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日后还能记住自己说的话。”
良久,大公子才重新开口,神色晦暗不清,让花颜有些分辨不出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花颜定不会忘。”花颜柔声说着。
随即她看向大公子,看着大公子有些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些什么,可到了嘴边却又停住了。
花颜抿了抿唇,便试探着问:“不知公子可是想要说些什么?或者是想要吩咐花颜做些什么?”
“并未。”卫辞青掀了掀薄唇,睨了一眼,站在门后的花颜。
花颜来的第一天,他同朔风还在装着染了时疫想要找出吐蕃国的探子,那个时候只是从这房门的间隙中隐隐约约能看见她在外面忙忙碌碌着。
后来一切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了,吐蕃国的探子来的太快,意外也发生的太快,那个时候刀剑无眼,他哪里有心思去看小丫鬟呢?满心都想着如何能将她救下来。
再后来他染了时疫,是拒绝小丫鬟靠近的,她身子本就弱,又怀了孩子,他本是连城东都不想让她进,只想让她在相府中好好的养胎。
再后来就到了现在,他脑海中停留着那段记忆,那一段应该是昨晚他失去理智时的记忆,他说了什么,小丫头说了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实在是难以忘怀。
这还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这样安静又认真的打量着小丫头。
阳光从窗外斜洒下来,打在她的侧脸上,她本就肤白貌美,加上这几日的劳累与憔悴,脸上更没有什么血色了,阳光映照下来便衬得她皮肤更加的雪白,眉眼间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与焦虑,可抬头看着他时………那流转的眼波中,却蕴含着心疼与柔软。
一如昨晚抱着他的那个小姑娘,眉眼间的温柔与怜爱,是他从未看见过的东西。
也似乎是他很早很早以前,早到他自己几乎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他曾经无比奢望和寻求过的东西。
卫辞青自己不断回想着脑海中的那段记忆,其实他自己都不太能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反应,会明明在发了狂丧失了理智的情况下,竟然将内心,那些所有见不得人的腌臜想法全都告诉了她。
这些话他不该说的,就算说也不该对他说的,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昨晚的一切明明都是不该发生的。
可偏偏就是在他丧失了理智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期,脱离了他的控制。
只因为小丫鬟毅然决然地进入了城东,看见他染了时疫,又毅然决然地要来随侍。
从一开始就是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不觉得当真会有一个人傻到如此地步,在面临生死的时候,会有这样一个人毅然决然地选择随自己赴死。
明明,她的身姿是那样的纤细单薄,她的言语是那样的温柔,可他做出来的事儿,却又是件件铁骨铮铮。
就算是在官场中沉浸了这么多年,布局无数,几乎日日都运筹帷幄,活在阴谋诡计之中的卫辞青,就算他在以往所有布局之时从未出过错,更是自认为对人性的算计和了解已经是易如反掌。
可偏偏,花颜就超出了他对人性的算计和把握,从不按照他的预想走,永远都是出乎他意料的存在。
卫辞青不确定自己相不相信花颜所说的话,可他脑海中就是不停萦绕着昨晚小姑娘跟他所说的话——
“不会的,花颜就想让公子活着。”
“花颜想让青郎活着,想让青郎平安无事,好起来,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青郎不怕,花颜会保护你的。”
脑海中的那几句话不停的回荡萦绕,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魔咒,就好像他在想着的时候耳边也会同时响起花颜的声音,用那样温柔那样幼稚的语气,跟哄三岁小孩子似的。
把他当三岁小孩子哄是吗?卫辞青扯唇一笑,唇边噙着的笑容最是讥讽不屑,可眸中却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柔软:“真是幼稚!”
花颜在门边,但厢房中实在是安静,她也自然听见了大公子这一声,垂眸捏着自己的手指,小声吐槽:“现在知道幼稚了,现在不是你硬拉着我让我帮你讲故事的时候啦?故事讲完了,人要哄完了,你跟我说幼稚了,你当时干嘛去了?”
