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屏幕内,桑时庭正带领着手底下的组员对颜珩展开调查。
和预料当中的一样,颜珩作为一个泌尿科的医生,无论是医术还是做人方面都是相当不错的。
跟他接触过的人无论是护士也好,还是病人也好,都对他赞不绝口,他做的手术术后效果是最好的。
再说私生活方面,颜珩更是洁身自好,除了麻醉科的苏医生这么多年来一直对颜珩穷追不舍外,几乎没有任何的绯闻。
而他本人更是帝都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桑时庭越调查越难相信这样一个履历光鲜的好医生会和奉市十五口灭门案有关。
再看苏小雨,她在医院的表现也十分亮眼,唯一的一点不好便是对颜珩的穷追不舍。
桑时庭申请调查苏小雨的用药记录。从入院实习至今,苏小雨的每一笔用药记录都是被登记在册的。
那些药品的用量单看没什么,都在正常损耗内,但仔细往下看,总能看出一点不正常来。
麻醉科的主任医师当了三十年的医生了,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来。
“警察同志,苏小雨的用药记录里,这一笔、这一笔、还有这一笔……用药量要比平时的大了很多。”
主任医师给桑时庭指出来的手术足足有二十台,在指完了以后, 她去档案室将关于那些手术的档案全部找了出来。
发现那些案子几乎都是多人受伤的或者需要加大药量的手术。
并且当初苏小雨还针对要加大药量一事打过报告,写过申请。
但从档案上来看,实际用量并没有那么多。
桑时庭带来的警察将这些情况给说标注了下来。
在他们整理完所有的档案时已经是下午,桑时庭刚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奉市那边打来的电话。
“桑队长,你之前让我们查的事情我们已经查出眉目了。”
“五十年前,陈家老头陈树武和老太太王玉英是奉市资本家颜家的下人,陈树武是车夫,王玉英是颜家当家夫人的贴身丫鬟。在解放后的打地主运动中,已经结为夫妻的陈树武和王玉英去举报了颜家。”
“颜家因为他们俩的告状,被归类为黑五类。后来,他们又举报颜家和国党有勾结,颜家的大人全部被下放劳改。因为太过匆忙,只有年纪不大的颜絮和颜珩姐弟逃了出来。”
“你们还让我们查了一下苏小雨。她是奉市苏家的二小姐,她和颜珩是订了婚的青梅竹马。”
“在解放前,苏家和颜家一样,都是有名的富商,后来国内动乱,苏家人捐献了大多数的家产给当时还是红军的党。
后来建国后,苏家被评价成为红色资本家。在那场浩劫中,她们家也受到了波及,但并不大。 ”
“我们还查到,当年帮助颜絮姐弟逃开下放命运的就是苏家。”
“八三年,颜家被平反,但是颜家的人在下放那些年里,已经死得死,疯的疯了。再说颜絮,当初她之所以下乡,是因为陈树武和王玉英的大儿子非常喜欢她,要娶她,不娶她就要毁了她。”
虽然有苏家的庇护,但颜家本来身上就背着黑五类的标签,一旦陈树武的大儿子真的去举报她,那么不止是颜絮,就连颜珩都保不住她。
苏家那个时候也是自顾不暇,毕竟她们虽然被称为红色资本家,但若是被诬告,不死也是脱一层皮的。
桑时庭听了这句话,总算知道为什么颜絮颜珩兄妹两个要灭陈家的口了。
但知道归知道,法律是法律,他披上衣服,戴上帽子,拿上手铐,带着手底下的兄弟往火车站去。
封城火车站的警卫室里, 颜珩和苏小雨已经被无故扣押在这里八个小时了。
在这期间,苏小雨闹过,颜珩也说要找律师来控告他们过,但火车站派出所的警察对此并无所动。
此刻的警卫室里没有什么人,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下去,颜珩知道,今天走不了了,或许以后也走不了了。
他拉着苏小雨的手:“小雨,恐怕我们走不了了。”
苏小雨反握回去:“没有关系,早在决定跟你做这件事情之前,我就已经想过了后果。”
“哪怕我们被抓了,但我们报仇了不是吗?”苏小雨对此很坦荡。
她今年也有二十八了,比颜珩也就小两岁而已。 她和颜珩在一起很多年,但两人一直 没有孩子,怕的就是东窗事发,他们死了就死了,徒留孩子在世界上受罪。
颜珩抓起苏小雨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眼中有泪光闪动。
苏小雨搂着他,颜珩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要是被问起,你就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被我逼迫的,是我威胁你去偷的麻醉药。”
颜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苏小雨含泪摇头:“我不愿意。阿珩,我们曾经立下过誓言,同生共死。”
