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帐欢:娇宠丫鬟》 第1章 入选通房丫鬟 “我们老夫人挑选通房丫鬟的要求有三条,处子,胸大,好生养。” “寻常大户人家通房只是奴婢,可我卫家的通房却不同,只要能为一心向佛的二公子诞下子嗣,将来就能飞上枝头,成为夫人。” “通过筛选的,便能得了这二十两,事成之后更有重金赏赐。” “各位既然来了,定是知道规矩的,都褪了衣服上来检查吧。” 站着的十几位少女们顶着面前七八位老嬷嬷们精明锐利的眼神,想起自己要褪去全身衣服躺在榻上被深入检查,全都是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捏着手不敢上前。 那几位嬷嬷看着这一批又是抹不开脸的,心道估计又没有能成事儿的。 花颜就是此时站出来的。 “劳烦嬷嬷们了。”花颜脸颊泛红走上前,视若无人地将浑身衣服褪了个干净,在榻上躺下。 众人的好奇打量,身上私密处传来的陌生粗糙触感,都让花颜俏脸红得快要滴血,羞得几欲逃跑,可一家人的生计将她死死地压在榻上。 她攥紧拳头忍住羞赧,乖巧安静地任由嬷嬷们检查,就像是待价而沽的物什,毫无尊严可言。 爹爹入狱,娘亲幼妹多病,吃穿都维持不住,还谈什么尊严。 这世道,尊严无用,唯有银钱才能救命。 “肌肤如此白皙滑腻,胸大腰细,又是完璧之身,长相更是上上品,我还真没见过如此完美的尤物,连选了这么几天,咱们终于能向老夫人交差了!”为首老嬷嬷替她检查完,立时目露精光,大喜过望。 方才少女们一看银子要被旁人拿走,也顾不上什么羞涩,一个个全都自告奋勇地上前检查。 为首的李嬷嬷目光锐利地将她们打量一周,摇头命人将他们遣散,腰肢够细的,胸臀比不上花颜,胸臀比得上的,腰肢又不够纤细。唯独只有那位花颜,两者结合得恰到好处,完美无缺,性子坚韧能豁得出去,是最受爷们喜欢的类型。 剩下的嬷嬷们神色大喜,急忙翻出花颜的籍贯信息,紧接着宣布:“花颜,通过选拔!” 说完,便带着花颜进内室梳洗更衣。 另外几位年长的嬷嬷一早受了老夫人的交代,说是会选一位专门伺候二公子的通房丫鬟,届时她们需得事无巨细地将那床第之事教导仔细,才好送到二公子房中。 饶是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能通过选拔,身段相貌定然是不会差,可瞧见花颜才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尤物。 小姑娘未经人事脸皮薄,听着教导羞得不敢看人,还是红着俏脸乖巧点头,嗓音又柔又软:“是,谨遵嬷嬷教诲。” 像是一只极乖巧的兔子,惹得嬷嬷们都不由得放软了语气。 卫老夫人显然极为重视,沐浴熏香教导繁琐的一整套下来,夜色已然笼罩。 因着二公子一心向佛喜欢清静,最不喜旁人打扰,李嬷嬷为她指了位引路丫鬟,交代花颜独自跟着丫鬟前往。 …… 卫家为何用这种法子选通房丫鬟,花颜也是知道的。 卫家是实打实的钟鸣鼎食之家,世代为官,出过三朝丞相,四位太傅,祖上更是有一位配享太庙的太师,钦赐的尚方宝剑就挂在祠堂里。 到了当今丞相卫辞青这儿,更是年少有为深得帝心,老夫人也是一品诰命加身。 许是卫家权势太过得意,子嗣便不如人意。 卫家几代几乎都是一脉单传。 唯独当年卫老夫人一胎生下双生子,正是如今大公子卫辞青与二公子卫昼然。 只是卫辞青命煞克妻,七任新娘都被克死在新婚之夜,国师更是断言他与子嗣无缘。 而卫昼然更一心向佛,不近女色。 卫老夫人这就急了,卫家大好的香火万万不能断在她手里! 卫辞青指望不了,卫老夫人只能将希望都放在二公子身上,想尽了办法二公子也不肯成亲纳妾,无奈之下才剑走偏锋。 花颜到的时候,夜色下院中一片静谧,只有两名看门的小厮,确然是清静之地。 房中突然亮灯,颀长挺拔的身影被灯光映照在窗上,显露一身傲骨。 引路丫鬟已经走了,偌大的院子除了房中那人便只剩下她,花颜没由来地紧张,一双眸子紧张地看向开着的房门愣神。 “进来。” 房中传来低沉的嗓音,像是微凉的夜风,似有若无地拨动花颜的心弦。 花颜不由得紧张,抿唇走了进去,低头回话:“奴婢见过二公子。” 没人回应,若不是她能感受到那道清冷的打量目光,都会以为房中无人。 她忍不住抬头偷瞟一眼。 只见那男子白衣墨发,侧倚在榻上,修长的手掌拿着书简,满身的清冷矜贵气息,忍不住让人心生敬畏。 他像是才察觉到她的存在,从书简上移开目光,挑眉瞧向她:“你很怕我?” 没想到偷看被人抓个正着,花颜心猛地一跳,慌乱摇头:“不,不怕的。” “那离那么远做什么?”他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透着一股温润气息,像是久伴青灯的人。 “奴婢……”花颜心中直打鼓,心想她身为通房丫鬟,总不好说她是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到羞涩紧张,支支吾吾也说不出好的解释。 男子像是看出她的不安,浅笑着起身:“过来伺候。” 花颜原本不会这些,但从父亲下狱后的这一年,她被迫学了很多,包括放下身段伺候人。 她起身上前伺候他宽衣,灯光映照下,高大的黑影从她头顶笼罩,独属于男子的清冷气息将她彻底包围,灼热的气息洒在她的额头,明明没有肌肤之亲,却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禁锢住。 花颜想要去解他的腰带,一时紧张竟然与他扑了个满怀,耳边全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她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正要撑着起来,手却被冰凉的大掌握住。 花颜下意识抬头,就对上他的眸,她像是被烫了一下,想要躲开之时,他冰凉柔软的指尖从她脸颊滑过,最后停留在她的下巴上,轻轻捏住,让她无从躲闪,只能被迫撞进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眸中,就像是要将她的魂魄摄取一般。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同时,卫辞青也在认真打量面前的人儿。 她生了一副好容貌,尤其是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眸,像是一眼能望进人心里去,只是此时充斥着不安紧张,像是只见了猎人惊慌失措的兔子。 乖巧柔和的性子,清丽脱俗的长相,素白衣裙,没有哪一样是卫昼然不喜欢的。 若是母亲知道自己煞费苦心为二弟选的人,现在到了他的房中,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幽深的眸中划过一抹讥讽。 第2章 初夜 花颜被他的目光看得无所适从,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像是要从嗓子眼中跳出来一样。 片刻,她才终于看到他薄唇轻掀,含着笑问:“为何想不开要来做通房?” 花颜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问得微怔。无数回答的话在她嘴边滚了又滚,才抿唇开口:“奴婢出身低下,自小便仰慕二公子的英姿,如今能前来伺候二公子是奴婢几辈子的福分,是奴婢求之不得的。” 他像是有些出乎意料,饶有兴趣地挑眉:“这么说,你是心悦本公子已久,自愿前来的?” “是。”花颜点头称是,可不知怎么,看着男人似笑非笑的神色,她却没由来地忐忑不安。 “那你倒是说说,是如何对我心生仰慕的?”卫辞青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动作轻柔又亲昵,若不是他嘴边的笑淡了些许,怕是旁人看了都只觉得温柔缱绻。 “奴婢……”花颜心如擂鼓,一时间慌乱至极。 她编出这话,原本只想讨他欢心,哪里想到他会继续问下去,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办才能让他相信。 “怎么?说不出来了?”他勾唇冷笑,那双深邃的眸子紧紧锁着她,像是一眼要将花颜彻底看穿。 花颜捏着衣角,被他盯得浑身僵硬:“早些年间,奴婢曾在街上遇见过您一回,那时奴婢正被歹人欺负,得您相救才免于被辱。那时奴婢便对二公子心生仰慕,可奴婢出身卑微,不敢妄想其他。此次得了天大的好运,才得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奴婢甘之如饴。” 下一刻,下巴传来剧痛,他猛然加重力道,紧掐着她的下颌,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个粉碎。 他唇边笑容彻底消失,嗓音低沉发哑:“当真?” 窒息感将她彻底笼罩,疼痛让她忍不住蹙眉,花颜以为眼前男人是在测试她的真心,眼下已是骑虎难下,她哪里还有半分说不的机会。 花颜艰难地咽了咽,像是被逼到极致终于鼓足了勇气:“奴婢对您的情意,天地可鉴,日月可昭,绝无半句虚言!” “好一个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说完,他终于松开了她,眸中尽是嘲弄讽刺。 花颜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艰难抬头看向他。 只见他修身玉立,脸上再无半分笑意,眸中也只剩凉薄幽暗,居高临下盯着她像是在俯视弱小卑贱的猫狗,毫无温柔可言。 明明站在她面前的人从未变过,花颜却觉得他和方才恍若两人。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正在花颜忐忑不安地思索对策之时,头顶骤然传来他的声音: “去榻上。” 花颜对着他的眼眸,根本看不出是喜是怒,嘴唇抿得发白:“是。” 说完,她走到床榻边坐下,慌乱地攥着手心。 “脱。”他嗓音如同裹挟着料峭寒风,冰冷又生硬。 花颜呼吸一窒,心跳得比刚才还快。她怎么也想不出他为何会被那番讨好的话激怒,更想不出接下来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她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手将身上的素白衣裙全都褪下,察觉到那道冷冽赤裸的目光盯着自己,她无所适从地缩在床榻边,双手交叉,局促地遮在胸前,也只能堪堪遮住些许。 他的嗓音听不出喜怒:“不是说情真意切?如今又怕什么?” 花颜大脑一片空白,始料未及地愣了片刻,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缓慢躺上床榻,放开了自己的手。 紧接着,下一道命令接踵而至:“看不清。” 一瞬间,花颜只觉得浑身鲜血都冲上了头顶,整个人都变得僵硬又麻木,宛如行尸走肉。 房间中明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花颜却仿佛看见了爹娘,亲戚甚至无数人都指着她的脊梁骨肆意辱骂质问,问她为何如此不知羞耻! 可她如今又能如何? 两行清泪无助地从她眼角滑落,花颜嘴唇咬得发白,颤抖着双手将自己所有的羞耻和尊严一点点扒开,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 她不看也知道,那双深冷幽暗的眸子已经将她看了个完全,更让她紧张羞赧得全身泛红发抖。 明明验身时,也被那么多嬷嬷碰过,可花颜就是觉得那群人的目光加起来都不如他半分灼热凌厉。 他上前,右手俯身撑在她的耳畔,逐渐逼近面色苍白的她,左手轻抚上她咬得发白的唇:“放松。” 话语听着柔和,他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 花颜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唇上他微凉修长的手指径直下滑,一路游离过锁骨…… “二…啊!”一股像是将她整个撕裂的剧痛猛地袭来,花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 她来不及反应,只能死死攥住他衣袖,咬着唇,任由眼前男子肆意妄为。 许是花颜太过青涩生疏的表现,取悦了面前的男子,他手下动作都放轻了许多。 一番荒唐欺辱之下,他抽身而起,花颜额头上布满冷汗,疼得浑身僵硬,整个人蜷在床角,身上还披着他扔来的衣裙。 她确然被嬷嬷教导过房中事,也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可她以为房中事忍忍也就过了,根本没想到会有如此耻辱的场面。 这才明白眼前男子的危险之处,不是他的地位,而是他太过喜怒无常,前脚能对你温柔一笑,后脚便能掐着下颌肆意羞辱,让人根本猜不到下一刻究竟是安然度过,还是死到临头。 花颜抬头看向眼前男子,浑身鲜血瞬间冷了下来,因为…他的脸上除了淡漠,再也找不出任何情绪。 就像…就像是他方才那一切作为,真的只是在检验阿猫阿狗是否符合条件一般。 她探究之时,卫辞青也没放过她。 手指上冰凉湿润的触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更在挑战着他一直紧绷的理智和所剩无几的自制力。 她蜷坐在床上,大片白皙美好的春光显露无疑,那双清澈眼眸中水光潋滟,写满了无助茫然,就像是失去了倚靠就会枯萎的菟丝花。 可他房中的这株菟丝花,心心念念的倚靠却是卫昼然。 “让你走了么?”卫辞青看着正欲起身的花颜,眉眼间的烦躁更甚。 花颜脸色惨白,身上疼痛提醒着她,她小心解释:“奴婢是怕今夜伺候不好公子,还请公子另……” 话还没说完,腰间一股大力袭来,她整个人都被他按进怀里,正要挣扎却听见他道: “你不会以为,这就结束了?” 第3章 履行通房丫鬟的职责 花颜闻言,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两厢对峙,终究是花颜败下阵来。 她一个通房丫鬟,怎配生主子的气。 花颜攥紧拳头,强扯出笑:“奴婢知错,不知二公子还需要奴婢伺候什么?” “自然是履行通房丫鬟的职责。”他盯着她,眸色晦暗不明:“给你一炷香,若不能让我动情,便滚出丞相府。” 嗓音冰冷,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不行,她绝不能如此离开丞相府。 此时离开,她的贞洁…她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花颜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抬头对上他,嗓音轻得发颤,却异常坚定:“那请公子松手,让奴婢…自己来。” 卫辞青挑眉,像是没想到这兔子一样的小丫鬟会说出这样的话,依言松手,想看看她能如何做。 刚松手,他只觉得腰间微沉,唇上一股温热柔软的触感袭来,独属于她的幽香钻进鼻尖,慢慢抚平他满心的躁郁。 下一刻,花颜已然跨坐在他的腰间,红唇也贴上了他的。 她似乎知道一些,可惜也只有一些。 吻上他的唇,却完全不知道深入该如何做,只知道轻咬和舔吻,咬一下,啃一下。 那双柔若无骨的手也在他身上肆意妄为,想要解开他的腰带尝试了几次都解不开。 这样的表现实在算不得好,甚至算得上差,偏偏却让常年不近女色的卫辞青心猿意马,口干舌燥地起了反应。 花颜奋力回想着嬷嬷们的教导,她能感受到他逐渐发烫的身体和变得粗重的呼吸。 骤然,她正在解腰带的手被他抓在掌心,只听见他掀了掀唇,嗓音沙哑: “笨。” 说完,那大掌就引着她的手,轻易解开了他的腰带。 素白衣带散落满榻,连青丝都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花颜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直勾勾地望着他,红唇娇艳欲滴:“公子可有动……唔…” 话没说完,就被彻底堵在了嘴里。 他大掌强势扣住她的脑后,由不得她半点退后,又凶又狠地咬着她的红唇,淡淡血腥味充斥着在唇齿之间,像是要将她分吞入腹才甘心。 花颜失神片刻间,两人早已转变了局势,她被压在床榻上,腰间缠着他强有力的手臂,整个人都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宛如溺水之人。 最疼之时,她一口咬上他的肩膀,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报复。 房间中逐渐升温,不知屋外何时下起了雨,女子细碎的娇吟和男子的喘息全都淹没在淅沥的雨声中。 …… 翌日。 花颜是被疼醒的,整个身子像是散了架一般,浑身青紫,可见昨夜之疯狂。 见她起身,一旁的丫鬟就迎了上来,瞧见她满身痕迹羞得脸红:“奴婢是公子特意吩咐来照料姑娘的,名叫桑桑,有事姑娘吩咐奴婢就是,姑娘昨夜想必累极了,不知可要继续睡会儿?” 花颜挣扎着起身,刚下了床腿一酸软差点又摔了回去,还是桑桑急忙将她扶住,才勉强站稳。 面前丫鬟看着年纪尚轻,应该比她小,花颜朝桑桑莞尔一笑:“多谢,我想先洗漱一番。” 桑桑很快就备好了水,红着脸伺候花颜沐浴。 小女孩总是最活泼天真的年纪,加上花颜性格温柔和善,桑桑没一会儿就打开了话匣子,和花颜聊开了。 花颜舒服地洗了个澡,出来时看着桌上的鱼片粥和五六个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顿时只觉饥肠辘辘。 鲜香软糯的热粥入喉,缓解她浑身疼痛,也让身处迷茫黑暗中的她,终于看见了一丝光亮。 父亲入狱这一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吃得这样饱。 一碗热粥,几碟小菜,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花颜一边吃着,一边思索着留下大半给家中娘亲妹妹带回去,暂时忘却了疼痛。 卫辞青就是这时来的。 他也不知怎么了,一下朝本该用膳,怎么也提不起胃口,鬼使神差地便到了此处。 清晨淡黄阳光透过窗,洒在她的身上,更衬得她肤色胜雪。 他身旁侍从掩唇轻咳一声,桑桑立即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急忙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这一声,直接让花颜回了神。 “奴婢……”她抬眼看见眼前男子,慌忙放了碗上前行礼,结果刚屈了屈身子,腿一软直接朝前摔了过去。 一只强有力的臂膀环上她的腰肢,牢牢将她搂进了怀里。 清冷凉薄的气息笼罩下来,抵着他宽阔可靠的胸膛,花颜的思绪瞬间被拉回荒唐的昨夜。 无尽黑暗中,他如同潜藏其中凶狠残暴的野兽,一寸一寸将她噬咬殆尽。 “愣什么?”他问。 花颜脸色绯红,急忙撑着从他怀中离开,就被一旁的桑桑扶住。她心中微暖,但顶着他凉薄眸光,也回答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像是瞧出她窘迫不安,他拂袖:“无需紧张,继续用膳就是。” 他开了口,花颜不敢不坐,也不敢真当着他的面继续吃,索性放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卫辞青瞧她毫无动作,不禁蹙眉。 “奴婢已经好了,让奴婢伺候公子用膳吧?”花颜抿唇回答,笑得勉强。 有他这座大佛在面前危襟正坐,皱着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谁能吃的心安理得? “不用,继续吃。”卫辞青沉着脸一口回绝。 花颜更是不敢了,连忙摇头加摆手:“不吃了不吃了。” “再加几道菜。”卫辞青以为她是嫌菜色不好,吩咐人加了好几道菜,随即将鱼片粥亲手推到她的面前,嗓音冷硬: “吃!” 花颜更愣了,看着突然摆满了一整桌的菜,一时弄不清眼前这人是闹哪出。 她也不敢惹了眼前这人,只能心怀忐忑地拿起筷子,尝试夹了一筷子翡翠菜心放进嘴里,偷瞟他的神色,见他神色无异才算松了口气。 他虽说面无表情,但好在一言不发也没有别的动作,花颜一时吃的兴起也逐渐轻松下来。 卫辞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移不开。 那双眼眸亮晶晶的,眉眼间都盛着欢喜,仿佛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腮帮子鼓鼓的,唇角还沾着油渍。 看得人极有食欲。 花颜正吃得认真兴起,嘴角传来冰凉的触感,她顿时停住。 第4章 他不是二公子 他指尖冰凉,轻柔地擦去她嘴角的油渍,似是有些不解:“你很喜欢?” 花颜慌忙将嘴里食物咽下去,忙不迭点头:“丞相府的吃食是顶好的,奴婢自然喜欢。公子也用些吧?” 她本就是客套一番,谁知刚说完他竟真的同意了。 “也好。”卫辞青应了,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象牙筷,夹了她刚吃的那道菜。 吃完,他便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花颜兀自揣摩片刻,才敢夹下一道菜。 她夹哪一道,卫辞青就跟着夹,就这样一人吃一人学,忐忑中花颜总算是用完了早膳。 旁边伺候了卫辞青数年的侍从行之都惊了。 丞相自小就有厌食之症,每日劝说用餐是最为困难之事,所以身形清瘦。 今日不仅不用劝,丞相竟然还足足吃了一碗鱼片粥。 用完膳,卫辞青慢条斯理地擦嘴,起身离去:“你好好休息。” 花颜见状,大着胆子开口追问:“公子,可否将剩下的吃食赏给奴婢?” 卫辞青未曾回头,径直离开:“随你。” …… 城外一茅草屋外。 “咳咳…娘…娘亲…姐姐呢,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花颜带着吃食刚到家,就听见了幼妹花容的咳嗽声。 花容小小的身体,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薄得跟张纸一样,风一吹就要跑了。 床边正在替人做绣活的母亲更是身子单薄,累得脊背佝偻。 瞧见花颜进门,娘亲李氏眼通红的眼眶瞬间泪流不止:“颜儿,你终于回来了,娘可担心死了!” “娘亲,我没事。”花颜笑着安慰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从食盒中拿出一碟海棠酥,捻一块喂到花容嘴边,剩下给了母亲:“容儿,姐姐回来了,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 “姐姐…海棠酥,今天怎么有海棠酥吃啊?”满脸病容的容儿看见海棠酥,小小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天真又兴奋地问,却又推着花颜的手:“容儿不饿,娘亲和姐姐吃!” 看着她病弱又懂事的模样,花颜心揪着疼,容儿天生喘鸣,这一年来她和娘一直做绣活也只能勉强维持日子,为了给容儿治病欠下了不少债,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如今七岁的容儿瘦小得和五岁差不多。 “姐姐如今在城中大户人家中做事,得的银钱不少。”花颜忍着泪:“保证天天都能让容儿和娘吃上海棠酥。” 李氏一听,正要说话却眼尖地看见花颜脖颈上一处紫红痕迹。 她已经人事,一眼就瞧出那痕迹不一般,一瞬间泪如雨下:“颜儿…都是娘亲没用,都是娘亲没用!竟让你受这样的罪……” 花颜心知瞒不过,红着眼抱紧娘亲和妹妹,笑着安慰:“娘亲不用担心,颜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如今主人家活多,我不便经常回来,娘要照顾好妹妹,我有空就回家看你们。” “好…好,颜儿不管你做什么娘亲都支持你。娘亲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平安就好…”李氏哭着抱紧自己两个女儿,心疼不已。 “好。”花颜抱着瘦骨嶙峋的母亲和单薄的幼妹,心中无比坚定。 也许随便哪个清白人家的女儿都不屑做通房,但却已经是她如今能为自己挣到的最好的前途。 为了自己,为了娘亲和幼妹,她一定要在卫府中站稳脚跟,早日完成卫老夫人的交代。 花颜和她们说了会儿话,又将二十两银子全数塞给母亲,才放心回了卫府。 可刚从偏门进了卫府,就撞见着急忙慌的桑桑和昨日那位为首的李嬷嬷。 桑桑瞧见她像是看见救星,神色着急:“颜姐姐,老夫人要见你!” 想来应该是要查问昨晚进展如何,花颜稳了稳心神,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无妨,我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回去就是。” 说完,花颜便跟着李嬷嬷走了。 桑桑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总觉得不对劲,急忙转身跑了。 路上,李嬷嬷问:“不知姑娘昨夜可见了二公子?” “回嬷嬷的话,奴婢昨夜有幸一睹二公子英姿。”花颜回答。 “那便好。见着了就好。”李嬷嬷将花颜脖颈间的青紫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点头,让人看不清情绪。 不知怎么,就算李嬷嬷满嘴称好,可花颜看着她满脸严肃的神色,只觉心慌至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一路无话。 到了地方,花颜跟在李嬷嬷身后进来,正欲行礼请安,只听砰的一声,一茶盏猛地被掀到她面前,滚烫的茶水砸到花颜的手上,立马将她手背烫得红肿。 立马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怒斥道: “大胆婢子,犯下如此不知廉耻的大罪,还不跪下!” 什么? 什么罪? 花颜下意识抬头,才看见说话的是位嬷嬷,看起来应该是卫老夫人身边的人,此时面色严肃愤怒,对着她怒目而视。 而卫老夫人一身竖领缎面浅灰织金绣梅及膝长褙子,里衬墨绿桃红折枝牡丹齐腰交领襦裙,通身的高傲华贵之气。 此刻正端坐堂上的红木寿字太师椅上,手中不停盘着玉石佛珠,看不出是喜是怒。 可任由花颜将这几日所有事情想了一边,也终究找不到自己所犯何罪。 “姑娘竟还不知罪!你既然要一再装傻,我便提醒提醒你。昨夜你究竟身在何处?!”周嬷嬷疾言厉色地逼问,眼神老辣又锐利。 “奴婢…昨夜…确然是去了二公子院中!还请老夫人明察!”花颜磕头回答,脑子已然发懵。 眼前架势太过吓人,若不是昨夜的记忆太过深刻惊险,她怕是都要怀疑是自己睡着发了一场梦。 “你放肆!今日我与李嬷嬷前往二公子院中,根本没有见到你的人影!你竟还敢狡辩说自己昨日在二公子房中?!莫不是偷偷摸摸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周嬷嬷满眼怒气地盯着花颜,说话中气十足。 “老夫人…奴婢昨夜…”花颜面色煞白,一身鲜血倒流冲上头顶,她浑身麻木僵硬。 就算再懵,花颜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昨夜之事大有不对。 传闻二公子卫昼然不近女色,一心向佛,怎么会…昨夜那么容易就和她圆了房?! 难道他根本就不是二公子卫昼然!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降下,恐惧和慌乱茫然充斥着她整个心脏,如果他不是,那他是谁? 第5章 东窗事发 花颜支支吾吾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的模样,落在周嬷嬷眼里分明就是坐实了她心中猜想,指着她的鼻子骂:“好啊!好一个不安好心的花颜姑娘,我们老夫人费心将你选进这丞相府,是让你安分守己地替老夫人办事!你竟当真敢做出如此忘恩负义,蒙骗主家之事!来人,给我将她抓住!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这个背主忘恩的东西!” 全程卫老夫人面色无异,就像是毫不关心般,只任由周嬷嬷审问。 可就算花颜再傻,也看得出这周嬷嬷代表的正是卫老夫人,根本听不进她半分辩解。 “奴婢真的没有,老夫人…”花颜此刻是百口莫辩,眼里包着泪,慌忙在地上磕头求饶。 “还等什么?!给我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周嬷嬷不由分说,指使着旁边几个婆子登时到了花颜面前,齐刷刷将花颜死死按住。 周嬷嬷扬手正要一巴掌朝花颜脸上,却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打断。 “母亲向来菩萨心肠,连一只蚂蚁也怕踩死,是谁惹得母亲如此动怒?”一道清冷料峭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这嗓音昨日在她耳边缠绵了整整一夜,花颜怎么会听不出来? 她跪在地上浑身僵直,控制不住扭头往后看去。 男子玄衣墨发,长腿一迈强势步入。 果然是他! 可他,又究竟是谁?! 他径直从她身边经过,神色半点未变,眼眸淡漠凉薄,就好像根本未曾见过她一样。 一见卫辞青来了,刚刚还色厉内荏的周嬷嬷等婆子瞬间吓得收了气焰,忙不迭地退至一边,不敢再靠近花颜。 “儿子给母亲请安。”他嗓音低沉冰凉,一手屈肘虚藏在身后,向老夫人请安时眸中没有半分笑意。 就像是例行公事,毫无情绪可言。 许是瞧见他来了有些惊讶,卫老夫人神色变化了些许,挂上和蔼慈祥的笑:“来人,给大公子上茶。” 卫老夫人的那三个字犹如当头棒喝,花颜整个人如坠冰窟,脸上血色尽数褪去,满含泪水难以置信地死盯着面前这个将她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高大身影。 大公子? 当朝丞相卫辞青! 他怎会…怎会是卫辞青?! 十五岁参加科举一举中第,极得皇帝喜爱重视,十六岁时为太子太傅,之后所获政绩无数,年仅二十二岁就成了丞相。 如今六年过去,更是权倾朝野,朝堂上下文武百官无人不惧怕于他,实打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花颜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卫辞青三个字一出来,才彻底将她打到了地狱。 她不仅仅是认错了人,更是委身于最不该委身的人! 她爹本是七品小官,被奸人所害锒铛入狱,母亲和她变卖了全部家产疏通关系却四处碰壁,多番打听才知道爹的案子正是当朝丞相卫辞青下的判决,朝野上下生怕扯上关系牵连了自己。 正在她魂不守舍之时,眼前阴影消失,卫老夫人重新出现在视野之中,花颜忙不迭低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头顶很快传来卫老夫人的声音,像是在和卫辞青说话,嗓音温柔得很:“辞青向来公务繁忙,今日怎的有空到我这院子中来?” “儿子前些时日忙于公事,今日得空,来瞧瞧母亲。”卫辞青坐在太师椅上,眉眼凉薄:“谁知一来,就瞧见几个恶婆子要打人,有些好奇这小奴做错了什么,惹得母亲如此动怒?” “倒也没什么,只是昨日替然儿选了个通房婢子,谁知这婢子竟是个不安好心的,昨日失踪了整夜不知去向,今日一问也不肯说实话。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到时候传出去平白污了我卫府清名,这才急了些。”卫老夫人不动声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再看向卫辞青的时候,笑容更甚: “倒是让辞青见笑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两人是母子,卫老夫人对卫辞青的态度也是热情周到,看着他眼里都是笑意,看起来当真是像极了可堪表率的慈母。 “不亏是母亲选的人,如此身姿容貌的确非常人能及。”卫辞青像是察觉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闻言反而挑着眉夸了花颜一句。 大公子夸赞二公子的通房丫鬟,让全场气氛登时诡异起来,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花颜和卫辞青身上。 花颜被他一句话吓得惊慌,一颗心猛地悬起来,死死地盯着地面,像是要将地面盯出洞来。 她昨夜踪迹本就让卫老夫人生疑,正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什么水性杨花的勾当。 卫辞青这一句不明不白的夸奖,无异于将她置身风口浪尖,根本就是怕她死得还不够快! “哦?这婢子如此蜷跪着,丞相又是如何瞧出她身姿不凡?”卫老夫人眸中笑意淡了些,扭头看向卫辞青时脸上笑容却没有半分异样,话中含义不明。 明明是母子之间的对话,整个屋子中却陷入死一般的静谧,气氛诡异至极。 恐惧充斥着花颜的四肢百骸,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就取决于座上男子的一句话。 良久,才听见卫辞青低笑一声,像是丝毫意识不到气氛的紧张:“既然是母亲选给二弟的,自然是不是寻常庸脂俗粉可比。母亲既要惩治下人,继续就是,不用顾忌儿子。” 花颜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瞧他面色无异,卫老夫人带着笑,朝周嬷嬷等人挥手示意。 周嬷嬷害怕地瞟了两眼倚桌而坐的卫辞青,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按照规矩,两位公子没有娶亲,后宅一切都由老夫人做主。 可偏偏整个丞相府没有哪一个奴才不怕卫辞青的,就连周嬷嬷这样在卫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老仆更是心生畏惧。 见卫辞青并未看向花颜,周嬷嬷大着胆子再次走向花颜,嗓音陡然冷厉起来,说话却收敛了些:“昨夜你究竟去了何处?!若再不肯说,定不会轻饶!” “求老夫人开恩!奴婢…”花颜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砸向地砖,完全想不出在毫无人证的情况下怎样能自证清白。 更何况,她的清白早已不复存在,又从何证明? 正在此时,卫老夫人终于开口。 “给了你机会,你却死了心不肯说,那也怪不得别人。我卫府要不起如此欺上瞒下的下人,也万万不能被你连累了名声。若是按照规矩……”卫老夫人的目光落在花颜身上,神色温和又疑惑,像是在想怎么处置花颜才好。 周嬷嬷好歹是为卫老夫人办了几十年事儿的老人,自然是有眼力见的,她躬身上前恭恭敬敬回答,像是提醒:“老夫人,花颜姑娘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且涉及府中名声是要从重处置,若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按照规矩是要打上三十棍拔了舌头发卖出去的。” 花颜浑身一抖,大气都不敢出,背后冷汗涔涔。 别说拔舌头发卖,寻常女子根本挨不住三十棍啊! “如此恐怕太过严重了些。”卫老夫人闻言皱眉,就好像极为不忍心一般,扭头看向卫辞青:“辞青以为如何?” 第6章 查清,祠堂受罚 “后宅之事,母亲拿主意就是。”卫辞青眸中沉冷,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如同高高在上的冷漠神只,根本不将花颜的性命放在眼里。 只是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不紧不慢,像是在等什么。 花颜内心明白得很,卫老夫人虽然脸上带笑,可句句都是试探疑心。这种情况下,他若是为了她说话,她就死得越快。 反倒他这冷漠态度,才能打消卫老夫人的怀疑,让她能多拖上个一时半刻。 同时她又觉得荒唐可笑,她自认为赌上清白作为进入卫府的筹码,殊不知却成了她最要命的催命符。 正在此时,一名嬷嬷突然慌忙跑进来禀报:“老夫人,有人曾看见花颜姑娘在二公子院中!” 卫老夫人挑了挑眉,脸上重新带上笑容,变化之快,轻巧得就好像刚刚只是在讨论家常,根本不像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卫辞青倚坐在太师椅上,支肘靠在扶手上,敛眉目光落在手边茶盏上,修长指尖捏起茶盖撇了撇浮沫,却没有半分饮茶的意思。 神态慵懒淡漠,看不出半点情绪。 “既如此,那就将人请进来,此事得查清楚,总不好平白污人清白。”卫老夫人嗓音柔和,目光从卫辞青的身上移开,逐渐落在跪着的花颜身上,依旧带着笑。 很快,门口丫鬟迅速地将人带了上来。 花颜大着胆子转头一看,竟是伺候过她半日的丫鬟桑桑。 桑桑在花颜身边朝着卫老夫人跪下行礼,“二公子院中二等丫鬟桑桑见过老夫人。” 卫老夫人目光移向桑桑,旁边李嬷嬷上前确定了人,朝着卫老夫人点头回话:“回老夫人,是家生奴签了死契的,从小便在二公子院中服侍,想必是信得过的。” 花颜闻声微愣,她是大公子吩咐的人,却又是二公子院中的丫鬟? 难怪,她失踪了一整夜,到了现在才发难,恐怕是桑桑早就得了大公子的示意有意遮掩。 此次让她出来作证,是因为按照景国规矩,所有家生奴都是签了死契的,卫老夫人攥着他们的性命,自然不会怀疑他们所言有虚。 花颜喉咙发干,紧张地咽了咽,也不敢抬头,目光盯着不远处那双金丝镂花镶玉的黑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得了卫老夫人的指示,周嬷嬷这才开口:“既是家生奴,定然知道欺瞒主家的后果。我来问你,你昨夜当真在二公子院中见过花颜?若有半句假话,立刻乱棍打死!” “回老夫人,奴婢…奴婢确实曾在院中看见过花颜姑娘。那时她正跪在二公子房门外,久不得答复,奴婢想…应是二公子一如从前那般将她拒之门外,也…也就没有特别注意。只是谁知昨夜突降大雨,奴婢瞧着花颜姑娘跪在雨中险些晕厥过去,这才将姑娘带回自己房中。”桑桑年纪小,才不过十一二岁,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立刻被这架势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成串地砸在地砖上,像是生怕卫老夫人不信,一个劲儿地磕着头保证: “求老夫人明察,奴婢句句属实,断不敢有半分欺瞒,还请老夫人明察!” 周嬷嬷盯着花颜颤抖的背身,厉声怒喝:“那你为何先前不敢说?!” 花颜舔了舔干燥的唇,强行冷静下来,嗓音是忍不住的颤:“回老夫人,未能在二公子门外跪上整夜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请老夫人责罚,但桑桑是无辜的,求老夫人明鉴。” 这话一出,原本事不关己的卫辞青薄唇勾出一丝弧度。 知道直接说是怕连累了桑桑才没交代反倒惹人生疑,索性不提,让老夫人自己品出来才显得真实几分。 这只兔子倒是比他想的聪明一些,不似昨夜撩拨他时的迟钝愚笨。 卫老夫人并未说话,她这也不是第一回往然儿房中塞人,的确回回都是被赶出来的结果。 到了花颜这儿,倒是难得的没有被赶出来。 只见卫老夫人脸上笑容更盛,心知这套说辞算是赌对了,花颜像是溺水者在命悬一线之际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株浮木,浑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许是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又许是笃定握着死契桑桑不敢欺瞒主家,卫老夫人开口就下了决断:“既然查清了真相,此事就到此为止。” 谅这婢子也不敢不顾性命欺上瞒下,只不过虽说她如今没有胆量,日后却不一定生出什么不安分的心思,需得敲打敲打。 卫老夫人握着串玉石佛珠,满脸带着慈祥的笑容,起身走下来,竟是亲自将花颜扶了起来! 根本看不出之前对花颜动辄责问的模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怜爱地将身份低微的花颜扶了起来。 “好丫头,都是手下婆子们没脑子,竟然差点冤枉了你去。只不过虽然是奴才们的疏忽,但你也有错处。我卫府虽比不得宫中规矩森严,但好歹也是门风清正的丞相府,这规矩不可破。你刚进府中不久,对许多规矩都不清楚,不如去祠堂跪上一日,仔细听嬷嬷说清府中规矩,也能避免日后生出诸多事端,更能帮助你更好地伺候二公子,你看如何?”卫老夫人轻拍了拍她的手,带着歉意的笑。 她说话时冰凉圆润的玉石佛珠轻轻敲在花颜手背上,让花颜心底发寒,嘴唇已然泛白。 卫老夫人口口声声问着,可花颜哪里有选择的地步? 这一家子,没一个好相与的。 花颜忙不迭地磕头答是:“多谢老夫人明察秋毫,谨遵老夫人令。” “去吧,丫头。”卫老夫人笑。 说完,桑桑流着泪伸手将花颜扶起来:“走吧姑娘。” “多谢。”花颜感激地看了一眼桑桑。 花颜被扶着走出院子,双腿酸麻发软,背后冷汗发凉,纵使不看也知道,身后那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都死死地锁在她的身上。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只是一个小小通房丫鬟,与蝼蚁无异。 一句话让她死,她便活不了。 