殊不知,正是因为厢房太过安静,除非花颜不出声,否则她一出声卫辞青定然是都能听清楚的。
“我当时也跟您说幼稚了呀,那还不是你让我说的啊,你以为谁念叨着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能念叨一晚上啊……”花颜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自认为极为小声的吐槽着,还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大公子,得出结论:“一点都没有昨天晚上可爱。”
花颜说完,自己是爽了,可是刚一抬头,就撞进了大公子那双漆冷幽深的眸子中,那双凤眸中含着的笑意和散漫,俨然已经将她整个人都看透。
花颜登时就站直了身子,心里一咯噔,恨不得自己咬了舌头,呸呸呸呸,她怎么就偏偏忘记了大公子耳力胜于常人,要吐槽也应该在心里默默的说的,这回肯定被听见了。
花颜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结果谁知道大公子只是深深的看了她片刻,便移开了眼眸。
随即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响起,“你出去吧,让朔风进来,本相有话同他说。”
花颜轻声道了声是,便出去换了朔风进来。
朔风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自家公子已经从床榻上起来了,到了一边的书案前,像是察觉到他的到来,一边执笔写着什么一边道:“便就站在那处吧,不用过来了。”
“公子,可有什么吩咐?”朔风有些忐忑不定地看着自家公子。
卫辞青坐在桌案前,执笔在宣纸上写下自己要交代的东西,并低声交代道:“若今日试药失败,待我死后………”
卫辞青刚刚说出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呢,立马就被一旁的朔风义正言辞地打断了。
“公子,您是在说些什么胡话?!”朔风一听就急了,自家公子难道是要交代遗言吗?可是怎么可以?大公子用了多少的努力才到今天的位置,他和行之都是一清二楚的,连忙劝说道:“公子您不要如此,李太医今日他们发现的方子很是有把握的,一定能够治好公子的。”
“可凡事都有万一。世上又有什么是绝对的?”相比于朔风的激动。卫辞青显得平静又淡漠,手里的动作并未停止,只是说话的语气显得低沉又柔和。
确实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就如同他从来觉得,没有人会在如此情况下还会义无反顾地为了他而前来。
听着他说的话,朔风许是也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任由他继续交代:
“倘若是要失败,本相死了,便将本相书房中的那本书册,交与太子殿下,他想要的一切都在那里面。我们从前的计划便也可以提前,你若是没底,便让行之去做。至于做完事情之后,你同行之等一众死士,若有自愿离开追求自由者,赏金千两送他归去。若有不肯离去者,便再去为我办一件事,至于是何事,本相已经写在这宣纸之上,你们照着去办就是。至于尸体如何处理,听花颜的。”
“是。”明明大公子还没走,还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可大公子说出来这番话,却让朔风止不住的眼红,他一个大老粗眼里全是泪水,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但他还是忍不住,低头自己偷偷的用袖子擦眼泪,仔细听着大公子的交代,双手从大公子的手中接过了那张宣纸。
“公子…您这是要…”朔风虽说懂不得什么太大的道理,也没看过什么史书策论,脑子更是一根筋,但好歹也是学过些字的,他看着面前宣纸上的内容有些踌躇不前。
只见宣纸上赫然写着他若是死后对花颜的安排。
其实也不怪朔风有些不确定,因为那宣纸上赫然写着,等公子意外身故,便娶花颜为正室夫人,苍梧苑所有家财产业,全交由她一人,任她处置。
朔风有些不确定,又有些出乎意料的望向大公子问:“公子,花颜姑娘是罪臣之后啊,您当真要娶她为正室夫人吗?”