颜珩紧紧地搂着苏小雨,许久,他嗯了一声,苏小雨抱着他。
在逐渐黑下去的警卫室里,两人紧紧相拥,他们都知道,要是颜珩的预感成真,那么这或许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拥抱了。
两人格外珍惜。
然而这样的时光是短暂的,警卫室的灯被拉亮,两人一同看向门口,桑时庭等人已经到了。
桑时庭走进来,他没拿手铐:“颜医生、苏医生,现在有一起案件需要你们协助调查。”
颜珩和苏小雨分开,在真的被抓的这一刻,他格外坦荡:“好的、”
两人被警察们围着出了门,此刻火车站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将警卫室门口的广场照耀得如白昼一般的亮。
在坐上公安局的吉普车之前,颜珩看了一眼火车站,眼中尽是遗憾。
真的好可惜,还差一点点,他就能够带着苏小雨逃出生天了。
他的目光落在广场一侧的乞丐堆里,周二狗吃饱喝足手里有钱,正靠着他的塑料编织袋睡得正香。
颜珩倒是不恨周二狗, 他只觉得这都是命。
在押送颜珩回到公安局时,正好遇到从奉市赶来的警察。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好了,此刻风尘仆仆,他们中间还有一个法医,两方人马在门口相遇,还不及寒暄便一起朝里面走去。
颜珩和苏小雨被分别带到两个审讯室里,桑时庭跟奉市过来的刑侦组组长卢贤明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
在听了桑时庭对案件的梳理后,卢贤明摸了摸自己日渐稀少的头发,一脸懊恼。
“我们也详细调查过陈家人的社会关系,陈树武和王玉英以前给人家当过下人的事情我们也查出来了。但真的没有把他们一家被杀的事情往这方面上想过。”卢贤明都想捶自己了。
“你们没有想到也是正常的。要不是我们这边发现了厕所藏尸的案子,也顺不着这根藤子摸出这个瓜。这可是时隔了三十四年的报仇,正常人谁会往那边想。”桑时庭安慰卢贤明。
桑时庭的话多少给了卢贤明一些安慰,但还是让卢贤明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他摇摇头,对桑时庭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说到底,还是我们想得不够多,要是我们之前就对这件事情再好好的查一查,也不会放过真正重要的线索。”
之前他们看到了陈树武和王玉英靠举报颜家是大资本家为由获得了一套房子几个正式工作的机会时,就应该往这方面去查一查。
哪怕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这件事情给卢贤明敲了一记警钟。
作为一个刑侦人员,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够忽略。
桑时庭给他倒了一杯水:“喝点水,然后我们要去战斗了。”
卢贤明脸色凝重,他们和罪犯打了那么多年交道,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类罪犯的负隅顽抗,他们已经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
卢贤明带来的法医,已经进了法医实验室,对桑时庭他们从狮子沟小土堆里挖出来的人体残肢和陈家十五口进行DNA比对。
结果最早也得在半夜出。
奉市警察在奉市的命案现场提取到了两枚不同的脚印,经过奉市法医的比对,这两枚脚印属于两个人。
奉市警方根据脚印,初步推测出了犯罪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其中一人的和颜珩的非常相似。
但最终结果,还需要科学的证据。
桑时庭二人到的时候,法医已经来提取走了颜珩的脚印。
他们在审讯桌上坐下,桑时庭翻开面前用来记录笔录的本子,询问颜珩。
“这个月的十八号到二十号那几天你请了假,去了哪里?”这个月的十九号是陈家十五口被灭门的日子。
但根据桑时庭的调查,十八号那天桑时庭从医院请了假,一直到二十一号的早晨他才去上的班。
“去了奉市。”颜珩如实回答。
这倒是让桑时庭和卢贤明有些惊讶,要知道这个年代还上车什么的还没有实名,若是颜珩死活不承认他去了奉市,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下,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
两人对视一眼,卢贤明问:“去了奉市哪里?”
