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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临走前,京城的羽林军连夜抵达寺庙,彻查此事,在追究之下却得不出歹人相关线索。

    为了平息南桓的疑虑,绞杀了将近十名僧人。

    其中一名瞎了眼的疯僧,领头反抗旨意,被砍死在正庙前。

    血水流淌到佛门边,洗刷了整整两日才让缝角干净如初。

    目睹这一切的江熙觉得可笑。

    她一连三天坐在深山沉霖新修的坟头边,安静为他烧纸钱。

    人死了就是死了。

    昙花一现般,从她的游戏中退场。

    要不是她强制要求为他修坟埋骨,挑了这么个山背阴的僻静之处,恐怕他在这个世界的痕迹会彻底被抹去。

    他的死就是应该的吗?

    是被沦为剧情的助推剂吗?

    他难道就不会疼,不会痛苦,不会想再多看一眼这个世界吗?

    可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正如她也在被动承受着发生的一切。

    回京途中,大病初愈的江熙话少了很多,对这场惊险的寺庙之难也闭口不提,长久地倚着车窗发呆。

    路过闹市时,车帘外的阳光明媚,熙攘的人群中各种声音细密地交织。

    有挎篮老妪为了一条死鱼跟剁鱼头的鱼贩讨价,有卖包子的师傅在腾腾热气中掀开蒸笼,有扎着双髻的孩提牵着妇人的手停在糖葫芦的摊前不肯离去……

    马车的横木微微匡响,窗外的世界也是极尽热闹。

    直到路过一家门府干净,摆出高桌和一盆盆沾着露珠花束的花店,江熙才终于动了动嘴唇,对身后的沈昱轻声吩咐。

    “你去买支花。”

    “我要那支芍药。”

    第一次见到沉霖时,他进王府就拿着这花。不知是从哪里采的,新鲜且开得持久,后来在她卧房放置了半月才渐渐凋败。

    这样想来,每次和他见面,他都携花而来,像是践行某种只有他自己单方面起誓的约定。

    待沈昱拎花而归,上车递予江熙。

    她神色冷淡地接过,将那朵开得精神的芍药摆弄在沈昱胸前,看着他那张与沉霖极其相像的脸,说:“你笑一笑。”

    沉霖从来不会露出他这般凉薄的表情,他的嘴角始终是翘起一丝弧度,维持着进退得体的淡笑。

    沈昱皱眉,目光与她相对。

    江熙丝毫不动,就这么保持一个姿势,轻扬起下巴,看着端坐于雾青色软座上眸色渐沉的沈昱。

    她看着那双藏着许多心思的清澈眼睛。

    你是有多不近人情,才会设下这样歹毒的计谋,又是有多缜密,能在皇城羽林军的搜查下全身而退。

    江熙手指捏着花柄。

    柔软层叠的淡粉色花朵竖立在沈昱那张看起来温润尔雅的脸旁。

    她蓦然想起,芍药的花语是依依不舍、情有所钟的爱。

    在这个虚实相融,一个又一个关卡接踵而至的世界,真的有人会对她如此吗?

    “郡主,沉少师已死。”

    沈昱淡淡地说。

    “我知晓,不用你提醒。”她隔空用手摸向他的脸,指尖描摹他俊朗的五官,“他是为我而死。”

    “能为郡主效力,他的荣幸。”

    “你不是他,怎知他荣幸。”

    “沈昱,我不愿他死。你知道吗?”

    江熙的声音冷极了,将花放置在手边桌案。

    沈昱不语。

    车帘外的阳光被阻隔,淡青绸帘透出光,将他的身形勾勒。

    他的手攥于膝头,眼神中没有一星半点的悔过和忏色。

    啪——

    江熙忽然扬手扇了沈昱一巴掌。

    用了七八成力。

    震得她掌心发麻。

    而受下这份力气的沈昱只是微微侧过头,停顿两秒后,重新坐正。

    他从袖间取出一片物件,抬起江熙那只打过他后滚烫的手,放进她掌中。

    手心疼痛感还未完全散去。

    江熙只觉掌中凉凉的,低头,看到一串白玉菩提,色泽温润,纯净无瑕。一颗颗指甲盖那么大的白珠挤挨在一起,清凉地落在她火热红肿的手掌心中。

    “花坊邻家是间货色上乘广为人知的珠宝铺,难得来一趟,便求个平安。”

    沈昱面色如常地说。

    而江熙凝视着那串在日光下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白珠,手一翻,将它摔落在地。

    “这些东西,我一向不缺。”

    清脆的掉落声响起。

    沈昱不言语,倾下身,将那一枚一枚散落的珠子捡起,细长的手指不厌其烦地捻拾那些在马车颠簸中滚动的白珠。

    在他伸手向她鞋畔时,江熙抬起他的下巴,第一次强硬地与那双深沉却也清透的眼睛对视,“沈昱,别以为你能算计我一辈子。”

    车外喧嚣,而车内恍若死寂。

    沈昱昂首,以一种幽深的目光打量她。

    他将方才捡的白珠紧紧攥紧手心,几颗碎裂开来的珠子,锋利的边缘刺着他的掌心。

    那双瞳仁极黑的眼睛,浮上一层凉薄的光,像是用眼神编织出一张网,朝微俯身坐在软座上的江熙铺洒来。

    “郡主可是嫌我上不得台面,后悔了这门亲事?”

    江熙想抽回手,却被他反攥住,抽脱不得。

    “是又如何!”

    她大叫,“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受你摆布。这世间好男儿多了去了,为什么就要偏偏把王府的一切都送给你铺路。”

    “凭什么要让你活着,而送其他人去死,这不公平!”

    江熙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她被握住的那只手努力攥成拳,想摆脱他的抓握。

    可另一种异样的情感在沈昱的目光中迅速滋生壮大。

    似乎只是被他如此注视,她就开始软化,想要流下泪,把这几天的苦楚都坦诚地告诉他。

    那是源自于原身对沈昱刻进骨子里的依恋。是一种原始的系统好感分配。也是一名炮灰女配对男主魂牵梦萦的倾倒。

    她企图说出更绝情的话,却忽然发觉自己在流泪,嘴巴像是粘住,怎么也张不开。

    当沈昱骤然起身,坐在她身侧,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后背,顺着脊柱拍抚。

    江熙的双手不自觉地顺着力气搂抱回去,紧紧用力,似乎生怕他真的离开。

    这种遥远的温情短暂地在沈昱身上得到满足。他像是终于肯低头施舍给她一点爱意,一下一下拍抚,将久违的心动和温暖的体温从怀中传递给她。

    江熙感觉,自己忽然像被抽离出这具身体,站在一旁,观看着此刻在这间青灰色车厢内的男女相拥。

    她当然明白,沈昱这是拿出一手狡诈的示弱,来试探江熙对他的态度。

    可她毫无办法。

    为什么要去渴求一份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爱呢?

    真是可怜。

    没有自己的自由意志,只能沦落在他人的影子下,飞蛾扑火般追逐那缥缈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