晓呢? 要想有所作为,就不能让那昨天,成为迟滞你前行的绊脚石。 在这个方面,韩昭是既清醒而又睿智的。 既然是这样,我就该跟他学学。 “仓促之间,”带着一丝歉意,我缓缓地说道,“不曾带有酒水香烛。要不,我们就……” 说着,我游目四顾,心想,要是那小影子就在身边,大可以让她回去置办一下的。 然而,我也很清楚,当初,为了便于和这韩昭韩将军说话,就不曾让这位贴身侍女一同出来。 于是,在这一刻,这酒水香烛方面的事情,就变得有点为难起来了。 以前,曹孟德也曾经有过“鸡肋”的感慨,当然,他感慨的是军队的进退两难。而此时此刻的我呢,所思虑的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事情的大小,自不能相提并论。不过,那迟疑、犹豫的心境,倒是有点相近。 “赵姑娘,”韩昭淡淡一笑,“交友贵在重义、知心,又何必在意那些外在的酒水香烛呢?” 经此提醒,我的心思顿时转过弯来了,顺势伸出右掌,高声说道:“好吧,我们击掌为誓!” 韩昭依言伸出左掌,于是,两个人的掌心,碰到了一起。 对方的掌心,透出醇厚绵长的暖意,只是,片刻之后,又恍如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甚是冰冷。 如此的忽冷忽热,也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 “三年之后的今天,我,锦官主管赵馨予,与韩昭韩将军,不见不散……”我这样起誓道。 “三年之后的今天,末将韩昭,与锦官主管赵馨予赵姑娘,不见不散……”韩昭如此发誓道。 本来,我也曾经想着,要说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之类的咒语,转念一想,这世上,食言而肥的人难道还少吗?再说,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食言者自有自食其果之时,在这样一个温情美妙的夏夜,那些恶毒的咒语,不说也罢。 再闲聊一番之后,两人乘兴而归。 人在归途,我又是思绪如潮起来:到了这样的一个夜晚,既然双方都发了誓,我个人情感上的事情,应该是有点眉目了吧?确实,自从魏基立离开之后,对于情缘方面的事情,我慢慢地也就看开了些。 是啊,三年之后,身边的这位韩昭韩将军,果真能够依言归来的话,到了那时候,如果我未嫁而他又未娶,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不是我自吹,今夜里的事情,也还算顺利吧? 我似乎是学了乖,不再是直陈其事,而是先转了个弯,设了个圈套,诱使对方往里钻。 当时我就想,如此含糊其辞,就算对方已经有了妻室,自己也不至于就太尴尬。而更让人欣慰的是,经过一番试探之后,我发现,自己的那些担心,是多余的。 我这样的小心思,是不是有点对不起那位姑娘呢? 嗯,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那位姑娘若泉下有知,多半也不希望韩昭将军孤身到老吧?她送了短褂来,就想着自己的心上人过得舒心些。而且,我和韩昭都知道,如果能够将那凶手捉拿归案,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了。 嗯,我和韩昭约定的时间是三年之后。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说不定还真能够做到这一点。 那位不幸的姑娘,我的这一番心意,希望你能够体谅和理解。 嗯,当初没有叫小影子一起出来,也自有道理吧? 有些话语,没让她听到也好。 是啊,就算是单独和韩昭在一起,有些话语,我不是也没有说出口吗?要是旁边再多一个人,欲言又止的,恐怕只会更加尴尬。 转眼之间,来到这京城,就已经是两年多了。此刻回首往事,简直就有一种人在雾中行的感觉! 那魏基立如今怎样了,他和那“敏敏”是不是真正走到了一起,他的青云之志,是不是已经成为现实……这一切,都已经跟我已经没有多少关联了,不说也罢。 嗯,真正让我牵挂在心上的,倒是那林荣林大哥的事情。 唉,他想得更多的,总是苍生社稷,总是别人的事情,唯独对自己很吝啬,甚至是很苛刻。 说来惭愧,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时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从而为他牵线搭桥。 小影子,小影子怎么样呢? 其实,如果真能够把小影子说给他,也是不错的吧? 这小影子吧,温柔体贴,贤惠大方,确实能够成为林大哥的贤内助。只是,这小影子的身份?小影子只是一个侍女,林大哥则是都督府的要人,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太悬殊了吧? 当然,首先是这两个当事人能够看得开,至于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套一下双方的话语呢? 唉,赵馨予啊赵馨予,你自己的事情刚刚有了点眉目,就开始点起鸳鸯谱来了! 但愿,这不至于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毕竟,林大哥有恩于己,为他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至于小影子嘛,如若让她跟我一辈子,于心何忍? 是啊,将心比心,你自己都想着要找个如意郎君,人家也是姑娘家,一辈子只是做个端茶送水的丫头,岂不是要影响了人家的前程?当然,有些人会说,一个侍女,有什么前程可言的呢?这样的话语,看似不无道理。只是,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未必就是一成不变的吧? 据说,先帝此前也只是个织席子卖草鞋的平头百姓吧,几经风雨之后,才成就一代霸业。而关王爷呢,也曾经流落江湖,一度靠贩买枣子为生。当然,有人依然会不以为然,他们会说,这些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他们都不是女儿身呢! 