也不怪朔风问,他虽然是和花颜相熟,但归根究底,花颜和大公子在他心中自然是自家公子占的分量更重些。
花颜若只是侧室或者是通房,丫鬟依旧能够陪在大公子的身旁,可如果花颜以现在的身份成了公子的正室夫人,哪怕这是公子死后的安排,他也会有些担心会影响了公子的名声。
“活着要顾及官声,可若本相都死了,难道还怕众人非议?”卫辞青冷哼一声,眉眼间尽是凉薄不屑。
“…是。”朔风也只能抿唇应是。
“若是有幸本相能活下来,那便是天意,方才一切都当你未曾听见。”卫辞青沉声说着,顿了片刻之后又道:“以便将本相书房中那封书信立即进宫上奏皇上,禀报皇上此事已经到了成熟之时,可伺机而动。本相,要还他们一个清白。”
这一下说完,还没等朔风说话呢,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丞相大人,药已经熬好了。”
是李太医的声音,卫辞青示意朔风将那纸收好,莫要叫旁人瞧见,自己则是回到了床榻上倚坐着。
出乎意料的是,花颜并没有跟着李太医和周郎中进来。
卫辞青只是平淡地扫了两眼,随即便伸手接过来李太医手中的药碗,没有半分犹豫地一饮而尽。
而此时正躲在门边,偷偷看着花颜,眼泪有些控制不住了。
这一碗下去,生死不定,说不定…
呸呸呸,大公子吉人天相定然不会出意外的,她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花颜止不住的在心里说着,攥着手边的门沿攥得指节发白,看着大公子一下比一下更苍白的脸庞,她真的忍不住了,眼泪从眼角滑落。
就不说是跟大公子了,就只是她在路边捡了个流浪狗狗回家,悉心照顾,几乎是日夜相对的相处了大半年,那狗狗可能要死了,肯定也是会伤心至极的吧。
何况是眼前,屡次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大公子,就在他眼前喝下了那碗没有人知道是毒药还是解药的汤药。
大公子有多么的随意洒脱,花颜的心里便有多么的绞痛。
李太医和周郎中看的也是热泪盈眶,就连后堂中各司其职的百姓们也都停住了自己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了最角落的那间厢房,关注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丞相爱民如子,这么多年来为国为民,做下了无数桩好事儿,如今面对时疫,更是想都不想地自愿试药。
是拿性命试啊!
他们如何能够不感动,如何能够不打心底里便敬仰他?
“按照书上所说,只需要服一碗药便能解,只是服了药之后,便会立刻陷入昏迷,是好是坏便看醒与不醒了。”李太医给卫辞青把着脉,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丞相大人,脸色无比的凝重:“只是此地还需要有人守着,你们先出去吧,老夫守着就好。”
说着李太医便要驱散周郎中等人,可他刚说完花颜便三步化作两步地冲了进来,有些紧张慌乱地看了看周郎中,又看向李太医:“外面还有那样多的百姓需要照看,离了李太医怕是不行,不如让花颜守着吧。我守着,亲眼看着公子才能安心。”
她说完,李太医和周郎中等人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如此情况,他们还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呢?
李太医和周郎中都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出去了。
花颜坐在床边,眸光就像是被粘住一样,落在他的身上就离不开了。
她难得,这样仔细认真的打量着他。
平时要么是她不敢跟他对视,要么便是对视了她也只敢草草地看几眼,哪里能够看着这么安静的大公子。
前几日还将她揽入怀中的人,现在便毫无生气地躺在她的面前,甚至连生死都不确定,有可能方才已经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无数的悲伤与心痛从灵魂深处涌了起来,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从眼角溢出。
就连思绪也已经跟不上行动,她已经握住了大公子宽大修长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身边。
花颜好像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也注意不了别的事情,也许是她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大公子身上,内心数不清的,心慌和害怕让她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去思考。
整整一天过去了,中途李太医和周郎中进来,给大公子把过两次脉,第一次是周郎中,他说没什么异常。
可花颜瞧着周郎中那不敢跟自己对视的模样,下意识便觉得不对,连忙问:“公子的脉象究竟如何,还请周郎中全数告知,花颜承受得住,就不许郎中编话骗我了。”
“既然姑娘如此说了,那在下也就不犹豫了。此时的情况十分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在下学术不精,一时间没有办法摸出大公子的脉搏。”周郎中说着也很为难,按照道理来说,不管是怎样,至少应该是有脉搏的啊…
“不行,我这边去请李太医进来试试,许是我学艺不精。”说着周郎中便急步跑出去寻李太医。
李太医很快就来了,看着花颜脸上满是泪痕的模样也很是不忍心,他先给大公子把了脉,可得出来的也是一模一样的结论。
没有脉搏,就是没有脉搏。
这回不仅是周郎中满脸的惊慌失措,就连李太医都彻底慌了神儿,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花…花颜姑娘,当真是摸不到一点脉搏。”
此话一出,不仅是花颜,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没有脉搏意味着什么。
没有脉搏,只有死人才没有脉搏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说不定是你们哪里的弄错了?大公子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我不信,我不相信。”朔风一听见他们的话,整个人都要疯了,满眼都含着泪水,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床榻旁边,他也试着去把大公子的脉搏,虽然他不懂医术也不知道脉搏如何分辨出身体情况,但有没有脉搏,但凡是个人都能摸得出来的吧!
