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油灯还在晃着,因为躲避,两人一时更尴尬,话都停了。
白舒童退了些,自行抹了眼边的水珠子,手背擦过又换掌心,她抿了抿唇,薄薄的玫瑰色唇瓣因为不甘心地轻咬了下而更红润。
她不自觉,自己这样惹人怜,更不知道因为她这样无辜,身边人将她放在与他平行的位置上,静静地瞧着。
顾承璟也不是在调情,只是耿直地举一反三,说,“姐姐你好看,我是不是也该这么看着你。”
“嗯?”
黑色如扇的长睫凝着晶莹的水珠子,听了这话,白舒童又转头看他。
听他说,“我这么看着你,你是不是会开心点。别哭了,我并不怕你的,只是,你得给我时间去适应,可以吗?”
闻言,白舒童的确开心了点,“可以啊。”
两人对视而卧。
“别哭了。”
“没哭,都说是光晃眼的了。”
顾承璟难得地笑了下,笑着这个姐姐的嘴硬。
白舒童被盯着,两人视线梭巡纠缠,她心砰无序地跳了几下,久了,她觉得也怪异,顾承璟怎么说现在就是个孩子啊。还得被他摸了眼角的泪痕,倒安慰着,就她一个人慌慌乱乱的,脸都微红了。
她伸手遮盖了他的眼睛,说,“还是别了,我不好看,你别看着了。”
“姐姐,你好看的。”
她强硬扭开他的脸,对他的甜言,不接受,脚跨过了中间的鱼竿,踢了他身体,让他恢复平躺去看房顶木梁。
“不许看着姐姐睡觉。”
“哦。”
可是过了会儿,白舒童转念一想。
现在也正是纠正他三观的好时候,在他现在十来岁的认知里,他随便张口就能对“陌生姐姐”嘴甜,夸人好看,将人捧得心花颤,难怪成人后是个浪荡的军官呢。
这样发展下去,不行。
她立了身子起来,手肘撑着床板,手掌撑着脸,很严肃说,“顾承璟,你记住了,姐姐好看。但,凡是长得我这样好看的姐姐都肯定有坏心思,你记得离他们远远的。”
顾承璟也不是轻易能接受她忽悠的。
转头,他看向她,眼神澄澈,“你有什么坏心思?”
“......”思考了下,她说,“这不重要。”
“那怎么样的女人有好心思?”
她循循善诱,说道,“和傣族嬢嬢那样的,像可爱的阿斯妹妹那样的,心地善良,给你东西吃,关心你,爱护你,怕你吃不饱穿不暖,捧着心给你的,不贪图你东西的。千万千万记着不要像某人一样,回了南京就经常去秦淮,那里可多好看又像盘丝洞蜘蛛精的姐姐了,会吃人,都坏心肠,让人不着家。”
“某人是谁?哪里是秦淮?”
“这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能对一人好,别四处留情。”
“要对谁好。”
“我。”
顾承璟也拄着脸,脸上是被当丁点大孩子忽悠的冷,扯着嘴角说,“我叫你姐姐,你就当我好骗?”
他说,“姐姐,你有没有发现,你自己在骗人的时候,睫毛会眨得很快。”
是吗?
白舒童眨了眨眼睫。
“......”
他伸手弹她脑瓜,看着这面前说起来还比他更幼稚的人说,“我说你好看,是想让你不哭。姐姐你也就比这里的阿英婶强一些,别自视甚高了。而且,我干嘛只对你一人好。”
不听白舒童忽悠,顾承璟拉了拉被子,本来当着认真话听,现在觉得她就胡扯,转过身吹灭了油灯,往着另一边躺下,沉沉说,“夜色不早了,睡了。”
白舒童在他背后握爪子。
以前就被他在床上欺负,想反客为主,掌握主动权,可现在她还忽悠不了十来岁的他,不应该啊。
还有谁是阿英婶?
第二天,她问了阿布和阿斯。
他们齐口说,“村口,梧桐树下。”
白舒童亲自去看,到底顾承璟现在心里的好看标准在哪,他年幼的标准是什么样的。
结果,吃着个糯米糕,她走到村口树下。
好你个顾承璟。
坐在遒劲树冠下的是个古稀老太太,穿着彝族的传统蓝紫服饰,戴着个银饰黑圆帽,漂亮说不上。瘦瘦小小的,一张脸挺白,眼尾纹多得皱成了好几圈,牙都掉没了,脸往内凹着,话都说不清楚。
什么叫她就只比阿英婶强一点点。
真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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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间苍绿,红河是个高海拔的地方,多跑几步路就容易喘,但是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桃花、紫罗兰......像天堂一样,美极了。
内陆里许多见不到的花种,这里都有,叫不上名字,但香气还特别,正适合白舒童制香。付了山头主人的费用,各种红的、白的、紫的、黄的、不常见的都被白舒童收进了竹篓里。
真是个好地方。
远处还有一片长绿枝,红色卵球状的花束,她走了过去,低头闻了下,微微甜香和苦,也不知道能不能拿来制香,味道能不能翻新。
但是说不定用古法萃取后能有别样的味道,她就想摘下。
“不能碰!”
远处,阿斯急急跑过来,身上的银饰剧烈晃动着,摆手制止了她,“这些花不好,不能碰。”
“这是什么花?”
“鸦片花,这些都是制大烟的东西,不好。”
白舒童赶紧缩回了手,看着一整片的红,蹙目。在云南行走的一年间,她也曾见过这么大片红艳滴血的花卉,颜色还不尽相同,数量并不少。
她问,“既然是鸦片花,可为什么种了那么多,政府不是禁烟吗?”
“从清朝传下来的,之前唐都督也发布了禁烟田条例,说种这花的就要枪毙。但是唐都督不在了,从民国初到现在,当官的换过一轮又一轮,政策也变了又变,种鸦片花比种水稻玉米那些利润高,这些山头的主人只管荷包饱了,其他也不管。”
“政府也不管吗?”
“管啊,管交税,够他们打仗拓兵马就行。”
白舒童听了,心里五味杂陈的,明明是那么美丽娇艳的花,却垂毒。明明是害人不浅的东西,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种植着。
她也是被鸦片烟害惨的人,说道,“可也不能只管面前利益啊。”
阿斯点头,“土司大人也说这是损人不利己、危害后代的事情,但,这个山头离我们村寨远,土司大人管不上也没办法。”
白舒童轻摇了头,叹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要能有其他的营生,一定能改变的。”
“可哪有其他的营生呢,我们这里偏僻,很多人也不会说国语,谁愿意来啊。”
“会有人愿意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