是啊,就算此前没有先例,“小影子”也可以成为第一个啊! 而我呢,就是要促成这件事情,让那些墨守成规之辈目瞪口呆,甚至是放下成见。 迷雾之中前行,其中的一朵疑云,就是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韩将军此前的那位心上人,多半就是遭到他们的毒手了?嗯,那儿是边关,就算境内有某些为非作歹之徒,他们多半也不会到边塞去作案吧? 如果“夏侯大哥”和“晓霞”属于细作的头目之类的,那么,他们的那些手下,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善茬了。 看来,只有弄清事情的真相,才能告慰那位姑娘的在天之灵。 就是到目前为止,那位姑娘的名和姓,韩昭将军都不曾提及。 而我呢,也一直都没有问起。 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在韩昭看来,这样的一段往事,本来就不堪回首,提不提那姑娘的姓名,又有多少区别呢? 或许,再过一些时候,当他觉得真有必要之时,自然会说起的。 又或许,在韩昭的内心深处,他隐隐地觉得,这位姑娘尚未做出什么值得大书一笔的事情,因此,也就没必要说出她的名字。 是啊,这尘世间,能够树碑立传的人,毕竟还是极少数。 而另外的绝大多数的人,他们的名字与事迹,一向鲜为人知。 然而,对于他们的付出,还是要记在心上的。 因此,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应该找个时机,向韩昭打听一下的。 哦,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应该到那姑娘的坟前,跟她说上几句话…… 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也就是说,我所要面临的事情,数不胜数。因此,我也就没必要看轻自己。 接下来,又该从何做起呢? 说一千道一万,首先就是,不能妄自菲薄,不能无所事事,无所作为。 有时候,我就暗自发现,当你遭受挫折,身处逆境的时候,就会怀疑自己,甚至贬低自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而另外一些场合,当你春风得意,可以呼风唤雨的时候,又会瞬间膨胀起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同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就会如此截然不同,判若两人呢? 或许,是这样的:有意无意之中,我们已经习惯于以成败论英雄了。受到这种思绪的影响,我们对于自身的评价,也是如此。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甚至觉得,那曹孟德,其实也是个相当不错的人了?那年春天,他青梅煮酒,邀请先帝跟他共饮。然后,就说到了“英雄”这个话题,也就是,以天下之大,到底谁才是英雄呢? 在当时,豪杰并起,追鹿中原。而在曹孟德看来,能够称得上英雄的,除了他自己,就是先帝了! 在那种时候,先帝不曾拥有九州之中的任何一个,也说不上兵强马壮、兵精粮足什么的,甚至,还只是寄人篱下而已。 既然是这样,曹孟德为什么还会如此看中先帝呢? 或许,那也只是烟雾弹。或许,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先帝。或许,他只是希望,先帝就此而得意忘形,忘乎所以。 然而,不管怎样说,曹操看人的目光,还是很独到的,还是很老辣的,还是很让人折服的。至少,在那种时候,他就没有想着要以成败论英雄。以后事情的发展,也印证了他的看法。 我想了这么多,其实也是想着,要提醒自己,在不少时候,得失成败、顺境逆境、功过是非,都是暂时的。我们要想着有所作为,首先要把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 最近的这些日子里,对于一时的得与失,我稍稍看得更通透了些。这样一来,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就有所改观了。 其实,对于一些事情,到底将如何发展,我依然说不清楚。既然看不清事情的走势,我的底气和自信,又从何而来呢? 看得开,人变得通透豁达起来之后,就站在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样一来,那些得失成败、祸福荣宠、悲欢离合,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是啊,如果一时改变不了那现实,那就先改变自己吧! 有时候,事情也还是相类似的,只不过,我们所站在的高度,我们打量的角度,有所改变,那么,这件事情的意义,也就有所不同了? 现如今,就能想清楚这一点,应该还不会太迟吧? 其实,就算是那位来自东吴的孙姑娘,她的“庐山真面目”,至今依然成迷。 第95章 情感的信物 边关要塞上的生离死别,终成绝响? 走出迷雾,重重悬疑,方有解开之时。 或许,当你对那雾里看花,隐隐生出一丝丝厌倦与厌烦之际,你的脚步,就会变得更为坚实、沉稳了…… “韩将军,”我试着这样说道,“这样的一个夜晚,千金一诺,你,你一直都会铭记于心吧?” 韩昭听得出来,似乎就是,我是怕他不守信用,才会如此出言相激。 淡淡一笑之后,他拔出佩剑,指着路边的一棵小树,朗声说道:“赵姑娘,待会儿我将砍下一段树枝来。然后呢,再分作两段,你我各持一段,作为信物,如何?” 到底是姑娘家,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如此别开生面的立誓,我如何能够不心驰神往呢? “好吧”,只听我这样说道,“那就先欣赏一下韩将军的剑法吧……” 韩昭长剑一指,瞬间剑尖就点到了离那树枝寸许处,紧接着,手腕一抖,就将那枝条顶端的枝丫与绿叶削去。就在那一小段枝叶飘落之际,他剑身向下一沉,沉到尺许处,又是平剑挥出。 转眼之间,一条长约一尺的短棒就落到了地上。 