“我不信,我绝对不信!”朔风根本不敢相信大公子会如此离去,可一把上大公子的脉搏,便瞧见朔风的脸色,唰的一声变得苍白难看,“不信,我不相信,不可能的,肯定是我有问题,大公子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的。”
朔风像是在说服大家,又好像是在同大家据理力争,可等他真的确定了,大公子真的没有脉搏之后,他的喃喃自语又好像变成了自我欺骗和心理安慰:“脉搏这个东西不准,说不定他就是有很奇怪的情况,没有脉搏也不能代表这个人死了啊!!明明没有呼吸才会死……”
朔风这一番话说出来,其实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是对的还是错的,可他只知道,大公子不能死,公子死了他们这群人该怎么办?
朔风说着,像是溺水的人极其没有安全感,想要在水中扑腾着寻找到一个支撑点一样,手忙脚乱地去探大公子的呼吸。
可等他真的将自己的手指放到大公子的鼻前时,整个人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双眼呆滞木讷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明明在整个大景国都没有几个人能够匹敌,进入皇宫大内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的人,眼下却被吓得面色灰白连连后腿险些就要跌坐在地上,还是他身后的周郎中和李太医看见了,急忙扶住了他的身子。
朔风好像什么都感知不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躺在床榻上的高大身影,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样连忙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又不想相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呼吸?!!不可能,大公子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的?!”
“朔风侍卫,我们都知道你很伤心,我们也很伤心。丞相大人是多么好的人,是多么英明神武的官员?自从丞相大人进入官场之后,做了无数对百姓有利的事情,也敢为无数百姓申冤,在官场上建树无数,为国为民,经常为了国家百姓的事情夙兴夜寐。我们所有人都十分尊敬他,打心底里仰望他,若说是从前没有面对面的接触过丞相大人,还不能够清楚他有多么的刚正不阿,贤明清廉,可这一次时疫的事情,我们已经能够看得明明白白了。”周郎中说着说着,眼泪也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流了出来,满眼都是对大公子死去的哀伤和自责。
“都是老夫不好,是老夫学艺不精,是我医术不够,才会为这一个时疫所难倒。都说我害了丞相大人,若是老夫能够早一些配置出治愈时疫的药方,或者我能配出正确的药方,大公子又怎么会英年早逝?都怪老夫……老夫枉为太医院院正啊!!”李太医这一番话说的是老泪纵横,越说越伤心,越说越自责,说着说着整个人身形不稳,眼看就要倒过,还是周郎中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才免于一难。
不仅是李太医和周郎中等人,就连刚才明明还在后堂忙着煎药,照顾病人的百姓们,在听见李太医说大公子出世的那一刻,瞬间便凑到了最角落的厢房外,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的高大身影,满眼的不舍和不敢相信,最后竟都是眼泪夺眶而出。
一时整个厢房之中,冲刺者百姓们的痛哭声和周郎中李太医的自责声。
整个厢房,唯有两个人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便是没有脉搏没有呼吸的大公子。
另一个便是呆坐在大公子床榻边的花颜,她像是呆傻了一般,刚才全程没有一个表情变化,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可直到听见李太医那一句,情绪激动的“若是我能配出正确的药方,丞相大人何至于英年早逝啊?!”。
李太医的这一句话就好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花颜和外界所有的隔绝。
李太医正在自责的时候,花颜像是染了时疫的病人发狂一般,偏过头死死的盯着他们所有在哭的人,厉声怒吼:“什么英年早逝!绝不可能!像大公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死?!只不过是没有了呼吸,没有了脉搏,大公子不可能死的!”