花颜只觉得脑子一片乱麻,周围安静一片,明明脚下踩着光洁实在的大路,她却觉得自己一步一步行走在刀尖火海之上,只要稍有半分疏忽,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第7章 戒尺责打 待她走后,堂中卫辞青才端着茶盏开口: “儿子今日前来,倒是还有一桩事。” 卫老夫人摩挲着手中的玉石佛珠,笑着应:“不知辞青可是有什么好事同母亲说?” “如今天灾四起,太后特邀京中官员家眷明日一同前往相国寺为国祈福,此行路遥,望母亲多做准备。”卫辞青道。 “听说相国寺平安符很是灵验,是该替你和然儿求个平安符。”卫老夫人笑着回答。 好一派母慈子孝的和谐场面。 花颜离开没多久,卫辞青也跟着从卫老夫人处离开。 刚出院中,贴身伺候的行之就忍不住发问:“此次太后娘娘并未强行要求所有官员家眷一定要随行,主子为何还要主动告知老夫人?” 卫辞青左手屈肘负在身后,指腹摸索着袖间绣着的银丝竹叶,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某处,嗓音清冷:“碍事。” 主子这是故意要支开老夫人?行之满脑袋问号,忧虑道:“可老夫人满心满眼就只有二公子,若是让她与太后娘娘接近,恐怕……” “他若真能成事,又怎会甘心日日躲在佛堂?”卫辞青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深邃眼眸中满是讥讽狷狂。 行之愣了片刻:“那主子有何事要吩咐,属下明日待老夫人离了府立刻去办。” “你办不了。”卫辞青瞧着远处走廊拐角处那抹纤细娉婷的身影,饶有兴趣道。 谁叫兔子胆子小,见了人就要跑。 行之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原地愣了半天神:不是??主子在质疑他的办事能力?!不行,他定要证明自己!不然饭碗都得砸了! ……… 桑桑扶着花颜去了祠堂,刚跪下,几位嬷嬷们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教导: “你既进了我卫府,有些规矩就必须要清楚。两位公子还未娶亲,这卫府后宅中馈都由老夫人掌管。若是惹得老夫人不快,你在这丞相府便没有半天好日子过。” “再者,我们卫老夫人乃是侯府嫡女,最是菩萨心肠,却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重视规矩,像昨夜那样欺上瞒下的事,若是再犯,仔细你这身皮!” “你作为二公子的通房丫鬟,纵使还未与二公子圆房,但也是二公子的人,要时刻谨守本分。若是生出了什么别的心思,或是做出什么淫乱内宅的脏污勾当有损丞相府颜面,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说话的是卫老夫人身边最信任的几位嬷嬷,手上都拿着戒尺,色厉内荏逐条警告敲打花颜,这一说就是两三个时辰,说完时已然入夜。 “是。”花颜都一一颤声咬牙应下,跪在冷硬的地砖上,膝下的蒲团从一开始就被抽走,半分软处都没有。 昨夜卫辞青太狠,花颜全身散了架一样的疼,双腿本就很是酸软,眼下跪了这么久,腿上更是已经无力支撑,连带着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弯了身子,缩跪着。 几位嬷嬷刚说的口干舌燥,正欲休息片刻喝口茶水,就瞧见花颜的跪相,为首的周嬷嬷拧眉,扬手朝着她的背就猛抽一戒尺: “这一尺,是教导你听长辈训诫须得端正态度,尤其是在我卫府祠堂,给我跪直了!你如今已经进了卫府,就别做出那等小门小户的做派!” “啊!”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猝不及防被戒尺抽打,花颜背部下意识地僵硬想要减轻疼痛,紧接着却疼得禁不住又弯了身子。 那几个嬷嬷一看越来越没有跪相的花颜,这还怎么得了。 她们今日本就受了老夫人的示意,说是教规矩,实则是要让她长长记性。这下更是全都齐齐拿着戒尺朝着花颜身上抽过去,嘴中全是训斥: “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你头顶挂的乃是当今圣上钦赐的尚方宝剑,面前供着的是卫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你只不过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能让你进我卫府祠堂已经是老夫人天大的恩赐,你竟敢做出如此不尊主家的姿态,还不快跪好了!” 竹制戒尺很是厚实,嬷嬷们更是手下不留情,不断抽打在花颜背上。 腰背腿,乃至全身都充斥着剧痛,就像是要活生生将她的皮剥了去一般。 疼得花颜浑身冷汗,眼泪如珠成串地砸在地砖上,晕开一团湿润水迹。 饶是她再蠢笨,也想明白了几位嬷嬷定是得了卫老夫人的授意才敢如此。 在她决心踏进卫府成为通房丫鬟那一刻开始,注定了她再也别无选择。 在站稳脚跟之前,她再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力。 “颜姐姐…别打了!再打小心我禀报老夫人告你们个动用私刑之罪!”桑桑看着花颜毫无血色的模样,急得眼泪夺眶而出,扑上去抱住花颜。 那群嬷嬷是卫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在后宅中一向是嚣张惯了的,看着桑桑一个二等丫鬟自然不会停手,反而越发用力。 突然被人抱紧,疼痛都轻了些许,花颜扭头看着用命护着自己的桑桑睁大眼睛,哭都停住了。 记忆一瞬间被拉回半年前,容儿天生喘鸣,在茅草屋中更是频繁发作,为了给她治病欠了不少债。 那一日讨债的人打上门来要钱,她们母女三个全然不是对手,打砸间大病初愈的容儿不管不顾地扑到她的面前。这一刻看着桑桑,花颜就像是看见了从小就护着自己的容儿。 纵是泥人都有三分脾气,莫说是从前身为官家小姐的花颜,她脾气的确最是温柔不过,却也不是没有半分脾气的木人。 她抱紧桑桑的手,转头对上那群嬷嬷,嗓音愤怒冷静:“花颜只是小小通房丫鬟,几位嬷嬷当然可以责打。只不过,花颜好歹是老夫人亲自选给二公子的人,身负老夫人重望几位想来也是知道的。若是因为花颜身上数道伤痕惹得二公子不喜,从而达不成老夫人的交代,不知几位嬷嬷可付得起责任?” 听见这话,那群嬷嬷才停了手,惶恐慌乱地看向周嬷嬷,像真是怕了花颜所说。 周嬷嬷闻言,脸色也不好看,老夫人确实交代了要把握好分寸。还是怕被老夫人责问,她冷哼着收起戒尺:“那就看花颜姑娘,是否能够成功见到二公子,顺利完成老夫人的交代了。若是完不成,也无需我们几个责罚训斥于你,老夫人自会拔了舌头,随便找个人牙子发卖出去。” 说完,周嬷嬷带着那几名嬷嬷也算是完成了交代,立马就离开了祠堂。 她们走了之后,花颜就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跌坐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抬头望向桑桑,关切地问:“怎么样,疼不疼?” “这点疼算什么,我从小在卫府中长大,爹爹早死,娘亲从前伺候主子时就弄伤了眼睛,就算想护着我也有心无力。从小到大,活计做的不如嬷嬷们意的时候,哪次不是一顿打骂,是已经受惯了的。可是你不一样…”桑桑哭着摇头安慰她,心疼得不行:“还有一整夜要跪,颜姐姐还是先歇息会儿吧?” “傻姑娘。”花颜朝她惨然一笑,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却还要被迫在深宅后院中彼此为难。她摇头拒绝:“指不定有哪位嬷嬷在外面看着,若是此时懈怠被人捏了错处去,怕又是一顿责罚。你不曾受老夫人责罚,到旁边歇息吧。” “不,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也不去。”桑桑泪流满面,挣扎着起身将旁边的两个蒲团拿过来:“姐姐垫两个蒲团吧!” 那蒲团让花颜寒冷的心多了一抹暖意。 她接过蒲团跪上去,一把用衣袖擦干净眼泪,忍着疼努力挺直身子。 花颜跪着,桑桑就陪着。 静谧无比的祠堂中,厚重的檀香自金兽香炉中升起。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花颜逐渐坚持不住,全身的疼痛几乎让她神智开始涣散,整个跪坐在蒲团上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她下意识喊:“桑……” 修长指尖抵上她的唇,像是要封住她嘴中话语,下一刻她被人拥进怀中,无力地靠上了那宽阔有力的胸膛,嗅到他衣袖间淡淡梅香。 第8章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我撇清关系? 花颜抬眼,直接撞进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她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大公子…” 只见卫辞青身着霜白长袍,披着同色金丝绣竹镶边披风,周身挟着寒风,想是疾步而来。 卫辞青未回答,只是兀自扶着她,眉眼依旧淡漠,和白日相比柔和几分。 她清丽绝美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只有痛苦挣扎,那双泪光闪烁的清澈眼眸就那样虚弱地瞧着他。 眼睑上缀着泪珠将落未落,眉眼间写满了委屈。眼尾染红,看起来楚楚可怜之外,更添几分不自知的媚色。 本不欲说话,可对上那双眼眸,卫辞青喉头微紧,薄唇不自觉地动了动:“是我。” 说着,他伸手将她拢在披风中,遮挡寒气,正欲将她打横抱起,却不知是哪句话踩中了怀中兔子的尾巴,只见她神色骤然警惕起来,伸手竟要把他往外推。 “放开…放开我…”听见他那一声,神智还有些恍惚的花颜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卫辞青! 他是当今丞相卫辞青! 就算暂且不论是她与他之间的纠葛,她如今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怎能和他拉扯! 昨日她不知情下的一夜荒唐,只是老夫人的一丝疑心已经足够让她处处提心吊胆,步步不敢行差踏错,生怕身首异处。 更遑论若他日东窗事发,她将面临何等的绝境,花颜想不出,也不敢想。 所以面对眼前的人,她更是万万不敢再有半分沾染。 花颜挣扎地从他怀中出来,一双眼眸满是防备和抗拒地看着他,嘴唇抿得灰白:“大公子如此对奴婢,实在于礼不合。” 她满眼疏远抗拒的模样轻而易举挑起怒火,卫辞青眉眼冷硬起来,抓着她的手也加了力道:“昨夜再于礼不合的事都做了,怎么现在才知道怕?” 一提起昨夜,花颜浑身鲜血都涌了上头,满眼慌乱:“昨…昨晚……” “怎么,需要我提醒你?”卫辞青兀自站起身,挑眉盯着她,凉薄幽暗的眸中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想起昨夜羞耻背德的一切,花颜恨不得一头撞死,哪里还能说出什么辩解的话,只能死咬着下唇,一双满是泪光的眼眸像是长在卫辞青身上,手掌紧紧攥住。 过了良久,花颜才重新哑着嗓子开口:“昨夜…都是阴差阳错之下的荒唐,如今奴婢是老夫人亲定给二公子的人,您是大公子,是主子更是二公子的兄长。莫说是肌肤之亲,只说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是极不合礼数,还请公子只当是发了一场梦,昨夜只当没发生过。” 看着她恨不得以死撇清关系的模样,卫辞青长腿微迈,一步步朝她逼近,神色漠然再没有半分柔和之意:“你昨夜巧言令色求宠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奴婢…没有巧言…”他一步步逼近,她仓皇后退,直到话音刚落,花颜还想要退,背后却抵上冰凉冷硬的墙壁。 下一刻,高大的黑影笼罩下来,清冷梅香直钻进鼻尖,那强大的气场压下来,腰间也环上那只强有力的臂膀,她被用力按进怀里。 背后抵着供桌和墙角,眼前是步步紧逼的卫辞青,花颜根本没有半分挣扎逃离的机会。 她一下就慌了神,下意识抬头就被那双幽暗眼眸摄住。 还没等她说话,她的下巴立刻被人捏住,他嗓音冷冽——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我撇清关系?嗯?” “不…不是…奴婢…”花颜整个人被他死死地禁锢在宽阔高大的怀抱中,被他强势冷厉的气势一压,让她本就不太清醒的脑子更加混沌。 “说!”卫辞青厉声道。 下巴上猛然加重力道,花颜骤然吃痛,浑身疼痛支撑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她眼角溢出泪珠:“大公子是当朝丞相,是皇上都极为重视的重臣,能伺候大公子已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可奴婢是二公子的通房,若是传出去,奴婢被乱棍打死事小,若是污了大公子清白,对公子仕途有所影响事大啊!” “这么说,你这样忙不迭地撇清关系,还是为了我着想?我应该赏你才是?!”卫辞青手中力道未松。 说话间,他那凉薄冷漠的眼神看过来,像是一眼能将她整个人都看透,直接将正想点头称是的花颜看得胆战心惊,讨好应承的话硬生生地堵在了嘴边。 瞧她眸中心虚闪躲,卫辞青像是一眼看穿她内心想法,薄唇勾起弧度,笑得讥讽又阴鸷:“你竟也学会了阿谀奉承这一套!” “你既说得如此大义凛然,我且问你…”没等花颜说话,卫辞青另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耳垂,那动作轻柔极了。 可嘴上句句紧逼,不容花颜松懈半分: “昨夜主动伺候的,是谁?” “褪下我袍带的,是谁?” “疼极了哭着说不悔的,又是谁?!” 三句话都如同凌厉无比的刀子直扎进花颜的心,句句质问,字字嘲讽。 又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一点将她的尊严捏个粉碎。 他每问一句,花颜的俏脸就白上一分,最后已经没有半点血色,羞耻屈辱如同无尽的波涛猛地席卷上来,压得她整个人喘不过来气。 是她,是她,全都是她! 说白了,就是她愚钝蠢笨才惹出这塌天大祸,她根本无力辩驳。 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卫辞青挑眉,没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语气越来越冷:“既是你主动,你凭什么要求一笔勾销?” 饶是花颜怎么想,也没想到会面临如此境地,更没有想到会招惹上如此难缠的人物! 花颜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顶着他的桎梏艰难开口:“奴婢是脚下泥,公子是天上月,本就是因为阴差阳错的误认才有昨夜的误会,可也明明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你怎能确定?”卫辞青冷笑反问。 这句话的意思是… 也许根本不是误会?! 像是一桶冰水迎头泼下来,花颜浑身鲜血彻底冻住,不可置信又惊恐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男人身形高大修长,足足高出她一个头。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眸光如古井般森寒,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像是绝对的上位者睥睨着弱小的蝼蚁。 是了,她怎么能忘了,眼前这位乃是年仅二十四就权倾朝野的丞相卫辞青,说他运筹帷幄天下为棋都不为过,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算计?! 花颜艰难地咽了咽,头一回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只有难以置信和怒气:“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知道的?!” 第9章 从一开始就是他安排的 卫辞青闻言,神色依旧如常,没有丝毫变化,纵使他没回答,他的反应也已经给了花颜答案。 “你从一开始知道却没有戳穿……”这一刻,花颜神智彻底清醒,没等卫辞青说话,脸色难看地不停摇头,兀自喃喃道:“不…不止,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你做的?!” 卫辞青没说话,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终于松开了对花颜的桎梏。 答案显而易见。 没了他的支撑,花颜如同没了骨头,整个人瘫坐在角落中,要不是依靠身后供桌和墙壁,她怕是连坐都坐不住。 那她算什么? 她自以为是豁出去的贞洁算什么?! 为何,要如此戏弄她? 再抬头看向面前男人,他那双幽黑的眼眸中只剩下彻骨的冰冷漠然,像是万事万物对他都只是一件冷冰冰的物什,或生或死,都激不起他半分情绪。 或许一开始,他就只当她是一件可以肆意玩弄凌辱的玩物罢了。 胸中要被汹涌沉重的情绪撑爆,花颜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滋味儿,翻江倒海的愤怒羞耻之后,就只剩下无法忽视的惊慌害怕。 从一开始就是他安排,故意让她认错人,怪不得老夫人开罪她的时候,他拿捏时间拿捏得那样准,快一步容易招致怀疑,慢一步又错失良机。 这两天,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甚至包括她的情绪和反应,他都胸有成竹。 之前只觉他喜怒无常气场强大霸道,一眼看过来能让她无端的胆战心惊。 如今她才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人真真切切是当朝丞相卫辞青,善于算计运筹帷幄,甚至连人性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花颜浑身恶寒,几乎连头皮上都要冒出鸡皮疙瘩。 这样的人,实在太过可怕! 正在花颜愣神之际,卫辞青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跟我走,要么跪在这里自生自灭。” 他修身玉立,嗓音淡漠无情,像是神只偶然伸手恩赐了卑贱蝼蚁一个生的机会。 良久,祠堂中没人说话。 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滑落,花颜浑身麻木地呆坐了许久,她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支撑着她重新跪在蒲团上。 只知道等她反应过来,卫辞青已然被气得拂袖离去。 卫辞青下颌线紧绷,眉眼透着凌厉,气场冷的彻骨,显然带着怒气。 行之虽不清楚里面的人是怎么敢惹得主子不悦,但心知此时谁撞上去谁死,不敢妄自说话,眼瞧着卫辞青到了门口,问桑桑话。 桑桑红着眼朝卫辞青行礼:“奴婢见过主子。” “今日做得不错。你母亲的身体可还好?”卫辞青左手屈肘负在身后,问了她一句。 “多谢主子挂心,自从主子救了我娘,又赏了不少银两之后,我娘身子已经好转了不少,眼睛也能看见了,都能下地做活了。”桑桑低头回答,想起方才为了护住自己不惜开罪嬷嬷们的花颜,她眸中闪烁着坚毅的光: “颜姐姐和主子是这府上愿意待奴婢好的人,请主子放心,就算是豁出命去,奴婢也一定会照顾好颜姐姐。” 说着,桑桑正要去瞧还在祠堂中跪着的花颜,可抬眼就看见原本就跪得艰难的花颜,已经彻底晕倒在堂中,没了意识。 “颜姐姐!!主子,颜姐姐晕倒了!”急得桑桑眼泪直流,也不顾上许多,得了卫辞青点头,忙跑进祠堂去看花颜。 卫辞青未曾回头,眉眼越发生硬,吩咐行之:“你去,将她带回苍梧苑。” 说完,里面就传来桑桑着急忙慌的哭声:“颜姐姐此番受了戒尺,又跪了半日,她身子本来就弱,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苦,求主子救救她吧!” 因着在祠堂,又在夜里,怕招来灾祸,桑桑的哭声不大,外面的人听不见,却让门口的卫辞青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行之没多想,应声之后正要进祠堂,结果刚抬脚就发觉气氛不对劲,还没走呢,就被卫辞青拦住。 卫辞青眸光森冷含怒,眉头不自觉地轻拧,上下审视了他一眼:“算了,你向来粗鲁。” 说完,转身就进了祠堂,三步化作两步到了祠堂中,一把将花颜打横抱起,大步地离开。 整个过程极为短暂快速,快到行之愣在原地,看着自家主子卷起寒风离开才反应过来。 不是,继办不到之后,他怎么又粗鲁上了? 究竟什么,让主子对他的能力产生了全方面的怀疑? 苍梧苑正是卫辞青居住的院落。 他一向不喜欢多人伺候,平日也只有三四名小厮丫鬟以供驱使,深夜卫辞青更是交代了不用人守着。 所以这时整个院中,只有他们四人。 卫辞青抱着花颜进了房,桑桑着急地跟在后面。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儿,清丽绝色的俏脸上半分血色也没有,连平时诱人嫣红的唇也是白得可怕,许是太疼太累,她呼吸轻浅,身子单薄,就像是一根毫无生气的蒲柳,风一吹就要飞走。 看着她这模样,卫辞青心中没由来的烦躁,手上将她放在床榻上的动作越来越轻。 一旁的桑桑眼尖地看见了什么,失声低叫:“血,是血。公子,您的衣袖上染了血!” 行之一看也着急了,正要开口询问,谁知道卫辞青低头扫了一眼,抬手就阻止了他。 卫辞青拧着眉,动作小心地将床上的花颜翻了过来,她背后衣裳上早已浸出鲜血! 是她的血。 有他挡着,桑桑和行之看不清花颜的情况,但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整个房间中越来越冷,让他们俩禁不住背脊生寒。 随即,听见卫辞青嗓音低哑冷沉:“去请府医。” 行之就算再五大三粗,也意识到眼前自家主子怒了,不敢有片刻犹豫就去了。 很快府医就到了,显然是在睡梦中被行之强行拉起来的,衣衫还胡乱穿着。 王府医气喘吁吁地到了,下意识整了整衣衫,取了方帕子上前,将帕子放在花颜手腕上,这才开始诊脉。 卫辞青坐在桌边冷眼瞧着,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勾着,直直落在她的身上,没移开半分。 半晌,王府医起身到了卫辞青面前弯腰回话:“回大公子,这位姑娘身上外伤倒是不曾危及生命,只是受了罚,情绪波动过大,一时气血郁结才导致晕过去。加之姑娘的身子确实单薄,有气血亏虚之症,奴才待会儿开副药方,让她照方调养也就是了。只是她背上的外伤,奴才要看过之后才好开药方,否则怕是要留疤的。” 花颜的伤口在背后,要看清楚,便要将她的上衣褪下。 卫辞青起身,阻止了要上前的桑桑,薄唇轻掀:“出去。” 行之和桑桑闻言也不敢多留,只剩下提着木药箱的王府医。 卫辞青身影高大,在光下拉出黑影,遮挡了床上的一片光景。 他修长如竹般的手指,轻轻勾起她腰带,扯开。 冰凉的指尖从她白皙的脖颈上划下,经过她突出精致的锁骨,动作轻轻地将她外衫脱下。 卫辞青这才看清,她白皙细腻的背上,充满数不清的红痕,其中那一条鲜红狰狞的血痕尤为扎眼。 也许他自己都没注意,自己越拧越深的眉,和攥得发白的指节。 第10章 夜间噩梦 见卫辞青这副模样,王府医懂事地退了好几步,也不说要亲自查看伤口,只是询问卫辞青关于伤口长短位置等情况。 还是他出声,才让看入神的卫辞青回了神,一一将长短位置告诉了他。 知道了伤口的具体情况,王府医马不停蹄地开药方,交代人去熬药:“回公子,只要按照奴才的药方,一日三次的服用,不出三日也就好了,至于外伤,奴才配服药膏,只要每日涂抹定能淡化疤痕。还有,这位姑娘体虚,若是夜间发热也是正常的,过了夜便好了,公子无需担心。” 说完,他就下去配药膏了。 王府医退下之后,桑桑放不下心,也跟着前去煎药。 行之则被吩咐去准备热水。 不多时,热水便备好了。 “主子,热水备好了。”行之进房时,就瞧见自家主子坐在床榻,眸光沉沉地盯着人,吓得他连忙低头老老实实回话。 “出去。”卫辞青掀唇,再次赶人。 行之也不敢留,转身就跑了。 房中,再次只剩下他和昏迷中的花颜两人。 昏黄摇曳的烛光浅打在少女的身上,衬得她眉眼温柔似水又极致美好。她安静躺着,姣好的身段在他眼前显露无疑,如同在静谧中绽放的鲜红海棠,时时刻刻都无声地蛊惑人心。 配着她雪白的脸色,更添几分诡异的柔弱媚色。 卫辞青忍下眸中情欲,解开她身上所有衣物,满眼淡漠没有犹豫半分。 她身上的伤口碰不得水,卫辞青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帕子浸了水,拧得半干,再到了床榻边,一点一点帮她擦拭身体。 帕子浸水,拧干,擦拭,再浸水拧干。 一遍又一遍,卫辞青做的行云流水极为专注认真。 烛光映在他深邃俊朗的脸上,竟然给他向来冰冷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柔软,心无旁骛地对待面前少女,像是神只对待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明明赤裸相对,却让人生不出半分污糟的念头。 明明随便指个丫鬟便能伺候她更衣换洗,可想起她这副极近勾魂夺魄的模样要让旁人瞧见,他就没由来的烦躁不堪。 他的人,不能让旁人沾染分毫。 等桑桑端着药回来的时候,花颜身上原本脏污的衣物已然被换下,卫辞青正负手站在窗前。 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行之连忙劝说:“主子已经三更了,明日还要上朝呢,要不将花颜姑娘交给奴才们,您去休息吧。奴才们明日定会安安稳稳将花颜姑娘送回二公子院子中。” 话刚说完,行之只觉浑身一僵,背后发冷,卫辞青朝着他一个眼刀就杀了过来。 卫辞青薄唇轻掀,冷笑道:“送回卫昼然的院子?” 行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主子这模样他知道自己错了,但属实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花颜姑娘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不送回二公子的院子送去哪儿? 行之硬着头皮试探着回答:“那…留下?旁的都无事,只是花颜姑娘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在苍梧苑待久了怕是会损…”了主子的名声… 许是被行之那句二公子惹怒,花颜在祠堂中万般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的模样再次浮现在卫辞青脑海,让他禁不住蹙眉,怒火再次窜了上来。 没等行之说完,卫辞青扬手就打断了他的话,薄唇紧抿:“照顾好她” 交代完桑桑,卫辞青拂袖而出。 桑桑瞧了行之两眼,感慨地摇头:“好端端的,非要提什么二公子,惹主子不开心了吧?” 行之再次愣在原地,不对啊,从前日日提二公子也没见主子有什么情绪波动。 怎的平日一年也不曾有什么情绪起伏的主子,在短短两天之内,怒了两回?他只知道天热了会让人不自觉地心情烦闷,难不成天冷了也会? 想着,行之盘算着什么时候让王府医也给主子诊治诊治,这情绪起伏过大实在伤身啊! …… 一夜难眠。 花颜迷迷糊糊中,像是回到了半月以前,催债的人前来要钱的时候。那群催债人毫无信用,刚开始原本说好的一分利,看她们孤儿寡母没人撑腰硬生生加到八分利。 不仅经常闯进家中打砸抢掠,半个月前更是放下狠话,若是再还不上钱便拿她们母女三人抵债。 打砸抢掠混杂着哭声充斥在花颜的脑海之中,让她头痛欲裂。 “水…水…”花颜虚弱地喃喃出声,她浑身发烫,像是置身于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中,烧得她口干舌燥,难受的不行。 正在她痛苦挣扎之时,唇上突然贴上一冰凉物什,她下意识去贴,微热解渴的茶水就进入她嘴中,稍稍缓解了些许。 可不一会儿,茶水就没了,花颜不依不饶地求:“水…还要…” 卫辞青一杯接一杯的水给她喂下去,终于到了第四杯,迷迷糊糊的人才终于消停了。 他正欲放下手中茶盏,可刚起身就察觉到衣袖被人扯住。 卫辞青低头一看,她紧闭着双眼,手里却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许是此时太过痛苦,让她拉着他的衣袖放在脸颊边不停地摩挲。 她嘴里更是念念有词:“娘亲……” 卫辞青冷眼瞧了她一眼,嗓音磁性清冷:“哭着喊都没用。” 说完,他伸手拂开她的手,抽出自己的衣袖正要往前走,却又被她拉住,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哭喊: “娘亲…别走…” 说着,她手里攥得更紧,像是生怕他走了。 卫辞青没想到平日温温柔柔的小丫鬟竟也有这种胡搅蛮缠的模样,他竟还觉得娇憨有趣。 他饶有兴趣地挑眉,语气戏谑:“或许喊郎君有用。” 说着,他正要走。 “郎君…”结果这回没等他有反应,花颜整个死死拉住他的衣袖,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死活不肯放手。 到了这种时刻,她也许根本无法思考喊这声郎君合不合规矩,只知道顺着卫辞青便能留下她所谓的“娘亲”。 卫辞青正要迈出的脚顿时停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整个房间中,只有袅袅而起的檀香与花颜隐约的抽泣声为伴。 过了许久,卫辞青才像是反应过来,将手中杯盏放在一边,拂袖在她身侧坐下,低叹一口气。 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头,发现果然一片滚烫,还没抽回来就被她一把抓住了手,怎么也不放。 不仅如此,没等他动作,花颜整个人就朝着他贴了过来,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迷迷糊糊地说着他的手,钻进他的衣袖中,不断抚摸着他冰凉的手臂。 好热… 她好热… 他浑身清冷淡漠,身子也是冰冰凉凉,竟像是比那茶水还能解她身上的热。 女子滚烫柔软的躯体贴上来,卫辞青浑身猛然一僵,偏头看她才发现她紧闭双眼,根本就是完全凭本能地贴上他,不断地索取冰凉。 她蹙着眉,额头上布满汗水,俏脸上写满了痛苦和委屈,眼角还挂着几滴泪水,看起来当真是可怜极了,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像是手臂都不能满足她,花颜索性坐起身来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柔荑在他身上游走,温热柔软的浑圆也贴着他的手臂不断摩擦。 饶是卫辞青向来不近女色,也被她挑拨起了欲火,他渐渐热起来,再开口嗓音已变得低哑:“花颜…” 偏偏就是这样,花颜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生怕他走,什么也不管的地哭着求他:“别走…” 她的抽泣声在他耳边响起,热气喷洒在他耳边,勾的他心猿意马。 “别走…娘亲,容儿…姐姐一定会赚到银两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一定会把爹爹从大狱中救出来,别走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花颜像是一个极缺乏安全感的孩童,抱着自己心爱的东西死活不肯松手,不管不顾地埋首在他脖颈间,不停地哭泣。 卫辞青看着她,那双染上情欲的凉薄眼眸中,多了些许审视。 父亲,大狱。 来历不明。 第11章 病中温存 正在卫辞青审视之时,身边人儿在完全不清醒的情况下,肆意妄为。 “热…好热…”花颜无意识地用脸颊贴上他冰凉温润的肌肤,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卫辞青被她打断了思路,眉头微不可见地轻拧,偏头看向她,才发现她面色潮红,身上换好的衣物不知何时已经被她自己摩擦开来,露出一大片绝美雪白的风景。 他向来眼力过人,自然不会错过。 特别是她雪白肌肤上的青紫,在烛光下越发扎眼醒目,像是在不断地提醒着他昨夜对她的疯狂侵略。 不看还好,一看加上花颜自顾自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如江南烟雨般婉转柔软的嗓音中染着轻颤的哭音,就像是勾子般勾得他心尖发痒。 她因为发热而绯红的俏脸,饱满得快要滴血的红唇,一如昨晚最缠绵激烈之时,她咬牙承欢的模样,魅惑至极。 花颜都无需做什么,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满是动心勾人的风情,甚至就连她倔强忍耐的模样都比旁人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媚色。 卫辞青如玉般的喉结上下滑动,靠近花颜像是引火烧身,不停地刺激着他所剩无几的自制力。 正在此时,花颜满意地喟叹出声:“娘亲的身上好舒服…娘亲陪颜儿一同睡觉好不好?自从爹爹出事之后,您再也没有陪颜儿好好地休息过了……” 说完,没等卫辞青动作,竟然直接拉着他躺在了床榻上。 腿上一重,抱着他胸膛的手臂也收紧,卫辞青这才反应过来,这不知死活的小丫鬟竟当真是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娘亲,像是个在长辈面前肆无忌惮的孩子般撒娇。 卫辞青低头,昨晚搭在他腰腹间的那双腿,这时正放在他的大腿上。 这样的姿势,像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生怕被身边的人抛弃。 实在让卫辞青不知该怒该是该笑,伸手捏了捏额角,折腾了这一整天他确实乏了,他嗓音清冷:“歇息吧。” “娘亲还没哄颜儿睡觉……”花颜神智不清的情况难得露出此番的小女儿娇态,抱着怀中人的胡搅蛮缠的撒娇模样,实在让人心软。 让当今丞相哄着睡觉? 行之若是听见只会感叹那人当真是嫌命长,竟敢如此冒犯主子。 殊不知,那人竟还好端端地在他家主子怀中躺着。 卫辞青睨了她一眼,不知怎么抱着她,那股没来由的烦躁和怒气早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小丫鬟确实不知死活,不识好歹,但若跟了卫昼然,岂不可惜? 花颜不依不饶地撒着娇祈求,卫辞青瞧了她半晌,才挑出她背上没受伤的一片,大掌轻拍着,动作虽然生疏,好在力道轻柔。 没一会儿,花颜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 花颜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一睁眼就看见熟悉的床顶雕花,挣扎着动弹,立刻牵扯着背后的伤口,疼得她面色发白,秀眉紧拧。 “颜姐姐,你终于醒了!”桑桑一瞧她醒了,忙带着笑迎上去,又把她扶着坐起来,细心地在她背后垫了好几个软枕才放心。 “这是…”花颜有些惶恐地看着屋中熟悉的陈设,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桑桑。 “颜姐姐…这是苍梧苑。”桑桑当然明白花颜在怕什么,有些为难地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昨夜你晕倒在了祠堂中,是大公子将您抱回苍梧苑,还特意请了府医前来医治。” “苍梧苑苍梧苑…不行…我要回去。”花颜被桑桑一提醒,像是接受事实,又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想起卫辞青,她顾不得身上疼痛,挣扎着起身想要离开。 可她低估了伤痛,前夜被卫辞青折腾得一宿没睡,第二天接连不断的发难,又在祠堂中跪了数个时辰受了戒尺还水米未进,她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花颜一起身,脚下连连发软就倒了下去,还是桑桑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满眼着急地看着她:“颜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身子没好不能贸然离开的啊!” “桑桑快,快扶我离开!”花颜想起昨日那般兴师动众的审问与祠堂责打,惶恐得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快些离开着苍梧苑,怎么不和大公子卫辞青扯上关系,才能不引起卫老夫人的怀疑。 说着,她再次起身脚步疲软地朝门口走去。 桑桑实在是着急,想要拦住她又生怕再伤了她,只能连忙跟上,一个转身放在房门口不让她走:“颜姐姐你此时离开,去了二公子院中那群捧高踩低的嬷嬷们说不定还要怎么欺负你,加上背后的伤也无人替你诊治,你现在不能回二公子的院子啊!” “桑桑,你还小,不懂你此事利害之处。昨日老夫人已经对我起疑,就算你是家生奴,签的死契也只能让她信上一次。若是今日再有人看见我一个二公子的通房丫鬟,从大公子寝宅中出来,我就算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不止我和我的家人,还要连累你也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花颜脑子里还记得昨夜那群嬷嬷说的,虽说她们的确拜高踩低,但对卫老夫人的了解恐怕没人比得过她们。 这丞相府规矩森严苛刻,卫老夫人更是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她必须要尽快回到二公子的院子不让她们起疑才是。 桑桑忙劝:“颜姐姐你莫要着急,老夫人今早就出城,陪太后娘娘前往相国寺为国祈福去了,三日后才能回府,没人会盯着你的。” “当真?”花颜小心确认。 “千真万确,一早老夫人就带着那群嬷嬷们出门了,奴婢看得真真的,周嬷嬷李嬷嬷她们都去了呢。”桑桑笑着安慰。 花颜像是被人拉紧的带子,听见桑桑的话一瞬间就松了下来,她心有余悸地轻拍胸脯,“幸好…” 花颜在床榻边坐了片刻,缓过神来,算是冷静下来:“在大公子下朝回府之前我就离开。我如今身为二公子的通房丫鬟,日久定然生出谣言,定不能在此多待。你跟着我指不定多吃多少苦,还是不要跟着我的好。” 若是让老夫人知道昨夜是卫辞青救了她,往小了说,是她狐媚惑上,少不了一顿板子再赶出府去。 往大了说就是淫乱内宅,欺主瞒上,为保名声,说不定要将她乱拔了舌头再发卖出去,亦或者乱棍打死也只是老夫人一句话的事儿罢了。 可不管哪一种,对卫辞青都没有半分影响。 她不能再和他扯上关系,撇得越清越好。 “颜姐姐……”桑桑急得红了眼眶,正要劝说,却被推门的声音打断。 “嘎吱。”—— 卫辞青缓步迈入,一身官服都还未换,冷眼瞧着她,眉眼间凝着寒气:“我这苍梧苑,什么时候成了你一个通房丫鬟想走就走的地方?” 第12章 为她上药 他一身紫色官袍,修身玉立,满身矜贵清冷之气,官服上乃用金线绣着亲王才能用的祥云图案,可见皇帝对他之重视。 “奴…奴婢见过大公子。”看见卫辞青的那一瞬,花颜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急忙反应过来朝他低头行礼。 他没着急说话,反而脚步声越来越近,阴影笼罩下来,那双墨色金丝绣祥云镶玉官靴就映入她的眼帘。 头顶传来他的嗓音,如同隆冬挟着料峭寒风:“喊着走的时候不是有骨气的很,现在怕什么?” “回大公子,奴婢…不怕。”花颜紧张地捏紧了双手,说得比初见时还要犹豫害怕上数倍。 她不是第一次与卫辞青接触,但越与他接触就越发认识到他的可怕之处,就算不对上他的眼眸,单单只是他的目光就能轻易让她汗毛竖立。 “不怕,那你抖什么?”卫辞青冷哼一声。 就算花颜不抬头,也能感受到那道眨眼间就能将她彻底看透的森冷目光。 花颜忍下心中恐惧,硬着头皮答:“回大公子,奴婢是…有些疼,并不是怕您。” 卫辞青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审视了她片刻。 她衣衫单薄,人也单薄,背部因为疼痛而微微弯曲,露出修长白皙的颈部,整个人都在轻抖着,像是不小心落入狼口,卑微求生的柔弱兔子。 卫辞青睨了一眼行之,行之立马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放在桌上,提醒道:“花颜姑娘,早上的药熬好了,您趁热喝吧。” 说完还给桑桑使了个眼神,她立马反应过来,将药膏一同放在桌上,跟着行之一同退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像是宣告了接下来一切煎熬拉扯的开端,整个屋子中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 花颜绷紧全身放轻呼吸声,恨不得缩成一团,生怕惊扰惹怒了面前男子。 她昨夜显然已经惹怒了他,不管他设计错认是不是为了羞辱她,花颜此刻都已经没有胆量,也没了气性。 若说从前的花颜是傲气温柔的天山雪莲,那现在她已经被踩进无数淤泥之中,毫无尊严可言。 