我暗自称许道:这位韩将军,单论这剑法上的造诣,蛮不错的啊!指、点、削、沉,斫,好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宛若游龙惊凤。 若是用在与敌对决之中,对手多半是讨不了好去的。嗯,换作我持剑,多半不会如此干净利索…… 只可惜,这样的一路剑法,那位姑娘是无缘一睹了。而且,当时若是他在场,那位姑娘也至于香消玉殒了吧?但愿,如此孤心独诣的剑法,会有它的用武之处…… 这样想着的时候,韩昭已然把那短棒砍成长短一致的两段。 将其中的一小段交给我之际,他这样微笑着说道:“赵姑娘,这信物,可要收好哦……” 我暗自寻思道:这位韩将军,露了这么一手,尽管只是为了就近弄一个信物;不过,从他那一丝笑意来看,何尝不带有某种炫耀的意味呢? “韩将军,”我如此说着,拔出一支银钗,“你这信物,倒有点像兵符了。嗯,这样吧,待会儿,我要在这两支小短棒上再刺上一两个字,多半更能显出这信物的珍贵与威仪……” 韩昭先是一愣,随即,似乎也反应过来了:这位赵姑娘,既然是锦官的主管,自然也要在这信物上露一手了。我自以为剑术高明,她自然不甘示弱,就想着要用自己所擅长的方式,“回敬”一下了……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已经拔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两根短棒向着自己的一面,削得平整了些。 紧接着,就准备在那平整如砥处刺字了。 哦,刺个什么字呢? 稍作思忖之后,我银钗缓缓划出,以钗代笔,在短棒上刺了个“王”字。 原来,自小听故事之时,我就知晓,那令符兵符什么的,除了画有某些图案刺着某些字符,还往往是一边一半的,这样就有助于甄别、核对。如今,轮到自己摆弄一下信物了,我突然觉得,那图案什么的,过于劳神费力,还不如刺一个简单一点的文字。 于是,笔画较少的这一个“王”字,就这样派上了用场。 我把这“王”字中间的那一横,先是加大,再慢慢添得粗了些,这样一来,每一支短棒之上,都画上了中间的这道横杠。 “到时候,”我边刻边想着,“双方拿出各自所藏的短棒,合在一起的时候,王字中间的那道横杠,倒也算是珠联璧合了……” “赵姑娘,”一旁观看的韩昭点评着,“这样的信物,又有点像兵符了。上面的字体,刻得怎样,姑且不论,这种构思,倒是独具匠心的了……” 我听了,暗自思忖道:兵符也罢,令箭也好,总而言之,既然是信物,自然是要慎重一些。哦,这个“王”字,庙堂与行伍的气息,稍重了些吧?嗯,是不是,是不是…… 于是,我就在整个字体的右下角加了一点,最终刻成了一个“玉”字。 拿起这两根短棒,凝视一番之后,韩昭缓缓地说道:“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刻上这样一个‘玉’字,在立意方面,显得更为深远……” 我淡淡一笑:“这个‘玉’字嘛,或许会多了某些尘世间的气息,比如说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还有什么‘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嗯,再有,那个蔺相如,不惧暴秦,将那和氏璧‘完璧归赵’,那和氏璧,其实也就是一块玉石……” 本来,我还想着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到嘴边之际,突然觉得此刻说“玉碎”,似乎不太妥当,就把那几句话,咽了回去。 “哦,”韩昭这样说道,“既然是信物,自然是各持一段了。这样吧,赵姑娘,你,你先选吧?” 思忖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韩将军,这信物最后的一道工序,出自本姑娘之手,于是,你就将优先选择的权力交给了我?哦,这样吧,我所拿的这一段,少了‘王’字右下角的那一点,单独看,其实就是一个‘工’字。嗯,想想也是,我手下织工众多,有了这支短棒,甚至是在号令手下之时,也就多了几分底气……” 拿过另一支短棒之后,韩昭带着一丝讪笑,轻声道:“三年之后,无论如何,我都是要从远方赶回来的。这样看来,我手持的这根短棒,是‘工’字多一点,也就是要多走一点路吧?嗯,这,这就是天意了……” 两人分持信物,各回自己的居所。 返回的那一小段路,我有意放慢了脚步:如今,这信物在手,我总算是多了一点儿底气了吧?韩将军深知“军中无戏言”,那信物,自然就带着军令状之类的意思了。 这支作为信物的短棒,我自会好好珍藏,以作为以后相见之时的凭证。韩昭韩将军呢,但愿,他也是这样。 当初,在玉带溪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还留着短须。 当时,包括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只觉得,他是故作老沉。此刻想来,那时候,那姑娘刚遇害不久,他这样做,自然也就包含着某种蓄须明志的意思了! 单从这点上看,他就不是一个薄情之人。近段时间,由于要回京办事,出于某种考虑,他刮掉了胡子。然而,我坚信,他那一雪前耻的决心,早就铭记于心了。这样一来,留不留胡子,也就没有多大区别了。 九泉之下的那位姑娘,也能够体谅、理解他吧? 毕竟,最好的告慰,不是整天愁眉苦脸,以泪洗面。而是,尽忠于苍生社稷,还有,将那作恶者绳之以法。牢记过去,从来不是为了束缚前行的脚步。相反,而是更好地勇往直前。 和那姑娘相关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也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吧? 在这样的一个夜里,我还是会闪过这样的念头:这尘世间的相遇与相识,还真有点意想不到啊!当初,在我的印象里,这位韩昭韩将军,就只是一个忠于职守且略显古板固执的将领。自然也就不会想到,他还有那样一段刻骨铭心、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魏基立那家伙,让我一时迷失了自己。 是啊,那家伙走出我的世界之后,我一度伤感、彷徨不已。 