一时之间,花颜周身强大冰冷的气场将整个场面瞬间控制住。
在场的人,不管是李太医周郎中还是同花颜一起照顾病人的百姓们,就算是从前在丞相府苍梧苑曾相处过一段时间的朔风,看见眼前的花颜也彻底被吓住。
花颜从来都是温柔善良的,同旁人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的,摇着蒲扇煎药的忙碌身姿也是纤细而单薄的。
这些日子花颜在他们心里留下的所有印象都只有两个词,柔弱而坚韧。
他们甚至连花颜生气都没有见过,更何况花颜此时突然变得冰冷而强势,和平日的她简直是大相径庭。
直到花颜眉宇间尽是冷漠和强势之时,众人才发现原来气场是当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相貌的。
平日里看着花颜只觉得和蔼可亲温柔美丽,可如今在看着花颜生冷的眉眼,他们所有人才发现花颜的美当真是带了攻击性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朔风,他已经泪流满面,可在看见花颜因为大公子发疯时,他猛的深呼了一口气,用手三两下便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他紧张又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很是不忍心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出言宽慰花颜:“花颜姑娘,请您冷静些。大公子的情况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我们也很不愿意相信,很不敢相信,可大公子已经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了,纵使是神医在世,恐怕也是再难救回来的。若是公子看见花颜姑娘因为自己而疯狂,恐怕也是不开心的吧。”
“我不管你们说什么,不管你们说什么,就算是说破了大天去,我也绝不相信大公子就如此走了!绝不可能,他绝对没有死!”花颜也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一个状态,她就好像入了魔一样,站在大公子的床榻前,拼了命地摇头,眼神和动作也是从未有的坚定强势。
“花颜姑娘!”朔风看着花颜这样疯癫的模样实在是心疼至极,可他答应过公子,若一旦他身有不测,一定要帮公子办好他交代的事情,自然也见不得花颜这样伤害自己,“属下也不相信,但姑娘您先让开,让我们将公子的……尸身…抬出去吧!”
最后那半句话好像用完了朔风全身的力气,说完之后,他甚至都没有勇气直视花颜的眼睛。
“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让你们碰他的!我说了他没有死,他是怎样的人你们不知道吗,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死呢?!他明明那么想活着的一个人,若是自己没有把握,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试药?!他运筹帷幄,从来没有算错过的,真的没有死,你们相信我!还有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他怎么可能就放心自己这样走了呢?!他……他答应过我,要还我爹一个清白的!”花颜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可是她知道大公子不能死,她不要他死!可临到头了,花颜情绪激动时也根本想不出来,大公子从前对她许过什么样的承诺。
到了此时花颜才发现,原来她跟大公子说了这么多的话,真正算得上承诺的也只有那一句“你爹不会死”!
大公子从来没有给过她别的承诺,以至于花颜想找一些他还没有能够完成的事情去说,她甚至都想不出来还有什么。
面对花颜的情绪激动,显然厢房中的其他人虽然痛苦虽然哀伤,可没有人相信她。
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他们就算是想相信,也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花颜看着朔风他们向前的动作,便知道他们是想要将大公子的尸身抬出去处理了,她整个人行动已经快了思绪一步,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到自己的脖颈边:“他没死!你们为什么不肯相信我?!难道你们都不想让他活吗?!但是因为时疫才这样的!他明明可以明哲保身的,他可以向朝堂上那些不管事的官员一样,做一场戏,或者装傻充愣,都不会有今天了。不管是想要抓到吐蕃国的探子,还是想要为百姓试药,这都不是为了自己啊!今天,你们谁再敢靠近一步,我便用力一分!你们想要动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花颜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气性,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她只知道自己那一刻已经没有了理智,在听见大公子死了的那一刻开始,她整个人就好像被内心所有的情绪操控了一样,她只知道他不能死。
花颜不想有朝一日,跟自己的孩子说,你们爹爹是多么的伟大,多么的大公无私,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而死的。
她不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世就没了父亲。
“花颜姑娘!”
在看见花颜将那簪子抵到自己的脖颈处时,朔风李太医和周郎中几乎是异口同声脱口而出,满眼惊慌失措地看着她。
不仅是他们,就算是在门外,窗外目睹着一切发生的百姓们,一颗心也高高地悬了起来,他们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因为他们的响动而刺激了现在情绪疯狂的花颜。
李太医尝试去劝花颜:“花颜姑娘莫要激动,您现在怀有身孕,情绪太过激动对胎儿有害。花园姑娘你先冷静下来慢慢听老夫说,不是我们不愿意救丞相大人,甚至我们每一个人都想让他活着,想让他活得好好的,想让他长命百岁,或者活个几百年。可事与愿违,这都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如今姑娘这样拦着我们,也是于事无补啊。可若是此时能够及时的将大公子的尸身呈上去,那就是一个为国捐躯的好名声,千年万年也会被后人所记住所尊崇的!”