就连仅剩的一点骨气,都被眼前的男人亲手折断捏碎。 “你还要跪多久?”卫辞青冷眼看着她,眸中看不出半分情绪。 闻言,花颜这才惊觉自己出神好久,如大梦初醒般起身上前伺候。 没等她动作,一碗乌黑乌黑的药汤就出现在她眼前,卫辞青修长的指尖扣了扣紫檀雕花桌面,不喜不怒:“喝了。” “是。”花颜怎么不敢抬头,也不敢有点半分犹豫,伸手端起那碗药汤一饮而尽,一股酸苦味直冲她的鼻尖,熏得她有些头晕,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一向最讨厌苦,从前为官家小姐时但凡喝药,都是撒着娇让娘亲喂上数颗蜜饯甜枣才能勉强喝的下去。 只是这一年她吃尽了苦头,桩桩件件都比这药汤苦上百倍不止,自然也就不觉得药汤苦了。 瞧着她跪着站着都死死低着头,就连喝药都只仰了一瞬,立马又低下,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这连看他一眼都怕的鹌鹑模样,让卫辞青胸中升起一股闷气,说不清道不明的。 卫辞青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再抬起,强迫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去榻上。” 花颜本就对他的动作始料未及,抬头时满眼慌乱错愕地看着他,又听见了极为熟悉的三个字,更是让她没由来的心惊胆战。 她面色发白,紧张地看着他,嘴唇张合了好几次,才回答:“是。” 说完,男人立马松开了她。 花颜忍不住咽了咽,一步一步地走向床榻,步伐比初见时沉重数倍。 她依言走到床边,双手无所适从地抓紧了床沿,抬眼看向他眼中尽是恐惧。 “脱了衣物趴下。”卫辞青捏着那瓶装着药膏的青花瓷瓶,指尖在瓶身敲出清脆响声。 听着和初次一模一样的话,花颜浑身一僵,满身鲜血都冻僵了,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那样的事情她难道还要经历第二遍吗? 上次好歹是她认错了人,可这一次他怎么可以,怎么能?! 她明明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 他羞辱过一遍也就罢了,他是主子,她说不得什么只能默默忍下。 可如今为何又算什么,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羞辱折磨于她? 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死死地盯着卫辞青那张脸,满眼挣扎混杂着泪水,像是在和自己争斗,又像是和面前高高在上的男子对峙。 结果显而易见。 良久,花颜颤抖着手,亲手将身上最后一丝廉耻褪下,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趴在榻上,想等待判决的犯人,闭上双眼提心吊胆地等着那一刻的来临。 她外衫被褪下,贴身那方丝帕随即落在地上,花颜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没注意。 卫辞青却瞧见了,伸手就将那方丝帕拾起,那帕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海棠花,端详海棠花旁绣着的颜字,没说话。 时间随着花颜的心跳声一点点过去,意料之中的肆意欺辱迟迟没有出现。 正在她满心紧张与挣扎的时刻,背后疼痛处突然传来一抹清润冰凉的触感。 花颜骤然睁开眼睛,偏头看向旁边的卫辞青,只见他深眸低垂,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只是看向她的背,手中捏着一个青花白底的小瓶,指尖取了些乳白绵密的药膏,一点一点地往她背后涂抹。 她看得愣了,就连眼中的泪水都停住了,将落未落地挂在眼角处,不可置信又呆呆地看向卫辞青。 他…不是要羞辱她,而是在给她背后的伤口涂药。 这个念头打得花颜措手不及,一时之间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儿,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俏脸涨得微红。 她这模样落在卫辞青眼中,倒是以为她未穿衣物抹不开脸,薄唇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该看的早已看过,你在羞些什么?” “奴婢该死,怎么敢让大公子纡尊降贵地为奴婢上药,奴婢自己来就好!”他这一句话唤醒了花颜的神智,她吓得正要起身,结果腰上一沉就被他用手按住,让她不敢动弹。 “乖一些。”卫辞青嗓音凉薄淡漠:“稍不仔细便会留疤。” 他这样一说,花颜更不敢动了,任由他冰凉的指尖在自己的肌肤上游走。 他的指尖明明冰凉,药膏也是凉的,可动作轻柔,一点一点涂抹她背后伤口,却像是在她身上点了一把火。 他指尖所过之处激起一片酥麻痒意,让她禁不住心跳加速,紧张得身子轻颤。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架在滚油热火上炙烤,煎熬至极却还动弹不得。 第13章 他的温柔 煎熬的,必定不止她一个。 卫辞青沿着最中央那道隐隐透着血珠的狰狞伤口一点一点涂抹药膏,目光无法避开眼前的美景。 她趴在床榻上,素白绣竹的外衫松垮地挂在纤细玉臂上,面前雪白柔软被挤压得越发圆润,甚至还能看见几道细长的鲜红指印。 还有她从脖颈到背上的青紫。 每一道都昭示着他那日对她的疯狂占有。 饶是卫辞青已不是第一次看见,依旧是被她轻而易举地勾起念头,他眼中染上欲色,眸色黑得不能再黑。 鬼使神差的,他的指尖竟游离到了她背上的青紫痕迹处,似有若无地摩挲着。 花颜正抿唇忍着这一场煎熬,可渐渐地,他的大掌像是不再甘心只是触碰伤口,而是指尖划过她背后每一寸肌肤,最后在某处流连。 他那一双常年握笔的手,指腹和指节都生着薄薄的茧。 略带粗糙的冰凉指腹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摩擦,竟不断往她胸前而去。 冰凉的指尖触上浑圆的那一刻,惹得花颜呼吸一窒,浑身颤得更狠,双手下意识攥紧,嗓音都发着抖:“奴婢…奴婢出身低微,如何能让大公子帮奴婢上药,还是奴婢自己来吧!” 说完,花颜逃似的起身,一把扯过手臂上的外衫胡乱遮在身上,蜷着身子缩在床榻最里面,下意识和卫辞青拉开了距离。 没人回答她,就算她不看也知道,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一定紧紧地注视着她。 花颜心中发虚,心跳得不行,背后残留着一片酥麻痒意,像是畏惧,又像是被触碰后的慌乱羞涩,像是在提醒她刚刚究竟面临着怎么一副兵荒马乱的场景。 面前传来他冷漠笑声—— “呵。”卫辞青垂眸盯着她,那抱着双腿的模样,就像是被受了天大欺负的刺猬,恨不得缩进床里立刻消失。他薄唇勾起,噙着冷笑:“好啊,我倒是好奇,你怎么给自己上药?” 他这人本就凉薄,平日说话多数带着讥讽意味,这话一说出来,花颜这才反应过来。 她伤在背后,房中若只有她一人,倒还能试试自己上药。 眼下却杵着一尊时刻都有可能把她分拆入腹的大佛。 花颜紧张地咽了咽,抬头怯怯地看着他,眼神忍不住飘忽,正想说让桑桑来帮她上药也可以。 却不想,他像是一眼将她的小心思看穿了般,挑了挑眉,像是戏谑又像是讥讽:“又不敢了?” 瞧着他逗自己像是逗宠物,花颜不由得也生出几分气性,红着脸颊梗着脖子对上他的目光,“还请大公子先将药膏递给奴婢。” “伸手。”卫辞青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言简意赅地命令。 花颜本来刻意选了离他最远的角落缩着,这会儿对上他的目光,明明沉静得很,却让她心有余悸。 她试探地朝他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朝他靠近,像是在和自己作斗争。 很快她的指尖就碰上他的指尖,温热与冰冷相撞,花颜正要接过那青花瓷瓶子,自己的手就被那双带着薄茧的大掌猛地握住。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大力袭来,花颜瞪大眼睛看着他,一片慌乱之中她直接被他拉到了面前。 花颜跪坐在床榻上,被他揽在怀中,下意识抬头竟直接撞上他的额头。 “嘶…”花颜吃痛,本能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还没想好说什么头顶响起他戏谑淡漠的话语—— “笨。” 初夜她解不开他袍带时,他也是这样说她。 心想要不是他突然一拉,她又怎么会撞上来。花颜抿唇不语,难得倔强地看着他,像是委屈。 她那模样落在卫辞青眼里,像极了一只被惹炸毛看着他呲牙唬人的狸奴。 许是被她那模样取悦,卫辞青眸光柔了些,唇边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给我。” 花颜闻言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何用意,反应过来以为他要继续方才之事,脸色骤然一白,再没了气性。 难道,还是逃不过吗? 脑子里过了无数言语,花颜才勉强颤着开口:“回大公子…奴婢出身低微,怕是……” 卫辞青瞧她又变回那谨小慎微畏首畏尾的模样,就知晓她是会错了意,他索性直接一把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冷漠掀唇:“不想做就闭嘴。” 花颜一下被他吓得噤声,生怕哪里惹怒得罪了他,任由他抓起自己的手。 正当她以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由于热茶烫伤而一直焦疼灼痛的手背突然传来冰凉温润的触感。 她忍不住偏头看他。 只见他低垂着眼,满是专注地为她搽上烫伤膏,窗外日光映照在他侧脸,竟衬得他向来淡漠的眉眼温柔起来,那神态就好像世间万物都比不过他手中的柔荑重要。 房中没人说话,只有檀香不断升起散去。 花颜能听见旁边人平稳的心跳声,也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有些迷茫,心中某些东西好像在悄然发生变化,手背上轻柔的动作提醒着眼前人的细心温柔,可明明和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温和细心,冷漠凉薄,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可曾有过半分怜惜? 花颜久久看着他,移不开眼。 直到窗外日光突然明暗摇曳一番,接着传来行之的声音:“主子,时辰到了。” “嗯。”卫辞青低应一声,为她搽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突然冒出来的说话声,彻底拉回花颜的理智,眼前的紫色祥云官袍也变得极为刺眼,不断挑衅着她的神智。 不能被他假意的温柔蒙蔽了双眼! 他是当朝丞相,是判她爹入大狱的人,更是设计巧取豪夺她,置她于如今艰难处境的始作俑者! 无论出于哪方面,她都不能和他继续纠缠下去。 花颜死死抿着唇,压下心中的惧怕,“行之侍卫来找恐怕是有要事,大公子能帮奴婢亲自上药已经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奴婢惶恐,不敢再耽误大公子正事。” 卫辞青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给她上药。 花颜拿不准他是喜是怒,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大公子昨夜搭救之恩,花颜铭记于心,定不敢忘怀。日后若大公子有何吩咐,奴婢定然会尽全力去办,以报大公子的恩情。只是奴婢和大公子身份有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定会有损大公子的名声。请大公子放心,奴婢上完药就会离开苍梧苑,绝对不会为大公子添半分麻烦!” 他依旧沉默,没说一个字,只是房中越来越冷,花颜能感觉到握着她手的大掌收缩得越来越紧,手背上搽药的力道也越来越重,揉得她手背疼痛。 明显是怒了。 但她必须尽早离开。 花颜忍住想抽回手的冲动,咬紧牙关,声音越来越轻,语气越来越坚定:“请大公子放心,奴婢上完药就会离开苍梧苑,绝对不会为大公子添半分麻烦!” 可刚说完,一股钻心般的灼热疼痛猛地从她手上传来。 卫辞青捏着她的手,指腹用力地按着她被烫得红肿的伤处,盯着她眉眼冷厉,染着讥诮凉薄的笑:“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回到卫昼然的身边?” 第14章 在这丞相府中,他就是礼法 花颜大气都不敢出,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强装镇定地看着他回答:“奴婢惶恐,可奴婢和大公子如此,实在是不合礼法…” “在这丞相府中,我就是礼法!”卫辞青笑意半点不达眼底,大掌将她的柔荑捏的半点血色也无,笑容越发残忍: “你猜我和母亲的手段,哪个更狠些?” 这话分明是明晃晃的威胁,哪里有半点让花颜猜的意思? 卫老夫人佛面蛇心,卫辞青喜怒无常,无论哪一个置她于死地都只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儿,一个都得罪不得。 手骨几乎要被他捏碎,钻心的剧痛让花颜眼里蓄满泪水,身子都怕得发抖,忙不迭跪在榻上朝他磕头,几乎是在哀求:“可奴婢…奴婢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如何能做出如此水性杨花之事?求大公子放过奴婢,放奴婢走吧!” 话音刚落,下颚处传来几欲碎裂的剧痛,卫辞青另一只手死死地钳制住她的下颚,强迫着她和他对视。 看着她面色苍白,眼眶湿润泛红的柔弱模样,卫辞青狭长的眸中闪烁着几乎病态的占有:“你就如此想回到卫昼然的身边?!” 冷汗顺着花颜的发丝滑落鬓边,眼泪夺眶而出,她无助又惧怕地看着他,良久才能勉强开口:“守在二公子的院中…是奴婢的本分。” “好一个本分!”卫辞青不怒反笑,眼底却是彻骨的冷,他猛地松开她,转身甩袖而走。 转眼,门口传来他对行之的交代:“这几日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她踏出苍梧苑半步!” 一句话,捏碎了花颜的希望。 花颜像是瞬间抽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床榻之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早已泪流满面。 世事沉浮早已将她打磨的没了傲骨和气性,她也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愿意放下尊严与羞耻去勾引二公子。 可她不知自己现在算是什么,是卫老夫人用来勾引二公子的器具,还是被大公子从别处强取豪夺来的,关在笼子中豢养的一只鸟? 其实只要能让她缩在角落好好的活,她是豁得出去的,怎么都是愿意的。 偏偏水火不容的卫老夫人和卫辞青如同泰山般压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传了哭声出去,无力感充斥着四肢百骸。 为什么? 她明明只想好好的活着,只想让家人平平安安地活着,怎么偏偏就这么难?! …… 好在从卫辞青中午离开之后,直到晚上,他都再没来过。 花颜才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房间里没点灯,香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熄了,静得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自己上了药,倒了几杯茶水喝,又浑浑噩噩地靠在床榻上,能听见窗外呼啸作响的风声,如今快到腊月,想来明日应该会更冷些。 明明身心俱疲,但只要一闭眼她就会看见老夫人的审问,卫辞青的质问,让她根本睡不着,也完全不敢睡。 生怕睡过去,又在睡梦中一不小心行差踏错犯了什么要命的大罪。 就这样,她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觉得安静又漫长难熬。 恍惚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呼啸着灌进房间,正迷迷糊糊的花颜冷得打了个寒颤,陡然清醒过来,僵直着身体想要爬起身行礼。 她刚靠上床头,门口就传来关门收伞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见桑桑的声音:“姐姐,你怎么也不点灯?” 说完,桑桑将房中灯火点燃,让花颜眼前立刻亮了起来。 花颜瞧见是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心中惴惴不安和惧怕全数消散,柔声回答:“我乏得很,方才小憩了一会儿,也就没点了。” “从昨天到今天,你可是整整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就算要歇息也必须得先吃了饭,喝了药才能安安心心睡觉。”桑桑瞧花颜醒了,神色都轻松多了,先起身将花颜从床上扶了起来,又扶着她在红木镶玉圆桌旁坐下。 “我没什么胃口…要不算了吧…”花颜想要拒绝。 桑桑闻言一瞧,在灯下才看清花颜红肿的眼眸和面无血色的俏脸,顿时就心疼得不行,满是关切又着急地问:“颜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如此难看?难不成是这苍梧苑中竟还有人敢欺负了你去?你告诉我,虽说我只是二等丫鬟,但也是不怕他们的!” 花颜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安慰她:“没有,不用担心,只是伤口太疼了。” 桑桑虽是小孩脾气,但好歹也是从小在卫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中长大的,察言观色早就不在话下,自然一眼就看出花颜说的是假话,也转念就想到了,整个苍梧苑中能欺负花颜的,便只有主子一人。 她本是奉命行事才照顾花颜,但那日花颜为了她在祠堂中出头,不惜得罪那几个嬷嬷的时候,她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待花颜,尽全力不让花颜受委屈。 偏偏欺负花颜的是主子,两个对她都有恩的人起了矛盾,就算桑桑有心也是无力了。 “那就好。”着花颜那明明委屈至极还要假笑安慰她的模样,桑桑立刻就红了眼眶,又只能装作不知道实情,脸上连忙堆满笑意,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来:“颜姐姐,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是你昨日最爱吃的虾仁鱼片粥,翡翠菜心,还有清蒸鲈鱼!冬季的鲈鱼本就少,肉质肥美的就更少了,我一早就和厨房的说好了,结果取的时候被耽误了时间,去的晚了,竟然差点被二公子身边伺候的人给抢了过去,说是什么二公子今日就是想吃这道。” 桑桑每端出一碟来,脸上的笑就越重一分,但说起争抢鲈鱼之事又满脸气愤,十足十的孩子脾性。 花颜笑着和她说话:“我曾听说二公子一心向佛,他不避荤腥的么?” “一心向佛?也就哄哄外人和老夫人罢了。不仅不避荤腥,甚至身边贴身丫鬟都好几个呢。特别是那个红豆,仗着二公子宠她,平日里做事就嚣张。我才不怕她,一亮出主子的名头,就算是二公子来了,也得把这鲈鱼让出来。”桑桑又绘声绘色地和她说着自己是如何从二公子的贴身丫鬟手中抢回这最后一道清蒸鲈鱼,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做对了事情等着夸奖表扬的孩子。 花颜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忙抓住桑桑的手臂问:“如此说来,大公子和二公子是有什么不和吗?” 像是问到了什么秘辛般,桑桑特意看了看门窗,才放心地凑到花颜耳边解释:“什么兄友弟恭都是骗人的,主子和二公子不睦已久,说是水火不容都不为过。” 花颜心中咯噔一下,这才有些勉强明白了为何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卫辞青。 他们关系不和,她并不惊讶。 毕竟这是在京城,为了争权夺利,哪个高门大户中是真的兄友弟恭的? 左不过都是利益罢了。 按照桑桑所说,卫辞青极为不喜二公子卫昼然,她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提起卫昼然岂不是自找死路…… 桑桑看着花颜脸色越来越难看,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急忙问:“颜姐姐,你怎么了?” 她的话让花颜立马回神,忙不迭摆手:“没事没事,只是有些饿了。” “饿了就快吃吧。吃完了还要喝药呢。”桑桑笑眯眯地端出一眼乌黑的药汁。 见花颜被那苦涩的药味熏得拧眉,桑桑又从食盒中端出两碟吃食:“不用怕颜姐姐,我知道你怕苦,特意带了两碟蜜饯来。” 看着献宝似的桑桑,花颜心中柔软又温暖,就连身上的疼痛都舒缓了不少。 两碟蜜饯出现在眼前,一碟子糖渍樱桃和一碟子杨梅果子。 “这蜜饯…不是你从小厨房拿来的。”花颜开心之余,似乎立马发现了不对,拧眉说道,是十足十的肯定句。 桑桑像是说谎被人戳穿了,一整个俏脸涨得通红,连忙摆手想要确认,但对上花颜的眼神又说不出假话,索性低头为难道: “是…主子交代的。说姐姐怕苦,须得多用些果脯蜜饯哄着才好,这才特意让我给姐姐带过来。” 是了。 京中蜜饯果脯多是取时令水果腌制,且不说盛产樱桃和杨梅的江南离京城极远,在运送途中又极其容易损坏,导致价钱水涨船高。只说如今快进腊月,早已经过了杨梅与樱桃的时令。 就算在京中高门大户并不罕见,但也都是先紧着各位主子,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出身卑贱,还不得主家喜欢的通房丫鬟? 可是…她记得从未和大公子说过自己的喜好。 唯一的可能就是,之前在他面前喝药时,忍不住苦得拧眉皱脸。 他竟连那样的细枝末节都记在心中? 明明上午说得那样冷酷无情。 为何又要待她这样好? 花颜看着那两碟蜜饯,不知怎么就想入了神,她都想不明白卫辞青的用意,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第15章 书房伺候 “姐姐?颜姐姐!”桑桑看着花颜又开始走神,摇着她的手唤她:“先喝药,不然凉了可就不好了。” 花颜这才回神,端起药碗喝完,纵使喝过一次,也被苦得俏脸皱巴巴。 桑桑满眼期待地将蜜饯推到她的眼前。 花颜看着蜜饯顿了顿,才夹了颗糖渍樱桃放进嘴里,甜腻可口的滋味在她嘴里炸开,很快就将药汤的苦涩之味压了下去。 她向来爱吃甜食,每回吃了之后总觉得浑身都能松下来,这次那甜腻的滋味儿更是从她的嘴里不断的扩散,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花颜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桑桑好劝歹劝连带着撒娇才让她勉强喝了半碗虾仁鱼片粥,这才作罢。 伤口在背后实在是不方便,还好桑桑在,让桑桑帮她上了药,花颜才算是安心躺下。 许是看出了花颜的不安和焦虑,桑桑也没走,索性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时不时拉着花颜说话,两人说着说着竟也睡了过去。 同一个偌大的苍梧苑,有人迷糊睡了,也有人彻夜未眠,在窗边站了整夜。 到了寅时,行之刚到房门外正要喊醒自家主子起身,结果还没开口就瞧见屋中人影攒动,他急忙推门进去查看,却发现卫辞青危襟正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 他身上衣物穿戴整齐,像是彻夜未眠。 行之一惊,急忙上前关切地询问:“主子,您难道一夜未眠?” “天灾四起,民不聊生,饿殍遍地,身居高位自要夙兴夜寐,为民生计。”卫辞青落在最后一笔,浓墨在微黄宣纸上落下,他收起折子给了行之。 行之虽说是从小练武的糙汉子,但好歹在卫辞青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很快反应出自家主子的意思,拧眉问:“主子是说,如今东南洪水遍地,不止天灾,更是人祸?” 卫辞青站在书案边,双手负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中丝帕上的海棠花刺绣,嗓音沉冷:“若非人祸,你以为皇上怎么会那般震怒?更是多次私下召见?” 说完,卫辞青拂袖而去。 “诶…主子!这还没到出府的时辰,您用了早膳更了官袍再去啊!”行之反应过来,一看主子都快出了房门,急忙追上去,结果一上去就瞧见卫辞青手中攥着的粉白帕子,一瞧就是女儿家的东西。 不看还好,一看就傻眼了,自家一向不近女色的主子,当真变得好生奇怪。 …… 次日上午。 “找到了么桑桑?”花颜神色着急,在整个房间中不停寻找,时不时询问帮忙寻找帕子的桑桑。 “颜姐姐,我上上下下都找了两回了,就是没看见有一方白底绣红海棠的帕子啊?”桑桑起身回答,原她也只当是一方普通的帕子丢失,转头看见花颜慌张的神色才反应过来:“颜姐姐,那方帕子对你很重要么?” “那帕子是我从前自己绣的,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旁的也就罢了,只是这么多年我都贴身带着,上面更是绣着我的乳名,若真是丢了也好,就怕丢了之后被什么人拾了去。”花颜抿唇解释,秀眉紧拧。 正在此时,房门骤然被敲响,随即传来行之的声音—— “颜姑娘,主子唤你前去书房伺候。” 听见这句话,花颜面色一阵发白,她攥了攥手心,看向桑桑:“没事,都是我自己太过粗心。你且帮我找着,若是实在找不到就作罢吧。” 比起那方可能会成为她未来隐患的帕子,即将要面对的卫辞青,才是眼下最大最复杂的难题。 桑桑忙不迭点头,目送花颜出了房门,跟着行之去了。 花颜在前面心神不宁地走着,满心满眼都在思索着要如何才能稳住大公子,讨得他开心也好解了她的禁足令,必须要在老夫人从相国寺回来之前才行。 昨日听了桑桑说的话之后,别的她或许不确定,但二公子这三个字一定不能再在大公子面前提起。 行之亦步亦趋跟在花颜身后,他满眼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像是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主子这些为何那样奇怪的原因。 除了府中的丫鬟和老夫人,他再没有和别的女子有过牵扯,饶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花颜姑娘和自家主子之间的弯弯绕绕。 花颜正想着,就听行之提醒道:“颜姑娘,书房到了,主子就在其中。” 思绪被打断,花颜也没想出什么能够应付卫辞青的法子,朝着行之温柔一笑:“多谢。” 说完,她满脸严肃,宛如重刑犯要赶赴刑场,用力抿了抿唇才推门进去。 花颜那一笑,甚是温柔美丽,犹如江南三月的雨含蓄动人。 平日里奴才们对他多是巴结惧怕,身份高贵的主子们则是不放在眼里,卫辞青又是个十足十的冰山性子。哪里有人这样温柔真诚地对他笑过,行之看了个大红脸,猛地一拍脑袋。 怪不得主子日日惦记,就连他这样五大三粗的练武之人,见了这样的姑娘都忍不住放软了声音说话,生怕吓到了她。 花颜刚进书房,房门就被行之嘎吱一声关上,一下子没了退路,她下意识贴着房门站立,紧张地低着头行礼:“奴婢见过大公子。” 只听得前面传来那道清冷的嗓音:“过来。” 两个字,就让花颜越发紧张,捏着手低头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生怕惹怒了面前的人。 书房里沉默片刻。 像是瞧见她那样畏畏缩缩的模样心生不爽,只听卫辞青冷嗤一声: “哪家的奴婢像你一样低着头躲着主子的?” “奴婢…没有躲着大公子。”花颜紧张得双手胡乱搅着衣物,喉咙有些发干,声音都轻了:“只是…只是这是书房,是大公子处理公务的重要之地,奴婢区区一名丫鬟,实在不敢耽误公子正事。” “呵。”卫辞青终于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看着她低头踌躇的模样,就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偏偏看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卫辞青就越有兴趣,越想欺负调戏她:“你站在那处,难不成等着我亲自抱你过来?” 第16章 有本相撑着,你怕什么? 一听他要过来将她抱过来,这青天白日的,若是让别人看见那她不死无葬身之地。 “奴婢不敢麻烦公子。”花颜吓得抬头猛摇,三两步就到了书案旁,结果径直对上那双染着浅淡笑意的眼眸才反应过来,急忙低头:“不知大公子有何事吩咐?” 她低着头,只看见他修长如玉的手中是上好羊脂玉做成的湖笔,听见她问时,那只好看清瘦的大掌偏了偏,那羊脂玉笔身就敲了敲旁边的乌金砚,碰撞发出如钟鸣般的声音。 他没说话,花颜却很快回过意来,伸手捏上那方徽墨,沾了些许清水,置于乌金砚中磨着。 见她乖巧,并未提起什么要回别人院子中的话,卫辞青挑了挑眉,眸中似有笑意闪过,这才重新看回那堆公文,手执湖笔奋笔疾书起来。 偌大的书房中,无人说话,呼吸声一道轻浅一道平稳,伴随着纸张翻动摩擦书写的声音,像是在无人之境肆无忌惮地交缠。 刚开始,花颜满心紧张,可谓是提心吊胆,但久而久之,发现卫辞青一心扑在公事上,她也就慢慢轻松下来。 刚到午时,是一天当中阳光最为刺眼强烈的时刻。 明黄的光从窗纸上透出,侧映在书案上,卫辞青心无旁骛,好像眼里被面前的公文填满,阳光却胡乱地洒在他的脸上,他的五官本就深邃俊逸,如今更是被衬得面容如玉,眉眼柔和坚毅。 他看起来这样温柔,竟会是那样冷酷无情,强势霸道的人。 花颜还记得初见她认错的那晚,起初他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可后来却性情大变。 她实在揣测不透,也不敢揣测。 “专心。”卫辞青危襟正坐,未曾抬头,只是用手中湖笔轻敲她的手。 明明湖笔冰凉,可敲在她的手上,却让她觉得灼热不已。 他不是专心公事么?! 怎么晓得她在瞧他? 偷瞧被人发现,花颜俏脸一红,心跳得犹如擂鼓震天响,急忙低头不敢再看他。 花颜再不敢偷瞧他,生怕又被他抓住,她也自然而然没瞧见卫辞青唇边噙着的那抹浅笑。 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传来猛地拍桌声,花颜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卫辞青将那公文猛拍在桌案上,眉头紧拧宛如小山,薄唇紧抿,眉眼间的阴鸷蔓延至周身,让她禁不住后背生寒。 花颜嘴唇一抿再抿,斟酌着要不要开口,如何开口,正在犹豫时响起卫辞青的声音—— “说。” 他是一眼就看穿了她有话想说?花颜闻言,一时拿不准分寸,只能硬着头皮问:“公子为何而怒?” 卫辞青没说话,将手中折子扔到了她的面前。 “奴婢…不曾识文断字,恐怕无法帮公子排忧解难。”花颜抿唇撒了个谎。 爹爹进大狱之后,虽说还未到处以极刑的时候,但她全家潦倒,在京城所有官宦人家眼中,她母女三个已经和贱籍无异。 她是瞒着身份才能进的丞相府当通房丫鬟。 花颜说完,卫辞青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勾唇笑得嘲弄:“能说出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这八个字的,可不像是没识过字的。” 他本来就在气头上,不说还好,一说起这八个字,语气越发狠厉冷酷,强迫她看:“看!” 那句话说出来臊得花颜羞愤至极,就是一句她编出来想哄二公子开心的假话罢了,谁知道还会被他提起。 花颜忙不迭点头称是,哪里敢再顶撞他半个字,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做。 说完,卫辞青起身走到窗前,双手负于身后,不再去看花颜。 不知怎么,只要提起那八个字,就像是一根拔不出来的刺,扎扎实实地插在他的心里。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她面色苍白,满眼可怜委屈,却异常坚定地回答:“奴婢对您的情意,天地可鉴,日月可昭,绝无半句虚言!” 这那个您,是他的二弟卫昼然。 正在卫辞青出神之时,花颜已经不知道捏了多久手心,才敢开口:“回大公子,奴婢…奴婢看完了。” 卫辞青闻言转身,幽暗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可清楚我为何而恼了?” 花颜嘴唇抿的泛白,也没敢直接回答,一个劲儿地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区区一个丫鬟,实在担不起妄议朝政的罪名啊!” “说,本相许你说!”卫辞青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花颜又是害怕又是慌张,下意识地紧咬下唇。 看得卫辞青眉头一皱,一个箭步上来,手指抚上她的下唇,阻止她继续咬,嗓音凌厉:“有本相撑着,你怕什么?”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像是安抚她又像是流连不舍,磨得泛起血色,红唇娇艳欲滴,卫辞青才肯放手。 花颜被他磨得心头泛痒,顶着他的目光率先败下阵来:“十年一遇的洪水竟然冲出一件贪污舞弊案来,更可恶的是朝堂上下官官相护,丝毫不管百姓死活,大公子乃当朝丞相,为国为民,自然气愤不已。” 许是没想到花颜只是看了几遍折子,就当真能将几个折子中的线索连在一起,看出这件贪污舞弊案。卫辞青很是惊讶,目光越发凌厉,审视着她:“是谁教你识文断字,又是谁让你懂得这些?” 花颜以为他是要怪罪,立马就朝着他跪下,一不小心竟然打翻了墨,忙不迭求饶:“回大公子,奴婢的爹曾是村中秀才,便就教了奴婢识得一些字,让奴婢看了几本书,奴婢在书中看来的!” 卫辞青几乎一眼就看得出真假。 仅仅凭几个上奏整治洪水的折子就能看出天灾背后藏着大案,怎么可能是识得几个字? 她的身世绝不简单。 她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曾知道的?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再一次仔仔细细打量着她,她眼尾泛红,神色惊恐又慌张,眼中蓄满泪水,像是被他吓得浑身都有些抖,看起来就是一只无辜柔弱的小白兔。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卫辞青例外。 第一日被他强行破身,还能说出让她自己来就不疼了这种话。 在他肆无忌惮闯入私密时,敢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到如今那印子都还未消。 得知了他不是卫昼然,哪怕在祠堂跪晕过去也不愿意跟着他回苍梧苑。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看似柔弱无依,实则深藏骨子里的坚强和傲气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就连卫昼然也是半点不知。 许是被这句话莫名其妙取悦到,卫辞青眸中占有欲越发深沉,刚刚胸中郁结之气竟是迎刃而解。 “起来吧。”他破天荒,朝她伸出手。 花颜也不敢搭,也不敢不搭,僵持了片刻才大着胆子将手放进他掌心,被他一把拉了起来。 可他衣袖翻飞间,花颜竟然隐约看见他袖中藏着一方帕子,白底的,上面的海棠绣得娇艳欲滴! 她贴身的帕子怎么会在他手中?! 第17章 配不配,本相说了算! 卫辞青扶起她后,宽大的袖袍再次将那方丝帕遮得无影无踪。 花颜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衣袖,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一时眼花,他袖中到底是不是她的帕子。 直到他松了手,手上冰凉的触感消失,头顶上传来他的嗓音:“你还要愣多久?” 花颜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这样盯着男子瞧实在有失礼数,急忙低头认错:“公子恕罪,奴婢…奴婢刚刚只是一时走神,并非有意窥探。” 说完,就听见面前卫辞青答:“怕什么,许你看。” 言语中似有笑意。 “奴婢谢公子。”他这么说了,花颜也没傻到真的还直勾勾盯着看。 “继续研墨。”他嗓音冰凉。 “是。”花颜不敢耽搁,重新握上墨条为他研磨,只是时不时地忍不住偷瞟他一眼。 若当真是他拾走了她的帕子,刚才定然知道她在瞧什么。 可见他泰然自若地批阅折子,眉眼凉薄淡漠,神色如常,实在看不出半点异样。 一瞬间,花颜越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或许是她看错了,也许只是一方差不多的帕子。 正磨着墨,房门就被敲响,传来行之的声音:“主子,可要传膳?” 行之虽然在门外问这话,但心里多少有底,自家主子的厌食症那是从小根深蒂固的,平日就不重口腹之欲,自从身居高位之后,公务繁忙起来经常一日就用一顿膳。 眼下彻查贪污舞弊案迫在眉睫,怕是午膳多半是不会用了。 听见房中没声音,行之扭头以一种“我就知道”的平静神色看向一旁膳房派来的老管家,无奈摆手:“这几日事忙,我也不好进去打扰,况且我也不一定能劝的动,先让他们做着,但别布上来,时不时热着,等主子饿了……” 行之说着,膳房老管家显然也是知道自家大公子厌食症眼中的,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摇头,正听着行之的话要去办,却不想房中居然传出卫辞青的声音—— “让膳房准备着。” 一句话,直接让还在交代的行之戛然而止,他和老管家面面相觑,两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大公子今日…”老管家嘴唇嗫嚅两下也没说出所以然。 经过他的提醒,行之这才想起来:“今日花颜姑娘在…” 书房中。 花颜也不敢抬头,只知道低头研墨,听着纸张摩擦的声音,心头思绪乱的很。 她这两日没出过丞相府,只希望她那帕子不要被哪个家丁小厮捡到才好,不然联系上之前不在二公子院中的事情,她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正想着,只听布料衣物轻微的摩擦声响起,那方帕子骤然掉落在花颜眼前。 她紧攥着墨条不敢抬头,目光紧紧盯着那方帕子,想来是他书写动作间不小心从衣袖中掉了出来,却正好让她瞧了清清楚楚! 白底丝绢上绣着海棠,煞是好看,旁边赫然绣着一个“颜”字! 卫辞青手里的,分明就是她的贴身帕子。 没等她有动作,一只冷白如玉的手就出现在眼前,修长的手指慢慢蜷起,将那帕子握起拿了回去。 花颜抬头看向卫辞青,满眼疑问,无数言语都到了嘴边,她正想问为何帕子会在他手里,刚张了张嘴,就看见卫辞青手中攥着帕子,饶有兴趣地挑眉:“怎么?” 被他这一问,花颜还有些愣了,瞧了他手中的帕子,又瞧了瞧他,想要问他要回帕子,被他清冷漠然的眼神一瞧,又有些胆怯,支支吾吾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这小丫鬟急得俏脸涨红,卫辞青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依旧只装作若无其事地瞧她:“瞧完了衣袖瞧帕子?怎么,却不敢瞧我一眼??” “奴婢只是…”花颜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下巴就被他抬起,逼着她看向他。 “嗯?”卫辞青一声低哼,像是从胸腔中挤压出来的般,很低很轻,却带着强大凛冽的气势。 花颜被他的眼神逼得退无可退,她紧紧捏着手,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心慌地解释:“奴婢只是瞧着,大公子手中的帕子和奴婢丢失的那方很是相似,情急之下有些错认了,想要辨认才会如此,还请公子求恕罪。” “帕子?”卫辞青闻言,神色没有半分异常,仔细认真地瞧了瞧那方帕子:“你没认错。” 花颜瞬间僵在原地,也就是说,他不仅知道,而且是故意的? 她只祈祷不要被府里的小厮和侍卫捡到,殊不知偏偏被最最危险的一个人捡到。 那样贴身,甚至还绣着她乳名的帕子出现在大公子的手中,若是在人前显露出来,莫说是解释,她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捏的并不紧,可花颜就是觉得呼吸困难,她咽了咽,艰难开口:“这…是奴婢贴身的帕子,还请大公子还给奴婢。” “你说这京城还有哪家的奴才,敢向主子讨要东西?嗯?”