然而,当我从一个狭小的世界里走了出来,才慢慢地发现,那样一个负心薄幸、反复无常的家伙,不值得你黯然神伤、裹足不前。那家伙,注定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或许,以后的日子里,注定也不会一帆风顺的。 然而,不管怎样,我已然多了几分底气,也增添了几分坚韧。至少,我是不会让人看笑话的。 这三年之约,或许是漫长了些,不过,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我是可以好好理清一些思绪,想清一些道理,做好一些事情的。 当你为岁月匆匆而感慨之际,大可以停下脚步,先慢慢思忖一番,若说是蹉跎了岁月,那么,是谁束缚了你的手脚?若说未来尚可期,那么,你何以把握住当下?若是为一事无成而后悔,那么,这虚度光阴的背后,你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此刻想来,诸葛丞相那一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其实也就是说给我们这些后辈听的啊! 到了这样一个夜晚,那种感觉,是不是有点像到了歧路口呢? 和那魏少将军相关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想了。甚至,对于那其中的是非对错,时间久了,我就多了几分包容? 将那种陈谷烂芝麻的往事,一笔勾销,或者说付之一笑,也自有道理吧?人家早就移情别恋了,你又何必再念念不忘呢? 这几年,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事情了,也就应该更为成熟一些了。 记得,初次见到林大哥所在的那个驿站之时,我的心里,那些憧憬与期待的浪花,就翻涌、奔腾起来了。 那一刻,我就想着,这应该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驿站了吧?至少,官道上的驿站,能够给人以某种踏实感。 前往京城的路还有多远,又该怎样走,人家都会告诉你的。这样的感觉,其实也是极为重要的。此前的那些小路,时常是和荒山野岭连在一起的,总有点不自然,深怕自己走错路。 如此说来,这驿站,有点像那进城所需要的仪式感? 是啊,城墙之外的人,如何能够知晓城里的世界呢? 如此说来,那驿站,也就是一个重要的开端了。 走过了这处驿站,另外一些事情,也就接踵而至了。 另外一个值得说起的地方,就是那玉带溪了。 在见到玉带溪之前,我所设想的边关要塞,主要还是和崇山峻岭、重峦叠嶂,连在一起的。如此一来,眼前那蜿蜒而过的溪水,就多添了几分温婉与浪漫。而溪流之前不远处的那一大片草地,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此时此刻,我会这样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位韩昭韩将军。 一些地方,一些处所,一些山岭溪涧,能够留存于记忆深处,总是有道理的。和这些地方相关的人物和事件,非同小可。 因为,人总是会有记忆的。 每过一段时间,那曾经的人和事,就会被提取出来,在记忆的阳光下晾晒着。其实,每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多半也就是记忆最为活跃的时候。有时候,记忆只是一些零星的碎片,然而,总会有一条红线,将它们串联、拼接在一起。这样的一条红线,会是什么呢? 我觉得,主要还是情感。 没动过情感的事情,很容易就忘记的。 匆匆一瞥而过的那些地方,很快也就被尘封在记忆的尘埃里。 然后,我们就意识到,情感的作用,不容小觑。 有些情感,也曾让我伤痕累累。于是,有些时候,我也有点怕动情了? 只是,有时候,那情感也有不期而至的时候…… 这天夜里,我在自己闺房的西窗旁,点燃了两支大红蜡烛,跟侍女小影子,说起了跟这信物相关的事情。 望着摇曳着的烛火,小影子噗嗤一笑:“赵姑娘,三年之后,可要请奴婢喝这杯喜酒啊!” 轻轻地推了对方一把,我嗔怪道:“小影子,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你胡说什么呢?” 小影子撇撇嘴,辩解道:“赵姑娘啊,你所写的,先是一个‘王’字,接着又变成了‘玉’字。王也好,玉也罢,这两个字的笔画,简单至极,除了横和竖,就是点了。这样一来,自然就不会有那一撇了……” 我暗自思忖道:这小妮子,这一番说文解字的功夫,虽说有点牵强附会,不过,也是蛮不错的嘛。 只是,用这种方法来打趣我,是不是太过于狂妄了呢?哦,刚才只顾着说些和那信物有关的话语,我差点儿就忘了另一件事…… 第96章 另类鸳鸯谱 这个小丫头,是应该好好正视一番的了。 “赵姑娘,”小影子来了好奇心,这样问道,“你,你要说些什么呢?” 眼看着对方如此的神情,我先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就不动声色地说道:“小影子啊,这几年,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尽心尽责,这个,本座是很清楚的……” 大概是听出了些什么弦外之音,小影子倒是来了个以静制动:“赵姑娘,侍奉你,其实只是,只是奴婢的本分……” “本分”一词,用得很不错啊! 只是,这个词语的含义,也不见得就那么简单吧? 既然已经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又该如何把这个安守“本分”的侍女,引入到我的路子里呢? “哦,是这样的:小影子,你,安分守己,本座心里,自是一清二楚。不过呢,你老是跟着我,只怕,只怕也不是长久之计。姑娘家,这姑娘家嘛……”我语气平缓,字斟句酌着。 “赵姑娘,你,你要撵我走?”这一次,小影子似乎嗅出了些什么,还真有点沉不住气了。 “撵走?那,那倒不至于。我,本座的意思是……”我这样说着,随即把嘴巴凑到对方耳边,如此这般,低声说了几句。 “这,这不同样是,同样是要赶走奴婢吗?”小影子说着,那语气,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小影子,你,”我耐心地劝慰道,“你好好想想,为你找出路,和把你扫地出门,不是一回事!