“放屁!人都没有了,要名声有什么用啊?!”花颜此时明显已经是没有理智了,连骂人的粗鄙之言也是脱口而出。
“花颜姑娘,您就让属下帮公子处理身后事吧,公子在试药之前便早已经想到了会有此一遭,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吩咐给属下了,包括花颜姑娘您在内。”朔风生怕花颜不信,一边说着,一边连忙从怀中拿出方才大公子给他的那张宣纸,急忙道:
“公子说了,若是他不幸身故,便将丞相府苍梧苑所有的产业,全数交由给花颜姑娘您自己处理。花颜姑娘不用担心您以后的生计,而且公子也说了,等他身故之后便要抬您为正室夫人。”
殊不知朔风那张纸刚拿出来,想要递给花颜看的时候,花颜一把抢过了那张纸可看也没看一眼,竟然是毫不犹豫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张纸撕成了碎片。
就在朔风以及所有人都呆愣的情况下,花颜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些日子已经哭得她眼眶红肿,可他此时依旧没有半分地退缩动摇,像是毫不在意刚才朔风所说的东西,厉声反驳:“人都不在了,要那些东西做什么?!我说了大公子真的没死!”
说着,她好像也终于没有了些底气,生怕朔风他们一群人不相信她所说的话,又像是在给自己的坚持找出些许的底气和支撑。
她转身,一把便握住了大公子的手腕,随即看着他们所有人道:“公子没有死,他明明还有体温!不信你们试试!”
花颜说完,可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李太医等所有人都是双眼含满了热泪,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除了哀伤之外,剩下的竟然是化不开的怜惜。
可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就好像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却无动于衷地看着花颜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结果歇斯底里,因为他们不信,所以他们怜惜。
“你们相信我。”这句话花颜好像已经说的嘴都起泡了,她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连忙扯着李太医的衣袖将他拉过来,然后把李太医的手按在大公子的手腕上,满脸坚定地看着李太医,那眼神简直执拗得可怕:“李太医您再试试……公子真的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
也正在这个关键时候,还没有等花颜说完,李太医便直接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瞳孔骤然放大,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说话声音颤颤巍巍地吐出两个字:“等等!”
“李太医!”花颜看着李太医那表情,又看了看李太医的手,发现他再次在给大公子把脉。
李太医那两个字,就好像一道凌厉的刀影,瞬间将深渊无尽的黑幕割出一道口子,而整个人身处于深渊之中的花颜,也在无尽黑暗中终于窥见了一丝光明和希望。
花颜不敢再多说话,生怕惊扰了李太医给公子把脉,只是兀自不自觉地攥紧了李太医的衣袖,就好像是溺水者终于找到了茫茫大海中最后一块浮木,丝毫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就发现眼前一切都是假的。
随着李太医那一句等等说出来,周围的朔风周郎中,更是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希望一般紧张又担忧地看着床榻上的大公子,又看向正在把脉的李太医,眼睛一眨不眨的,眼神不敢有半分挪动,就好像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错过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周围的百姓们更是不敢呼吸,几乎都是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等着李太医把脉之后的那一句。
“怎么可能?!脉搏…”李太医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更不好的事情一般,却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而不敢轻易确认,他把脉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再次确认之后,他的眉头骤然一松,顿时喜上眉梢:“活了!活了!当真活了!!”
李太医自顾自地大喊着,这三句话的底气完全是呈阶梯形的增加。
他说完之后,随即马上又反应过来,扭头过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花颜等人:“大公子没死!大公子不仅没死,而且根据脉象来看,大公子身上的时疫也已经治好了。只是这两日时疫太过凶猛,又是发狂,又是伤人的,所以让公子的身体如今还有些虚弱,但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大公子的恢复速度,只要好好将养个两三天,也就恢复过来了。”
一瞬间朔风等人也都是大喜过望,基本上全都陷入了狂喜之中,原本在房间外紧紧看着的百姓们,刚才还连一声大气都不敢喘,现在已经瞬间破涕为笑,抱着自己身边的人不停的高兴了起来。
整个厢房都充斥着他们高兴地说话声。
花颜更像是方才的一遭已经用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和精神。
在听见李太医给出结论的时候,花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整个人身形一晃,便朝着身旁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