卫辞青瞧着她,嗓音冰冷,当着花颜的面用指腹摩挲着帕子上的颜字。 明明是摩挲着帕子,却像是摩挲着她的心,花颜心头微颤,看着卫辞青这明摆着不想还的模样,她大脑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她用力咬唇冷静下来,努力让嗓音平稳:“奴婢出身低贱,所用帕子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怕是配不上大公子,还请公子交还给奴婢。” “配不配,本相说了算!”卫辞青冷眼瞧她,语气冷厉绝对,摩挲丝帕的动作却是缓慢又轻柔。 他不肯还给她。 花颜认识到了这点,但就算满心忐忑着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可是…可…女子赠予男子丝帕,乃是相思定情之意,奴婢并…并不是大公子房中的人,更何况出身悬殊,若是将帕子给了大公子,实在是于礼…” 话没说话,他的指腹就揉上她的下唇,硬生生让她将嘴里的话都堵在了里面。 “又要说礼法了?”他勾起冷笑,眸中却是冰冷彻骨,眸光凶狠又凉薄:“同样是对你有恩,怎么卫昼然救了你,你便死心塌地地以身相许。本相救了你,连一个帕子都要不得?!” 第18章 让你一片真心可昭日月的,不是本相! 这句话,问得太重太刁钻。 且不说因为二公子对她有恩,所以心甘情愿以身相许这本就是她当时编出来哄主子开心的谎话。 就单单只论大公子和二公子,不管他们怎么争权夺利,怎么明争暗斗,他们都是主子。 她只是个通房丫鬟,说好听点是老夫人专门选出来的,只要生下二公子的孩子就能成为侧室夫人。说的不好听一点,在二公子不喜的情况下,她比这丞相府中一个二等丫鬟都比不上,哪里还轮得到她说主子们的不好? 更别说她现在被迫卷进大公子和二公子中间,不管得罪哪个都是死。 眼下,她是万万不敢再说半分偏向二公子,甚至和他有关系的话。 “大公子息怒!奴婢并非此意,只是大公子尚未娶亲,实在不好和奴婢这样的人沾染上关系。大公子的恩情奴婢没齿难忘,只不过是一方帕子,能得大公子的喜欢,是奴婢天大的福气。只不过这方帕子已用了太久,原本奴婢绣的时候用的就只是最普通便宜的花样和丝线。想着是自己个儿用,绣花时也并未太用心,实在是配不上公子。”花颜心怦怦跳,像是人到了濒死的地步时,会不由自主地鼓起很多勇气和潜能,她咬牙跪下: “既然大公子喜欢,奴婢可以选择公子最喜欢的布料和花样,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另给大公子绣一方更好的。不知公子觉得如何?” 这一番话说完,花颜只觉得口干舌燥,神经死死地绷着,抬头看着卫辞青不敢错过他一个神色的微小变化。 她以为能够劝成功的,谁能想到,闻言卫辞青只是握着她那方丝帕爱不释手,放在鼻尖轻嗅了嗅,嗅到丝帕和她身上如出一辙的幽香,让他不禁弯了唇角:“我若说,我只要这一方,你又当如何?” 浑身鲜血都冲上了头,他明明笑着,花颜却觉得透着一股冷酷,她一时想不出怎么应对,只能强颜欢笑:“能得大公子喜爱…是奴婢…是那帕子的福气。” 她当如何? 她能如何。 她区区一个奴才,不惹怒主子已经是谢天谢地,还能怎么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僵持着。 “叩叩…”—— 房门外传来行之的声音:“主子,膳房的菜都备好了,可要现在用膳?” 瞬间打乱了房间中诡异的氛围。 “布膳吧。”卫辞青没再看她,将手中丝帕拍了拍,又叠起来放进了广袖中好好地放着,走到紫檀木镶玉弓脚圆桌前坐下。 只留花颜一人站在书案旁。 午膳早就备好,就等着一声令下。 难得今日自家主子松了回口,愿意主动吃东西了,行之哪儿还敢耽误半点,激动又迅速地指使人布膳,整个书房那热闹劲儿快赶上过年过节了。 花颜低头弯腰,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站在一边,心中乱成了一团乱麻。 他究竟是何意? 若是单纯羞辱欺负她,他这几天一直就做的很好,根本不用再强势又霸道地将她的贴身丝帕抢走。 还是说,那帕子只是他想要让她变得更加听话的一个把柄? 花颜正想不明白的时候,骤然被他的冷硬话语打断了思绪:“不来用膳,杵在那儿做什么?!” 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书房中只剩下行之和卫辞青两人,行之站在一旁看着她,卫辞青则是在桌前危襟正坐,清瘦挺拔的背脊,傲骨铮铮。 刚刚才惹了他恼怒,花颜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能强装镇定,努力平稳呼吸走上前,低头行礼兢兢业业道:“大公子恕罪,奴婢这就伺候大公子用膳。” “谁许你伺候了?”卫辞青拧眉不悦。 花颜心道难道不是他刚刚让她过来的?她真不知又是哪个字惹恼了眼前这个喜怒实在无常的主,纵使心中升起了些闷气,依旧听话乖巧地跪下认错:“妨碍公子用膳,实在不是奴婢本意!奴婢知错的,还请公子饶了奴婢,奴婢这便退下。” 说完,她还没动作呢,一股大力握上来,她的手腕猛地被他抓住,一把将她拉回身边,却不小心跌进他的怀中。 她这副模样看在卫辞青眼里,分明就是因为方才丝帕的事情跟他怄气,他眉眼带怒:“本相让你坐下,陪我吃!” 她猝不及防摔进他怀里,硌着他冷硬宽广的胸膛,一声声平稳有力的心跳声,让她实在心绪不平。 顶着他幽深凶狠的目光,花颜心中惴惴不安,完全猜不透这位主子又在想些什么,气些什么。 她正欲说话,就听见旁边传来行之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花颜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人在。 她当着别人的面被拉进了大公子的怀中! 之前她以为他是二公子,她自觉是他的通房丫鬟,当时不小心摔进他怀里也便罢了,被人瞧见也是合乎礼法的。 如今身份有别,她再和他当着别人的面有了肌肤之亲,那便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甚至淫乱内宅,老夫人要将她乱棍打死以正法纪她都辩无可辩。 这个念头吓得花颜俏脸发白,浑身发凉,手忙脚乱地从他怀中挣扎出去,重新站起:“回大公子的话,奴婢身份低微,和主子同桌用膳,乃是不合规矩的。” 从前她做官家小姐的时候,府中日常起居的花销很多。容儿和母亲身子弱,药材日日流水一样供着,还有在对她和容儿的教养方面,爹爹是从不节省的,光教琴棋书画的老师分别请了一位。 家底尚浅,爹爹官职小俸禄低,为了能供起日常花销,府中用的奴才少了,规矩也就不如高门大户严苛。 但在祠堂那一夜她几乎将丞相府所有的规矩都听了遍,也日日提醒自己不能行差踏错忘了规矩。 “你那日可曾说过规矩?怎么如今不同?”卫辞青诘问,想起上次她对他的态度,和如今百般推拒的态度。 实在让他胸中更是郁闷难当,浑身都冷得刺骨,眸光一转,幽冷眼眸睨着她,语气嘲弄: “倒是忘了,让你一片真心可昭日月的,是卫昼然,不是本相!” 那样的目光直让花颜如坠冰窖,不由自主地生出惧怕之意,没等她想出如何解释,就听见一声陶瓷撞击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他问—— “难道坐着的人不是卫昼然,你连饭都不能好好吃了?!” 第19章 公子……疼 那空碗被他抄手扫在地上,碎瓷片散落一地,满是狼藉。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大公子恕罪!”花颜吓得浑身一颤,急忙跪下求饶,根本顾不上其他,自然也没注意他话中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 下意识就想要跪在地上去收拾散落的碎瓷片,一时手忙脚乱之间撞上锋利脆薄的瓷片,她的手指被划破,眨眼间就渗出点点血珠。 花颜也顾不上手上疼痛,只顾着收拾瓷片,不知怎么,眼眶发干发涩,委屈和惶恐充斥着她整个人。 正在她伸手捡起下一块碎瓷片时,行之就着急忙慌地到了她的面前,握住那块瓷片,朝着她摇头,向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赶紧去哄人。 花颜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伸手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朝着卫辞青讨饶:“惹大公子心烦,奴婢实在该死,还请公子责罚奴婢!” 卫辞青胸中像是堵着一股没由来的无名火,眉眼冷厉地盯着她,恨不得将她按进怀里,将她欺负得再没办法说话才好让他消气。 他一直看着她,但她之前低着头跪着,倾斜的身子挡住了她的举动,也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她一站起来,卫辞青这才看清。 那张清丽绝美的俏脸虽然还是低着,但以他现在的角度,能看清她苍白的脸色,通红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光,说话时眉眼间写满了惶恐不安,像极了害怕得瑟瑟发抖的笨兔子,看起来实在娇弱又可怜,让人禁不住心生怜爱。 也不知怎么,只要一瞧她,看见她这副泫然欲泣却还死死抿唇忍着的模样,卫辞青那股气更是憋闷,丝毫都发作不出了。 他薄唇掀了掀,目光晦暗不明:“当然要罚,要叫你知道这是苍梧苑,不是卫昼然的听雨轩。” “请公子赐罚。”花颜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不惹他动怒,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样的责罚。 她说完,整个书房中没有人回答,只有行之三下五除二将碎瓷片收拾起来的清脆碰撞声。 花颜却能感受到,面前那人那道极为凌厉凉薄的目光。 良久,卫辞青才道:“罚你坐下陪本相吃饭。” “是…是。”花颜诧异,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紧紧攥着手心里的碎瓷片,只有疼痛才能让不断让她保持清醒理智。 她依言在他身旁坐下,依旧不敢看他,故作镇定地开口:“大公子请用。” 话音刚落,花颜正在内心忐忑之时,一只大掌立马将她手腕死死握在手中,她下意识抬头,就那双彻骨寒冷的眼眸。 卫辞青在她靠近时无声打量,才看见鲜血正从她紧握的指缝中浸出来,对上她那双满是怯意泪水,却又倔强的眼眸,他手上力道更大,让她疼得禁不住蹙眉,才忍不住松手。 他低头拉过她的手,强硬地让她松手,才看清她攥在掌心的是一片细碎尖利的碎瓷片,被她用力攥着,早就割破了她的手指,掌心全是殷红的血。 刚压下去的无名火下次蹭了一下熊熊燃烧。 花颜正愣着,她没想到他会做此反应,也没想到他能注意到,猝不及防之时耳边骤然响起他的质问声:“你的手,不要了?!” 被他一声呵斥吓得手上一抖,碎瓷片从而滑落,花颜睁着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眸盈盈地看着他,目光飘忽,惶恐又不知所措。 卫辞青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行事强势霸道,对于他的东西更是强势至极,花颜早就被他划为自己的占有物,所以听不得她嘴里提起别的男子,尤其是卫昼然。 原本方才一番对话,明明让他很是不悦怒起,偏偏对上那双泪眼朦胧的明眼,他心尖骤然一软,伸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再说不出半分质问的话语,索性扭头吩咐行之:“药。” 行之闻言一扭头,就瞧见花颜姑娘那哭得是满脸眼泪,纤手上染满了鲜血,而刚刚还横眉冷目的主子,瞬间就捏着额角,神色疼惜。 心道这又是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被卫辞青冷冷地睨了一眼,吓得虎躯一震急忙去取药。 花颜眼泪根本不受控制,抬眼面前人就递来一方丝帕,却不是她的那方,看见他的眼神,她忙不迭低头:“多谢大公子,奴婢自己来就好。” 说着,她一点一点擦去自己手中鲜血,看着她并不仔细的模样,卫辞青大掌攥了攥,才忍住伸手帮她拭泪的冲动。 行之取回药的时候,就看见这副奇怪的场面。 一个拼了命擦着自己的掌心,一个危襟正坐,闭着眸子像是在养神。 “主子,药来了。”行之将药递上去。 卫辞青正接过那药,旁若无人地取了些,慢慢在她伤口上涂抹,花颜总觉得不合规矩,可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于他,只能提心吊胆地任由他捏扁搓圆。 冰凉的指尖涂在她的伤口,纵使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轻柔,但伤口血淋淋的,那止血药骤然涂下去,还是疼得花颜秀眉皱起,下意识吸了口凉气。 “谁教你这样忍的?”卫辞青可没有错过她那一声痛呼,嗓音料峭,语气不容置喙:“疼就说出来?” “大公子放心,奴婢…奴婢不疼的。”花颜闻言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抿紧发白的嘴唇,神色隐忍,生怕他不相信,一双大而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卫辞青挑眉,冷嗤一声,坏心思地加大了给她上药的力道,下一刻只听面前小小丫鬟猝不及防地痛呼一声:“公子……疼……” 她本来就有把温婉动听的好嗓子,初夜时光是她含着哭音的几声娇吟就能让他着了魔般奋力征伐。 如今更是红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眼委屈直勾勾地看着他,泪眼朦胧地娇呼出声,实在是让人恨不得放在手心里捧起好好爱护一番。 饶是卫辞青明明是个禁欲不爱女色的,还是轻易被她那几近婉转的娇嗔勾得情动。 明明故意戏弄的是他,怎么弄得片刻狼狈的也是他? 卫辞青压下眸中暗欲,松开她的手,继续危襟正坐:“既上完了药,用膳吧。” 第20章 玉镯换帕子 花颜显然并不清楚卫辞青刚才的变化,想了片刻只当是自己哪里又惹着他了,绞尽脑汁地想要将人给哄回来。 但她与卫辞青,实在是算不上熟悉,也不敢再轻易地自作主张,只能求助地看向旁边的行之。 行之虽说是武夫,但也没傻到连眼神都看不懂的地步,朝着她撇了撇,示意她给卫辞青夹菜。 花颜反应过来,仔仔细细地将那日用膳的细节都回忆了一遍,才敢拿起银筷,一道一道地给他夹了过去。 不出她所料,按照之前的记忆,虽说卫辞青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但确实都能吃上几口。 花颜看着他柔和下来的脸色,她的胆量才慢慢大了起来。 花颜嗓音柔和,轻声细语:“这道清蒸鲈鱼最是鲜美,且府中厨子的手艺了得,没有一丝腥味之余,更显肥美。加上口味清淡,定是公子喜欢的。” 卫辞青没说话,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象牙筷,动作慢条斯理,通身的矜贵优雅,只是将她夹过来的菜一一吃下。 花颜正要给他多夹一些的时候,只见卫辞青放下了碗筷,取了条丝帕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像是不经意地问:“哦?你知晓我喜欢什么?” “奴婢……奴婢只是上次用膳时多注意了些,绝对没有窥探主子隐私的想法!”花颜忙不迭摆手解释。 卫辞青闻言挑眉,嗓音慵懒:“说来听听,你都知道些关于我的什么喜好?” 花颜也只是将那日用膳时他吃过了,且愿意多吃两口的菜都回忆了一遍,哪里知道他什么喜好。 只是这时候她再解释显然已经来不及,花颜只能捏了捏掌心,嗓音控制不住轻颤:“奴婢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若是不对,还请大公子饶了奴婢。” “只管说。”卫辞青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听见花颜那句话,心头就有些发软,眉眼都柔了下来:“我不罚你就是。” 有了他这句话,花颜寻思就算他一向在她面前没有什么诚信度,但眼下好歹旁边还有个行之站着,想来卫辞青也不会选择这样来骗我。 花颜深呼吸了一口,低着头看着桌上丰富的菜色,硬着头皮回答:“大公子应当,喜爱清淡,不喜口味过重,爱吃素食,不喜荤菜,除了鱼肉以外,几乎不沾荤腥,酸一些的东西倒也是可以接受的。奴婢记得,那日您咬了一口糖醋排骨之后便放在了一遍再也没动过,辣子鸡丁也是,想来应该是讨厌甜食与辣食……” 花颜事无巨细,像是竹筒里倒豆子一样一股脑说了好长一堆,一开始的时候行之还不以为然,随着她越说越多越说越细,连一向需要绞尽脑汁劝才能劝得卫辞青按时用膳的行之都愣了愣。 恐怕卫辞青知道,花颜这说出来的桩桩件件都是对的! 剩下不对的,是因为行之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待遇,所以从来没见过。 许是被花颜那样如临大敌,又真诚认真地看着他,满心满眼都在为了他卫辞青一个人的喜好。 这样的念头,让卫辞青忍不住唇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他不动声色地问:“你对卫昼然的喜好也这样清楚么?” 花颜闻言顿了顿,实在没想到卫辞青这个时候会问,老实巴交地摇头:“奴婢……未曾知晓二公子的喜好。” 像是这一句话哄得卫辞青越发欢心,他眉眼柔和,染着浅淡的笑意,从衣袖中取出一物放在花颜面前,动作随意慵懒。 花颜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一个红玉手镯,看起来花样简洁大气,她认不得几种玉,只知道那玉料瞧着好,她后知后觉地望向卫辞青:“大公子,这是……” 卫辞青起身,扔下句话:“随意捡的镯子罢了,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便赏你了,算作同你讨要那帕子的交换了。” 行之在一旁听得扯嘴,怪不得主子那样仔细,原来是买回来要送给颜姑娘的。主子也真是,明明是下朝路上看见那手镯做工精细,又是上上成色的血玉,这才特意买回来的。到哪儿去捡这么珍贵的镯子? ………… 第二日。 经过昨日那心惊肉跳的一顿午膳之后,花颜与卫辞青关系稍微缓和了了些许,也不再把她关在房中,许她出房瞧瞧。 只是这苍梧苑,还是不许她出去的。 好在卫老夫人去相国寺还有一日才能回来,她还有时间。 花颜怕多生事端,也没有随意踏出房间,只是自己缩在房间里绣绣帕子什么的,桑桑怕她无聊便拉着她前去园中逛逛。 苍梧苑中庭院深深,假山流水青翠小景随处可见,种的最多的便是梧桐松柏,一片青翠。 花颜生怕惹出事端,没敢在外院中多停留,只是草草看了一圈便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桑桑正陪着她说帕子的事儿。 “早知道你便应该去求主子,求他命人帮你寻一寻,别人虽是找死,但姐姐的请求主子想来还是在意的。”桑桑笑着回答。 若是让这丫头知道,抢了她帕子去的正是卫辞青,她恐怕也问不出这话来。花颜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与大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那姐姐手上的玉镯,又是谁送的?”桑桑笑着打趣,眉眼间轻松随意,她在花颜面前向来都是不需要装模作样的。 花颜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玉镯,她本是怎么都不该要的,偏偏大公子那样凌厉地看着她,后来又逼着她将玉镯带上,生怕再惹怒了他,她只能暂时收下,想着等明日老夫人回来她离开了这苍梧苑再取下便可。 想着,她神色严肃起来,抓着桑桑的手腕千叮咛万嘱咐:“有关我与大公子,你如今与我说也就罢了,但过了今日不管在何人面前都不能再提前半个字,否则我们俩都死无葬身之地。” 桑桑也知道严重性,重重点头,生怕她不信还想要发誓,话还没说出就被花颜打断。 花颜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来人还不止一个,连忙朝着她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下一刻,一个身穿火红绣牡丹交领骑装的艳丽少女带着婢女就到了院门口,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打量。 她手中握着短马鞭,盯着花颜兀自笑了,像是在和婢女青雀说话:“青雀,本公主的直觉一向都很准,你看,果真在青哥哥的苍梧苑中搜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当真是有趣得紧啊。” 闻言,她身旁婢女青雀立马就懂了言外之意,走上前朝着花颜两人色厉内荏地呵斥:“八公主在此,你们两名贱婢竟还不行礼?!” 第21章 玉镯怎会在她的手上? 那奴婢气势嚣张,更别说是她身后的那位八公主,更是目光森冷地盯着她们。 花颜哪里敢犹豫,连忙和桑桑跪下求饶:“奴婢见过八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方才奴婢们是一时疏忽,就算给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冒犯公主,还请八公主明察,求公主恕罪啊!” 青雀冷冷一笑,架子抬得十足,指着她们两人骂道:“我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东西,本就是你们毫无礼数,嚣张跋扈,见了我们八公主竟还不行礼,如今以为扯两句谎就敢来求公主恕罪?!简直是恬不知耻!” 关于这位八公主,虽说花颜从前不曾见过,但也是知道一些传闻的。 八公主乃是当今帝后最小的女儿,受尽了太后、帝后和上头几个皇兄宠爱,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也就养出了一副嚣张跋扈,刁蛮任性的性子。 青雀从小就是伺候八公主长大的,跟着她久了,说话间气势凌厉嚣张惯了。 眼前人是万万得罪不得,花颜只能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奴婢们出身低贱,一直在府中伺候,不曾得见公主天颜,这才一时没有向公主行礼请安,都是奴婢们的错,还请公主恕罪!” “你这小贱婢,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青雀正要扬起手朝花颜打过去,却被身后的八公主出言拦住。 “住手。”八公主握着手中的马鞭走上前来,居高临下俯视面前的花颜,像是在看卑微的蝼蚁,盛气凌人地质问:“你说你一直在这府中伺候?那你和青哥哥是何关系?!” 就算花颜不清楚这位公主究竟是何脾气秉性,听到这句话也该明白过来,八公主仰慕丞相卫辞青已经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事,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八公主竟然敏感到了这种地步。 看她那架势,但凡是何卫辞青扯上一点关系的,恐怕都逃不过八公主的怒火。 花颜面色苍白,咬着唇急忙摇头解释:“请八公主明察,奴婢只是区区一个粗使丫鬟,地位卑微,平日里连大公子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就算是见了也是根本不敢抬头的啊!奴婢与大公子之间毫无关系,只是主子与奴婢的关系,还请八公主明察?” “当真?”八公主闻言,神色冰冷:“若有半句假话,本公主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花颜双手撑在地上,匍匐跪着,拼命想要撇清自己和卫辞青的关系:“奴婢和大公子,当真不是公主想的那样!” 八公主瞧见花颜那果断惧怕的模样,把玩着手中的马鞭,心道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贱婢,想来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骗她,正欲打消疑虑。 旁边婢女青雀眼光一转,立马被花颜手上那只手镯吸引了注意力,她神色大惊,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确认没错之后急忙俯身在八公主耳边: “公主,您瞧那贱婢手上带着的玉镯,是不是丞相大人前日买的那一只?” 她们声音不大不小,精神正高度紧绷的花颜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吓得她急忙收手不再撑着,手忙脚乱地想用衣袖去挡住那只玉镯。 殊不知,一双手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完全不让她动弹。 八公主看清花颜手上的那只玉镯,瞬间脸色大变,眼神阴狠又嫉妒,怒声质问:“这明明是青哥哥买了要送给本公主的!怎么会在你手上,说!你和青哥哥究竟是什么关系!” 青哥哥一向洁身自好,又不近女色,身边连个女护卫都找不到,他心血来潮买了只血玉镯子,只有可能是送给她的! 只是青哥哥想来不苟言笑,为人淡漠清冷,肯定是不便开口才没有立马给她。 为了此事,想着青哥哥特意买了镯子要送她,八公主兴奋得整整一个晚上没睡好觉,可现在居然出现在一个贱婢手上,简直让她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打死这贱婢才好! “公主息怒!这玉镯…不是大公子送的,是…是奴婢从前在老夫人院子中做活,得了老夫人赏的!公主息怒啊!奴婢和大公子…”花颜急中生智,根本顾不上什么说不说谎,只知道当着这八公主的面,她和大公子绝对不能扯上半点关系! 可惜她还没说完,下巴上传来坚硬粗糙的触感,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八公主手中坚挺的马鞭抬起。 花颜被迫对上那双怒火滔天的眼眸。 “你竟还敢撒谎哄骗本公主!青哥哥的苍梧苑从来不许女子留宿,更何况是你一小小贱婢?!若不是你勾引于他,青哥哥怎么会容你在这苍梧苑待上一时半刻!”八公主明显已然不相信她的说辞,那目光如同是黏腻阴冷的蛇信子,在她脸上肆意舔舐,像是下一刻就要狠狠咬上来,盯得她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啧…本公主倒是没注意到,你这张脸当真是十足十的狐媚子!”八公主语气阴测测的,说完对着花颜冷酷一笑,竟然抬脚就狠狠踩在了她那只带着玉镯的手上! 手上传来钻心般的剧烈疼痛,那玉镯死死压在她的手腕上,硌得手腕几乎断裂。 疼得花颜差点尖叫出声,最后只能死死咬着唇忍住,她眼角不由自主地溢出眼泪,嗓音颤抖:“八公主…奴婢…”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骗本公主,简直是罪无可恕!”八公主越说越气。 看着花颜那副狐媚子婉转求饶的模样,想起她说不定就是如此博得青哥哥的怜悯和欢心,更是气得胸中都快炸了,脚下不禁加上了好几分力道,更是用脚狠狠碾了碾,恨不得将那手镯活生生踩断! 像是还嫌不够,嗓音尖锐愤怒地吩咐青雀:“青雀,给本公主掌嘴,打到她说出实话为止!” “奴婢遵命!”青雀应了一声,冷哼着挽起袖子,手掌高高扬起正要朝花颜扇过去! “啪!” 桑桑见状忙不迭护在了花颜面前,青雀那巴掌就硬生生扇在了桑桑脸上,立马就红肿起来。 桑桑眼眶满是眼泪,却红着一双眼睛倔强地护在花颜面前,“还请公主殿下息怒,她是老夫人选出来的人,另有要事交代,还请公主责罚莫要毁了她这张脸啊!奴婢求求公主,饶了她吧!” “这还有个护着的,还真是没白费你这张狐媚子的脸!脸打不得是吧,本公主不仅要打,还要抽烂你这张脸,看你还怎么迷惑青哥哥!”八公主怒气越来越重,扬起手中马鞭朝着花颜抽了过去。 鞭子用了很大的劲儿,抽出一片破空之声。 花颜浑身发抖,可偏偏身份之差压在那里,她根本无从反抗,更不想为了这事闹出苍梧苑,必定会牵扯出她和大公子的关系。 她只能咬唇死死忍着,可想象中火辣辣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响起那道席卷着森冷寒意的低沉嗓音—— “公主在微臣的府邸,肆意责打丫鬟,怕是不成体统?” 第22章 他们如同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花颜抬头看去,只见卫辞青修身玉立,高大清瘦的身影将她遮挡的完全,黑影笼罩着她,就像是将她无形地保护了起来。 “青…青哥哥,你回来啦!”刚刚还盛气凌人满眼阴冷,恨不得打死花颜才满意的八公主,在看见卫辞青出来的那一刻神色瞬间一僵,娇滴滴地喊出那一句之后,迅速挂上撒娇的笑容:“青哥哥,人家刚从西北回来,你就一点都不念着我嘛,一回来就对人家这样说话,还亏得我天天都在为青哥哥祈福呢!” 卫辞青将八公主的转变尽收眼底,眼眸中半点情绪也无,依旧凉薄:“那便多谢公主了,只是公主的挂念,臣承受不起。” “青哥哥…你怎么…你怎么对宁儿如此冷漠啊?从前,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从不会这样和我说话的,你究竟怎么了?”八公主像是被卫辞青的冷漠刺痛,嗓音尖锐地质问出声。 “臣一向如此。”卫辞青答。 “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了!肯定是她!”八公主不敢相信眼前的卫辞青如此冷漠,满心都以为卫辞青就是被这跪着的贱婢勾去了魂魄才会如此,扭头就用马鞭指着花颜:“一定是你这贱婢,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勾引了青哥哥,才会让青哥哥对我这样冷漠!” 说着,她扬起马鞭就要抽花颜,可刚甩出去,却被卫辞青紧紧地握在手中。 卫辞青眉眼冷硬幽沉,气场料峭:“这婢子纵使有错,也是我丞相府的人,想来还用不上公主来我府中大肆动刀动枪的管教!” “青哥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她,是这婢子先冲撞我的,我气不过才让青雀教训教训她而已!青哥哥你相信我。”八公主说哭就哭了出来,那哭的一个凄惨,仿佛刚才扬着马鞭要打人的根本不是她。 看着卫辞青,八公主生怕他不相信,急忙道:“不信青哥哥你问青雀!” 青雀闻言忙不迭地低头解释:“回丞相大人,确然是这两个婢子见了公主不曾行礼,更是屡次说谎蒙骗公主,说和您一点瓜葛都没有,可那贱婢腕上明明带着…” 青雀说着,话都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昨日那手镯是公主吩咐人跟着丞相才瞧见的,吓得立马噤声。 “哦?半点瓜葛都没有?”卫辞青唇边勾起一抹诡异料峭的笑,扭身看向身后跪着的花颜,若有所思地问:“你当真是这样说的?” 明明他唇边带笑,语气也清浅平淡,可花颜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 顶着八公主的目光,花颜此时俨然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低着头颤着嗓音回答:“回大公子,奴婢…奴婢确然是如此说的。” 八公主一听,立马见缝插针,一把就凑到了卫辞青的身边,“青哥哥你看吧,这贱婢自己都承认了,是她冲撞我在先,我只是…只是一时没忍住才教训了她两下。” 少见的,卫辞青这次却没有躲开八公主的靠近,只是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丝帕,面上一点不显,反而看向八公主浅笑着安慰:“是臣府中的奴才蠢笨如猪,让公主受委屈了。” “青哥哥,宁儿不委屈,只要青哥哥能让宁儿在苍梧苑留宿一晚,再好好陪陪宁儿,宁儿就算受了天大了的委屈也不委屈了。”八公主趁机笑着提出要求,笑眯眯地看向卫辞青,言语动作间全是撒娇亲昵之意。像是生怕他不同意,又补充: “宁儿来的时候已经和父皇说了,父皇也同意了的。就一晚,就一晚,好不好嘛青哥哥…” 卫辞青不动神色地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花颜,颤着身子低着头如同受了委屈蜷缩在角落的猫儿。 他沉默片刻,眸中一片幽冷漠然,薄唇轻掀:“公主住便是。至于这婢子,带回去就是。” “青哥哥最好了。” 说着,八公主就和卫辞青一起走了。 良久,等没了声音,花颜才敢有所动作,她将桑桑扶起来,看着她脸上的红痕,心疼又着急:“下手也太重了,疼不疼啊?” 桑桑笑着摇头,带着些孩子的稚气和天真:“不疼的颜姐姐,跟这些年受到的打比起来,已经算是很轻很轻的了。只是颜姐姐,主子似乎生气了。” “我晓得。”花颜看向走到远处圆月青石拱门的一男一女。 卫辞青身姿挺拔气势漠然非凡,与身姿窈窕气势活泼刁蛮的八公主并肩而行,她在笑,他只是宠溺地看着。 无论是身姿相貌亦或者是家世身份,他们看起来都和谐至极,宛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不知怎么,花颜心中竟然生出些许不可名状的苦涩和艳羡,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她的胸中,让她胸闷气短。 卫辞青并未将八公主送到西厢房,而是走到半路就说要回去看折子,吩咐行之将她送去,说是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和行之开口。 卫辞青那和刚刚苍梧苑中截然相反的冷漠态度,看得八公主窝了一肚子火,一进房间就气得摔摔打打,满心愤怒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青哥哥对我这样冷淡!” 婢女青雀走近开口:“公主,依奴婢看,恐怕和那个贱婢脱不了干系!刚刚丞相明里全是安抚您责怪那贱婢,实则反而让您不敢再怎么动辄责罚那贱婢了。” “凭什么?!那贱婢究竟哪里好!青哥哥为何偏偏喜欢那个妖精?!”八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抄手就将眼前的妆奁扫在地上! 青雀俯身轻声道:“她…不是有那张狐媚子的脸和那副身子吗?指不定私底下多么不顾廉耻勾引丞相呢!” “本公主这张脸难道差吗?!”八公主厉声反问。 青雀将面前的铜镜扶了扶,让八公主能更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您是金枝玉叶,自然是顶好,只是您…没那贱婢放得开啊!” 八公主闻言一愣,看向青雀,神色神秘地靠近她耳语:“你是说……” 青雀忙不迭行礼:“公主这好不容易住进了丞相府,若是不想失去这次好机会彻底让丞相死心塌地,这个法子虽险,但胜算极大啊!” “砰!” 八公主直接将铜镜拍在桌上,眸光阴冷,已然下了决断。 卫辞青在书房中看折子,明明他向来喜欢这等寂静无人的时刻,可今日他却是躁动无比。 行之难得敏锐地发现,自家主子三个时辰之内,看了不下三十次门口,似乎是在看什么,似乎又是在等什么。 行之第三次试探着询问:“主子,可要用膳?” “不用。”卫辞青掀唇,花颜那双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模样就没从他脑海里消失过。 同时那一句毫无瓜葛不断在他耳边萦绕,他心中烦闷异常,随手将折子拍在桌上,冷道:“竟还不来,胆子果真是大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敲门声,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上。 卫辞青抬眼一看,神色立即恢复正常,示意行之开门,随即低头拿起折子继续看,挡住他轻勾起来的唇角。 整个人看起来危襟正坐,半点不像是刚刚被影响的模样。 第23章 哭什么 殊不知,下一刻从门口传来的却根本不是花颜的声音。 “宁儿在府中为青哥哥添了不少麻烦,听闻青哥哥在为国事烦心,宁儿为青哥哥煮了最爱喝的太平猴魁,还请青哥哥开门。” 八公主娇俏可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卫辞青唇边没了笑意,眉眼漠然凉薄,“公主请进。” 说完,行之便急忙上前开门,低着头请人进来:“八公主请进!” 只见八公主身上拢着火红绣牡丹及踝长披风,身边跟着婢女青雀。 青雀手上端着一盏热茶看着行之抬了抬下巴,颇为倨傲:“公主同丞相大人有话说,你先出去候着。” “是。”行之偷摸瞟了一眼,瞧见自家主子依旧那般毫无反应,低头应声连忙退了出去。 青雀将那盏热茶放在桌上,朝着八公主点头示意,也就跟着出去了。 房间中,只剩卫辞青于八公主。 八公主苏玉宁上前到了卫辞青的书案面前,柔声相劝:“青哥哥,你看了这么久的公文,想必也有些乏了,不如用盏茶,歇息片刻吧?” “多谢公主费心,更深露重,公主应当早些歇着。”卫辞青头都没抬,索性挥了挥衣袖,神色疏离清冷:“行之,送公主回房。” 瞧见卫辞青这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冰冷模样,摆明了不将她放在眼里,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气得苏玉宁攥紧了手中的披风,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清冷矜贵的男子,心里气得不行。 她从小仰慕他,知晓他素来凉薄清冷,就是爱极了他那如同漠然冷清的天上月的模样。 苏玉宁乃是景国最受宠的八公主从小她要什么,就有成千上万的争先恐后地捧着上来,人生头一回在卫辞青处碰了壁,她偏不信邪! 可几次三番拒她于千里之外的男子,居然让那出身卑微的贱婢抢了先?! 这让她如何能忍? 她苏玉宁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正想着,滔天的妒火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苏玉宁目光越发坚定冰冷,果断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想起青雀的话,摇着腰就凑到了卫辞青身边,自顾自地朝着他的手臂伸出手,想要抱上去,夹了夹嗓子: “青哥哥,你抬头看看宁儿好不好?” 还没等她的手碰到卫辞青,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嗓音疏离:“公主请自重。” 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苏玉宁气得脸色难看至极,她就想不明白,她到底哪里不好?! 突然,她像是终于下定了所有的决心,也不顾卫辞青疏离冷漠,伸手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竟然用胸口在卫辞青手臂上不停地蹭着,眼眸中充斥着泪水:“青哥哥,宁儿…你看看宁儿好不好?” 明明同样是柔软的触感,却和花颜给他的感觉截然相反! 肢体动作比思绪更快一步,卫辞青猛地起身闪身,甩开了只披着薄纱露尽风姿的苏玉宁,扬手将那披风扔到她身上,堪堪遮挡。 他蹙紧眉头,幽冷眼眸中划过嫌恶,语气又重又厉:“还望公主自重!” 门外行之和青雀听见里面的动静,急忙推门冲了进来,就瞧见这样一副场景: 只见八公主不知怎么整个人跌坐在地,身上胡乱盖着那披风。 “青哥哥…”苏玉宁跌坐在地上,哭着喊卫辞青,顶着青雀和行之打量的目光,她只觉得难堪至极,屈辱极了,朝着青雀两人怒吼:“滚,都给本公主滚出去啊!” 听见这句话,青雀立马反应过来,知道公主的谋算落空了,心里一个咯噔,上前将八公主扶起来之后也不敢停留,强拉着行之出去。 “臣府中庙小,实在照顾不了公主千金之体。明日,定送公主回宫!”卫辞青负手站在窗前,目光凝视前方,看着苏玉宁眼神漠然冰冷。 就像在看一具行尸走肉,丝毫勾不起他半分情绪。 “青哥哥,不要送我回去!青哥哥…我只想在陪着你的!”八公主心头屈辱又不甘,再等等,只要再等等,青哥哥一定能留下她的! 说着,八公主颤颤巍巍地朝他靠近。 “行之!”卫辞青冷哼一声,正想要让人将八公主带走,却不想刚一喝出声,他就感受到腹下发热,一股难言原始的欲望从灵魂深处猛地窜出来! 几乎是眨眼间,卫辞青就觉出了不对,扭头目光凶狠冷厉地盯着八公主:“公主竟敢做出如此之事!” “青哥哥…我也是因为太喜欢你了,生怕你被别人抢走才出此下策的啊!这欢情药是我特意找来的秘方,只要你吸了我身上的药粉便能发挥作用,其效用霸道无比,若是找不到女子与之交合,青哥哥你会死的!”八公主看见药发挥作用了,才大着胆子走上前,柔声安抚他:“青哥哥,让宁儿来帮你纾解吧…” “滚!”卫辞青用力拂袖将她甩开在地,他冷白的俊脸上透着诡异的红色,再也克制不住眸中厌恶,怒声厉喝:“滚进来!连夜将公主送回宫中,若皇上问起,一切如实禀告!日后无事,再不许八公主进府!” 卫辞青是真被气极了,丢下这句话立即大步冲出了书房! “青哥哥,为什么!!”八公主满心不甘地尖叫出声,神色透着狰狞,为什么她都屈尊降贵做到这个地步,他还是不肯接受她?! 都怪那个贱婢! 青雀慌忙扶起八公主,不知道是慌的还是怕的:“公主……” “啪!” 