你,你再仔细想想……” 大概是见到我神情凝重,并不是那种说着玩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再楞了一下之后,小影子随即眉头紧皱,显然冷静了些,紧接着,就开始思忖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鼻子一酸之后,小影子先是这样问道:“赵姑娘,在这去和留之间,真的,真的就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不难想象,她依然不死心。 对我的回心转意,依然抱有一丝希望。 然而,既然已经开了头,我再模棱两可的话,就只能是前功尽弃了!小影子啊小影子,其实,我也舍不得你,然而,正因为把你放在心上,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我再不当机立断的话,只会耽误了你,耽误了你的前程,也就是害了你!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我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本座,”一咬牙之后,我用上一种不容置辩、不容商量的语气,“本座心意已决,不容再作商量!” “唉——”的一声长叹之后,小影子重重地瘫倒在地上,再过了好一会儿,以手掩面,抽泣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动了恻隐之心,差点儿就要走上前去,想着搂着她的肩头,安慰一番了。然而,举步之际,又一个冷静的声音,叩击着我的心头:赵馨予啊赵馨予,收起你的一念之仁吧!你的妥协退让,只会耽误了她和林荣林大哥…… 于是,一咬牙之后,我硬起心肠,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 一盏茶功夫之后,看看时机也差不多了,我语重心长道:“小影子,不是本座薄情,也不是本座过河拆桥。其实,作此决定之际,本座也是踌躇再三!说实话,本座也舍不得你,只是,正所谓不能因小失大,也就只能如此了。好吧,你,你先回答我,对于,对于和林荣林大哥有关的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可以接受?” 不可思议,惊疑不已,迟疑不定,犹豫不决……在她抬起头之际,我看清楚了,诸般神情,正走马灯般闪烁在那张脸上。 然而,再过了片刻,我更是看得一清二楚,她,我的侍女小影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很欣慰,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也点了点头。 再过了一阵子,小影子的眉头,皱成了倒“八”字:“这,这怎么可能呢?”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这样说道:“小影子,怎么就不可能呢?哦,你是不是觉得,林大哥,我们的林大哥配不上你呢?” 小影子羞红了脸:“不,不是的!奴婢只是觉得,林大哥何等的身份和地位,如何能够如此屈尊呢?” “好吧,林大哥是不是屈尊,”我缓缓地说道,“姑且不论。眼下,小影子,你先要回答我,如果这是真的,你,你会不会答应呢?” 当时的社会,门第森严,以林荣林大哥的身份和地位,就是三妻四妾,也是司空见惯。小影子之所以惊愕不已,主要就是因为自己身份低微,那嫁入豪门之举,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啊! “赵姑娘,”她依然迟疑着,“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把脸一沉:“这种事情,本座会信口开河吗?” 小影子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只听她这样说道:“奴婢也不知是哪一辈子修来的服气,得到赵姑娘如此的厚爱。嗯,按说姑娘已然开了尊口,奴婢自当遵命。只是,如此大的事情,牵扯到的人,也不止奴婢一个人吧?林,林大哥那边……” 听得出来,她依然觉得,主人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不曾征询过林荣那一边的意思。因此,自己也就不便于贸然答应。是啊,有时候,高兴得太早,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 我淡淡一笑:“小影子,林荣林大哥那边,我自有安排。这一刻,我只是想知道,你,你是不是另有高明,另有好去处?” 这样的一番话,霸道之中又带着几分关切与大气,小影子实在是难以拒绝的了。于是,脸上飞过几片红霞之后,她这样开口了:“承蒙赵姑娘如此垂青,奴婢自当遵从。嗯,林荣林大哥那边,还得劳烦赵姑娘!如此的厚爱,就是,就是奴婢的亲生父母,都不可能做得到啊!” 收到对方如此大的人情之后,我自是欣慰不已。 看看关子也卖得差不多了,我就这样说道:“小影子,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林大哥那边,本座自当极力去说服。嗯,本座觉得,那边那一关,应该还是能够过得去的……” 作为锦官主管的贴身侍女,对于主人的雷厉风行,强硬手腕,小影子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这一刻,既然主人都说可以期待,作为下人的,又岂能再开口唱反调呢? “如此隆恩,”小影子跪谢道,“奴婢没齿难忘,在此先行谢过……” “小影子,快,快起来……”我这样说着,将小影子扶了起来。 再过了好一阵子,小影子这样说道:“赵姑娘,今天夜里,你如此大点鸳鸯谱,奴婢受之有愧啊!这,这其中……” 我自然听得出来,如果能够得到林大哥的垂青,对方自是欢喜不尽。