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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春江月与夏夜蛙

    昌州王妃的嘴微微张开,复又闭合。她略一招手,便有下人取过了一朵金红相间的宫制牡丹花儿,递到了坐在左首第一位小娘子手中。

    那位小娘子生着一张团子脸,笑起来两个酒窝深深地陷进去,看起来喜庆得很。

    鼓声响起,牡丹花儿逐桌传着,一直传到了佟莲娘手上,鼓声才歇了下去。

    佟莲娘起身走到厅堂正中央,大大方方地向上首的昌州王妃跟虞贺行了一礼,又向着墨公子跟洛千淮微微福身,方才轻启朱唇:

    “小女师从琴艺大家曾娘子,今日便在此献上一曲,请王妃世子,襄侯与夫人赏鉴。”

    “曾娘子?”昌州王妃怔了一下,有些唏嘘地道:“多年前,我曾经有幸听她弹奏一曲,至今仍难以忘怀。只是她择徒要求极高,等闲人入不得她的法眼,没想到你竟能有这等缘份。”

    她收起了先前那份漫不经心的神态,坐姿更加端正,眸中添了几分期待之色。

    早有女使们搬上了一架七弦古琴,佟莲娘坐定之后稍微试了试弦,稍一沉吟,便开始了弹奏。

    她的十指修长光洁,指甲不长也不短,修剪得恰到好处,上面染了轻薄透亮的水红色,上下翻飞之间,很是赏心悦目。

    至于琴声,那便是见仁见智了。昌州王妃显然是她的知音,目中露出了欣赏之色,手指也在案几之上,轻轻地打着拍子。

    虞贺虽然没有她表现得那般明显,但面上也带了轻松的笑意,显然也是相当满意。

    其他小娘子的表现则各不相同,有的始终保持笑意,不时微微点头,也有的恨恨地咬着唇,眼中流露出不甘之色。

    洛千淮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前世她从小就抓紧一切机会努力读书学习,并没有受过高雅艺术的熏陶培养,工作之后也不过偶尔听听流行音乐,哪里听得懂七弦古琴。

    一曲既终,场上不少人还在慢慢回味之时,就见佟莲娘已经站起身来,再次向着上首二人敛衽行礼,然后转身对着洛千淮微微躬身道:

    “小女此曲如何,还请侯夫人不吝指教。”

    她口中如此说,但唇角却噙着一丝淡淡的挑衅,似乎笃定了不学无术的景大娘子,不可能听得懂她的琴。

    墨公子微微扬眉,正想要说点什么,手却被洛千淮微微地按住了。

    她方才被那叮叮咚咚的琴音,催得昏然欲睡,这会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口不对心地道:“好,这位娘子当真弹得一手好琴。”

    此言一出,在座的各位小娘子都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想来这位侯夫人当真就如传言一般粗鄙无文,半点都不懂琴,只能随口附会说点好话,根本就讲不出个中奥妙。

    佟莲娘暗自撇了撇嘴,作出一副恭谨的姿态继续说道:“还请夫人说得更详细一些,小女也想知道,自身的琴技还有什么不足,以便于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洛千淮微微一笑:“既是娘子诚心求教,那本夫人自是不好藏着掖着,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包管让你满意。”

    竟然这般大言不惭。佟莲娘垂着头翻了个白眼,口中道:“愿闻其详。”

    “你这首夏夜鸣蛙曲,技巧上还是过关的,不愧是受过明师点拨。”洛千淮信口胡扯道。

    大堂之上,忽然就沉静了下来,在座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轻微的呆滞。

    佟莲娘一张俏脸胀得通红,一时间羞怒交加:“侯夫人,小女此曲,名为春江月,并非,并非什么夏夜鸣蛙”

    “啊?”洛千淮一双杏眼睁得又滚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之色:“你弹的是春江月?我怎么半点也没听出来?”

    眼见佟莲娘嘴唇翕张,似乎想要替自己解释一二,洛千淮就继续说道:

    “都说琴曲首重意境,若是没有意境,便是技巧再高,也难免沦为乐工之流,难登大雅之堂”

    “当然了,这位小娘子请不要对号入座,本夫人是泛指,并非单独针对你啊”

    “那就请夫人详细地说一说,小女这首春江月,到底有什么问题,竟这般入不得夫人之耳?若是夫人当真能说出问题所在,小女甘愿执以师礼;若是不能,那么夫人方才所言,便不仅是针对小女,也诋毁了小女的师父曾娘子,更是对我佟氏一族的挑衅,还请夫人向小女致歉!”

    席间的小娘子们闻言纷纷点头。便是先前对佟莲娘既妒且恨的,这会儿也生出了同仇敌恺之心:一会儿自己也是要表演才艺的,若是任由这么一个乡野粗鄙之人肆意挥洒,将自己表演的项目也讥讽成“夏夜蛙鸣”什么的,传扬出去,自己又要如何做人?

    厅堂上的气氛,因着佟莲娘咄咄逼人的态度而变得有些剑拔弩张。昌州王妃心中便相当不满。她连墨公子都瞧不上,更不要说是他那个出身低微的夫人,又听她那般点评自己极欣赏的琴艺大家曾娘子的弟子,眉头早就皱了起来。

    她并不看洛千淮,反而说起了自己的儿子:

    “贺儿,这却是你的不是了。”她淡淡地道:“十指有长有短,人也一样。襄侯夫人擅长的既是医道小技,那么于正音雅乐自然所知不详,你让她来做今日的点评官,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虞贺却早就瞥见了洛千淮唇边的笑意,见她神态从容淡定,并未因佟莲娘与自家母亲的态度,而有丝毫动容,便知她必是成竹在胸。

    “母妃。”他笑着说道:“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儿既已请了景大娘子,那便自有请她的道理,母妃只须等着看便是。”

    他安抚过昌州王妃,又看向下方的佟莲娘等人,正色道:“诸位都是出自西京名门,家世清贵,自小便请了名师教习礼仪,当知谦虚谨慎的道理既是向他人诚心求教,那便至少要耐心听人把话说完,至于话中夹枪带棒,明捧暗损的,并非淑女所为,本世子甚为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