八公主朝着青雀就是一巴掌,语气阴狠:“都怪那个贱婢!” “是,是是,公主说得对都是那贱婢!”青雀被平白无故掌掴,却根本不敢露出半点不好的神色,忙不迭低头瑟瑟发抖,像是已经习惯了八公主这样随意迁怒旁人,肆意发泄的狰狞模样。 行之冷着脸走上来,提醒:“公主,再迟宫门就要落锁了,此时还来得及。” 八公主就算再不甘,也知道今日将卫辞青惹怒,气得胸脯起起伏伏的,猛地在青雀身上紧拧了好几下,才忍着怒气离开。 已经入夜,桑桑给花颜手上红肿上了药,又亲眼看着她躺下,勉强放心了些,才离开。 手上传来火辣辣钻心疼痛,不停地挑衅着她的思绪,同时手腕上冰冷温润的触感让花颜心如乱麻。 她躺在床榻上,脑子里挤满了人,有操劳佝偻的母亲,病弱瘦小的容儿,佛面蛇心的卫老夫人,还有白日刚刚折磨了她一顿的八公主,最后都变成了一个人的脸——卫辞青。 突然,她像是决定了什么,在黑暗中起身到了铜镜前,挖了一块手脂胡乱涂抹在手腕和手背上,随即握上那手镯,想要将手镯拿下来。 她若没有招惹上卫辞青,又怎么会有今日这样的处境? 今日一个镯子就险些让她被几近欺辱折磨,若他日换了别的什么,她在八公主处恐怕保命都难! 她已经错的够多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错下去,绝不能和他纠缠不清。 可不知道怎么,许是那镯子当真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又或许是她手上有伤高高肿起,不管花颜怎么用力都取不下来! 反而挤压到手背红肿瘀痕,疼得她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溢出,花颜悲从心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和悲伤堵在她的胸口,让她呼吸都困难。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她躲不开卫辞青,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连个镯子都取不下来?! 明明她只想和家人平安地活着! 情绪如山倒,她埋首在臂弯中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哭声放出去。 房间中静悄悄的,只有她压抑细小的哭声。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上她的腰身,她被按进怀里,头顶上也传来他沙哑低沉的嗓音:“哭什么?” 第24章 他没碰过旁人,也不想碰 那嗓音太熟,花颜几乎是下意识地面色发白,惊呼一声:“大公子…” “是我。”卫辞青沉声答,满是粗粝薄茧的大掌在她腰间游走,不断摩挲着她的纤腰,紧紧地将她按在怀里,不由她半分退却。 两个人隔着衣物紧紧相贴。 察觉到身前男人滚烫的大掌,花颜发现了不对,他身姿清瘦高大,身上从来都是冰凉发寒的。 察觉到那只大掌不停地撩拨着她身上的衣物,她只着一身亵衣,花颜心中大惊,下意识双手抵在他的胸膛,慌张惶恐地问:“大公子…您…您…怎么………” 她还没说完,剩下的言语就被他全数堵在唇齿之间。 他今夜反常的火热,吻她吻得凶狠又强势,与平日淡漠冷然的人截然相反。 花颜慌乱又害怕地想要推开他,可男女力量实在悬殊,不仅没有将面前的卫辞青推开,反而还让他越抱越紧,越吻越狠! 他疯狂在她唇齿间攻城略地,想要完全将她整个人都掌握在手中,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勺,不给她留半分后退机会。 “公……”花颜不知道卫辞青是什么状况,可她仅剩的理智提醒着她,她狠了狠心咬破卫辞青的嘴角。 随即只听得他低哼一声,淡淡的血腥味瞬间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花颜才被松开。 卫辞青勾唇冷笑,抬手指腹轻擦唇角上溢出的血珠,明明笑意不达眼底,却平添了几分邪肆。 他薄唇轻掀:“长本事了,小颜儿?” 小颜儿。 那三个字他刻意拉长了尾音,从他唇齿间说出,低沉沙哑的嗓音不停地冲击着她的耳朵,唤得她心尖控制不住地发颤。 她下意识抬头,就撞进那双深邃汹涌的眼眸,如同寂静无声的海中不断聚集着黑色的风暴,眨眼间就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无端端看得她胆战心惊。 花颜心如擂鼓,说不清是害怕更多还是慌张更多,哑着嗓子开口:“大…大公子…同奴婢如此,实在是…不合…” 她没说完,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贴上她苍白的唇,让她硬生生地说不出来。 卫辞青看着她被吓得毫无血色的唇,只觉得扎眼至极,沾着唇角鲜血的指腹点上她的唇,一点一点地在她唇上摩挲,殷红的血染在她唇上,反而让她更显柔弱媚色,仿佛能把人都缠软的绕指柔。 看得他喉结上下滚动,浑身燥热都快压抑不住。 “又要说礼法?”卫辞青显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也不怒,反而笑得更加嚣张邪肆。 “是…”花颜颤着嗓音回答,可刚说完,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被他掐在炙热的大掌,压着她整个人吻得更加不顾死活。 强势地抢夺她口中的一切。 “不…不可以…”她越挣扎,他吻得就越凶,啃咬得就越狠,越不给她留余地。 很快,花颜就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整个脑子都混混沌沌,呼吸困难,整个人像是快要溺水的鱼,只能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骤然和凉风接触,花颜这才发现他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挑开她的亵衣,手掌在她肌肤上来回摩挲,惹得她浑身酥麻颤栗。 花颜的理智瞬间被唤回,趁着他专心在她胸前留恋的时候,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用力将他推开。 她正要拔腿后退,却不想面前卫辞青笑得更重,眸光一凛就将她整个拉了过来,死死禁锢住不停挣扎的花颜。 “大公子,不可以…您和奴婢不能这样啊!求您放过奴婢吧!求求您!”花颜又急又怕,眼泪成串地从眼眶落下,不停地求饶。 他没回答,竟然是从衣袖中抽出那方绣着她乳名的海棠帕子,取对角最长,手腕翻转直接将她双手紧紧绑了起来! 卫辞青把她绑在面前的双手举过头顶,将她死死抵在墙上,他埋首在她脖颈,嗓音森冷:“许你推开我了?小颜儿?” 说着,“嘶”的一声—— 她身上的亵衣亵裤被他撕碎,眼下她只剩下一件肚兜勉强遮挡住她雪白的浑圆。 他炙热的唇舌不断在她颈肩啃咬舔吻,动作格外粗暴,大掌也不断从脖颈到她胸前,腰腹之下来回挑逗撩拨。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能放过我?”花颜完全丧失了反抗的机会和能力,整个人被如海般的绝望和屈辱淹没,眨眼间潸然泪下,哭着问,就连自称都忘了。 “我从未碰过旁人。”卫辞青哑声回答,嗓音中全是压抑隐忍,天知道他用了多少自制力才忍到如今。 说着,像是觉得不够,他再次补充:“也不想碰。” 说着,手上疼痛处传来温润柔软的触感,他一点点地吻上她红肿的手背,神色温柔专注,仿佛全世间在他眼里,都比不过她那红肿的手背和手腕上青紫的瘀痕。 手上细细密密的吻,让花颜神智有些不清楚了,她心中微动,却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觉得从未这样绝望过,挣扎过,煎熬过。 双手被丝帕紧紧绑着,加之力量悬殊,纵使她再不想,也没有半分反抗的机会。 皎白微凉的月光自窗外洒下,映照进屋子中,花颜被他按在墙上肆意索取,她白着脸缓缓闭上双眸,眼泪自眼角不停滑落。 就这一次。 就这最后一次! 就算做是她的报恩。 明日卫老夫人就要回府,明日等她回了二公子院中,便日日闭门不出,和他再无干系。 屋外月光微凉,寒风料峭,屋内芙蓉帐暖,被掀红浪。 身上原始的欲望和舒爽让花颜脑子迷乱,竟然有些不由自主地想要迎合卫辞青,她死死咬着嘴唇,生怕嘴中声音泄露出去。 卫辞青像是发现了,索性将手指压在她的下唇处,阻止她咬唇,他嗓音蛊惑:“我喜欢你叫。” 说着,又故意加了几分力气,更不管不顾将她撩拨得浑身发抖,这才听见他想听的—— “疼…公子轻些…”花颜被他欺在身下,他毫不留情地用力索取。 她这一喊,直接让他越发粗暴用力,就好像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融进骨血里一样。 花颜肌肤雪白细腻,是极度的好,他几番欺负下来,她早已经浑身泛着羞涩的绯红,那双一向清澈的眼眸全然被情动迷乱占据,眉眼间透着浑然天成的媚态。 明明没有一点撩拨的动作,偏偏就让卫辞青失了理智,他埋首在她胸前,嗓音含笑低哑:“小颜儿比那欢情药还让我心乱。” 第25章 缠绵心动 说着,他冰凉的指尖从她指缝中穿过,刻意护着她受伤的手,眉眼间染着欲色,越发粗暴狂野,像是恨不得将她分吞入腹。 他灼热的气息强势地喷洒在她身上,激得一寸寸的肌肤都变得绯红酥麻,强大的快感和些许疼痛笼罩着花颜,让她攥紧手下的锦被,浑身越发敏感颤栗起来。 花颜从前养在深闺,连外男都没见过几个,更没有肌肤之亲。 经历了初夜之后,她对他简直就像是水火一般,敏感至极。 在他霸道的主导下,她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变得陌生,不由自主地抓上他的背,像是发泄又像是找寻支撑。 卫辞青像是被她那一抓越发兴奋,久久不肯放过她,按着她的软腰抵死缠绵,一番情事下来,花颜体力都有些不支,最后结束之时躺在卫辞青的怀中沉沉睡去。 抱着在他身下柔成了一滩水的人儿,一向冷漠自持的卫辞青已然有些分不清,是那欢情药使然,还是心底怒气作祟,他只想将她碾碎,彻彻底底将她占有才能得以纾解。 也许是那夜瞧见她第一眼,就已经将她划为了他的人。 纵使是别人房中丫鬟又如何,她永远只能是他卫辞青的人,容不得旁人觊觎半分! 这一夜太过疯狂,加之这几日为了贪污舞弊案他睡得极少,卫辞青望着怀中人,很快便入眠了。 他这一睡,可就难为了赶在宫门落锁前送八公主回宫的行之,并不知晓自家主子在何处歇下。 行之照常起身,到了卫辞青房外正要喊主子起身上朝点卯,却不知怎么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 心道主子向来起身起得比他还要早,公务繁忙时整夜不睡也是家常便饭,怎么今日突然反常? 他忙推门进去瞧,结果房中空空荡荡,哪里像是有人的? 急得他在屋子里团团转,可主子向来挑剔,在别处定然无法安眠,究竟会去哪儿? 好不容易在瞧见桌上那青花瓷药瓶时突然福至心灵,连忙往旁边花颜姑娘住的偏院中赶去。 行之急匆匆地到院子中,敲响房门,就看见房中亮起烛火,顿了顿又放柔了语气:“颜姑娘?颜姑娘?您可曾知晓主子在何处宿下?” “进。” 正是自家主子的声音! 行之这才放下心来,推门进去,瞧见卫辞青已经到了屏风前,立马上去伺候更衣,嘴里更是振振有词:“主子您可让奴才好找,这眼看着就要上朝了,要是误了您上朝的大事儿,奴才万死不能……” 正说着,行之就感受到了一道凛冽如刀的目光,他一抬头就看见卫辞青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随即又往屏风后看了看。 行之立刻噤声,他就算再五大三粗,也明白主子是怕打扰了颜姑娘休息。 卫辞青摩挲着丝帕,低声道:“吩咐膳房,做些滋补气血的膳食上来,等她醒了让府医来瞧。” 行之点头,尽量轻声:“是,奴才知道了。” 说完,卫辞青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交代道:“她若想出苍梧苑瞧瞧,也不用再拦着了。” “是。” “祛疤的药也要准备,若是府医无法,那便去府外找,得了之后便给她。” “是。” 卫辞青又低声交代了几句,行之全都轻声应下之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家主子对这位二公子的通房丫鬟有多在意。 只是…… 当真是…孽缘。 卫辞青向来是不用早膳的,就算吃也只是随意吃两口,解决日常需求即可。 今日因着时间晚了,怕错过了点卯,他换上官袍便直接去上朝了。 什么时候走的,花颜不清楚。 她再醒过来之时,已经是第二日。 身旁早已没了温度,想来大公子已经前去点卯上朝了。 花颜跟散了架一样浑身酸疼,挣扎着想要起身,还是桑桑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让她一个腿软摔倒在地。 “颜姐姐…”桑桑从小在卫府长大,十二岁的年纪也是听过不少嬷嬷教导的,但听说和亲眼看见是两码事儿,看见花颜身上那些痕迹不禁红透了脸,更是心惊肉跳,主子平日最是冷漠凉薄,做事自持理智,怎么一碰到颜姐姐就恍若两人。 颜姐姐本来娇柔,主子竟也忍心下这样的狠手。 “不…不用了,老夫人回府了么?”花颜也顾不上身上疼痛,没等桑桑说完,就忙不迭地问。 桑桑是受了命的,偏偏对上花颜那双充斥着紧张慌乱的清澈眼眸,原本安排好想要瞒着她的言辞全都堵在了胸中。 见桑桑这反应,花颜还有什么不明白,没心思管这儿疼那儿酸,“卫老夫人回来了,回来了。我这就离开苍梧苑。” “姐姐!姐姐你别着急,老夫人还没到,府里来信说是一个时辰之后才能回府。”桑桑看着花颜着急忙慌收拾衣物要离开的模样,急忙安慰道。 “若是原来听雨轩和苍梧苑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都是主宰性命的主子,我们是地位卑贱的丫鬟,不管在哪儿都是要听话乖巧讨主子关心。只是现在,我和大公子的关系一旦东窗事发,届时是打死了乱葬岗一扔,还是拔了舌头发卖出去,都是卫老夫人一句话的事儿。”花颜自嘲一笑,眼泪已经蓄满眼眶,轻柔地摸了摸桑桑的脑袋安慰她。 她只是奴才,有什么办法能和主子抗衡? 大公子来了兴致想要她,她就必须信任顺从。卫老夫人看重她让她勾引二公子,她就算是打碎了一身的骨头也得去。 花颜猜不清楚卫辞青的心思,不知道他是一时兴起还是出于别的,所以眼下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和他断绝关系,回到二公子院中尽心尽责地去勾引二公子。 “那桑桑帮姐姐一起收,陪姐姐一起回去。”桑桑擦了擦眼泪,立马笑着去帮花颜。 看着桑桑,花颜收拾衣物的动作微顿,很快就猜想到桑桑没有第一时间把卫老夫人回府的消息告知她,多半是受了卫辞青的吩咐。 之前大公子更是给她下了禁足令,她这一走,怕是整个苍梧苑中伺候的人都要被牵连。 花颜猛地握住桑桑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眼眶泛红,轻声问:“确定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回府吗?” “确定,老夫人陪太后娘娘同行,定然是不会出错的。”桑桑不明就里地点头:“姐姐你是要……” “随我来。”花颜答,像是鼓足了勇气。 …… 行之为何说今日上朝是大事,也是有缘由的。 第26章 破案求赏焕颜霜 江南一带向来多雨水,今年格外多,连着下了三个月的大雨,直接汇聚成了十年一遇的洪水,冲得横陇决堤,洪水一泄而下,冲走无数村庄宅子,一时之间灾民无数,饿殍遍地。 朝廷当即开仓赈粮,卫辞青却靠着江南地区官员短短的两本奏折就察觉出今年灾情不对,细查之下才发现根本不是洪水冲得横陇决堤,根本就是二十年前建造横陇之时有人贪赃枉法,贪污朝廷拨款,才使得横陇如同纸糊的,洪水一冲顷刻间便倒塌了。 皇帝龙颜大怒,当即命卫辞青务必在五日之内暗中查清此案。 一则是卫辞青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最得皇帝信任。 二则是若当真涉及权贵,恐怕除了当场丞相卫辞青,再没有旁人敢接管此案。 今日就是最后之期,上朝之时也就是卫辞青与文武百官对峙之时。 文武百官人人自危,低着头揣测圣意,皇帝身边伺候的苏公公握着名册一一点名,涉及的竟有上上下下十几名文武官员。 那一群官员洋洋洒洒跪了一地,忙对着龙颜大怒的皇帝磕头辩解。 跪在最前首的户部尚书年过六十,老脸上沟壑纵横,最是激动,哭天喊地:“皇上,微臣冤枉啊!微臣这四十年来,一心为国为民,满朝上下。微臣向来节俭,除了日常所需全数拿出办粥棚,赈济贫民啊!殊不知,在微臣即将致仕之年,竟然蒙受此冤!不知微臣是得罪了何人,竟要如此害微臣!微臣只能…以死明志啊!” 说着,那户部尚书竟然是起身朝着大殿一旁的柱子撞过去! 他身后不少官员全都在劝,太监们也在拉,生怕他出个什么好歹。 一时之间朝堂喧闹,唯独卫辞青修身玉立于文官之首,身姿挺拔,完全无动于衷,反而语气讥诮:“李尚书为何不撞?” 不管不顾要以死明志的户部尚书反而被他讥讽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瞧着卫辞青气定神闲的模样明白过来,颤颤巍巍地问:“丞相…丞相为何要如此冤枉微臣?!” “冤不冤枉,户部尚书说的不算。”卫辞青勾唇冷笑,将手中的折子猛地扔到他身上:“李夫人已经交代了。” 户部尚书看着折子中握有实锤的一桩桩罪行,气得脸色灰白,看起来跟快死了并无两样。 剩下的那群官员,原本还想辩解,可知道是卫辞青督查此案,瞬间吓得不停磕头求饶,满脸恐惧,竟然连辩解的欲望都没了! 卫辞青之所以能权倾朝野,一则是皇帝信任看重,二则是他手段高明狠厉,经过他手的事,根本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越挣扎,他便越狠。 在这个朝堂,卫辞青是扎扎实实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加上他为人虽冷漠理智,却最是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一丝沙子。 从前礼部侍郎家的公子犯下强抢民女的重罪,下面官员无人敢管,那户人家不顾性命告到了卫辞青面前,礼部侍郎害怕得想尽法子保自己儿子,金银如流水的往丞相府送,最后金银被卫辞青全数充公,更是判了礼部侍郎一家抄家流放的重罪。 他们是想自己能活,却更想自己全家都能活。 皇帝瞧着殿中看见卫辞青,便忙不迭承认了自己罪行的贪官污吏们,当即气得一并处置,全数抄家充公,所有的钱财都用于赈济灾民。 卫辞青刚下朝,正欲带着行之回府,殊不知还没出宫门口就被皇后身边的姑姑带去了皇后处。 一进去,皇后却不在,出来回话的是掌事宫女:“烦请丞相大人稍等,皇后娘娘方才上了药正在更衣。” 卫辞青站在殿中,脑海中却不断浮现昨夜花颜婉转承欢的娇媚模样,他蹙了蹙眉,他从不重欲,也没有通房,偏偏有了花颜之后,他像是食髓知味,似有些上了瘾。 想着想着,又想起她身子娇弱,须得着重调养。 正想着,皇后便在宫女的搀扶下出来了。 皇后头戴龙凤点翠镂金冠,身着大袖紫金百凤长衫,内衬同色同花齐腰襦裙,端得是庄重气派。 如今已经是年过四十,保养极好,如同三十岁女子般。 “微臣见过皇后。”卫辞青起身行礼。 “你来了。前些日子北疆进贡了几盒焕颜霜,说是取天山雪莲,千年灵芝,东海珍珠等珍稀药材制成,女子用了不仅能驻颜保养,更有消除一切疤痕之奇效。本宫今日特用来试试,这才劳你等了片刻。”皇后看着卫辞青,脸上堆起和蔼温柔的笑容,言语间带着些许歉意: “今日召你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昨日宁儿回来时,哭得实在伤心,本宫便问了青雀…这才知道宁儿竟犯下如此大错,实在是有些愧对于你……只是这事毕竟关乎宁儿名声,可否请卫丞相为宁儿保守此事?” 皇后这番话说得弯弯绕绕,实则不外乎就是为了昨夜八公主所做荒唐事收拾烂摊子,想请卫辞青保守秘密。 八公主夜半进入男子房中,甚至上赶着下欢情药,堂堂公主行径和青楼女子无异,能让整个皇室中人为她羞愤致死。 若不是昨夜八公主太过荒唐离谱,就算皇后一向温和贤良,也不会如此放低身段对一个臣子说话。 “皇后娘娘宽心。微臣定不会让此事泄露出去,只是为了公主清誉着想,丞相府怕是不便再去了。”卫辞青语气没什么起伏,听起来很是平淡,像是早就已经料到。 但方才听见皇后说焕颜霜有能消所有疤痕的奇效,卫辞青不受控制地想到花颜背后狰狞的伤口,和她那不安的模样。 皇后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会替八公主保守,但请八公主日后也别来丞相府了。 “是,本宫日后定会严加管教,还请丞相放心。”皇后脸上笑容多了几分真诚。 正在此时,只听得高亢尖锐的一声:“皇上驾到。” 卫辞青和皇后都起身行礼,待着皇帝进殿。 皇帝像是一早知道卫辞青在,也不惊讶,伸手将皇后扶起,再扶卫辞青,更是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满眼赞赏:“此案多亏了辞青,为朕的景国除了那一群贪官污吏,有官如此,实在是朕之福,百姓之福。” 皇帝对卫辞青满口赞赏,只是说到一半,又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只是朕现在,还有一事为难,不知辞青可否为朕排忧解难?”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卫辞青脸上情绪没有半分变化。 “朕为难的是,你又为朕立下如此大功,朕却不知赏你些什么好啊?”皇帝看向卫辞青,眸光温和难掩其中凌厉。 金银宅屋、田地铺产,加官进爵等等,都已经是赏过卫辞青无数次的了。 他如今是文官之首权倾朝野,母亲卫老夫人又是一品诰命,父亲进了太庙,连祠堂上都挂了把上斩昏君,下斩奸臣的尚方宝剑,实在是赏无可赏。 人一旦到了顶峰,要么原地踏步,要么就只能往下走下坡路了。 皇后笑着道:“皇上,既然是辞青立功行赏,不如问问他自个儿的意思?” “朕也正有此意。”皇帝笑道,看着他不动声色地问:“辞青,可有想要的?” 皇上皇后看似简单的一言一语,话锋已然全都到了卫辞青身上。 卫辞青颔首答:“回皇上,微臣有。” “速速道来。”皇上挑了挑眉,眸中划过一抹暗芒。 要什么,很难。 要的太贵重,难免被疑心,自古最怕功高震主。要的太轻易,皇帝颜面上说不过去,实在是难题。 对卫辞青,却不是。 卫辞青神态淡漠定然,拱手回:“微臣想向求皇后娘娘求一盒焕颜霜。” “哦?只是这焕颜霜女子用处较大,辞青要去做什么?”皇后也来了兴趣,笑着问。 “不瞒皇上娘娘,微臣是为家中女眷所求。”卫辞青不卑不亢,身姿挺拔一身傲骨,说话时没有半分的躲闪动摇,像是一心只想要一盒焕颜霜。 第27章 或许她喜欢 “哦?难不成辞青什么时候……”皇后看着卫辞青的眼神多了些打趣的笑意,话中却多了些试探。 “多谢娘娘关心。”卫辞青未置可否,嗓音柔和。 到底是臣子家事,总不能问的太过具体,皇后也没多问,只是笑起来藏起眸中异样:“焕颜霜乃是北疆进的岁贡,药效奇特,用药更是无比珍贵,只一小块便能卖到千两,若是这一盒便是以黄金论价了。原本本宫想自个儿留着,但如今丞相立下如此大功,若是赐给丞相倒是更能成人之美,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卫辞青这赏赐要的确实恰如其分,既全了皇帝的颜面,又不会让人觉得他仗着圣宠自视甚高。 “哈哈哈,辞青为国为朕立下如此大功,当赏!”皇帝解开了心头难题,大笑着大气挥袖,看着卫辞青的眼神中也隐下几分暗流。 卫辞青陪着帝后说了会儿话,才从宫中离开,出宫门时已然到了正午。 马车行走在街道上,酒肆店铺鳞次栉比,两边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小摊贩。 行人和小贩的叫卖此起彼伏地交织着,卫辞青一身绛紫绣金祥云官袍,危襟正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袖口处露出的一角丝帕,通身的矜贵清冷。 身旁坐着不敢有半分马虎的行之。 突然砰地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巨物,马车一阵剧烈晃动,像是马都惊慌起来不听指示,吓得周围百姓尖叫而逃。 好在赶马的人反应极快,只听马车外中气十足又焦急恼怒的一声—— “吁!!!” 马很快就被控制下来,马车也再度平稳,行之急忙去查看卫辞青的情况,只瞧自家主子稳如泰山地坐着,似乎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行之看见卫辞青没事才松了一口气,忙出了马车厉声呵斥:“怎么如今连个马车都驾不好了?!主子还坐在里面,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你该当何罪!” 赶马车的也是卫辞青的护卫,名为朔风,因着做事稳重人也可信便特地派他专门赶马车。 被行之这一责问,朔风也知道怕是要被主子惩戒,忙不迭地认错辩解:“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的错……” 旁边刚刚摔了的老者爬起来,第一反应佝偻着身子急忙跪上前,吓的不停用自己瘦骨嶙峋的手颤着比划求饶:“都是草民的错,竟然冲撞了贵人的马车,草民罪该万死,草民求求您,饶了草民一条贱命吧!草民上有身患重症的贱内,下有天生痴傻的儿子,若是草民没命,恐怕他们也活不成了啊!求求您,求求贵人,饶了草民一命吧!” 那老者一边说着,一边不断朝着马车中贵人的方向磕头,像是头破血流也不知道疼一般。 才从里面传来卫辞青淡漠的声音:“发生何事?” “回主子,街上摊贩众多,失职撞上了一挑着火箱卖货的老人家。”行之一听,忙上前回禀。说完心知朔风要被责罚,急忙扯着朔风,“还不快领罚。” 朔风撞上那老者也属实是于心不忍,若不是当时街道上百姓太多,他也不至于避不开。 一听,脸红脖子粗地低头认错:“属下知错,还请主子责罚!” 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撩起门帘一个角,指尖挂着鼓涨的荷包他语气散漫平静:“可够买下损失的火箱?” 行之和朔风都有些愣住,主子竟然没有开口责罚于他? 行之也不敢问,领了荷包递给那老者。 “大人…这这这…草民实在是不敢受啊!”那老者神惊慌失措,像是没有想到这马车中的贵人会这样好说话。 在行之的眼神压力之下,那老者也只能颤着手伸出双手接着,像是接着什么天大的恩赏一样。 只见那老者抱着那荷包,激动得眼睛都泛红流泪,这贵人随手给的银两已经是他几辈子都没有见过的。 他满是褶皱,守瘦如枯木的手打开那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碎银,随即将荷包递还给行之,满眼感激地道:“回几位大人,草民这些都是自己在家中做好的小吃糕点,用火箱一直热着挑出来卖的,并不值什么钱,这一块碎银已经…已经够了。” 马车中的卫辞青摩挲着丝帕的动作顿了顿,薄唇轻掀:“都做些什么?可有什么是京城坊间女子都爱吃的么?” “有…有的,寻常的桂花糕、枣泥糕、冰糖葫芦、冰糖山药这些都是这坊间正时兴的。”老者颤颤巍巍地回答。 桂花糕,枣泥糕,冰糖葫芦等等听得卫辞青眉头微蹙,他不重口腹之欲,平日丞相府的膳食都用的少,更别说是这坊间的小吃零嘴。 握着丝帕,上面淡淡的幽香充斥着整个车厢,想起她用膳时神采奕奕满足非常的模样,卫辞青垂眸。 或许她会喜欢。 行之正愣着,就听见自家主子道:“剩下所有的,我都要了。” 行之和朔风面面相觑。 ??? 他们…好像在做梦。 他们做错了事儿,不仅没有得主子的罚,这一向厌食又挑剔的主子,竟然要买了两大火箱的坊间小吃回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卫辞青回到苍梧苑,便命人上了午膳。 主动得连行之都没反应过来。 嗯?? 今天不用他再费口舌了? 难得卫辞青今天有兴致,今日菜色也格外精彩,牛乳蒸羊羔、炸鹌鹑、油盐炒枸杞芽、翡翠菜心…… 加上卫辞青带回来的坊间零嘴,洋洋洒洒摆满了整张红木弓腿镶玉大圆桌。 卫辞青坐在桌前,神色漠然平静,没有丝毫用膳的趋势。 行之正欲劝说,却不想朔风神色凝重的进来,凑到他身边耳语:“老夫人半个时辰前回府了。” “知道了。”行之并不太过关心,可刚说完他就反应过来,拉着朔风赶紧问:“花颜姑娘现在何处?” 朔风偷瞟了卫辞青两眼,神色很是为难。 他没说,行之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他不关心老夫人回不回来,但是关心花颜姑娘回不回听雨轩啊! 他看了一眼如同老僧入定的卫辞青,紧张得咽了咽。 完了完了,花颜姑娘回听雨轩了,主子…… 正想着,就听见卫辞青开口问:“去请她,昨夜她累。” 第28章 本相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就像花颜 行之一下就僵住了,嘴一张一合好几次才终于鼓起勇气和盘托出:“主子,花颜姑娘已经回听雨轩了,听手下的人说,一个时辰前便离开了,桑桑…也跟着一起去了。” 说完这句话,卫辞青周身气势骤然一变,守在房中的众人只觉得周身一冷,如坠冰窖。 压抑低沉得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浑身不停地冒冷汗。 “果然是有出息了。”卫辞青嗓音低哑冷漠,像是裹着料峭寒风,唇边却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行之瑟瑟发抖,硬着头皮开口劝说:“主子…您最近为了贪污舞弊案夙兴夜寐,这膳您得用啊…若是您的身子出了什么好歹,奴才们万死不能赎罪啊!” “急什么?”卫辞青眸中没有怒气,只有彻骨的冰冷,一边说着一边用奴才们奉上的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象牙骨筷,敛眉低目让人看不清情绪:“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 那模样,看起来还当真有点不在乎花颜。 行之半信半疑,抿唇道:“是奴才错了。那这些坊间零嘴…奴才这就撤下去。” 卫辞青笑得极冷:“拿去喂狗。” “是。”行之一听,哪里还敢耽搁,光吩咐手底下人去撤还不够,自己更是身体力行。 可行之刚刚走出门口,只听得背后传来微小声音,他下意识抬头一看,一个小物什径直被扔了出去—— “噗通”一声,掉进了院中假山旁的流觞曲水之中。 行之自小练武,身手自然是非常人能比,眼力耳力也是远超常人。 或许别人没看清那是什么,但他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一个时辰前自家主子用破案之功换来的…焕颜霜,皇帝钦赐!! 主子说扔就扔了!! 看来是当真被气得不轻。 等行之再回来的时候,却瞧见了更加诡异的一幕—— 一向厌食挑剔的卫辞青,竟当真在用膳,动作慢条斯理,端得是矜贵散漫。 若不是行之跟了他二十年,怕是都想真的相信主子并不在乎花颜姑娘了。 极有眼力见的行之,站在一边兢兢业业地给卫辞青布膳,也不再问了。 一炷香燃尽了又点,卫辞青冷不丁开口:“今日膳食是谁人所做!” “回主子,府中的厨子近些日子并没有换过,想来应该还是那几个。”行之回答。 卫辞青挑眉,语气平静:“他们做不了。” 行之这才反应过来主子竟然是破天荒用了两碗火腿鲜笋汤,忙叫来了膳房管家来问。 “今日可有何人进过膳房么?”行之问。 膳房管家低头如实相告:“不瞒行之侍卫,今日…桑桑确实去过膳房,这膳食也是她做的。” 行之拂袖道:“行了,你退下吧。” 没人注意到卫辞青眼底微融的冰雪。 膳房管家带着其他伺候的人都退下了,只剩下行之候着。 “桑桑那小丫头什么时候擅长做羹汤了?”行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正寻思着就听见自家主子一声令下:“圣上钦赐,丢不得。” 言外之意,你去捡回来 行之:??! 纵使行之现在心底再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了,也知道去把焕颜霜寻回来是最要紧的。 等行之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卫辞青已经用完膳,值得说的是每道膳都.被用过了。 他不由得响起那日花颜姑娘所说主子的喜好,想起来认真一对,发现今日的膳竟然是样样都对得上的! 许是流觞曲水有些冷,许是他不算是无药可救,将焕颜霜递上去的同时终于明白过来其中玄机。 饶是五大三粗的行之也忍不住疑问:“主子,您对花颜姑娘似乎太过…上心。她毕竟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更是老夫人亲选。” “那又如何?”卫辞青把玩着手中那盒焕颜霜,唇角噙起冷笑:“本相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 就像,花颜。 行之不由得有些担心,他太清楚自家主子这一路有多么艰难凶险。 卫辞青挑眉看向他:“去查个人。” ……… 花颜带着桑桑回了听雨轩,正提心吊胆地等着老夫人的命令。 卫老夫人也确实见了她,却竟然是她带着几名嬷嬷浩浩荡荡地到了花颜所住的偏院。 “好孩子,快让我瞧瞧!”卫老夫人一看见花颜,就满脸着急心疼地拉着她说话:“当真是我的疏忽,我本想让你在祠堂好好学学规矩也就罢了,却不想这些个欺软怕硬的老婆子们,竟然敢用戒尺打你,还将你打的这几日都出不得院子!实在是我的疏忽。快让我看看,伤口如何了?” “花颜给老夫人请安。”花颜看着和蔼慈祥的卫老夫人,此时满眼都是对她的心疼。花颜却不敢相信半分,忙不迭退身请安,随即又婉拒: “奴婢卑贱,万万不敢劳烦老夫人。奴婢已经找府医瞧过了,府医也开了药方,再过几日便能好了,还请老夫人放心。” 经过昨夜那一顿彻头彻尾的疯狂,卫辞青恨不得将她分吞入腹,故意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她如今跪着都要死死拢住衣物才能勉强遮掩。 莫说是卫老夫人,她哪里敢给让人瞧。 “还是个懂事的,真是苦了你,若不是我前去相国寺三日,定然也不会让她们欺负了你去。”卫老夫人看着花颜满眼心疼又气愤,扭头看向那几名嬷嬷,冷声道:“都是这几个老婆子欺软怕硬,让她们教你规矩,她们却自个儿先犯了规矩,好孩子不用怕,今日我在,定然是要给你做主的,只要你说,我便狠狠罚她们!” 这一番话说的,还真是动心爱怜。若没有之前那番装模作样的审问,恐怕花颜还真是信了卫老夫人是真的心疼她。 可惜,若她今日真的说出怎么罚这几位嬷嬷,立即便会被她们彻底记恨上,日后指不定怎么为难针对她,怕是恨不得日日寻衅于她。 “老夫人明鉴,那日祠堂之事确然不是几位嬷嬷的错,都是奴婢自己小门小户出身,从小规矩管教不严,几位嬷嬷都是为了更好地教导奴婢!还请老夫人不要责罚于几位嬷嬷。”花颜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心中紧张惶恐。 那几位嬷嬷立马就顺着求情:“老夫人,奴婢们冤枉!奴婢们所做都是为了教导花颜姑娘规矩啊!求老夫人明察!” 第29章 深夜房中人影 “你这孩子真的是太过懂事了,我真是没有选错人。”卫老夫人满眼怜爱,却没有半分想让她起身的意思: “既是你的决定,我也不便再行重罚,只是她们终究是破了规矩,若是不施以惩戒,日后恐怕人人效仿。为防府中上行下效,便罚了你们一个月的月银小惩大诫,你们可有异议?” “奴婢们不敢,奴婢们谢老夫人饶恕!”以周嬷嬷为首的几位老嬷嬷一听,哪里还敢再说别的什么,忙不迭跪下应是。 只是,当卫老夫人转头看向花颜,背向她们的时候,周嬷嬷兀自抬头瞟了一眼花颜,眼神分明阴冷至极。 花颜心知之前在祠堂中就得罪了这位周嬷嬷,这次又罚了她们一个月月银,恐怕她们一个个以为是自己找老夫人告状,当然恨不得吃了她。 桑桑在一旁候着,老夫人看不见那几位嬷嬷,她却看的清清楚楚,赶忙朝着周嬷嬷瞪了回去。 好在卫老夫人一心和花颜说话,并未注意到一旁的桑桑,亲昵地拉过花颜的手,轻拍着手背,说着体己话:“如今虽说然儿还未曾接纳你,但之前那日你并没有被赶出听雨轩,已经是数人里面的唯一了,所以日后定是有可能的。只要你按照我吩咐好好做,定能有飞上枝头之日。只要你为我诞下第一个长孙,你便就是我卫府的大功臣,到时候我定抬你做然儿的妾室。只不过若是…” 说着,卫老夫人竟有些沉吟起来,周嬷嬷早已得了指示站到了一旁,接过卫老夫人的话头,有了倚仗说话都硬气不少:“但若是姑娘完不成我们老夫人的交代,自然也是有另外一番境遇。毕竟我卫府虽然家大业大,高贵显赫,但也是不养闲人的。” 另外一番境遇? 以花颜短短四五天经历的一切来说,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好的,说不定还怕她不能保守这府中秘密,要扯了舌头才肯放心发卖。 花颜攥着衣角紧张抬头,那双含水眼眸怯怯地看着卫老夫人,神色听话又乖巧:“是,奴婢记住了。奴婢定会早日完成老夫人的交代。” “你的相貌身段自然没得说,就连那青楼中的花魁娘子都不一定能够比得上你,只不过这再美的人,若是然儿不肯见,也是白白费事。原本我另有安排,但不想这几个婆子竟这么刁蛮,直接将你背后打得红肿受伤。这两日你就好好养着,缺什么短什么都只管告诉我,等两日后你背上伤消了,我便安排计策,只要然儿瞧见了你,那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卫老夫人说话时含着笑,像是在和花颜商量。 也只是像罢了。 能将她和青楼女子想比,想来在卫老夫人心里她和青楼女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花颜嘴唇发白,乖巧低头:“都听老夫人的。” “好好好…”卫老夫人本是想来敲打敲打花颜。 拉着她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一个劲儿地说好,又说了半晌这小院偏僻冷清,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说是处处委屈她了。偏偏就是不说给她换个院子,添点炭火。 花颜自然知道卫老夫人拉着她说了这么长又演了场为她主持公道的大戏,是想要维护自己慈祥善良的好名声。 卫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又带着周嬷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桑桑气得在后面直瞪周嬷嬷,小声骂骂咧咧:“欺软怕硬地老婆子,就仗着自己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府中作威作福,自己捧高踩低,将颜姐姐打成那样,竟然还不知错,还敢瞪颜姐姐,看那老婆子的神色,八成是要给你使绊子呢颜姐姐!” “无妨,左右我现在对老夫人还有用,有老夫人在,周嬷嬷也不敢太过分。”花颜也不惊讶,兀自松了一口气,浑身紧绷这才松了下来。 明明老夫人也是能决定她生死的主子,她也会担忧害怕,但就是比不上站在卫辞青面前那样轻而易举就失了分寸和理智。 卫老夫人出了偏院,扶着她手臂的周嬷嬷忍不住开口:“老夫人,这花颜虽生的好,但人确实胆小了些,她当真能够拉着二公子重入红尘?” “若是她那张脸都不能,这世上也没有旁人懵了,至于胆小,等过几日我会安排人好好教教她,怎么才能将男子服侍得舒服。”卫老夫人说话时未曾迟疑过,提起花颜时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这次她陪着太后娘娘去相国寺,探了不少口风,也算是帮着然儿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睐,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官职。 她还正为难着,谁承想刚回府就传来消息,说是丞相彻查江南天灾,竟然查出了朝廷上下十几名官员被革职抄家,就连年过六十的户部尚书都未能幸免。 这官职可不就出来了么? 眼下让然儿绝了出家的念头就是最最重要也最最要紧的事儿,这就要看花颜的本事了。 若是卫辞青知道,自己费尽心思查出来了贪官污吏,却是为了然儿做了嫁衣,怕是要气得不行了。 …… “颜儿,颜儿一定要照顾好你母亲和容儿!别管爹爹!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一阵嘈杂吵闹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钻进花颜的脑海中。 “老爷,我这就…随你去!”眼看着母亲李氏朝着家门口的柱子撞过去,体弱瘦小的容儿哭着冲上去抱住母亲。 花颜似乎又看见了爹爹被抓住下狱的那一天,整个府中乱成了一锅粥,皇上并未下令抄家,府中的丫鬟小厮四窜而逃,跑得根本不知道踪影。 花颜一手护着容儿,一手死死拉住母亲李氏,母女三个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伤心欲绝。 突然画面一转,又变成了那群无良的催债人冲进她们勉强安身的茅草屋抢掠打砸,能用的能吃的砸得满地都是,甚至花颜好像想象到了她们没钱还债,被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拖去侮辱,又被衣不蔽体的卖进青楼的模样。 