只是,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打灯笼难找的,因此,其中的某些缘由,还是要分说一二的。要不然,她就会觉得,自己就是受之有愧了。 当然,有些事情,对方也没必要知道得太清楚。 “嗯,是这样的。”我字斟句酌着,“小影子,本座,本座也不能只想着把你蒙在鼓里。这林大哥嘛,既然是严都督的心腹,怎么会没有心仪的姑娘呢?嗯,林大哥忙于公事,对儿女之情一向就不怎么上心。这样一来,原先的那位姑娘,就不乐意了。还有呢,不少人都觉得,林大哥如此淡泊名利,到底图的是什么呢?唉,其实啊,对于林大哥这样的人,苍生社稷方面的事情,就已经是让他殚精竭虑的了。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再去要求他,像那种汲汲于高官厚禄的人那样,是不是有点不现实了呢?哦,小影子,本座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吧?” “奴婢听得出来,”小影子接过我的话语,“赵姑娘的意思是,像林大哥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按照凡夫俗子的那一套去要求他的。现如今,林大哥过得不太如意,我们自当竭尽所能,照拂一二,以利于苍生社稷……” 眼看小影子有如此高的悟性,我自是欣慰不已:今夜里,能够做到这一步,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 哦,那句话叫什么“乱点鸳鸯谱”,不过呢,我所点的这个“鸳鸯谱”,倒是再正经不过的了! 倘若真把这样的一件事情办成了,对于小影子,自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对于林大哥那边呢,那也是再好不过的了。至少,没了后顾之忧,他就能够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那些关乎江山社稷的事情上!这样一来,于人于己,都是大有好处的。 哦,刚才,在小影子的面前,我的话语,是不是说得太满了些呢?这位林大哥,一向是先人后己的,对自己的事情,倒是不怎么上心的。不过,问题应该也不会太大吧? 毕竟,他所看重的,一向都不是什么虚名,要不然,他跟以前的那位姑娘,早就成双成对了。 当然,在还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之前,我就这样说了,确实有点过分了。嗯,正所谓“宁拆破庙一千,不拆鸳鸯一对”,林大哥如此深明大义,尚不至于连这一节也含糊吧?再说,这可是他的终身大事啊! 以后,以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分说一番,应该没有问题吧?嗯,要说林大哥的住处,以及他所在的驿站,本姑娘都是轻车熟路的,既然不是什么荒凉偏僻之处,找个时间,走上一两趟,自是轻而易举…… 上一次到那驿站去,那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感慨,就像那无边暗夜,也曾让我倍感失落。然而,渐渐地冷静下来之后,我倒是看得更为通透了,变得更为包容大气起来:无论如何,都应该把林大哥的事情,列入议事日程,下大力气,及时落实,抓紧办好。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接下来,就是如何落实人选了。 有好些个夜晚,每当想起这个问题,我也会暗自苦笑:身为锦官主管,我的下属,自然也有一些。只是,这些人之中,谁才是最佳人选呢?对于对方的门第地位,林大哥可以不在乎。不过,对于气质人品、待人接物、为人处世等方面,总是要有所要求的吧? 其实,林大哥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贤内助! 也就是说,这样的一个人,轮廓棱角方面,都不能太明显,也就是说,那种过于张扬的个性,绝非良配佳偶。 思路是有了,真要找到这样的人选,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甚至,我也曾为这件事情,一筹莫展,焦躁不安过。 甚至,我也为此事而自责、歉疚:再怎么说,林大哥也是我职场上的贵人了,我如果都不能帮他一点儿忙,于心何安呢? 直到有一天,那时候,正值韩昭韩将军前来办事。对于我来说,这锦官里的事务,其实也是千头万绪的。一般情况之下,我是抓大放小,因此,一些过于琐屑的事务,就交由小影子代为办理。 一来二去,我就发现,这个小影子,确实让人放心。 你勾画出一个轮廓,接下来,她就会按照指示精神,有条不紊地办理起来。而如果是遇到某些需要调节、协调之处,在自己职权范围之内,自己所能够解决的,她都是尽力而为。而不是,而不是老想着要过来烦扰我!说得直白一点,对于一般的事务,她可是一把好手! 更为难得的是,做起事情来,她也只是专心做事,而不会因为,自己是主管身边的人,就趾高气扬、仗势压人。 总的来看,在锦官里,她的口碑,相当不错的! 终于,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心念一闪:这样的人,介绍给林荣林大哥,再好不过啊! 是啊,这小影子,内敛、沉稳,不屑于出风头的事情,也不会想着去抢风头。对于虚荣名利,也视若无物,不执着于内心。由此看来,她跟林大哥,倒是天生的一对儿…… “赵姑娘,”这时候,小影子的声音响起,“你的古道热肠,奴婢,奴婢自是没齿难忘,只是,只是……” 第97章 有心做媒 此前,媒婆月老,似乎只是与年龄担当联系在一起的? 一听之下,我心里就暗自发笑:这小妮子,还真沉不住气,还真要跃跃欲试了? “小影子,”我淡淡一笑,“你,你要说什么呢?” “哦,是这样的,”小影子迟疑道,“赵姑娘,刚才,我们在这儿说着些男婚女嫁之类的事情。只是,人家林大哥未必就知晓,未必就有此意吧?哦,是不是,是不是早了些呢?” 眨了眨眼之后,我这样回应道:“放心吧,小影子。林大哥那边,我会想办法的。哦,要不,明天夜晚,我们就走一趟?” 小影子顿时羞红了脸,扭扭捏捏道:“赵姑娘,你,你先去,先去探一下口风吧?” 