“古水巷十三号。”
卢贤明手上的钢笔被惊得 掉在了桌子上,古水巷十三号,正是陈家一家子居住的地方。
颜珩看到了这一幕,神色更加坦然,他看着眼前三名年轻的警察,道:“你们也不用跟我绕弯子了,我直接跟你们说了吧。”
“陈家十五口,是我们杀的。你们能把我抓到这里,想必也调查过我了。”
颜珩开始跟桑时庭等人讲述他们家和陈家的事儿。
“王玉英是我母亲的大丫鬟,在古时候,王玉英这样的陪嫁丫鬟其实就是我父亲的通房。但我父亲和我母亲感情好,他承诺会和我母亲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我大姐出生的那年,已经十八岁的王玉英忍不住爬了我父亲的床。但她被我父亲发现了,于是我的母亲做主把她嫁给了陈树武。”
“哦对了,陈树武是她自己选的。我也知道你们想问什么,颜絮是我三姐,在她之前,我有一个大姐,一个大哥。”
“因为我父亲不要她,所以王玉英对此怀恨在心,建国后,她先是拉着陈树武控诉我们家奴役下人,又编造了我颜家为富不仁的一些谎言。我们家被清算了,列入了黑五类的名单里。家产也被没收了全部。”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虽然生活刻苦一些, 但我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的。”
“变故发生在1965年,那年我5岁,我三姐十一岁。王玉英的大儿子为了进GWH,在王玉英的指导下,编造出了我们颜家通敌的三项罪名。”
“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一句话就能毁掉一家人。我爷爷奶奶,叔伯兄弟一夕之间就下了狱。在GWH那帮人的严刑逼供下,不到三天,我爷爷和我大伯就死在拉监狱里。对外,他们的说辞是我爷爷和我大伯畏罪自杀。”
“在这样‘强有力’的证据下,我们颜家十八口人,全部被下放到了最艰苦的地方。我和我三姐因为当时不在家里被逃过一劫,后来被苏家保了下来。”
“我大姐嫁的早,出了这件事情后,她的丈夫儿女和她迅速划清了界限,她被王玉英的大儿子陈卫红发现。她是被陈卫红生生折磨死的。她死了以后,她被丢在了公园边上的臭水沟里。你们要是仔细去问一问,就会知道我姐姐到底有多惨。”
颜珩说到这里,额头青筋暴起,手捏成拳头,眼中含着深深地恨意,一股热泪也涌上鼻腔。
他是被他大姐带大的,在他的记忆里,他的大姐是和他母亲一样让他尊敬的存在。
“我二哥被他们生生打死。好不容易我三姐护着我活了下来,我三姐姐十六岁那年,王玉英的大儿子陈卫红又看中了她,各种威逼利诱,让我三姐给他做小。”
“我三姐不愿意,在苏家的帮助下来到这边下乡。本来以为她只要安分守己,就可以好好的活着,但陈卫红那样的小人依旧不放过她。他不知道怎么找到了齐大山,给了齐大山十块钱,就让齐大山糟蹋了我姐。”
“在当时的那个舆论下,我姐不得不嫁给齐大山。但这不算完,陈卫红每个月都会到小南岔一次,目的就是为了奸污我三姐。”
“因为这件事情,齐大山一直对我姐实施家庭暴力。我姐的孩子都被他打流产过三次。”
颜珩闭上眼睛,再睁开眼,他看向桑时庭等人:“警察同志,陈树武王玉英陈卫红一家坏事做尽,他们不该死吗?”
顿了顿,他又开口:“或许你们觉得我连陈家最小的一周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但你们也要想想,当年我们颜家死掉的人里,最小的那个孩子也才三个月。”
“她是被陈卫红硬生生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