正在她满心绝望害怕之时,面前的人影又都散成光影消失,在她眼前凝成了一个人影,卫辞青将她双手绑得死死的,如同鬼魅般吻上她的耳畔—— “小颜儿,你只能是我的…” 最后竟然直接变成了卫老夫人那张脸,依旧挂着慈祥的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竟敢背叛二公子,勾引大公子,如此淫乱后宅,拖出去被乱棍打死,再裹张草席拉到乱葬岗埋了就是!” “不…不要!!”花颜骤然惊醒,浑身颤抖着发冷,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原来是梦… 绝不能让噩梦成真! 花颜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看着漆黑的屋内,却不知怎么突然看见一道黑影,她心头一惊,皱着眉头看去。 在窗外微弱月光的映照下,那坐在椅上的人影越发明显,分明就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第30章 小颜儿的身子,比嘴诚实得多。 花颜吓得瞳孔猛然缩小,整个人蜷缩起来,随手抓住枕边的簪子颤着嗓子厉声质问:“你是何人?!竟敢深夜闯入丞相府!” 那人并不说话回答,只是气定神闲地侧倚着座椅,定定地瞧着她,像是很有兴趣跟她玩这装模作样的把戏。 “桑桑…桑桑!!”花颜瞧见他不说话,只能去喊守在门口的桑桑,祈祷着她能够听见。 殊不知,那人仍是不慌,散漫开口:“她纵使听见了,也不会进来的。小颜儿还是莫要白费力气。” 那声音就像是给了花颜当头棒喝,她整个人更加害怕惶恐了,急忙抓着手中的簪子缩到角落,抵着冰凉冷硬的墙才颤声说话:“大…大公子…” “嗯?”卫辞青把玩着手中的焕颜霜,一双凉薄凤眸盯着她,不带半点情绪。 “这这是二公子的院子,你怎么…怎么敢?!”花颜生怕声音惊动了旁人,拧紧了眉头压低嗓音质问。 “那又如何?”卫辞青勾唇冷笑,似乎对花颜的想法满是讥讽:“在这丞相府,你以为谁能拦住我?老夫人还是卫昼然?” 花颜被他狷狂肆意的态度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噩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别说在这丞相府,就算是整个天下也没几个人敢拦他。 就算他故意抢了自己兄弟的通房丫鬟,他们也只会认为是她故意勾引,没人敢说上他半句。 但她不同,就单单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传了出去,她就算长了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一点。 看着花颜咬着唇不敢说话,只敢缩在墙角满眼防备害怕地盯着自己,卫辞青蓦地笑了。 他起身,长腿一迈几个箭步就到了床榻前,直接将她整个人拉到面前,嗓音讥诮冷漠:“你以为,你回了卫昼然的院子,我就会放过你?!” 难道… 难道他还不肯?! 花颜睁大眼睛,满眼不可置信地对上他的眼,“可…可是听雨轩,人多眼杂……大公子…” “这不是小颜儿亲自选的地方?”说着,卫辞青猛然箍紧她的软腰,噙着冷笑:“怎么,又怕了?” “奴婢!奴婢……”花颜面色泛白,她根本没想到自己都回了听雨轩,他竟然还会追来,若是…若是让旁人发现… 花颜简直不敢想。 卫辞青却依旧笑着,居高临下地垂眼看她,就像是睥睨卑微的蝼蚁,毫无情绪波动,指尖却不停地摸索着她的俏脸:“怎么了?在想都逃回了听雨轩,我怎么还不放过你?” 他轻飘飘又冰冷的一句话直接道破花颜的心思,花颜神色慌张脸色苍白,卫辞青唇边噙着的笑越来越冷,指尖勾上她腰间的带子,轻轻一勾就散落开来,那一片点缀着青紫色斑驳痕迹的雪白肌肤就映入他的眼帘。 小衣猝不及防地解开,胸前一凉,花颜整个人吓得手脚发凉,忙不迭想用手去捂,却被他死死钳制住,眼泪从眼角滚落:“大公子…求您…求求您!” 说着,他冰凉修长的手指兀自抚摸上她胸前的青紫牙印,那是他昨夜兴起之时无意识留下,就像是下意识地打上独属于他卫辞青的印记。 手下的身子止不住的发抖,是她压抑不住的哭音,许是听得厌烦,卫辞青低头猛地吻上她的唇,堵住了她所有的求饶和言语。 下一刻,花颜已经被他按在床榻之上动弹不得,她不停挣扎反抗,想要将他推开,可太大的力量悬殊,让她的反抗看在卫辞青眼里跟猫儿抓挠一样,欲迎还拒。 “大公子…大公子不要!”花颜的嗓音从相贴的嘴唇间溢出,她脸颊被吻得酡红,浑身都开始发烫。 经过之前,她的身子真是对他的触碰敏感极了,只是被他箍在怀里强吻,她却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彻底没了清醒。 她猛地咬破他的唇,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将他推开,心惊胆战地求饶:“求求公子放了奴婢,求求您放了奴婢吧!” “昨日我似乎说过,不许再推开我,小颜儿?”卫辞青挑眉,并没管自己唇角氤氲而出的殷红血珠,幽暗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还是说,我应该将你绑起来?” “不!不…不要!”花颜吓得疯狂摇头,昨夜那样彻骨的绝望无奈和迷失自我她再也不要感受一次! “不要?”卫辞青像是听见了好笑的话,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感受着她的颤抖,嗓音玩味又嘲弄:“小颜儿的身子,比嘴诚实得多。” 花颜心中屈辱,死死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卫辞青。 她确实跟着嬷嬷学过一些房中事,学过男女欢好, 可她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偏偏一碰卫辞青,浑身就不对劲地发热发烫,甚至恨不得化成一滩水。 这样的认知让她恨不得一头撞死,他略带薄茧的大掌不停往身下游离,染着哭音屈辱求饶:“求…求您…不要这样…” 卫辞青自然不会听,欣赏着她泛红的眼眶和满眼的羞赧气愤,像是不经逗的狸猫,下一刻就要呲牙来咬他。 “我若是不肯呢?”卫辞青道,他正欲动作,可紧接着胸膛处就传来尖锐疼痛的触感! 花颜手里紧紧攥着簪子,强行压下心中惶恐不安:“大公子…您再别过来…” 卫辞青看着花颜将簪子抵在他胸膛,她看着镇定,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没有两样。他垂眸,不怒反笑。 只是那笑容越来越冷,看着直让人毛骨悚然。 面对花颜的威胁,卫辞青半点没有犹豫,眸中闪烁着病态的占有,竟然径直朝着她靠了过去,尖锐的簪子扎破他的血肉,鲜血立马就溢了出来! “大公子!您怎么…您快退开啊!”花颜哪里想到卫辞青真的会靠近,原本也就是唬人的。这下更是吓得急忙将手中簪子丢到了一边,急忙由坐改跪,跪在他的面前手忙脚乱地解他的衣服,要去查看他的伤口。 她的动作惹得卫辞青发笑:“不是不要?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奴婢…”花颜微愣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着急忙慌地要解男子的袍带,顿时羞得脸颊通红,却没有放弃,满眼认真地对上他的眸: “大公子让奴婢瞧瞧伤口。” 她手下解开他袍带的动作半分不减,倒是她那难得没有抗拒的认真眼神看得卫辞青顿了顿,眸中划过异样。 第31章 昨夜哭成那样,今日还不是不长记性 “奴婢…奴婢不是有意…”花颜嘴里慌忙解释,胡乱将自己的小衣带子系上,算是勉强遮住了面前春光。 先是扶着他在床榻边坐下,随即忙起身点了灯,为他宽衣褪去他的外袍。 烛火摇曳,花颜解开他袍带的动作还有些生疏,但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至少知道从哪里开始解了。 褪下他的外袍,果不其然就瞧见他胸前亵衣上已经溢出好一摊殷红的血,被雪白的亵衣衬得越发狰狞。 她哪里有敢伤他的胆子,原本只想用手上的簪子将他逼退几分,可怎么也没想到大公子竟然如此不管不顾,颇有几分偏执执拗。 伤害主家……大公子若是追究起来怕是重罪。 花颜心中忐忑惶恐,攥着他衣服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苍白着脸就要跪下向他求饶,膝盖一弯还没跪下去,已然被他那只大掌扶住手臂。 她诧异又不安,“大公子…” “这时候求情,怕是晚了。”卫辞青垂眸看着,以现在的姿势,正好顺着脖颈看见她潜藏在小衣下,隐约的雪白美景。 问着,就对上花颜那双湿漉漉又泛红的眼眸,写满了不知所措和害怕,眼角垂着泪,柔弱中更是平添了天真可怜,惹得人不禁生出几分怜爱,想要将她好好保护起来。 卫辞青眸光暗沉,嗓音淡漠:“怕了?” 见她咬着下唇没说话,卫辞青低笑一声,眸中似有罕见笑意划过:“晚了。” 话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换了一句又一句,片刻花颜才谨慎开口解释,心中已经慌的不行:“奴婢知错,奴婢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是不敢故意伤害您半分的!求您恕罪啊!” 实在是故意伤害主家这罪名太大,轻则几十戒尺家法伺候,重则严惩一番赶出府中,遇见了厉害的主家直接打死也是说得过去的。 “我若不恕罪,你便打算不给我上药了?”卫辞青存了心吓她,神色冷淡板正。 “奴婢!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这就给大公子上药!”经过卫辞青一提醒,花颜这才反应过来,正要到一边的雕花柜子中寻找金创药。 她还没走出一步,手腕一紧,又被人拉了回去,她呆愣又紧张地站在卫辞青面前,“大公子…” “看来是真将你吓傻了,寻常通房的偏院怎么会有金创药?”卫辞青瞧着她呆呆愣愣,又包了一眼眶泪水的可怜模样,心中那股邪火像是迎面被水浇了,就算没灭也压下去了不少。 他扬声吩咐了外面的行之一声,让行之去取了药来。 正是他这一举动,吓得花颜更是动都不敢动,无比庆幸因为被那几个老嬷嬷不待见,所以将她偏院中的人都寻了由头喊走了,如今只剩她和桑桑在。 否则大公子的架势,她怕是早就辩无可辩了。 行之很快就送了药,又贴心地送了盆热水和干净巾子来,花颜接过了药,对上行之满是复杂的眼神,她心虚一笑这才关了门去给卫辞青上药。 “大公子…奴婢为你上药。”花颜说着,看着上身只着亵衣的卫辞青还是脸红的愣了愣。 顶着男子的凌厉目光,花颜像是鼓起了勇气,颤着手开始褪他身上的亵衣。 那伤口不停溢出的鲜血,在他冷白的胸膛上越发刺眼。 她那一簪原只是想做个样子,实在没想到卫辞青会那样主动地压过来,簪子直接破了肌肤入肉几寸,好在没有伤到实处,否则她万死难辞其咎。 花颜再也不敢耽误半分,急忙将巾子放在热水中浸湿,再拧干,再为他一点一点擦去伤口周围的鲜血。 她那一下又一下跟猫儿挠似的,加之她正低着头,温热带着幽香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的胸前,惹出一片酥麻涟漪。 纵使向来冷心冷情的卫辞青也热了身子,被她那完全不自觉的撩拨勾起了欲念。 花颜听见头顶男子原本平稳的呼吸,逐渐加重变粗,只当时自己动作太重弄疼了大公子,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越发放轻了动作帮他擦拭。 就连洒金创药的动作都一顿一顿的,每洒一点就不放心地偷瞟一眼卫辞青的反应。 殊不知,她自认为地放轻动作,对于卫辞青是多么大的考验,他不是不想要她,只是她昨夜确实…哭得惨了些,连现在说话时嗓子都还有些哑。 花颜正上着药,手腕陡然被人紧紧抓住,她下意识抬头,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大公子…疼么?”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俯身抬头这副模样,完完全全能让面前男子看紧了面前雪白浑圆。 她只能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掌越收越紧,他那双眼眸也沉得吓人,像是在和什么人做斗争,神色极为冷厉漠然。 他并不说话。 看得花颜忙不迭低头,慌乱地躲过他的目光,逼着自己全心全意地给他上药。 那伤口虽然深,却并不大,处理起来并不要花什么时间。 花颜很快给他上了药,就听见头顶传来他的低沉嗓音,语气中像是颇为不解:“你为何如此想伺候卫昼然?” 这话问的花颜哑然,根本不敢轻易回答,只能提心吊胆地思索如何回话才能不惹怒这位主子。 好在他似乎没有逼问她的打算,见她没说话又兀自开口:“你今日伤了我,又打算如何求饶?” 又听他道:“若是旁人知晓……” 他这话锋转得突然,饶是花颜都一时没有跟上,直到被他抬起了下巴逼着回话才反应过来。 旁人知晓这四个字像是否兜头缓敲了花颜一棒,吓得她着急忙慌地跪下求饶:“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胆大包天伤了大公子,大公子如何责罚奴婢绝无怨言,只求大公子万万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求求公子,求求公子…” 她苦一些难一些都不要紧,可若她一旦出事,瘦弱的母亲和病弱的容儿日后又该靠谁过活? 再次想起噩梦中,母亲和容儿被那群催债的几近欺辱,又被卖到青楼,日日要受那样的凌虐和侮辱,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紧紧攥在手里,一阵一阵地揪得疼。 眼泪从脸颊滑下,一滴一滴地砸冰凉坚硬的地砖上。 “哭有什么用?”卫辞青故意逗弄她,见她落了泪,薄唇轻掀:“昨夜哭成那样,今日还不是不长记性?” 第32章 你在,我便是习惯的 花颜忙止住眼泪,胡乱用手擦去了眼泪。 是,眼泪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她像是冷静下来,挺直背脊,想起容儿和母亲她心中的勇气就陡然增多。 花颜抬头对上卫辞青的眼眸,嗓音柔软微哑却坚定:“今日之事是奴婢无心之失,公子想要如何处罚,奴婢都认。” 卫辞青低哼一声,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再胆大包天的事你不都做过了,一个簪子的伤口就把你吓成这样?” 花颜初听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抬头目光飘忽间瞧见他肩膀上浅浅的弯印,一瞧就是牙印,顿时俏脸泛起一抹红晕。 正在此时,又传来男人轻飘飘的含笑嗓音:“或许,你还想瞧瞧背后?” “不不不!奴婢不想!”花颜几乎是下意识就回拒了,俏脸涨红,她昨夜疼极的时候也气极了,也没让他光咬自己,他背后此时估计全是她留下的鲜红抓痕。 “出息。”卫辞青冷淡道。 上完药了,花颜只眼巴巴地等着面前这座大佛什么时候能够快些走,却又不敢明着赶人,只能低着头委婉小心地劝:“眼下天色已晚,公子明日还要上朝,不如早些歇息吧?” “嗯。”卫辞青应了一声。 出乎她意料的,卫辞青居然没有半分动怒的痕迹,很顺利地便应承了下来,还让花颜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让奴婢送公子……”花颜尝试着抬头,结果就瞧见刚刚还在床榻边危襟正坐的人,竟然从善如流地躺上了她的床榻,侧身支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像是在等着她。 花颜整个人僵在原地,紧张地咽了咽才说话:“奴婢床榻简陋,定然是比不上公子您的苍梧苑分毫,奴婢怕大公子睡着不舒服不习惯,奴婢还是送大公子回苍梧苑吧?” 卫辞青一把拉过床榻边的花颜,拉着她坐下,眉眼料峭凉薄:“无妨,你在,我便是习惯的。” 这话实在说的太过有歧义,无端端乱了花颜心跳。 但她依旧谨记本分:“公子与奴婢同榻实在不合礼法。” 卫辞青像是听她说不合礼法四个字说得太多,像是被她硬生生地念顺耳了。 他勾唇讥讽一笑,语气实在狂妄恣意:“再不合礼法,本相也做了多回了,难道还怕这一回?” “公子可以,可奴婢不可以。”花颜难得和他说了句心里话,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定定地盯着他,无比认真。 “本相说你可以,便没人能说不可。”卫辞青眉眼俊朗非凡,说这话时气定神闲,像是绝对的上位者,轻易掌握了花颜的好坏生死。 见她半晌还是不肯动,卫辞青倒也没惊讶,只是冷笑着危险开口:“看来…你是希望今日之事能多几个人知晓?” “不不不,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这便躺下!”花颜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吓得顾不上其他,索性在他身边躺下,僵硬得双手双脚都不敢动弹半分,身旁碰着了卫辞青。 却不想,旁边高大的男子占有欲这样强势,伸手将强行将她拉到怀中,强有力的手臂搭在她的腰上,下巴贴着她的额头,另一只手竟然像是哄不听话的孩童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 花颜怔然,在他怀里大气都不敢出一身,直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以后,听见了他平稳清浅的呼吸,她才敢尝试着从他怀中离开。 她刚刚挪动一些,立马就被他无意识地拉了回去。 花颜再挪,他再拉,她再挪,他再拉,如此循环往复,花颜也实在被折腾得没什么力气了,累得很快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旁边已经人去楼空。 休息了一夜,身上的疼痛轻了不少,花颜也能起身了,桑桑还是不放心去扶她。 刚扶着她坐起来,桑桑就瞧见枕头旁边竟然放着一个物什,她拿起来细细打量:“姐姐,这是什么呀?还怪好看的。” “什么?”花颜从桑桑手中接过那镂金雕花盒子,一拿到手中她才发现这盒子竟然真是黄金做的! 她忙打开盖子,一股幽香直冲进她的鼻子,像是光闻着就减轻了她身上的疼痛一般。 花颜抬头看向桑桑:“这不是我的东西。” 虽说她从前只是小官家的小姐,但好在父亲从没有疏忽过对她的教导,除了琴棋书画之外,古玩岐黄她虽不精通,到也稍学了些。很多饰品古玩什么的她都能分出真假的。 手上这个盒子做工考究非凡,一看绝非凡品,加上其中药膏,就算是爹爹还在,她也是万万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的。 “除了昨日老夫人,昨夜…主子来过之外,我们这偏院也没什么人来了……如果不是姐姐你的物件儿的话…”桑桑解释道,又瞧见花颜神色不宁,心中猜测已成:“难不成…是主子留下的?肯定是这样的,主子留下这药膏,定然是让姐姐的伤早些好。” 花颜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手中那镂金雕花盒子,只是盒子就这样贵重精致,里面的东西金贵更不用想。 她只觉得像是烫手山芋。 让她进也难,退也难。 想了片刻,她索性让桑桑找了个更大的木箱子,将那盒子放进去用一把小锁锁起来,才勉强放下心来。 花颜以为,以卫辞青那样偏执狷狂的脾性,怕是日日都要来她这院子中的。 出乎意料的是,自从花颜用簪子伤了他之后,接下来几天再也没有见过卫辞青。 花颜虽心中起疑,但总归清静了不少,不面对他便不会紧张惶恐,能专心思索她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很快,花颜背后的伤好了,身上卫辞青留下的青紫印记和牙印也消去,这五天来,卫辞青再没来过一回。 让花颜恍惚产生一种,也许大公子腻了,想通了想要放过了她的感觉。 这天傍晚,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从空中飘落,盖得整个京城雪白茫茫一片。 嘎吱嘎吱嘎吱—— 踩雪的声音响起,花颜独自出了偏院,又出了听雨轩,直朝主宅而去。 一早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便特地来传话,说是今日正值冬至,按照府中规矩,两位公子都须得去老夫人院中一同用膳的。 之所以命人叫了花颜,想来这就是卫老夫人的安排了。 卫老夫人似乎对她的样貌模样极有信心,只要让二公子见她就能接纳于她。 花颜心中不解,却也实在想不明白。 花颜跟着引路嬷嬷到了卫老夫人的霜雪院,隔着远远的便听见老夫人颇为动怒的声音响起,像是被什么人气着了。 她谨记本分,不敢多听多看,只是低着头跟着嬷嬷进了院子,到了堂前。 引路嬷嬷先进去了,花颜正要跟着进去,却不想刚抬了腿一个火急火燎的身影就迎面朝着她撞了过来! 花颜猝不及防被往后一撞,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立马又跌撞进了一冰冷的怀中。 那人的手臂稳稳托住她的手,才让她不至于摔倒。 花颜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人,立刻迎上卫辞青那双凉薄漠然的黝黑眼眸,如此境况撞上他,实在让花颜心惊肉跳,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随即就听见周嬷嬷厉喝一声:“红豆,你也不长长眼睛,若是撞上大公子,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花颜这才注意到刚才撞自己的那人,是一名长相出众的女子,只是盯着她的眼神很是凶狠厌恶,像是她们俩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明明,她们今日才是第一次相见。 一旁的卫辞青睨了红豆一眼,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卫昼然身边的婢女,和怀中小丫鬟竟长的有五分相似。 随即他缓缓勾唇,笑不达眼底,当真有趣。 还没等花颜看懂,那红豆一听周嬷嬷的呵斥,立马转身换了副模样,忙不迭跪下认错:“红豆知错红豆知错,只是来的时候二公子吩咐了,若是红豆回去慢了一刻,误了陪二公子抄写佛经的时刻,二公子定是要严惩的,这才着急了些,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姑娘,还请老夫人责罚!” “罢了罢了,你先去吧,你也是听命于自己主子,都怪然儿太过执拗不懂事!简直是肆意妄为!”卫老夫人满脸怒气,平日的笑意都没了,眼眸中全是凌厉严肃。 “红豆多谢老夫人不罚之恩!”红豆满脸感激地磕了好几个头,这才起身走了,从头到尾没和花颜说过半句话,就好像她撞的不是花颜一样。 花颜拧眉,手腕下微微摩挲的触感立刻让她回神,她低头一看才发现大公子用大掌托着她,而两人手中隔着的正是她那方绣了乳名的丝帕! 也正是卫辞青用来绑住她手腕的那一方! 那一夜的荒唐再次不受控制地钻进花颜的脑海,贴着她的那只大掌也好像骤然变得滚烫起来,吓得花颜下意识往旁边退了好几步,犹如惊弓之鸟。 “辞青,花颜你们来了。”卫老夫人这才注意到面前两人,目光陡然凌厉起来。 第33章 家宴 “奴婢给老夫人请安。”花颜下意识反应过来,忙不迭朝着卫老夫人请安,不动声色地和卫辞青拉开了距离。 卫辞青睨了她一眼,神色无甚波动,这才对着卫老夫人请安:“儿子来迟,还请母亲见谅。” 这话说着,花颜低着头听着,只觉得卫老夫人和卫大公子间的氛围颇为奇怪。 李嬷嬷在一旁上前,凑在卫老夫人耳边解释了两句,说是红豆莽撞出去时撞了花颜,谁承想大公子正巧在后面,这才不小心冒犯了大公子。 瞧见两人疏离的模样,卫老夫人目光也柔了下来,笑着道:“既然来了,就不用楞在门口了。” “是。”卫辞青从花颜身边路过,到了卫老夫人身旁坐下。 花颜自然不会认为卫老夫人是让自己过去坐下,只是她一个奴婢现在此处太过显眼,偏偏今日又是要见二公子的,不可太显眼又不可太普通。 思索片刻,花颜颇为谨慎小心地走上前伺候:“老夫人,奴婢来伺候您用膳吧?” “好孩子,还是你最懂事了。”卫老夫人对花颜的反应很是满意,这婢子虽说柔弱了些,但也不算愚笨,倒是个能指点的。随即想起了卫昼然,无奈又生气地皱了皱眉,看向她都多了几分笑容: “只是近几日,然儿身边红豆来了消息,说是染了风寒,不想过了病气给我,所以今日家宴便不来了。” 那说话的模样,真真像极了根本不介意花颜出身卑微,反而对她很是喜欢照顾一样。 花颜闻言,心里也算是明白,果然二公子一心向佛,瞧卫老夫人知道二公子病了却并无担忧之色,想必是二公子知道了卫老夫人的打算所以寻个由头不来罢了。 卫老夫人说完之后,随即看向大公子卫辞青,和他说话去了。 花颜在旁边伺候两位主子用膳,她虽然对于这些服侍人的规矩不是完全知晓,但也算是做了十七年的官家小姐,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刚从丫鬟手上接过铜水盆,就听见旁边周嬷嬷颐指气使的声音:“晚膳已经上完,还请花颜姑娘快些!” 说完,花颜的手臂上猛地被人掐拧了一下,疼得她手上一松,差点将手上端着的水盆砸在地上。 幸好李嬷嬷及时帮她稳住,对着她使了个眼神:“姑娘,请吧。” 花颜满眼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嬷嬷,端着水盆到了两位主子身边。 李嬷嬷又看向周嬷嬷,笑着道:“老夫人既然指名道姓要花颜姑娘服侍,周姐姐大可休息片刻了。” 周嬷嬷有心为难花颜,故意想要让花颜在卫府两位主子面前丢丑出错,没想到还有人肯帮她一把。被李嬷嬷这样一打岔,她就算不想放过花颜只能狠狠刮了她一眼,才到了一旁候着。 卫老夫人正看着卫辞青说话,哪里能注意到几个奴才之间的戏码,倒是花颜端着水盆走上前才提醒了她。 “老夫人。”花颜端着水盆伏低身子唤了一声,卫老夫人才伸手洗了手,李嬷嬷适时递上干净巾子。 花颜则是从丫鬟手里接过另外一个铜水盆到了卫辞青身边,她竭力藏起紧张:“大公子。”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到一道凉薄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花颜没由来的紧张,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好在他似乎只看了一瞬,随即捧着水盆低着头的花颜就看见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撩起盆中清水。 待洗净了,卫辞青却没有接过花颜奉上来的巾子,反而拿起一方花颜十分熟悉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 花颜登时睁大了眼睛,恨不得扭头看向卫辞青,在如此光明正大的场合之下,拿出绣着她乳名的帕子! 整个人心跳加速,生怕被人发现卫辞青手上的帕子和她有关系。 许是卫辞青太不避人,又许是卫老夫人一直关注着她,很快就发现他手中帕子不同寻常,惊讶一瞬又笑着打趣:“我瞧着辞青手中这方帕子…似乎是…女儿家的物件儿。” “母亲好眼力。”卫辞青勾唇应声,这才将帕子收起。 许是卫辞青动作太快,卫老夫人未曾看清,只是笑着问,满脸关切:“不知…是哪家小姐所赠?可曾定亲?看那栩栩如生的海棠,向来定然是贤惠柔顺之人,辞青若是有意,只管说出来,母亲为你去说。” 此话一出,花颜呼吸一窒,整个僵在原地,一颗心高高悬起,一瞬间恐慌不安充斥着她全身。 她死死盯着卫辞青殷红的薄唇,生怕从他嘴里说出什么话,将她下一刻就推进地狱。 “不是官家小姐,但也算是温柔可心。”卫辞青挑眉,目光从伏身的花颜身上游离而过。 “无妨,虽说出身不高…但只要出身清白,娶回来做个妾室也是不错的。”卫老夫人眼中闪烁,满脸的温柔笑意,对他的后院之事很是上心,端得是慈母模样。 “呵…”卫辞青感受到了旁边一直在布菜的小丫头的窘迫不安,她忐忑的发抖和加重的呼吸,他像是不停逗弄兔子的鹰,瞧着兔子红着眼睛害怕发抖,得了几分兴趣愉悦才终于肯放过她。 他笑得轻浅:“母亲不必上心,国师曾断言儿子乃是克妻命格,前些年娶回来的也未曾幸免于难,如今儿子也不愿再连累旁人。” “怎么叫连累?我儿年纪轻轻便是当朝丞相,我卫府更是世代为官,你父亲配享太庙,能伺候你,是她们的福分。莫说是与我丞相府结亲,就算是为你妾室,也是寻常人家想都想不来的福气。”卫老夫人说着,笑得清傲,随即话锋一转退了一步: “纵使国师预言,但你如今二十又八,苍梧苑中竟然没有一个贴心服侍的人,实在是说不过去。实在不行,母亲帮你选几名通房也是不错的,你瞧为然儿选的花颜,就是极不错的,若是你也有这样贴心的人伺候着,母亲也能放心些。” “确实不错。”卫辞青垂眸,目光光明正大地落在花颜身上,嗓音低沉:“想来,应该不止母亲满意。” 他意有所指,卫老夫人没品出来,却像是重锤猛敲在花颜心尖上,吓得她手上一抖,碗中热汤一偏就洒在了卫辞青的手边,烫的他冷白的手瞬间红肿。 “奴婢手脚愚笨,奴婢无意烫伤大公子,求大公子责罚!”花颜慌忙跪下求饶,又怕又气,害怕是被大公子吓的,生气也是被他气的。 第34章 让她自己来取 卫辞青拂了拂袖,嗓音淡淡的:“笨手笨脚,无甚出息。既是母亲的人,就请母亲责罚吧。” “刚刚夸了你,怎么如此不小心,当真是难当大任。想来她也不是有心,这次就罚你一个月月银,若有下次决不轻饶,还不快退下!”卫老夫人这才没了笑容,满眼担忧地看着卫辞青:“快让母亲看看手上怎么样了??” 说着,就拉过了卫辞青的手,满眼心疼。 花颜得了罚,忙不迭退下之时,从周嬷嬷身边经过就听见一阵嘲笑,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周嬷嬷那几位记恨她的。 花颜没心力管周嬷嬷她们怎么样,逃似的出了卫老夫人的院子,在雪地中跑回了偏院,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得救,终于敢大口大口地喘气。 桑桑一瞧花颜这副魂不守舍脸色极其难看的模样,立马满眼担心地端了茶水送上来:“颜姐姐,怎么了?不是说今日家宴,怎的吓成这样?” “无事。”花颜接过茶水猛头直灌。 看见她这样,桑桑满眼担心,急忙接过杯子又倒了一杯给她。 一连好几杯茶水灌下去,花颜才算是彻底恢复冷静,且不说那二公子一心向佛,别说是勾引,想要接近见一面都难,但此事不着急,老夫人也未曾逼着她,至少她还有时间去思索对策。 今日的家宴让花颜明白过来,不管什么时候她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卫辞青。 眼下最迫在眉睫的,是她那方绣着乳名的帕子,绝对不能在被卫辞青握着。 今日或许卫辞青故意逗弄她,但这样的事情她能躲过去一回,不见得能躲过去第二回,若是下次她不小心惹怒了卫辞青呢? 那方帕子扔出来,她就直接百口莫辩。 “拿回来,一定得拿回来。”花颜打定了主意要将那方帕子从卫辞青处拿回来,但又犯了难。 若是她自己去,恐怕被有心人瞧见,况且以大公子昨夜那架势,她要是去了不仅拿不回来,怕是自己还得…… 桑桑看见她出神,又听见她嘴里振振有词,担心她是被吓坏了,急忙问:“颜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呀,你别吓我…什么一定要拿回来?” “我不能去…”花颜抬眼看向桑桑,拉着她的手满眼焦急:“我有东西落在苍梧苑了,如今在大公子手中,若是让人发现,便是灭顶之灾。” “无妨,姐姐不必担忧,我帮你拿回来就是,主子应当不至于那样小气的。”桑桑拍着她的手安慰。 花颜嘴唇抿的发白,起身到了桃木围屏后翻翻找找,拿出那条她这几日新绣的香囊,是她特意选了青花紫竹的纹样打起十二分精神绣的。 花颜将香囊给了桑桑,叮嘱:“若是大公子不肯,便说我拿这新绣的香囊与他换。” 桑桑似懂非懂地点头,虽说她不太懂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但是对于花颜的交代她向来是不敢马虎的。 她再三确认之后,便去了。 担心卫辞青不肯松口,花颜有些心神不宁。 …… 苍梧苑。 书房中燃着好数盏灯,摇曳的烛光将两道身影映照于窗纸之上。 “近些日子忙着调查贪污舞弊案之时,但是许久未曾与老师手谈了,孤最近新得了一本天残棋局,今日定要和老师对上几局才爽快。”说话的年轻人端坐在卫辞青对面,眉眼端正柔和,看着便是极善的面相,不如卫辞青冷漠,反倒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浅笑。 能唤卫辞青老师,又能自称孤的,便只有太子殿下一人。 “看来太子殿下今日是抱了必胜的心思来的。”卫辞青执黑棋,话说完,棋子清脆落盘。 “那是自然,孤的棋是老师教的不假,但最近也是大有精进,能青出蓝而胜于蓝也未可知。”太子眉眼温润,那浑身气势瞧起来倒是比卫辞青还像书生,说话间又下一子,话锋突转:“自从老师查清贪污舞弊案之后,二皇兄已经三日未曾上朝,说是病了。” “自乱阵脚。”卫辞青眼眸看着棋局冷冷扯唇,指尖摩挲着帕子上的海棠花。 “他生怕那被抄了家的户部尚书被审出些什么,这会儿怕是想着怎么杀人灭口能够撇清自己。他还当真以为老师你信了户部尚书就是最大幕后黑手,当真是愚钝至极。”太子笑着摇了摇头。 “想要除去一株生了根大树,自然要等他内里连着根都烂透了才好连根拔起。此时不急。”卫辞青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抬袖间露出丝帕。 太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落了一子好奇道:“若孤没看错的话,老师一晚上可把玩这帕子许久了,莫不是什么人赠的?” 卫辞青闻言,低头瞧了一眼,是他无意识的动作,淡声解释:“一方寻常帕子罢了,随手捡的。” 太子挑眉一笑,明显不信,也不戳破,而是继续问:“那老师手背上的红肿呢?” “一只不听话的狸奴笨手笨脚咬的。”卫辞青应声。 太子闻言像是明白了什么,倒是也不问了,只是笑。 卫辞青抬眼瞧他,“再笑,殿下可是要输了。” 太子一听急了,忙不迭认真谋算棋局。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传来行之的声音:“主子,桑桑来了,说是受颜姑娘所托。” 卫辞青瞧了眼专心棋局的太子,就命行之将桑桑带了进来。 “奴婢给大公子请安。” 太子殿下落了子,卫辞青执棋,目光落于白玉棋盘之上,问的却是桑桑:“何事?” “颜姐姐说,有样物什落在了主子处,特让奴婢取回。”桑桑低头一五一十道。 卫辞青目光抬都没抬,反问:“她可说了是什么?” “姐姐未曾告知奴婢,但是…”桑桑听着,猜测主子多半是不肯的,只能按照花颜交代的拿出青桃紫竹纹香囊呈上去: “颜姐姐说,用新绣的香囊同主子换。” 卫辞青这才垂眸看向她,从她手中拿过香囊,语气平稳:“她亲手绣的?” “是,奴婢亲眼瞧着姐姐绣的。不仅如此,还是姐姐特意为您选的纹样,说是紫竹纹样才衬得上主子您。”桑桑忙回答。 卫辞青挑眉,饶有兴趣地捏着手中香囊,随意落下一子:“香囊收下了。” 桑桑愣了:??!然后呢?没然后了?主子您倒是把东西给她,好回去交差啊! 拿了东西又反悔? 就连太子都停了动作,颇有些惊讶地看向卫辞青,瞧见他唇边浅淡笑意更是跟见了鬼一样。 唯独卫辞青像是没察觉到,慵懒拂袖,语气含着些许笑意:“让她自己来取。” 第35章 卫昼然越喜欢,本相就越想要她 太子低头一看,更惊了,以他这臭棋篓子的水平今日竟然能和老师下到中盘! 从前哪次不是坚持了三四十手就得输? 老师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桑桑站在原地,为难地偷看卫辞青,嘴张张合合好几次,终究是什么都没敢说出来,只能低着头去求助于站在一边的行之。 谁知,行之惊讶了片刻瞬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经过这几天他算是看明白了,但凡一扯上那位颜姑娘的事儿,主子就开始浑身不对劲儿。 瞧见行之也爱莫难助,桑桑只能咬牙应了一声:“是。” 说完,桑桑就飞速离开了。 卫辞青目光落在手中的香囊上,摩挲着上面的紫竹青桃绣样若有所思。 太子挑眉瞧了一眼,神色疑惑又好奇。 太子与卫辞青终究没有手谈一整夜,一则是明日要上朝,二则是除了桑桑来的那一局,太子殿下在卫辞青手下走不过中盘便输了。 最后十三局以太子殿下输了十三局告终,输的心烦意乱还要被卫辞青吐槽一句臭棋篓子。 太子走了之后,行之便进来伺候。 瞧见自家主子对那香囊爱不释手,行之嘴上嗫嚅了好几下,才试探着开口:“主子,您吩咐的事儿,有眉目了。” 卫辞青自己与自己对弈,并未看行之一眼,下了一子嗓音如古井般无波:“说。” “花颜姑娘的身份…确实不简单。根据奴才们的调查,花颜姑娘应该…本姓朱,名唤朱颜,应当是…去岁被削了官职,押进大狱受审的朱远志长女。” “有趣。”卫辞青停了手上动作,指尖夹着墨玉棋子久久未曾下去。 瞧见卫辞青神色如常,行之也才松了一口气,抿唇继续道:“自从朱远志被下了大狱之后,花颜姑娘带着年少病弱的幼妹和母亲辗转到了城外。母女三人就住在城郊一处茅草屋中,日常靠着花颜姑娘和母亲李氏做些散活和绣品勉强度日。但为了给幼妹治病,欠下不少债。虽说朱远志还未曾彻底宣判,但她们母女三个已经与贱籍无异,只等着朱远志的判决便彻底沦落贱籍。难以维持生计,加上催债凶狠,走投无路之下花颜姑娘才选择瞒了自己的出身进了丞相府当通房丫鬟。而且…” 说到中间,行之颇有些犹豫,止不住地偷看卫辞青的神色。 卫辞青终于下了一子,嗓音冷冽:“照实说。” “是!主子特意吩咐…让奴才着重查花颜姑娘与二公子是否相识,也有了眉目。花颜姑娘和二公子确然…是在八年前,曾在京中元宵灯会时有过一面之缘。”行之越说越紧张,只觉得整个人浑身越来越冷,咽了咽口水才大着胆子继续道: “而且当时…是花颜姑娘救了溺水的二公子,所以也就是说…” “让卫昼然一往情深八年的人,是她。”卫辞青手中棋子骤然被捏碎,他摩挲香囊的动作顿住,语气依旧平静漠然:“她一片真心,他一往情深,倒是本相棒打鸳鸯了?” “主子息怒!”明明卫辞青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语气都没变化,偏偏行之整个人如坠冰窖。 卫辞青又下一子,说出来的话让人背后生寒:“卫昼然越喜欢,本相越想要她。” 行之闻言就知道自家主子是心魔又犯了,有些心疼。 好几次想要劝说,行之都没有说出口。 罢了,若是花颜姑娘能让主子心悦,纵使是二公子的通房又如何。 …… “他说非要让我自己去?”花颜秀眉微蹙,言语中少见地露出几分怒气。 “正是,主子还把香囊也收了,但是就是不肯给东西。”桑桑低着头,自觉没办好事情,有些不敢看花颜。谁知道向来冷心冷情就连御赐之物都不曾上心的主子,竟然真的如此小气。 “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看着房中无人,院中也人迹罕至,花颜拧着眉骂了一句,真是被大公子那无赖行径惹恼了。 她向来自觉脾气温和柔顺,若不是卫辞青一步步欺负她至此,她也断断做不出痛骂主家这等事来。 先是诓骗她是二公子,骗去她的清白不说,还要百般折辱。 如今更是捏准了软肋欺负于她,若是今日家宴这等事再发生几次,只要有心人注意到了,她真的不敢想下场。 偏偏! 卫辞青像是逗弄宠物一般,一定要将她置于到风口浪尖上,看着她百般挣扎求饶,才能取悦于他。 哪里像是整个京城那么多贵女的春闺梦里人,更不想清风霁月的当场丞相,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听见这句骂的桑桑,登时看向花颜的眼神肃然起敬,这还是她头一次看见敢如此理直气壮骂主子的人。 想起自己若是如约前去,恐怕又少不了一顿折辱,花颜顿时只觉头疼欲裂,扶了扶额,脸色发白。 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卫辞青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良久,花颜才哑声开口:“罢了。” 正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传来李嬷嬷的声音:“颜姑娘,可曾歇下了么?” 一听见旁人的声音,花颜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手忙脚乱地擦了擦眼角,努力掩饰所有情绪,让桑桑去开门。 看见李嬷嬷带着两位丫鬟前来,花颜浅笑向前行礼:“不知嬷嬷深夜前来,可是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颜姑娘聪慧。老夫人瞧着颜姑娘穿着朴素,虽说相貌出众,但俗话说得好,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若想要第一眼就能留住二公子的心,怕是要多多上心。”李嬷嬷笑得和蔼,看向花颜,侧身为她解释: “这几身衣物,乃是老夫人为姑娘准备的,日后晚上伺候二公子,须得换上老夫人准备的衣物。定能助姑娘得二公子的青睐。” “是。”花颜笑着应下,丝毫未曾想到卫老夫人准备的衣物会是什么。 直到第二日傍晚,李嬷嬷再次前来,亲眼盯着她更衣的时候,花颜才反应过来。 “嬷嬷…如此穿着…当真…当真可以么?”花颜看着镜中的自己,俏脸羞得通红。 也不怪她羞,实在是卫老夫人准备的……竟比青楼女子都还要浪荡。 