我把脸一沉:“那可不行,人都没见到,人家怎么会轻易表态……” “我,我记得,林大哥,林大哥是见过奴婢的。只是,只是,也不知晓,他对奴婢,有没有一点印象呢?”小影子这样分辩道。 这小影子,时常跟在我身边,林大哥多次见过她,这我是知道的。 只是,如果就此让这小妮子“坐享其成”,本姑娘倒是有点不乐意了。于是,思忖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小影子,这样吧?我们先一起去,到了那儿,我先进去,看一下虚实。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我再叫你进去。这个主意,还可以吧?” 低着头,细想片刻之后,小影子这样说道:“看来,看来只能是这样了……” “哦,为什么只能是这样呢?”我好奇地问道。 长睫毛扑闪了几下之后,小影子这样说道:“赵姑娘,你如此看得起奴婢,为奴婢的事情而操心奔走,就是我亲生的爹娘,也未必就能做到这一步。对此,奴婢是心知肚明的。人说大恩不言谢,奴婢再摆架子的话,那就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了。再说,林大哥何等的身份和地位,就算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只要他吩咐一声,奴婢也是随叫随到——” 眼看她如此通情达理,我也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好吧,一言为定!”我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再商量一些细节之后,就各自歇息去了。 事也凑巧,第二天夜里,正好轮不到林大哥到驿站轮值。 得知这一情况之后,我和小影子匆匆用过晚饭之后,就结伴前往林大哥的居所。 离大门口尚有两三丈远之际,我向小影子使了个眼神。 小影子会意,退到了一个较为昏暗的角落。 敲了几下门之后,林大哥过来开门。 一看是我,他倒是有点诧异了:“赵,赵姑娘,这,光临寒舍——” 我挤上一丝狡黠的微笑:“怎么,不欢迎吗?” “赵姑娘,”他说着,指了指里屋,“这是哪里话?快,快请进——” 我注意到了,目送着我进门之际,他还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像是怕遗漏了什么。 我心里暗自得意:就知道你有这一招,我早就叫小影子躲藏起来了。 寒暄几句之后,林荣林大哥沏茶去了。 我也没想着去阻拦他,只是利用这一点时间,打量一下这里屋。 看了几眼之后,我一时百感交集:这屋里的陈设,甚是简单啊!如果不是对此间主人有所了解,我简直就不敢相信,这和普通人家并无二致的屋子,它的主人,竟然就是严都督最为倚重的心腹! 普普通通的几案,就是他平时喝茶读书之处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室内的那些器物,东一处西一堆的,甚是杂乱无章! 诚然,以他的声名与地位,安排一两个仆人,料理一下生活,也不是就不可以。然而,他却从来没这样想,也委婉地拒绝过严都督的一片好意。嗯,既然是这样,这一趟,我是走对了…… 这一次,如此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一路上,我就这样想着,一个人,总难免有心神不宁、无所适从、茫然失措的时候。在这种时候,你就容易陷入误区,容易想着去否定自己。这,就是某种“妄自菲薄”了吧? 其实,说到底,空想就是空想,要想走出这困境,倒不如静下心来,先从其中的某一件小事情做起。 可不要小看这些小事,因为,当你有心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也像是换了一个人! 怎么说呢?你的思路、潜力、执行力,都空前地活跃起来了,不再是那个怨天尤人之辈了!在此情况之下,那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就会涌上心头,就会让你有脱胎换骨之感! 从这个角度看,找一点事情来做,还是自有意义的。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习上是这样,为人处世上,何尝不是这样呢?因此,一味地空想,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于是,我就想到了,要先把这件事情,料理一下。 于是,此次行动,就顺理成章了。 还有一种感觉,平时不容易体会得到。那就是,如果我们总是习惯于以自我为中心,思路就会受到影响,甚至,道路就会越来越狭小,变成了作茧自缚。而一旦换了一个视角,就会有某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帮人,何尝不是帮自己呢? 此前,我和韩昭韩将军外出,小影子为什么不愿意跟随呢? 是啊,尽管只是一个侍女,然而,她也不是木头人啊!在那种场合,自然而然的,她就会联想到自己,就会顾影自怜。 这一切,看似有点奇怪,其实倒是很正常的:以前,她年纪尚幼,又只是陪侍着锦官主管,活动的范围,局限于我的居所。然而,一旦让她参与到锦官事务之中,就有所不同了。活动的范围大了,眼界也开阔起来了,她的心思,还会那么简单吗? 由此看来,人的阅历,终究还是极为重要的。 久而久之,对于小影子,尽管还是同一个人,然而,我的看法,却改变了,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然后,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就将她,和林荣林大哥,连在了一起。 看似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因为,现如今的小影子,不再是以前的小影子了! 这样一来,我就为她张罗起这件事情来。 小影子的地位,确实是提高了。不过,归根到底,这也是她努力的结果,行动的结果。这一切,都是她争取得到的。 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这小影子的前程了…… 沏好茶之后,大概是发现,这位“客人”的目光,总是在四处巡视着,还不时地皱起眉头,林大哥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讪笑道:“赵姑娘,如果你提前说一声,我也可以稍稍收拾一下。如此东摆西放,凌乱不堪,让客人笑话了——” 我心里一动:这个开场白,蛮不错的啊!一路上,本姑娘还在想着,如何引入正题?现在可好,你倒是直陈其短了。 “林大哥,林大哥不必客气,”我微笑着说道,“本座又不是什么初次见面的客人。府上如此的情形嘛,本座,本座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大概是觉得我的这番话,有点高深莫测的样子,楞了一下之后,林大哥陪笑道:“赵姑娘见多识广,对于末将如此的不堪,自可一笑了之。哦,赵姑娘此行,有何贵干?” 眼见他说起了套话,暗自一笑之后,我缓缓地说道:“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别是,像林大哥这样的大忙人,如果不是有事相商,本座也不敢贸然前来——” 呷了一口茶之后,林大哥指了指我的茶杯,示意我先用茶。 用杯盖轻轻划了一下杯身,喝了一口茶之后,我静静地凝视着他,示意他回话。 林大哥倒是有点羞怯起来了,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公务繁忙,此刻光临寒舍,自是有所训示。末将,林某心思迟钝,一时也琢磨不出赵姑娘此行的来意。赵姑娘,明人不说暗话,赵姑娘但有何事,尚请明示……” 我强忍住笑意:林大哥啊林大哥,说起套话来,你也是有板有眼的了,怎么能说“心思迟钝”呢?当然,本姑娘也发现,在某些方面,你的心思,确实有点“迟钝”了。 “嗯,是这样的,”我斟酌着字句,“本座记得,一年多以前吧,有一次,本座到你值守的那处驿站去,前后也有几个时辰吧?哦,可有此事?” 林荣楞了一下,不过,随后,还是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嘛,林某还是有点印象的。只是,只是这样的一件事情,似乎,似乎——” 眼看他一时难以措辞,暗自得意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林大哥还能记得有这么一回事,还不至于是‘贵人多忘事’,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哦,本座记得,本座记得……” 林大哥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搔了搔后脑勺。确实也是,前面我的那一席话,官腔、套话十足,颇有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嫌。 “哦,林某记得了,”林大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语气依然颇为迟疑,“那一次,赵姑娘驾临,就末将驿站方面的问题,于公于私,均有所训示。哦,赵姑娘此番再次枉驾,自是有所指教了。只是,只是……” 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既然有“于公”和“于私”两个方面,那么,尚请亮明来意。 看看也把他唬弄得差不多了,我这才正色道:“林大哥,此刻是休息时间,且不谈风云,且不说公务。哦,在私事方面,那天夜里,林大哥也说了一番话语吧?” 林大哥似乎会错了意,总觉得我是奉了某个上层人物的指派,前来找茬。按说他一向恪尽职守,也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然而,上司既然开了口,总还是要陈述一二的。 于是,只见他皱了皱眉头,嗫嚅道:“在个人问题上,那一次,末将考虑不周,说了些不甚得体的话语,主要就是,觉得自己在日常生活方面,过得不甚如意,意气消沉了些。若是这些话语,无益于驿站方面的事务,有违上意……” 我淡淡一笑:“是啊,发点牢骚,说点怪话,也是在所难免的吧?因此,本座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此事。林大哥公忠体国,人所共知。至于那私人问题嘛,也是要解决一下了,至少,如此一来,林大哥没了后顾之忧,至此就可以,就可以一心……” 多少年以来,有谁会把个人私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 说到“一心”这个词语的时候,我一时忍俊不禁,差点儿就要笑出声来了! 林大哥可不是什么傻瓜,此前,只是因为思路受到局限,他总是往消极方面去想,以至于受制于人。到了这一刻,他如何不知晓,我是为了解决他的情感问题而来的呢? “赵姑娘,”他似乎依然有点不放心,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他讪笑道,“赵姑娘公务繁忙,还能如此惦记末将的那点私事。若是传了出去,末将的那张老脸,真不知要往哪里搁了?不过,话又说回头, 末将纵有此意,也不敢烦劳赵姑娘。这,这一刻,那人选——” 此时此刻,他的意思,也算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方面,由于当初有所托付,也就是“烦劳”了我,他深感惭愧。 而另一方面呢,他的心里,又莫名地升腾起一丝希望之光,知道我此番前来,他所托付的事情,多半已是有所进展了。因此,特意来通报一下,以便于后续的发展。然而,对于我竟然带了人来,他还是不敢想象,不敢奢望的…… 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半信半疑,跃跃欲试……诸般思路,繁星般闪烁在他的脸上。 心中暗自得意之余,我觉得,那“摊牌”的时机,就在此刻了! 于是,我朗声说道:“林大哥,你对本座,似乎一直都不甚放心。只是,到了这一刻,如果本座已然带来了相应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