她雪白修长的脖颈和胸前风光一览无余,这身特制齐胸襦裙乃是一片式,只有胸前一条丝质系带束缚住,堪堪只到她的胸前,傲人的浑圆露了一半,看着像是只要她稍微挣扎,身上襦裙便会岌岌可危。 第36章 佛堂前再遇 花颜无所适从地想要用手臂遮掩些什么,却被站在身后的李嬷嬷按下了手臂。 李嬷嬷透着铜镜中和花颜对视,笑得温和,给她披上霜白绣杜鹃长披风,循循善诱:“颜姑娘如此聪慧,也心甘情愿成了通房丫鬟,心里自然是清楚,在这偌大的后宅之中,矜持无用,廉耻无用,只有得到主子的欢心才能为自己谋到好出路。颜姑娘放心,老夫人已经替您安排好了,等您进了佛堂,以您这样的容貌身段,只要在二公子面前露了脸,定然会有出头之路。” 花颜咬着唇,手里攥着披风不敢松手,终是对着李嬷嬷点了点头,神色乖顺:“嬷嬷说的是。” 说完,李嬷嬷便带着花颜朝着佛堂去了。 原本在这听雨轩中并没有佛堂,八年前卫家二公子卫昼然一心向佛,死心塌地地想要出家,甚至一度到了剃度的节骨眼上,卫老夫人以死相逼才勉强将卫二公子拦了回来,最后只能妥协将听雨轩的主院改成了佛堂,用以卫二公子带发修佛。 佛堂门前,守着两名小厮。 一瞧李嬷嬷来了,那两名小厮忙迎上来,问:“李嬷嬷,什么风将您吹来了?可是有何要事吩咐?” “无事,老夫人说二公子既然病了,须得多派两名婢子伺候着才能放心,我今日便特意选了两名来。”李嬷嬷解释道,挂着浅淡威严的笑,不动声色地问:“眼下是谁在里头伺候?” “回嬷嬷,还能有谁,当然是红豆姑娘,您知道的,二公子向来青睐红豆姑娘多些。”小厮笑着回答。 李嬷嬷并不惊讶,只是笑容淡了,多添几分威严:“二公子病了,一直只让红豆再旁伺候,如今她侍疾也累了,唤她出来,换人进去伺候。” “是。”小厮听完,忙不迭进去了。 不多时,红豆便出来了。 昨日那突如其来的一撞,花颜并未看清她的长相,如今才好好看了个清楚。 红豆穿着水红绫子袄儿,粉紫缎子背心,内里白绫细折裙,是卫府后宅中一等丫鬟的日常着装。 只是她头上那支点翠金钗,颇显贵气奢华,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一等丫鬟能买得起的。 可见二公子对她的青睐。 最让花颜愣神的,却不是她头上不合身份的珠钗,而是红豆那张和她至少有五分相像的脸! 红豆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李嬷嬷身旁的花颜,眸中划过一抹讥讽轻蔑,随即看向李嬷嬷却又带上笑容:“多谢老夫人和李嬷嬷体恤,奴婢这便退下。” 说完,见李嬷嬷点了点头,红豆带着笑抬腿离开,和花颜擦肩而过之时,冷笑一声。 李嬷嬷带着花颜进了佛堂,朝着里面那道人影俯身回话:“奴婢见过二公子,奴婢受老夫人吩咐,带了婢子前来侍疾。” 那人并未说话,整个佛堂中只有不断回荡的敲击木鱼声。 李嬷嬷显然已经见怪不怪,扭头朝着花颜使了个眼神,便带着旁人下去了。 只剩下花颜二人。 佛堂中充斥着厚重檀香,淡黄帷幔影影绰绰,隐约露出那笔直挺拔的人影。 花颜端着一盏茶,低着头没敢看,颇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柔声开口:“二公子……” 还没等她说完话,就听见前面传来男子温和的声音: “你恐怕又是母亲选的女人吧。” 花颜面色微白,大着胆子柔声劝说:“奴婢绝不打扰二公子,二公子静心礼佛便是。” “不必了,我无需你伺候。你出去,唤红豆进来。”面前跪在蒲团上敲击木鱼的僧袍男子说道。 只听语气和嗓音,倒像是个温柔的。 “奴婢乃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前来,您…”花颜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只见卫昼然骤然起身,抬手不经意间将茶掀翻,动作不经意间掀起她的披风,春光乍现。 卫昼然挂着温柔的笑,让人如沐春风,随手将她的披风拢好。他只当她是青楼里出来的女子,甚至未曾扭头看她一眼,便含着笑温柔道:“你虽是青楼出身,但既然进了我卫府,便不可如从前一般不知廉耻,水性杨花。更不可在佛堂做出如此放浪形骸之事。至于旁的,我确然不需要你伺候,木知,将她带下去。” 说完,甚至还拂了拂袖,像是碰了什么脏污一般。 明明…他全程都带着笑,说话也是温温柔柔。 热茶烫了花颜满手,登时红肿起来,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两名小厮拖了出去。 没完成交代,花颜如何敢走,只能跪在佛堂外一个劲儿磕头求情:“二公子求您让我进去吧!求二公子开恩!” 不多时,半黑的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寒风料峭,她本就穿的单薄,跪在冰凉的大理石砖上更是瑟瑟发抖。 右手焦疼不已,她低着头盯着地砖,数不尽的泪珠和雨水混在一块,鼻头酸涩,心中像是塞了块巨石堵得生疼。 她不能就这样被赶出去! 可任由她再如何磕头,佛堂中人都毫无反应。 正在此时,红豆去而复返,看见了跪在雨中的花颜,停了下来。 花颜正磕着头,手背上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红豆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她被烫伤的手背上踩过,随即她听见那道娇俏得意的嗓音—— “我当你有几分本事呢?也不过如此,连让公子多看你一眼都做不到,就是空有一副狐媚样子的花瓶,和从前那些水性杨花的人也没什么不同,当真无用啊!” 说着,红豆的脚甚至在她手背上碾了又碾。 花颜疼得苍白的俏脸皱成了一团,抬头看着红豆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进了佛堂,在红木门合上的同时,她看见卫昼然笑着将红豆搂进怀里。 同时传来她的嗓音:“公子……这位姐姐跪在门外,您不看看么?” “你当真舍得让我看?”是卫昼然的笑声。 红豆嗓音娇俏勾人:“公子若是要瞧,奴婢自然也是没有办法的。” 门外守着的小厮神色毫无波澜,显然是早就习以为常。 花颜想起桑桑的话,二公子卫昼然身边最得宠的,便是眼前这位红豆。 瓢泼大雨扬扬而下,花颜不知道在佛堂门外跪了多久,只知道从天明跪到天暗,夜幕笼罩而下。 那两名小厮看着这样娇弱的姑娘险些晕倒在佛堂门外,都很是不忍心,趁着要去用饭的时候劝说:“姑娘…您快回去吧,二公子向来是只认红豆姑娘的,您在这儿跪再久也没用,反而还伤了您的身子。” 花颜冷的缩跪在地上,冻的控制不住浑身发抖,苍白着脸摇头:“多谢两位小哥,我…我再等等。” 那两名小厮见花颜不肯离开,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结伴离开用膳了。 花颜一个人跪在佛堂外,她没注意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两道人影。 “主子,想来定是老夫人故意安排,颜姑娘身子本就单薄,之前受的伤前几日才养好,如今这样往死里淋雨定是不成,我们要不要去……”行之心有不忍,举伞向身旁卫辞青禀报。 “让她长长记性,日后也知道该选谁。”男子修身玉立,清冷的丹凤眸盯着那不停磕头的身影,眸中暗流涌动。 刚说完,那单薄娇弱的身影像是没了力气,不受控制地朝一旁晕倒过去。 “主子…”行之还要再劝。 殊不知,他还没说话,身旁刚刚说要给个教训的卫辞青,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吓得行之急忙跟上:“主子,伞!您不能淋雨啊!” 卫辞青置若罔闻,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花颜面前,下一瞬就被人攥住了衣角。 花颜只觉精神恍惚,浑身发烫无力地倒在水泊。 恍惚间,那双熟悉的玄色镶玉祥云纹官靴进入眼帘,她颤抖地伸出手扯着那人的衣角:“求您……” 接着,头顶传来清冷低沉的嗓音,带着讥讽:“这就是你一片真心的人?” 第37章 喂药 卫辞青居高临下地睨着匍匐在他脚边的花颜,眉眼冷淡漠然。 他说不清心中烦闷因何而来。 “大公子…”一抹孱弱至极的呼唤从她嘴中溢出,手攥紧他的衣角,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卫辞青正欲再说话讥讽于她之时,却瞧见她脸颊垂贴,整个人都倒在了水泊之中,晕了过去。 他眸中杀意蒸腾而起,俯身猛地将她打横抱起,也顾不得身后行之的呼喊和此处是什么地界,抱着花颜虚弱单薄的身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听雨轩。 花颜姑娘是受了责罚,公子怎么也跟着她一起淋雨,行之着急地拍了拍大腿,举着伞忙追了上去。 卫辞青一路抱着花颜回了苍梧苑,因着正是奴才们用晚膳的时间,一路上倒也没什么人瞧见。 行之前脚进了苍梧苑,后脚就被卫辞青吩咐去找王府医,他也不敢耽搁,王府医正在吃饭就将人挖了过来。 “诶诶诶,行之侍卫你这个急三火四的脾气能不能改改,我还在用饭呢,就不能让老头子我多吃两口?”王府医实在无奈,嫌弃地吐槽行之。 行之一听,随手在桌上拿了两块炊饼塞进他手里:“路上吃!要是那位今儿出了事,别说让不让你多吃两口,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一手拽着木药箱子,一手拉着王府医就去了苍梧苑。 “如何?”卫辞青坐在圆桌旁,敲着桌沿的动作都比平日快了几分。 王府医从丝帕上收回了手,忙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这才抱着药箱弯着腰回话:“回公子,这位姑娘淋了雨,加上身子本就单薄,前些日子的伤才刚刚好,所以才晕了过去。虽说只是染了风寒,但需要好好将养,否则这身子怕是越来越弱啊。” 卫辞青此时倒是没说话了,行之打量了一眼自家主子神秘莫测的神色,清了清嗓子:“行了,主子知道了。你下去开药煎药吧,至于这位姑娘,想必你自己也知道该如何做。” “行之侍卫哪里的话,若不是大公子赏识,将奴才带进府里做了府医,奴才哪里来的本事养家糊口啊。这些奴才都省的,断然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还请公子放心。”王府医抱着药箱,说完就十分有眼力见地下去开药煎药了。 “主子…属下这就去盯着府医煎药。”行之说完,没得了卫辞青点头,立马转身就要跑,却被卫辞青这句话拦住。 “你说若是卫昼然知晓,他没认出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反而选择了个赝品,会是什么反应?”卫辞青勾唇冷笑,眸中全然只剩凉薄寒意。 “主子的意思是,那红豆都是因为长得像花颜姑娘才得了二公子宠爱?”行之抿唇问,他一个武夫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二公子喜欢的人应该就是花颜姑娘。 只是花颜姑娘为了进卫府隐姓埋名,加上又过了八年容貌定然有不少变化也说得过去,二公子是没认出来的。 卫辞青像是知晓行之心中所想一般,讥诮不屑出声:“连心上人都认不出来,算是什么喜欢?只知道找赝品,全然懦夫所为。” “奴才不太明白这些情啊爱的,奴才只知道主子很重视花颜姑娘就是。”行之摸了摸后脑勺,突然没忍住,又变成了直肠子。 “你如今的差事是当得越发好了。”卫辞青凌厉的眸光落在他身上:“主子的事都敢胡乱议论!” 行之左右看了看实在没啥可以辩解的,咽了咽口水忙不迭道:“那奴才这就下去领罚。” “慢着。”卫辞青明明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栗,眸中闪过暗芒:“听雨轩的有些奴才确实是需要严惩,也好让我那弟弟晓得,不是只有他的丫鬟才金贵。” 行之微微愣了一秒,发现卫辞青落在花颜身上的目光,立马回过神来,咧着嘴笑,“属下这就去办!” 行之走了,房间就安静下来。 卫辞青坐在红木镶玉圆桌旁,大掌屈起放在桌沿,目光透过屏风上的丝绢落在床榻上人儿身上。 他却只是看着,并未起身动作,让人看不清脸上情绪。 他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总觉得这样的人,卫昼然不配,合该是他的。 后来知晓她就是卫昼然多年倾心之人,他更是不愿放手。 可她只不过是一个通房丫鬟,他不该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却像是怎么都移不开,手也越攥越紧,手背上青筋凸起,可见他的力道,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王府医煎药都煎好了,行之端了上来,卫辞青没说话,只是吩咐守在门口的桑桑来给花颜喂药。 行之进来时,就发现不对,桑桑在屏风后给花颜喂药,自家主子坐在屏风前却如临大敌。 就说前些日子在朝堂上和那些个一品大臣对峙都未曾乱过半分阵脚,也未曾有一丝慌张之意。 今日……还当真是稀奇至极。 “咳咳咳…” 不知怎么,像是呛了药,屏风后传来花颜虚弱的咳嗽声,水流落地的声音响起,苦涩的药味儿登时蔓延出来。 卫辞青登时起身,两步便到了屏风后,眉眼依旧那般冰冷无情:“如今连个药都喂不好了?” “主子恕罪,是奴婢失职。”桑桑忙低头认错,瞧了两眼面前的那双玄色长靴,似乎没有想要走的意思。 桑桑顿了片刻,福至心灵地伸手将乌黑酸苦的药汤递了出去。 谁承想…大公子竟然真的接着了! 桑桑愣了,这才明白大公子竟然是要亲自喂颜姐姐吃药,顿时心中对花颜的担忧又轻了几分,忙不迭地退下了。 卫辞青端着药碗在床榻边坐下,喂了一汤匙到花颜嘴边,结果刚给她喂下去,似乎又被呛到了开始猛咳。 卫辞青拧眉盯着那碗汤药,费神思索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似乎是因为太烫,他薄唇轻掀:“矫情。” 说完,他却不如之前那样直接,反而放在嘴边耐心吹了好几下,才喂到她喝下。 见她不再咳嗽,卫辞青紧拧的眉头才松了些。 喂完药,他正欲起身,不想衣袖又被抓住,他背着身看不见花颜,眉眼冷硬地命令:“松开。” 第38章 本相,就要你 背后人没有说话,察觉他的衣袖被抓得更紧了些,他说话语气都柔了些许:“松手。” 背后还是没有声音,卫辞唇角微不可见地勾起一抹弧度,嘴上依旧不饶人,嗓音平静:“不是你自己执意要回的听雨轩,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一句话问出来,整个厢房只剩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察觉到自己衣袖还被扯着,偏偏身后那小丫鬟就是怎么也不肯说话,像是在和他赌气一般。 “一声不吭地走了,你倒是气上了。”卫辞青冷哼一声,扭身正欲质问她是何意。 可一转身,只见那小丫鬟依旧苍白着脸双眸紧闭,哪里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卫辞青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小丫鬟,早已命桑桑给她换了身干净衣物,那张清丽脱俗的俏脸窝在霜白衣料中,显得格外柔软。 平日那双最会勾人夺魄的含水眼眸,此时紧紧闭着,不画而黛的秀眉下意识地皱着,像是在经受莫大的痛苦般。 鬼使神差的,卫辞青竟然伸手,用指尖轻轻抚平她的秀眉,动作轻柔,眸光冰冷却难得温和。 不经意间,他的眸光落在她红肿的手背上,毫不留情地冷嗤一声:“自作自受。” 说完,却又忍不住寻了焕颜霜给她一点点涂抹上,动作和力度都比从前更加游刃有余。 偏偏涂了药,卫辞青正欲离开,那双柔荑怎么都不肯松开,他伸手拂开,却发现她指节攥得泛白。 卫辞青凝视了许久,终究是没拂开她的柔荑。 飘摇不定的烛火下,卫辞青倚坐在床边雕花上,垂着眸子凝神看着手中写满墨迹的竹简,光亮映照在他侧脸,更显清冷漠然,如同无情无欲的神只。 花颜如同缺乏安全感的幼兽,贴在他的身侧,双手紧紧环在卫辞青的腰身上,许是有些发热,此时面色泛红。 行之进来,正欲提醒自家主子该歇下时,隔着屏风,朦胧间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整个愣住,神色如同见了鬼一样不可置信,饶是他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十几年,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得主子如此相待,甚至处处着想。 查清贪污舞弊案那样大的政绩,随便换成哪个官员都能得上金山银山的赏赐,乃至加官进爵,竟被主子拿来换了两盒为女子驻颜的焕颜霜。 颜姑娘…竟然对主子如此重要么? 行之心头一震,就听见卫辞青散漫低沉的嗓音从屏风后传来:“何事?” 行之连忙回神,低头回话:“已过亥时,明日还要上朝,主子该歇下了。” 纸张摩擦的细琐声音传来,整个房间更显安谧宁静,如同贴在卫辞青身上的花颜。 行之正在忐忑之际,忽然传来自家主子的回答:“今日便在此处歇下,你也退下吧。” “主子…”行之正欲劝说,颜姑娘正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主子,可看见花颜姑娘抱着自家主子腰身的手,他话到嘴边滚了好几遍,最后也只说出一句:“是,属下退下。主子记得早些歇下。” “嗯。”卫辞青眸光落在竹简上,察觉她额头发烫,另一只手便贴在花颜的额头。 察觉她冷了,便随手将一旁的被褥给她盖上。 花颜滚烫的身体和卫辞青冰冷的身躯相贴,竟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一屋静好。 直到第二日,行之前来唤卫辞青起身时,才发现……自家主子依旧是那样的姿势,神色平静淡漠,俊脸更是冷白了些许,唇角却不动声色地勾起,显然心情不错。 瞧见行之来,卫辞青看向他,示意他别说话,自己则是尝试从花颜温暖的怀中起身。 行之忙不迭低头。 许是花颜睡的本就不踏实,他突然起身,连带着她也被惊醒。 花颜刚睁眼只觉头重脚轻,整个人都还有些晕晕乎乎,拧眉揉了揉额头才看见面前修身玉立的身影。 卫辞青像是有所察觉,薄唇轻掀:“被吵醒了?” 花颜开口才发现嗓音有些沙哑,好在她身上穿戴整齐,忙不迭起身回答:“回公子…奴婢向来浅眠。” 卫辞青神色未变,“醒来便过来。” 行之从一旁紫檀木圆头雕如意纹衣搭上,取下那件绛紫织金窄边绣祥云纹官袍,正欲给卫辞青穿上,却听见自家主子的吩咐:“让她来。” 行之顿了顿,只能将手上的官袍给了花颜,自己则是退到了一边,老老实实当木头。 一盯着卫辞青的目光,花颜便没由来的紧张,她心里没底,只能大着胆子从内衬开始一件件伺候他更衣。 他身影清瘦,每回拉着她缠绵时,他们紧紧相贴她都能感受到他瘦削的肩。却实在高大,修身玉立于她面前,她只能堪堪到他胸口,甚至连下巴都要踮脚。 他一伸手,便像是将她整个人拢在了怀中,让她浑身紧张,整个人无所适从。 花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从未与外男接触才会这样。 她只知道,大公子一靠近,她整个人就不由自主的紧绷不安。 花颜昂起头,伸手帮他整理官袍的织金窄边领口,他微凉的气息洒在她的头顶,直让她额头发痒。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从他冷白的脖颈上划过,如玉般的喉结上下滑动,思绪一个不集中,脚下便有些发软。 强有力的臂膀适时地环上她的眼神,帮她稳住身形,大掌似有若无地在她腰间软肉上摩挲,惹得花颜呼吸一窒,好像浑身鲜血都冲上了头,原本就有些头晕,如今更是被他一个亲昵撩拨的动作吓得仓皇逃窜。 许是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取悦了他,刚伺候他穿完衣物,花颜手中便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物什。 她低头一看,是一把玉梳。 是让她伺候束发的意思么? 花颜有些浑浑噩噩,面对卫辞青不敢轻易妄加揣测,正欲抬头询问,就瞧见大公子已然在铜镜前坐下。 花颜只能走上前,看向铜镜中那张俊朗无比的脸,攥着手中玉梳怯怯道:“奴婢…奴婢只会女子发髻,并不擅长给男子束发,公子不如还是让行之侍卫来吧?” “本相,就要你。”卫辞青冷冷掀唇,不给她一丝退缩的机会。 第39章 咬他的时候胆子包天的大 这话说的,颇有歧义。 “是。”花颜握着玉梳指尖有些发软,长睫轻颤,答得温和,看起来乖顺至极。 长发如丝绸,在她手中柔滑至极,玉梳从他的墨发间穿过,花颜低着头不敢看向铜镜中的人,许是害怕和他对视。 卫辞青饶有兴趣地看向铜镜中的人儿,指尖敲着桌面,姿态矜贵散漫,像是欣赏着她那刺猬般的怯怯模样,低眉顺眼,倒是比她倔起来的时候让人舒心不少。 他眸光一闪,眼神幽冷地盯着铜镜,讥诮开口:“像你这样,本相今日也不用去上朝了。” “奴婢……”花颜只觉头重脚轻,骤然听见卫辞青的声音,整个人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望向铜镜,没想到直直撞上铜镜中他的那双深邃凤眸。 一时之间,许是她还有些浑浑噩噩,对上他的眼眸,她心跳都漏了一拍,瞧见他带着些许凉薄淡漠的笑,她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花颜不受控地攥紧玉梳,顶着他的目光,她紧张地咽了咽急忙道:“大公子,奴婢确实不太擅长,不如还是让行之侍卫来吧。” 行之站在一边,对于花颜求助的目光只当做没看见,真不是他见死不救,确实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瞧瞧他现在敢动吗? “咬我的时候胆子包天的大,如今束个发就怕成这样?”卫辞青挑了挑眉,掀了掀薄唇吐出更加赤裸羞耻的话:“你怕什么?本相又不会吃了你。” 单抛开咬他这件事不论,他强迫她的时候还少了?花颜被他一句话说得满心羞恼,恨不得再朝他肩膀上来上一口。 想是这么想,花颜没胆量真说出来,只能俏脸绯红地瞧着他,不知道是被他气的,还是羞的。 行之这回在旁边听见如此惊天秘闻,恨不得自己挖个洞钻进去,主子向来无情无欲,为人更是刚正守礼,怎么如今能口出如此狂言,实打实让他惊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那奴婢,全力而为。若是不行,还请大公子见谅。”花颜抿了抿唇,给他束发的动作快了不少。从前家中母亲与父亲琴瑟和鸣,向来都是母亲为父亲束发,父亲为母亲画眉上妆,从前母亲也总说,等定了亲便教她,可没等到她定亲父亲便传来噩耗。 男子发髻她当真是没学过,眼下也只能按照记忆中母亲为父亲束发的场景,尽力而为。 花颜一心一意都放在眼前如绸缎般的墨发上,卫辞青的目光自然而然透过铜镜落在她的身上。 她生的一副好相貌,卫辞青是知道的。眉如远山不画而黛,美得清丽脱俗却又足够惊艳,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眸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少了平日的怯弱不安,是少见坚定和认真, 他不是第一次打量她,却是第一眼瞧见她如此认真专注的模样,似乎……全副身心都落在他的身上。 竟然他恍惚想起,从前某一日看见帝后举案齐眉之时。 举案齐眉。 四个字在卫辞青心中盘旋了无数圈,能将波诡云谲的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当朝丞相,竟难得有了琢磨不透的词。 一边回忆着父亲母亲,一边为他束发,花颜很是专注,似乎有些忘了紧张惧怕,指尖从他鬓边划过,屡屡长发散落在她指缝间。 花颜为他束好发,又拿了官帽给他带上,难得抬头正视面前铜镜,也瞧着铜镜中身穿官袍的他,心中没由来的紧张,“公子,好了。” “好了?”卫辞青勾唇反问。 被他反问,花颜又有些不确定,又仔细瞧了瞧,当真发现他额前散落了一缕长发并未束起,比平日少了些板正冷肃,倒是多了几分风流倜傥。 顿时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要为他散了重新来,又怕误了时辰,“公子恕罪,奴婢当真不会男子发髻,是奴婢无能耽误了公子上朝的时辰,还请行之侍卫来吧!” 卫辞青神色没什么波动,瞧着并不在乎这点错处,嗓音冷淡:“本相可曾说要怪罪?” “公子……未曾。”花颜猜不透他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顺着他的意思回答。 “那你紧张什么?还不快去歇息。”卫辞青兀自起身,睨了一眼跪在脚边的她,语气生硬:“若是下次再因为没有歇息好,误了伺候,本相定不轻饶。” 说完,卫辞青迈步便带着行之离开。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尊大佛,花颜如释重负,撑着身子靠在床榻边,好在还有些头疼,让她没精力思索太多,只躺了一会儿,整个人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 自从贪污舞弊案查清之后,皇帝下令将所有涉事官员抄家,所有家产全数充公,用来赈济灾民,加上开放国库赈灾,双管齐下,江南灾情已经平复许多,只要等到过了江南梅雨天气,便能彻底控制住。 如今朝堂上也没有什么太多事务,只是一下子少了十几名官员,官职空悬,太子殿下提出等江南灾情彻底平复,可破格提前举行科举,用以选拔人才,为国为民分忧才是。 太子殿下此举深得帝心,不仅皇帝当场下了圣旨,更是命丞相也卫辞青为此次科举统管官员,大大小小的事务一应交于了卫辞青去决断。 一时之间,朝堂上下对丞相权威越发心生恐惧。虽说卫辞青权倾朝野已经几年,可如今竟然直接到了左右科举,一人决断官员选拔之事,实实在在是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散了朝,卫辞青半路被太子殿下拦住,说是新得了几方好茶,邀他共赏。 卫辞青挑眉,“太子殿下独享便是,微臣便不去了。” “…那可是上好的太平猴魁,特意为老师准备…”太子殿下惊讶于卫辞青竟会拒绝太平猴魁,正说着就瞧见他额前那缕长发,十分好心道: “这么多年,老师身边也只有个行之伺候,虽说感情深厚也信得过,但终究是武夫,不够细心。东宫中倒是有几个极善束发的宫女,不如孤为老师送过去?” 第40章 上药被卫老夫人撞见 只瞧见卫辞青抬了抬眼皮看了太子两眼,幽冷深邃的凤眸中划过一抹嫌弃,无动于衷道:“有些事,太子殿下许是不懂。但那几个宫女,还是太子殿下自个儿留着。” 说完,卫辞青绕过太子殿下,径直往前走。 留下太子殿下在风中凌乱,有些呆愣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卫辞青的背影,又看向行之:“如果孤没看错的话,老师是在嫌弃孤?” 自然,明显就是颜姑娘束的,主子心里喜欢,否则向来板正冷漠的主子怎么会容许? 太子殿下不知其中缘由,行之哪敢说真话,堆着笑打哈哈:“太子殿下许是前些日子处理朝中事务累了些,所以眼花看错了。” 太子殿下微微蹙眉,明显不太相信,不知怎么,他总觉得卫辞青哪里不对劲,偏偏又说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 卫辞青回苍梧苑之时,花颜还睡着。 他一进房门,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屏风后的倩影身上,还没换下官袍,脚步径直朝着屏风后而去。 卫辞青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好在昨夜喂了碗药,此时已经不太发热。 不知怎么,他竟有些挪不开目光,鬼使神差地轻抚上她的鬓边。 许是她本就睡得不熟,许是对卫辞青的触碰太敏感,在他刚碰上她脸庞的时候,花颜便幽幽睁开那一双清澈眼眸。 看见近在咫尺的卫辞青,花颜整个人像是被火烫了一下,下意识就往后缩,嗓音柔软又不稳:“公……公子,您下朝回来定是累了,不如回房好好歇着吧。” “好啊。”卫辞青闻言嗤笑一声,竟然是起身将头上官帽取下,就要往花颜身边坐。 花颜整个人愣了片刻,大脑空白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尽力控制自己的心绪劝说:“回大公子,奴婢眼下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公子,实在不宜和公子太过亲昵接近,公子还是回自己屋中歇下吧。” “且不说这整个丞相府没有东西不是本相的,直说本相在自己榻上休息,有何问题?”卫辞青挑眉看向她。 “这…这不是…”她在苍梧苑中不是有自己独立的小院么?怎么会和大公子扯上关系?花颜心中疑惑,再低头时才发觉床沿雕花不对,又大着胆子左右打量了两下,这才确定她此时恐怕就是在大公子的寝屋中。 她鸠占鹊巢,竟敢歇到主家的床上,实在让她内心紧张起来,忙不迭就要起身认错。 却不想她还没挣扎着起身,整个人就被眼前男子按在榻上,不得动弹。 “公子…这不合规矩!”花颜挣扎着看向他,眉眼间满是真诚和拒绝。 “先是礼法,后是规矩,何事轮到你一个婢子来教本相做事?”卫辞青说话间语气冷硬,瞧着像是随时都可能责罚于她的模样。 花颜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只能睁着一双满是水光的眼眸怯怯地望着他,满是惶恐。 她只不过是个奴婢,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只能任他折辱夺取的玩物。 她竟想和他说规矩,简直是痴心妄想。 花颜心中苦涩憋闷,说不出的气闷,正在此时门口传来桑桑的声音:“主子,颜姐姐的药好了。” 片刻,卫辞青才肯放开她,冷声吩咐:“进来吧。” 花颜看着那碗乌黑乌黑的药汤,实在是没忍住皱了秀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兀自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动作,逃不过卫辞青的目光,他冷声问:“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自从遇见大公子之后,奴婢喝药的次数比过去半年都多了。”花颜怅然若失地说完,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起身认错:“奴婢并无冒犯大公子之意,还请大公子恕罪。” 说完,头上却没有再传来声音,让她心中惴惴不安,实在猜不透他是喜是怒,她下一刻又会面临怎么样的境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传来卫辞青的话:“喝药。” 说完,行之就像得了卫辞青的指示,端着八角雕花食盒走上来补充道:“姑娘放心,今日回府之前主子…不不不…是属下看见卖冰糖葫芦的老人家,便买了几串回来,还买了些糕点,姑娘放心喝药,甜食管够。” 花颜满脸感激地看向行之,莞尔一笑。随即又有些犹豫地扭头看向卫辞青,柔声答:“多谢…公子。” 卫辞青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将药汤喝完了,她又像是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下一刻手上一暖—— 那双柔若无骨的温热小手就握住了他的手。 花颜低头看了看卫辞青手背上的红肿,又抬头看了看卫辞青,像是在确定什么:“难道这是那夜家宴上烫的?” “除了你,谁还有这样包天的胆子。”卫辞青冷笑着反问。 花颜看着卫辞青心神不宁,一则是她烫的,惊讶于大公子没有发作。二则是,他那双冷白修长的大掌很是好看,看着肿得不成样子的手背,她竟然有些于心不忍。 她拉着卫辞青在床榻边坐下,七手八脚地找出那一盒焕颜霜,满眼紧张又认真:“奴婢替公子上药。” 说着,她便打开了盒子,药霜几乎还是平的,只能看见几抹很轻的痕迹。这是丞相府,主子赏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像是容儿腿上摔伤留下的疤,她便不舍得用,每次只刮一点点便也就罢了。 眼下为卫辞青,她刮了好大一团,眼睛却都不曾眨一下,接着就听见头顶传来他慵懒散漫的嗓音—— “疼。” 花颜被他说得顿了顿,秀眉微皱,认真看了看还没碰到他手背的药膏,又大着胆子抬头诧异地看了看他,只见大公子神色漠然如常,看不出半分异象。 “奴婢轻些。”花颜只能依言,尽量放轻了动作,轻轻在他手背上将药膏涂抹开来,又听见他开口,语气依旧平静: “你要疼死我么?” 花颜再次诧异,秀眉紧拧,抬头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冷肃漠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用了多大的力。 “奴婢再轻些。”花颜欲言又止,只觉得更看不懂眼前人,给他涂药时,恨不得呼吸都放轻了。 “还是疼。”卫辞青不疼不痒地说着。 饶是花颜再不敢猜,也明白过来眼前人根本就是在戏弄她,登时气得俏脸浮上一抹红晕,气不过抬头剜了他一眼。 只不过她自认为的瞪,看在卫辞青眼里与撒娇撩拨无异,她眉眼间的娇嗔羞赧怕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瞧见她这副模样,卫辞青眸中划过笑意,唇角也不自觉上扬。 叩叩叩—— 门被敲响,传来行之的嗓音:“主子,老夫人来了。” 卫辞青正欲说话,就听见卫老夫人的声音:“辞青,可歇下了?” 卫老夫人的声音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泼下,花颜整个人瞬间脸色苍白,满眼慌乱惶恐地看向卫辞青,死死握住他的手。 第41章 当着卫老夫人的面,在屏风后被他强吻 花颜满眼慌张,朝着他疯狂摇头,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眼中的请求,她只知道若是卫老夫人此时进来,她就死到临头,再无翻身的机会。 卫辞青看着她如此模样,像是被勾起了几分兴趣,将她鬓边碎发捋耳后,挑眉问她:“这么害怕?” “奴婢…”花颜害怕地紧紧抿唇,努力压下心中惊慌恐惧才开口尝试解释:“公子…若是老夫人瞧见奴婢在您房中,奴婢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洗不清便不洗,有本相在,她又能耐你何?”卫辞青垂眸看着她,眉眼分毫未动,依旧凉薄,说着这话,眸中却无丝毫怜惜。 “不可,万万不可!”花颜被他一句话吓得急忙伸手握紧他的手臂,妄图拦住他。 “为何不可?”卫辞青不以为然地冷笑,拂袖间正要下了决断,可对上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似乎又变了主意。 他冰凉的指尖轻揉她绯红的眼角,动作温柔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你若是能说服本相,也无不可…” 耳边传来房门外卫老夫人和行之说话的声音,让花颜一颗心高高悬起,偏偏还被面前的人强势禁锢在怀中不能动弹,甚至不停亲昵撩拨。 她实在无心顾及,死死咬了咬下唇保持冷静,对上他打量的目光,嗓音有些颤,放轻了声音:“公子位高权重,确实无人敢招惹。可朝堂波谲云诡,公子权倾朝野多年,就算官员们平日面上讨好,可背地里恐怕早已树敌不少,此事一出,若是传了出去,定会有不少人自以为捏了公子的错处,从而大肆弹劾,甚至影响圣听。奴婢只是小小的通房丫鬟,只是奴才。若是因为奴婢,而毁了公子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和日后大好前程,奴婢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所以不可。” 她说话时眼眸中满是认真和真诚,就好像当真是一心一意为了卫辞青而考虑,害怕误了他的前程。 明明和之前讨好的话差不了多久,偏偏卫辞青这时再听,却不如从前那样烦躁,对上那双水汪汪的清澈眼眸,竟生出几分想要相信的意思。 花颜定定地看着他,紧紧地攥住衣袖,当然不可以的原因不止这个。 正重要的是,她心中无比清楚大公子眼下对她还有几分兴趣,所以怎么样都不肯放过,甚至他的怒火他的温柔都是因为那点子兴趣和新鲜感。 就连真心都是瞬息万变的东西,那一点点不足为道的兴趣和新鲜感她又能指望维持多久? 如今大公子还能护着她,等到新鲜感褪去,她在这卫府之中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在这深宅后院,磋磨人折磨人的法子实在太多了,花颜不敢指望让人,也不想指望旁人。 “不想让母亲知晓?”卫辞青审视了她许久,偏偏没看出她脸上半分心虚和胆怯,他不信全部,但也不是全部不信。 “是。”许是快被逼上绝路,花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那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躲不闪。 “求我。”他冷冷掀唇。 “奴婢求求大公子…”花颜没敢犹豫,说完却听见卫辞青再次开口—— “不够。” 花颜秀眉微蹙,对上他审视的目光片刻,敲门声却越来越大,根本由不得她再思索,她只能抓住他官袍的衣袖,正欲说话,下一刻却被冰凉温润的唇吻住。 花颜蓦地睁大眼睛,犹如惊弓之鸟般不可置信又惶恐不安地看着他,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想要推开他,嘴里嗫嚅不清:“公子……” 卫辞青却不肯放开她,吻得用力,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像是要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夺回来。 “辞青…听说你手上的伤还没好,母亲带了烫伤膏来,你用用吧。”卫老夫人说着,便命人将房门推开。 行之想拦,偏偏自家主子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吩咐,他一个侍卫没有主子命令就拦在老夫人面前实在不合规矩。 还没等行之说话,卫老夫人就带着周嬷嬷和李嬷嬷进去了。 行之正要跟上,结果刚进门就听见—— “哐当!” 似乎是瓷瓶落地摔碎的声音。 行之三步化作两步冲进去,就瞧见卫老夫人和两个嬷嬷怔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屏风后的两道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幸而隔着屏风,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主子怀中一个姣好的女子身影,看不清那女子的相貌。 行之蓦地瞪大眼睛,我的个天爷啊!这这这…这还是他那个从小板正守礼,无心无情的主子吗?!! 当着卫老夫人的面,按着她亲自选给二公子的花颜姑娘纠缠不休,他想都不想敢想啊!! 行之急忙拔高了声音提醒:“主子,老夫人来了!!” 卫辞青这才松了怀中人,朝着她伸了手:“母亲何时前来,儿子方才下朝,正在更衣,还劳烦母亲稍等。” 花颜抬头看见他唇边噙着的冷笑,死都不相信他不知道老夫人进来了,分明是故意的,她求也求了,哭也哭了,他就是铁了心要欺负她! 对上那双戏谑平淡的眼眸,她气得眼眶通红,泪水盈满了眼眶,又是生气又提心吊胆,早知道有些时咬他的时候就应该用上全身的劲! 偏偏,他此时话已经说出去了,花颜心知卫老夫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下唇一咬再咬,心中屈辱憋闷,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却又只能顺从他的意思,伸手伺候他更衣。 她伸手解开他的腰带,低眉顺眼地乖巧伺候,明明看着那样柔顺,偏偏卫辞青看见她如此模样只觉得疏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让她眸中气愤恐惧的情绪无处可藏。 她越气,卫辞青眸中笑就越甚,眼前的人比一味退让乖顺的小丫鬟要鲜活不少,从前她听话乖巧却像是一个没有自己情绪的木头人。 眼前的小丫鬟满眼泪水都藏不住愤怒,若不是有旁人在,定是要骂他几句解解气,这样的她虽然柔弱却显生动活泼,不再是那个木人,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笑会闹而真实存在的人。 她的怒,她的泪,她的羞赧,她所有不为人知的情绪能让卫辞青感觉到他要的真实。 所以卫辞青喜欢看她那层乖顺表皮下,柔弱却坚强生动的样子。 她既不肯轻易表露,他便推波助澜。 第42章 证明给我看 卫老夫人也好像缓过了神,给李嬷嬷和周嬷嬷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们俩先下去。 周嬷嬷忙低头不敢乱看往外走,一向比周嬷嬷更加谨慎有眼力见的李嬷嬷却没有,反而在往外走的时候,禁不住往屏风多看了两眼,紧捏着手里帕子眉眼严肃。 那人影,她怎么觉得如此熟悉?! 卫老夫人重新带上笑,在屏风前的圆桌旁坐了下来,含笑道:“你也年过弱冠,男女之事虽说不可宣之于口,但你需要人服侍,母亲心里也是清楚的。倒不用好不意思用更衣来瞒我,你若早说,母亲倒也不进来打扰了。倒是怪不得上次说要替你选通房丫鬟还不肯答应。我只当是你抹不开面,原是有了中意的。只是不知道辞青中意的,是哪个院子中的丫鬟,母亲也好将她调到苍梧苑,提个通房丫鬟啊!” 卫老夫人的声音像是悬在花颜头顶上的一把剑,让她浑身紧绷,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被老夫人认出来。 卫辞青瞧着她那缩头乌龟般的样子,唇角勾起浅笑:“母亲言重了,是儿子身边的婢女,平日伺候的也算顺心,至于通房……” 他没说完,刻意拖长了声音,果不其然那双温热柔软的小手就搭上他的手背,低头就看见花颜近乎哀求地看着他。 卫辞青笑得更甚:“这小丫鬟出身卑贱,在儿子身边伺候便好,倒也不用禀报母亲,以免污了母亲的耳朵。” “既是如此,母亲倒还真是不便再问了。”被卫辞青一口回绝,卫老夫人反而脸上笑容更大,更多了几分真心。她本也没指望从卫辞青嘴里问清楚他不想说的事情,只要确定伺候他的的的确确只是个丫鬟就好。 若是让一心爱慕卫辞青的八公主知晓,也能让八公主的尊眼中能看见旁人,不必只盯着卫辞青一人,旁人也有了机会。 “原还想着要帮辞青选几个通房,如今既然辞青有了中意的人在旁伺候,母亲倒也放心了。这药膏便放在桌上,母亲也不打扰了。”卫老夫人笑着便走了,那和善的模样瞧着倒是个十足十的慈母,宽容大度。 看在卫辞青眼中却根本不是这样,她心中只有卫昼然,自然不会关心他身边伺候的人品行如何。 对于他这位母亲来说,只要不影响整个卫府的风光荣耀和卫昼然的前途,他卫辞青再如何也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母亲慢走。”卫辞青冷眼瞧着卫老夫人的身影。 等她一走,花颜整个人如释重负,悬在头顶的剑也消失了,她快速伺候他更完衣,不冷不热道:“公子可要重新束发?” “不必。”卫辞青掀了掀唇,“今日发髻,本相甚是喜欢。” 花颜被他那话说得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低头屈膝道:“大公子若没有其他吩咐,奴婢便退下了。” 听见如此明显带着赌气的语气,卫辞青不怒反笑,一把将她按在屏风上,抬起她的下巴:“生气了?” “奴婢出身卑贱,岂敢气大公子。”花颜胸中充斥着憋闷怒气,看着他的时候不安也少了大半,径直对上他的眼眸,语气不咸不淡。 她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柔软怯弱的模样,明明就是被他气得根本忘了再装出那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花颜本是存了故意惹他生气,让他厌弃的想法,好歹日后她只需要面对的是卫老夫人和卫二公子,少了一个时时刻刻想折辱她的主子。 谁承想,她说完这句话,没从他脸上看出半分意料之中的怒气,反而他唇角弧度越来越大,眼角上挑罕见地露出了几分邪肆。 他的指尖意犹未尽地摩挲着她的下唇,眼眸中是显而易见的侵略意味:“我就应该把你这张嘴吻得说不出话才好。” 那眼神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分吞入腹,花颜被他的笑看得浑身发冷,没由来的心慌不安,下意识躲闪他的目光,“公子是主子,公子想要如何,奴婢都是不敢有半句怨言的。” “是么?”卫辞青饶有兴趣地挑眉,捏着她的下颚逼着她和自己对视,他冷笑:“这就怕了?刚刚赌气的气性呢?” “奴婢…不敢,奴婢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断断不敢和公子赌气。是公子看错了。”花颜紧张地攥住屏风的红木边沿,心中有些后悔顶他两句,生怕眼前人又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来。 她怎么忘了,他最是吃软不吃硬,面对眼前的人,从来只能百般讨好示弱才有可能达成目的,万不能顶撞忤逆。 “好啊。”卫辞青轻抚她的下巴,嗓音低沉微哑:“证明给我看?” 花颜想问他要如何证明,可对上他那双赤裸侵略的凤眸,一瞬间她已然知晓,对大公子,从来都只有撩拨主动才算示好。 “不敢了?嗯?”卫辞青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犹豫和退缩,轻飘飘道:“证明不了,那便是欺瞒主家了?” 明晃晃的威胁,殊不知他刚说完,唇上一软,花颜竟主动吻了上来。 他还没来得及加重吻,脖颈间喉结上就传来温热柔软的摩擦触感,只见她一边吻着他的薄唇,一边用手轻轻摩挲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如同夫妻般的缱绻亲昵。 竟让卫辞青都怔愣了片刻,头一次对自己的自制力产生怀疑,她只用一个动作,竟就能让他欲念四起。 花颜估摸着好了,便伸手轻轻推开了他,嗓音婉转好听,夹着些许喘息:“公子…如此可信了?” 那双湿漉漉的清澈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她饱满嫣红的唇上水光潋滟,正微张着小口喘息,脸颊上都飘上绯红,看得卫辞青下身一紧,竟有些发热情动的趋势。 “信了。”他再开口,嗓音已然沙哑。 正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行之的声音:“主子,老夫人临时起意说要见花颜姑娘,此时周嬷嬷和李嬷嬷怕是已经往听雨轩去请人了。” 一下子把花颜吓的血色尽褪,忙抓住卫辞青的手:“求大公子先将放奴婢回听雨轩。” “那明日呢?”卫辞青的目光黏着她的唇,他颇有些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唇角,难得好说话了些。 花颜正要问明日什么,但对上他的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抿了抿唇只能先妥协下来:“奴婢…奴婢明日再来为公子束发。” “去吧,行之会帮你处理好。”许是被她这句话取悦,卫辞青心满意足地起身,终于松开了她。 花颜朝他行了行礼,不敢耽搁半分,立马出门跟着行之走小道往听雨轩去了。 第43章 再次询问 花颜是被行之带着从偏门进的听雨轩,进厢房的时候正好听见桑桑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李嬷嬷和周嬷嬷被派来请花颜,李嬷嬷笑着问桑桑:“颜姑娘在做些什么?老夫人传她去说话。” 花颜昨夜一夜未归,旁人或许没注意到,但桑桑自然是知道多半是在主子的院子中,挂着笑容找个借口:“两位嬷嬷怕是要稍等,颜姐姐正在更衣。” 说完,心里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满心都在思索着要怎么办,她也拖不了多久。 周嬷嬷本就对花颜怀恨在心,如今得了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冷笑着阴阳怪气:“还真是好大的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颜姑娘是二公子的妾室姨娘呢!区区一个通房丫鬟,知道老婆子们来了不知道过来请安回话,竟还敢让我们等着!” 周嬷嬷趾高气昂地说着就要绕过桑桑进门去,全然没看见李嬷嬷在听见桑桑推脱时,骤然白下来的脸色。 桑桑心中发虚,却只能急忙上前拦着:“嬷嬷,颜姐姐在更衣实在不便进啊。” “哼!你说她在更衣便就是在更衣了么?说是在更衣,说不定就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反正再无人瞧见,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周嬷嬷冷哼一声,说话间尽是轻蔑之意。 “嬷嬷如此说话便不对了吧?纵使颜姐姐只是…”桑桑向来看不惯周嬷嬷这老巫婆拜高踩低的样子,本就窝火,一听见她侮辱花颜,登时忍不住回怼。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嬷嬷一巴掌扇的七荤八素,脸上火辣辣的疼。 周嬷嬷色厉内荏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花颜姑娘是老夫人选的人不假,让我们两个老婆子等着,我们也只能心甘情愿地等着,只是如今是老夫人要见她,难不成你这个贱婢还想让老夫人也等着?” 花颜在房中手脚利索地更了衣,不敢耽搁刚走出房中,是这样的对话,她忙挂上笑将桑桑护在身后:“嬷嬷言重了,只是奴婢方才洒了汤食脏了衣物,怕污了老夫人的眼才临时更换衣物,实在是不敢有半分轻慢老夫人和两位嬷嬷的心思,还请嬷嬷明察。” 李嬷嬷看见花颜从院中出来脸色才好看些许,不知怎么她竟觉得花颜的身段侧影都与大公子房中那丫鬟相差无几,她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冒出一身冷汗,只能祈祷是自己多想猜错了,否则那可是塌天大祸啊! 周嬷嬷还想再说,却被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李嬷嬷抢了先,她忙堆上笑,一手拦住周嬷嬷:“好了,既然花颜姑娘更了衣,那便快快随我们去见老夫人,莫让老夫人久等了才是。” 这话既是在为花颜解围,也是在提醒周嬷嬷,若是再耽误下去误了老夫人的时辰,恐怕谁都讨不了好。 周嬷嬷闻言,总算没有蠢到如此地步,抬了抬下巴朝花颜冷哼了一声才颇为不屑道:“那便请吧,花颜姑娘。” 花颜转身给桑桑递了眼神,示意她放心,这才跟着两位嬷嬷走了。 会面临什么境况,花颜心中也没底,只能满心忐忑地去了,到了才知晓…竟是将她带到了暗室。 周嬷嬷和李嬷嬷都上前向卫老夫人回话。 阴暗寂静的暗室中,只有佛龛中燃着两盏烛火,映照在中间的金尊佛像上。 卫老夫人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一下又一下地转着手中的玉石佛珠手串,穿着依旧奢华贵重,神色和蔼还带着浅笑。 在摇曳昏暗的烛火下,她脸上明暗不明,同佛龛中的金尊佛像如出一辙。 花颜忙请安:“奴婢见过老夫人。” 卫老夫人缠着玉石佛珠的手抬了抬,旁边周嬷嬷质问:“昨夜…可曾见到了二公子?” “回老夫人,奴婢有幸,一睹二公子风采。”花颜心知怕是要问昨夜有没有进展,她也只能斟酌着回话。 “可有好好服侍二公子?”周嬷嬷再问,盛气凌人的模样和旁边和蔼淡然的卫老夫人格格不入。 “回老夫人,奴婢……”花颜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嗯?!”周嬷嬷重重哼问一声。 “奴婢未能完成老夫人的交代,还请老夫人责罚。”花颜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心中忐忑不定。 一时暗室中竟然没有人说话,过了片刻,只听见玉石落在木桌上的声音响起,随即传来卫老夫人的浅笑: “你倒是个实诚的。” 从一开始卫老夫人自然知晓昨日花颜没有成事,也没有期待过花颜一日的功夫就能完成自己的交代,毕竟当初然儿一心出家,要让她搭上白绫才能拦下来,若是花颜轻而易举完成了,倒叫她心寒了。 她本就只是想试试花颜为人是忠实可用,如今来看倒是比旁的婢子诚实些。 卫老夫人摩挲着手中佛珠串,脸上笑容柔和,看起来十分和善:“罢了,你也起来吧。此事本就不是一日之功,如若不然我也不用千挑万选才选出了一个你来。昨日伺候在然儿身边的,是谁?” “回老夫人,是红豆。”李嬷嬷回答。 “我倒是忘了她,按道理来说,你这张脸比她要更加出众,为何偏偏不能让然儿多瞧你一眼?”卫老夫人问,眸中情绪让人看不清是喜是怒。 花颜是李嬷嬷亲手选进来的,又是她教着去服侍二公子的,如今受了卫老夫人的问话,李嬷嬷多少受了些牵扯,忙不迭道:“回老夫人,是奴婢教导无方,没能完成老夫人的交代,还请老夫人责罚。” “责罚倒是不必,你最擅长房中事和服侍哥儿,便将她带回去好好教导,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将她调教得我见犹怜,让公子顺心顺意才好。”卫老夫人说完,便朝李嬷嬷挥了挥手,示意她将花颜带下去。 花颜胆战心惊地站起身,跟着李嬷嬷离开,整个人仿若历劫般松了口气。 待她们走了之后,卫老夫人才吩咐周嬷嬷:“去查查苍梧苑中哪个丫鬟不安分,竟爬到大公子的床上去了。” “是…只是若查了出来,奴婢应该如何处置?可要带来见老夫人?还是发卖出去?”周嬷嬷问。 “不必了。”卫老夫人盘着佛珠手串,映照在佛像上的烛光同样落在她脸上,映出那和善的笑容:“乱棍打死吧。” 第44章 青楼相遇 “姑娘今日可曾去了何处?”李嬷嬷带着花颜回了听雨轩中的偏院,带着笑不动声色地问着。 花颜在她身后,浑身微不可见地一僵,不由得紧张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轻笑道:“嬷嬷何出此言?奴婢昨日被二公子赶出佛堂之后,便被桑桑扶回了院子,许是雨下的大了些,竟有些头昏脑胀,便昏睡了过去。” “当真?”李嬷嬷转身看向她,眸中满是审视。她不像周嬷嬷那样讨厌花颜,甚至从一开始看见她柔弱的模样便像是瞧见了自己的女儿,不由得心生怜惜。 可那一日,她去请花颜面见老夫人,她领口旁的青紫印记那样扎眼真实,旁人离远了或许没看清楚,她确实看得清清楚楚。 加上今日之事,实在由不得她不起疑。 她要问清楚,是保自己,也是保花颜。 花颜强忍心中紧张,笑着回答,眸中没有半点躲闪:“回嬷嬷,当真没有。” “那便最好。”瞧见花颜诚恳的模样,李嬷嬷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头也松了下来,看她满眼纯真诚恳,又忍不住嘱咐:“姑娘是奴婢选进来的,奴婢也不忍心看着姑娘在这卫府之中浮沉。在这深宅后院中,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不论何时何地各种情况,希望姑娘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可生出半分旁的心思。哪怕是日后姑娘有幸能得二公子的怜爱,成了妾室姨娘,也须得记清楚身份。” 花颜静静听着,看着李嬷嬷满是教导劝慰的意思,心中发暖,也多了分信任。 “要知道做奴才的,本分便是伺候好主家,再好些便是讨得主家欢心,能得些金银珠宝之类的赏赐是最好。除了这些赏赐,其余通通不要信不要听。尤其是姑娘日后所做之事,男女欢好时,免不得许下几句什么山盟海誓,主家高兴了,也难免说出些恩爱永远之类的话,切记万万不可听。一生一世很长,姑娘切莫当真。当奴才的,万万不能动心。”李嬷嬷这番话也算是呕心沥血,她看着花颜听得认真乖巧的模样,禁不住心中一圈,伸手拂了拂花颜鬓边的碎发,笑道: “此番倒是我话多了,还请姑娘不嫌烦才是。若是我的女儿还活着,应当也和姑娘一般大了。” 花颜看着李嬷嬷颇有些哀伤的眼神,心中柔软,“嬷嬷莫要伤心,嬷嬷的教诲花颜定然谨记在心,不敢相忘。” “姑娘聪慧通透,我也不多说了。” 李嬷嬷和花颜说着话便已经进了偏院中,没过多久,卫老夫人便命人将李嬷嬷的细软都松了来,看那架势是要让李嬷嬷踏踏实实教导花颜。 花颜和李嬷嬷心里都清楚,除了教导,也方便知晓花颜的行为去向。 花颜不由得心中有些忐忑,原本偏院中只有花颜和桑桑二人,甚至桑桑还是大公子的人,她被带去苍梧苑也隐秘些,如今却有李嬷嬷。 大公子若还要与她纠缠,怕是很难完全瞒过同住一院的李嬷嬷。 不仅如此,老夫人的交代迫在眉睫,花颜只能从头到尾彻底思索了一遍,竟是想出了一身冷汗。 老夫人的交代,她若是完不成无法接近二公子,则没办法为二公子诞下子嗣,届时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将通通化为泡影。 可她若是真的接近了二公子,又当真能是什么好事??她早已经被人夺去了清白,不是完璧之身,若与二公子同房必定再也遮掩不了,不管查不查得出来她和大公子的关系,她都将必死无疑。 她若死了,让娘亲妹妹又要如何在这世上艰难地讨生存? 眼下,她一定要接近二公子,却又不能和他同房,前后都是悬崖,不会有人比她更进退两难。 而卫辞青那三个字,如同鬼魅一般萦绕在她的心上,阴魂不散,让她无比委屈又恐惧。 明日,她还要去苍梧苑么? 正在她想的出神之时,旁边李嬷嬷明显看出她心不在焉,轻推了推她唤道:“姑娘?颜姑娘?!” “…嬷嬷,怎么了?”花颜坐在马车中骤然回神,对上旁边后李嬷嬷的担忧神色,带着些许歉意:“许是昨夜淋了雨还有些头晕,所以不太专注,嬷嬷不必担心,到了地方奴婢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学。” “这便最好了。”李嬷嬷看着花颜苍白的脸还有些担心,探了探她额头确定没发热才放下心来,交代道:“魅香楼是京城中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姑娘既然要服侍男子的功夫,自然是去此处最为合适。我已经同魅香楼中的鸨妈子打过招呼,会让花魁橘红娘子来教姑娘,一样一样的教,一样一样的学,届时定能完成老夫人的交代。” “是,多谢嬷嬷费心。”花颜白着脸微微颔首,之前她虽说被教过,但也是一知半解,纵使和大公子也多数全凭她自己摸索。 不知怎么的,旁边坐着李嬷嬷,竟让她无端端多了一分底气,也算是不用她孤身一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地摸索。 “魅香楼人多眼杂,姑娘要跟紧我,切莫走丢。”李嬷嬷说着,手上轻轻帮她将帏帽上的纱帘放下,遮挡住花颜那张清丽脱俗的脸。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魅香楼,花颜带着帏帽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嬷嬷身后,穿过熙攘喧闹的人群,上了二楼东边最末的厢房中。 殊不知,一道审视凉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直到她进了厢房都还未曾移开。 “今日和太子殿下议事完毕,主子可要直接回府?”行之跟在卫辞青身后询问,发现面前人没反应忙喊了两声:“主子?!” 卫辞青仍然不答,行之无法,发现自家主子看某个方向看得入神,忙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头戴纯白帏帽,身姿窈窕纤细的女子正缓缓走过。 行之瞧那身影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忍不住多瞧两眼,却一眼认出那女子面前的人,惊讶道:“那不是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么?她来魅香楼做什么?” 卫辞青缓缓勾唇,笑意却半点不达眼底:“本相也很是好奇。” 第45章 小颜儿说画,那便画 “这便是我们魅香楼的花魁橘红娘子了。”说话的是魅香楼鸨妈子,穿金戴银好不富贵,好奇地打量着头戴帏帽的花颜。 “麻烦妈妈了。”李嬷嬷将银两塞到鸨妈子的手里,笑着说:“还请橘红娘子好好教教我家这丫头。” “好说好说!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做事就是阔绰。”鸨妈子接过银两,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笑得头上珠钗乱颤,她挥着红帕子答:“贵人敬请放心,一切交给我们家橘红就好,拿捏男子怕是这整个京城没人比她更加得心应手了,保管教得你家姑娘风情万种。” 说着,鸨妈子便出去了。 李嬷嬷鼓励地拍了拍花颜的手背,也跟着出去了。 厢房中,只剩下花颜和花魁橘红娘子。 花颜透过帏帽迷迷蒙蒙地打量那位花魁橘红娘子,紧张不安地捏着手,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在她为难时,头顶一松,眼前明亮清晰起来,她的帏帽便被人摘了下来。 花颜这才看清眼前这位女子,一身浅紫襦裙,头上带着朱雀缠金玉钗,手里拿着一把绣金牡丹丝绢团扇,瞧着花颜的时候眼尾上挑,极为勾心夺魄。 橘红娘子倒真是有些被面前女子的容貌惊到,随即用团扇遮住口脂鲜红的唇,笑得婉转:“都到了我魅香楼,还带这多余的帏帽做什么,姑娘这容貌若是被帏帽遮挡岂不可惜?” 当真是魅香楼的花魁,就只是她这一抬扇一捂嘴,只轻笑几声便好似带着浑然天成的勾魂夺魄,眼波流转间就连花颜同为女子都有些被她迷住了。 橘红娘子也在打量着花颜的,见她容貌实在出众绝美,这身段蜂腰翘臀更是完美至极,是个值得培养的。 只是她没想到眼前的姑娘当真是纯情的不行,只是被她一瞧就红了脸颊,越发显得清纯动人,带着一股旁人学都学不来的天然妩媚,是男子们极为喜欢的。 只是打量着打量着,橘红娘子便对花颜有些不满意了:“姑娘若是想要讨得男子欢心,穿这一身衣服怕是不行的。” 花颜紧张地咬了咬下唇,垂眸:“请娘子赐教。” “姑娘哪里的话,以姑娘的身段相貌,只需奴家点拨点拨即可。”橘红娘子说着,伸手温柔地拉上花颜的手,带到了屏风后,“首先,姑娘这身衣服便就不行。” …… 二楼正对面的厢房中,寂静无声。 卫辞青立于窗前,身影笔直挺拔。 行之神色为难又犹豫地走进来,没敢说话。 卫辞青不曾转身,指尖轻敲着窗棂,不紧不慢,目光像是随意落在街道上的摊贩行人身上,薄唇轻掀:“查清了?” “回主子,已经查清了。”行之站在卫辞青身后,若是主子知道花颜姑娘来青楼是为了学习怎么服侍二公子,啧…… 他有些不敢想,心中懊恼不已,怎么偏偏这种事儿就让他给遇上,早知道就今日出门就该换朔风近身伺候的。 许久没听见行之继续说,卫辞青敲着窗棂的指尖停顿,嗓音冷下来:“说。” 行之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口,就听见自家主子的吩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回主子,说是老夫人对花颜姑娘施压,又让李嬷嬷好好调教,这才将花颜姑娘带来了魅香楼。” 秦楼楚馆,能学些什么,显然不言而喻,行之终究是没敢直接说触霉头。 “嗯?”卫辞青转身睨了他一眼,眉眼冷漠凉薄。 “说是……学服侍男子。”行之被盯得无所适从,说完之后更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半点不敢抬头。 整个厢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行之才听见自家主子的声音:“母亲倒是思虑周全。” 听着,他正要询问自家主子接下来如何时,一抬头就发现眼前哪里还有卫辞青的影子,他早已大步流星地到了门口,行之急忙跟了上去。 另一边的厢房中。 花颜顺着橘红娘子的意思,换上了她特意准备的衣物,低头攥着手站在原地,局促得背都是弯的,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才好,“娘子……” 橘红娘子似乎又发现少了些什么,左右瞧了瞧立马拿起桌上那串红线铃铛,随即俯身系在花颜清瘦白皙的脚腕上。 脚上传来冰冷束缚的触感,花颜一时颇有些不习惯,橘红娘子拉着花颜的手上前,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感叹:“啧啧,如此清丽绝世的佳人,就算是奴家一个女子瞧了都忍不住动心,更别说那群狗男人了。” 橘红娘子似是发现花颜的局促不安,笑着按着她坐下:“奴家有一面足足半人高的铜镜,乃是专门找工匠做的,奴家这就找人搬过来,也好让姑娘瞧瞧自己这番尤物模样。” 说着,她转身便去寻铜镜了,独留花颜在厢房中不安地坐着。 谁知,橘红娘子刚出了厢房门,便被行之堵住。 行之只道:“花魁娘子请留步。” 橘红娘子瞧着行之这装扮并不普通,不像是平头百姓,只当是她伺候过的某个恩客,笑着拉过他的手腕,姿态妖娆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这位公子今日怕是来的不巧,今日奴家已然有约,不如改日如何?奴家改日一定好好服侍公子。” 行之平日伺候在卫辞青身边,几次出入魅香楼都是自家主子要议事,选在魅香楼最为掩人耳目。就算他进了魅香楼也是半点不敢看不敢问的,哪里见过这场面,被橘红娘子这一瞧,登时俊脸涨红。 他忙不迭退后道:“娘子误会了,在下并不是来找你的。” “不是你?”橘红娘子诧异道,随即抬眼就瞧见行之身后的男子,孤身一人修身玉立于栏杆前,那通身的气派定然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能有。 她又重新堆起笑容,正要越过行之,刚迈步又被行之一伸手给拦住。 行之眼瞧着自家主子脸色阴沉难看,急忙解释:“娘子留步,我家主子是来找房中那位姑娘。” “那可不行。奴家收了贵人的银两,是不能轻易将那位姑娘交给两位的。”橘红娘子脸上笑容淡了,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丝帕。 “娘子有所不知,里面的姑娘之所以进魅香楼,便是为了我家主子。”行之一向确实做事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他也不傻,随口找了个幌子又怕她不信,拿出一条印有“卫”字的黄金塞进她手里:“娘子仔细看看,可信了?” 橘红娘子在秦楼楚馆浮沉多年,伺候过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自然一眼就能瞧出金条上的字样,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今日的贵人竟是出身于金樽玉贵的丞相府,也信了行之的说法,当真以为花颜是为了面前那位大人才来。 她收下金条,忙不迭又带上笑:“是奴家愚钝,未曾认出贵人身份,不知贵人需要奴家办些什么?” “这厢房娘子今日不用再进了,也万不能让旁人接近,不管是谁问起来,都只说娘子在教姑娘就是。”行之交代着。 没等橘红娘子说话,卫辞青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地进了厢房。 橘红娘子眼中了然,朝着行之福了福身,拿着金条眉开眼笑地下去了,独留行之在厢房外守着。 外面发生的对话,花颜一无所知。 她坐着不知怎么竟有些发慌,捏着手等着橘红娘子回来,没过多久就听见了平稳轻浅的脚步声。 “娘子回来了?”花颜难得露出笑容。 下一刻,一只手就轻抚上她柔软的发顶,修长的手指插进她的长发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把玩。 虽刚认识橘红娘子,但她的确喜欢和自己触碰,花颜也没有起疑,提醒道:“娘子说要替花颜画眉,不如等铜镜来了就画可好?” “小颜儿说画,那便画。” 一道熟悉至极的清冷嗓音从身后传来,花颜脸上血色尽褪,整个人僵坐在椅上,浑身的鲜血都冷了下来。 第46章 为她描眉 大公子! 大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京城中最大的青楼。 大公子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后院空悬,连个通房都没有,出现在此处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可大公子又是如何知道她也在魅香楼?她方才进楼时明明带了帏帽。 花颜顾不上想明白,也根本想不明白,她心中充斥惊恐不安,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公子……” “嗯?”卫辞青眉眼依旧漠然,只是凤眸中多了些许旁人看不清的情绪。 说完,门口能听见对话又十分有眼力见的行之,立马捧着一块铜镜送了进来:“公子。” 行之将铜镜放在花颜面前的桌上,随即没敢多留立马出去了。 陷入一片寂静的厢房中。 花颜大着胆子,只是微微抬头立马从面前铜镜中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他垂眸看着她的发顶,情绪不明。 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抬头,花颜立马就通过铜镜和他对视,明明清早的时候,站在身后的是她,而现在竟然彻底换了位置。 花颜当然没有傻到认为卫辞青当真是为了她而来,他最是喜怒无常,她根本猜不中他的情绪。 “抖什么?”卫辞青动作轻柔地理清她肩上散乱的长发,饶有兴趣地问,瞧着情绪再正常不过。 “奴婢…奴婢无意冒犯公子,还请公子责罚。”说着,花颜正要起身却不想刚站起来就被肩上放着的一双大手压了下去。 花颜被迫坐下,抬眼扯出一抹极为勉强的笑容看向铜镜中,正对上噙着冷笑的卫辞青,她硬着头皮开口:“大公子……” “嗯?”卫辞青唇边冷笑越来越大,半点不达眼底,嗓音慵懒:“小颜儿不是说画眉?” “奴婢…奴婢万万没有劳烦让大公子帮奴婢画眉的想法。”花颜忙不迭解释着,面色泛白。 “嗯。”卫辞青低应了一声,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妆奁竟当真开始挑选起来。 花颜不敢站起身,怕惹怒了他,只能着急地解释:“奴婢方才以为是橘红娘子,所以才说出画眉。” 卫辞青没应,只是垂眸看着妆奁中的各色物什,修长的指尖在好几种颜色的眉黛中游走,神色专注,倒像是满心只想着用哪种眉黛给她画眉。 这想法实在让花颜惊出一身冷汗,她着急地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神色惊慌地尝试阻拦:“公子明鉴,奴婢当真没有妄求公子给奴婢画眉的意思啊!” “哦?”卫辞青像是终于选中一个中意的眉黛,转眼到她身侧,唇边笑容讥诮森冷:“那就是妄求二公子给你画眉了?” “奴婢不敢!”花颜被他一句话吓得脱口而出,白着脸道:“奴婢不配,奴婢不敢。还是奴婢自己来吧!” 说着,花颜就想要从卫辞青手中接过眉黛。 “让你动了?”卫辞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凤眸中只有彻骨冰冷。 又是这个眼神。 花颜再熟悉不过,初夜她说对二公子一片真心的时候,他便是如此,后面几次想要离开苍梧苑回到听雨轩也是这样的眼神。 居高临下,冰冷,傲慢,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惹了他动怒的宠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下狂风暴雨般的处罚。 花颜眼眶微红,更加不敢动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能任由卫辞青面对着她危襟正坐,修长的手指还捏着眉黛。 眉上传来轻轻划过的触感,花颜清楚地看见他那双漆黑凤眸中情绪晦暗不明,整个人也好像被他全身的凛冽气势锁定了。 卫辞青靠近了,用眉黛一点一点在她柳叶般的秀眉上动作轻柔的描画,神色柔和专注,仿佛整个世间都不如给她画眉重要。 可卫辞青越是这样,花颜心中越是没底,越是担惊受怕。 明知他定然是动了怒,偏偏这样不温不火地将她钳制着,不容她进也不容她退,就好像将她放在了焰火上炙烤,让她煎熬至极。 卫辞青不擅画眉,他从未给人画眉,也未曾看画过眉。好在她的眉本就生的精致,完全算得上不画而黛,他也只是顺着她的眉形轻轻描摹着。 可画着画着,他便瞧见小丫鬟眼眶逐渐泛红,直到一滴晶莹的眼泪自她眼角滑落,顺着她的脸颊,最后落在他的手心,犹如油锅里溅入一滴水,在卫辞青心中瞬间炸开,四散开来。 不知怎么,他心中窝着的那团熊熊燃烧的火就像是被泼了一桶凉水,顿时熄灭不少,冷声问:“哭什么?怕本相给你画丑了?” “奴婢…奴婢不怕。”花颜红着眼,嗓音都有些轻颤,“奴婢只是怕误了公子的事。” “什么事?”卫辞青挑眉追问。 只见小丫鬟如鸦羽般睫毛扑扇扑扇,有些为难又惧怕地看向他,却怎么也不肯说话。 看她委屈巴巴又勾人至极的模样,卫辞青就恨不得压着她肆意亲吻。 他从不克制自己,随心所欲地吻上那饱满诱人的唇,同时他不自觉地伸手环上她的腰身,习惯性将她压向自己。 “唔…” 花颜被他骤然一吻,惊的睁大了眼睛,可这是青楼!不可以! 她下意识咬在他的唇角,趁他不注意用尽全身力气将面前的人推开,猛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 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肆意做响。 卫辞青这才挑着眉,不紧不慢地起身,唇边溢出鲜红血珠,他丝毫不管,一双凤眸死死地锁定着她:“长本事了?” 第47章 小颜儿再哭,心都要乱了 “大公子,这不是府里……若”花颜面色苍白,橘红娘子随时都会回来,若是让她瞧见…… 她抵在桌边,手慌乱地抓紧了桌沿,卫辞青这才能算看清她如今的模样,是怎样的勾人心弦。 她罕见的穿了身火红齐胸襦裙,脖颈锁骨一大片美好风景尽情显露,外只披了条同色薄纱,露出她皎白如玉般的手臂,她赤足走动间,雪白脚腕上的红绳金铃一响又一响,襦裙翻飞如同一簇簇烈焰,热烈而妩媚。 加之她那双湿漉漉的清澈眼眸,染着绯红的眼角,泪水将落未落的,红唇诱人饱满,是何等的活色生香! 纵使花颜心中憋闷委屈,也只能红着眼想要劝阻他:“奴婢…奴婢愚笨木讷,远不如这魅香楼中的姑娘知情识趣,若是公子…随便找个魅香楼的姑娘都比奴婢要合心意…” 被她那双眼眸满是惊恐和抗拒地望着,卫辞青已然口干舌燥,越是看她这副诱人模样他越是气血涌动,与此同时充斥在胸中的邪火蹭的烧了起来! 在听见她这番话时,卫辞青胸中怒火更是熊熊燃烧,大有爆炸的倾向。 她不仅要学怎么服侍卫昼然,更要日日穿成这样去伺候卫昼然?! 更别说,她如今字字句句,竟然是要将他往外推?! 卫辞青抬手,轻擦去唇角的血珠,笑得又冷又邪:“你以为本相是什么人?什么人都碰?” “公子!”花颜看着卫辞青一步一步逼近,只能慌忙后退,眼睛四处飘忽闪躲,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半分。 整个厢房中,清脆的铃铛声一响又一响。 正在花颜还要后退时,卫辞青三步化作两步,箭步直接冲上前,伸手直接将她拉进怀中,以绝对的力量将她钳制在怀中动弹不得。 花颜知晓现在她越挣扎越反抗只能让卫辞青变本加厉,若是她不挣扎任由他折辱欺负,她忍也就罢了,可偏偏李嬷嬷和橘红娘子随时都有可能去而复返。 “公子…求求您,不要再折辱奴婢了!”花颜那双清澈的凤眸中蓄满了泪水。 “本相给你的,无论什么你都得好好受着!”就连卫辞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小丫鬟能够轻易勾起他任何一个情绪。 或是情动,或喜,或怒,所有所有的情绪,只需要她一个动作便能被她轻易调动。 这让卫辞青无所适从,更心中无解。 想起她做出的所有妥协和努力都是为了卫昼然,他就好像瞬间变了一个人,从前十几年未曾显露过的怒火轻易烧起。 花颜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怕的。 她原本以为只要她将自己磨得没了气性,只要她足够能忍,她便能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中存活下去。 她肯放下所有的尊严和廉耻,来这魅香楼之中和花娘们学习如何服侍男子,只为了能完成老夫人的交代,能好好生存。 她也能忍了大公子对她的欺负折辱,可偏偏每次都要被他推到风口浪尖! 越想越委屈,屈辱和烦闷充斥着她整个心,许是花颜知道有些事情再怎么忍耐都没用,她抬头倔强又委屈地对上卫辞青冷怒的眸子,带着哭音: “难道奴婢说错了么?大公子来这魅香楼,难道不就是为了知情识趣的姑娘们来的?总不会是为了奴婢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来的?” “呵,你如今是不怕我了。”卫辞青伸手,还沾着鲜血的指尖擦上她的唇,仔细涂抹下像是给她的唇上了一层嫣红妖冶的口脂,他眸中闪烁着病态的占有欲和怒气: “本相还没问你,你倒是问上了?” “大公子想问什么?”花颜倔强地想和他对视,眼睛睁久了无数的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下,一时之间俏脸上全是眼泪。 她那副红着眼倔强落泪的模样,实在是我见犹怜。 又是一副从来没在人前显露过的模样。 轻易让卫辞青心中无限怜惜,和怒火对撞之时,他的动作已经快了思绪一步,他伸手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动作轻柔小心,像是将心爱宠物惹怒之后,后知后觉地哄一哄。 花颜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卫辞青自小孤身一人,后来大了些才有了行之,在花颜之前除了八公主甚至没有和一个女子私底下说过话,一开始还知道帮她拭泪,看她越哭越止不住,就连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权倾朝野多年的丞相大人,也慌了神。 只能垂眸吻上那张喋喋不休的红唇。 本来正哭的花颜,却被卫辞青吻得愣住,他今日的吻实在是太过温柔,和从前所有的吻都大相径庭,竟让她都有些怔愣。 他轻轻吮吸,描摹着她的唇形,动作温柔间,像是夹杂着些许情意。 花颜哭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对上他的凤眸,像是想要探究他眼中究竟可有半分情意,竟忘了要将他推开。 卫辞青放开她,大掌托着她的脖颈,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鼻尖都快要触碰在一起,两人的呼吸和截然不同的气味早已经交缠在一起,根本分不清。 他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再开口嗓音已然沙哑:“再哭,心都要乱了。” 说完,没等花颜反应,他再次吻了上来,来势汹汹,像是要将她分拆入腹。 那只强有力的手臂环在她的软腰上,两人越贴越紧,花颜甚至能感觉到他越来越热的肌肤,和越来越紧绷的身体。 甚至…只是如此相贴,他竟然会起了那样的反应。 花颜被他那一句话说得七荤八素,再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无法对他身体巨大变化做到视若无睹, 若是从前,她未经人事怕是还有些懵懂,可如今被他两厢强迫,对他身子的反应和变化简直是敏感非常。 花颜被他如同疾风骤雨般的吻弄得头脑发晕,手脚都无力,全靠他扶着。 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眼眶里包着泪:“大公子…不要…” 卫辞青哪里肯放过她,带着略微粗糙薄茧的大掌在她背后不停游走,惹得花颜控制不住的背后酥麻发痒,缠得她意识一阵阵发晕。 青楼的厢房中许是染着暖香,温度一节节攀升,花颜的理智一寸寸出走。 “这位娘子,不知道我家姑娘和橘红娘子在里面教的情况如何啊?” 突然从门外传来李嬷嬷的声音,花颜登时浑身鲜血都冷了下来,所有理智都被强行拉了回来。 第48章 如今你上了本相的榻,一生便只能是本相的人 外面的对话不停。 之前行之老远就瞧见李嬷嬷来了,便拉了个花娘让她守在外头交代了两句,李嬷嬷隔得老远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是等她走近却又没了人影。 今日是专门为了花颜而来,李嬷嬷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管旁的,索性询问守在门外的花娘。 那花娘拿了银子自是按照吩咐做事,扭着腰笑道:“贵人请放心,姑娘和我们花魁娘子学得好好的,真是认真专注的时候呢。” 不可以! 花颜被李嬷嬷的声音吓得清醒不少,挣扎着却怎敌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 她越挣扎,他力道越大,几番奋力挣扎之下,反而和他的身子贴得越来越紧。 卫辞青哪里肯放过她,吻变得汹涌强势,花颜却死咬着唇齿,将他拒之门外,不想让他侵犯半分。 不多时,卫辞青果断地将她放开,垂着墨冷的眸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死死咬着下唇,噙起一抹冷笑,拇指指腹压着她唇强势地让她张了檀口。 花颜嘴里呜咽,纤细柔软的手抵在他的胸膛,整个人像是要被死死按进怀里,她情急之下只能咬上他的指尖,期盼他能松手。 可偏偏,她这一咬,像是彻底挑拨起他的疯狂,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用力,轻巧地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她被身后坚硬如铁的男子抵在桌沿,雪白的手臂被他紧紧攥在大掌中,方才还放在腰间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胸前。 而她的眼前正对着窗,若是有心人走到窗口看一眼,便能将两道交缠的黑影看得清楚。 她身上穿的衣物乃是橘红娘子特意准备,本就是为了男女欢好,用料自然特殊,他的手臂将她胸前禁锢起来,被挤压的浑圆如同兔子般,险些要跳出丝带。 丝质的布料让花颜的触感更加细腻敏感,她几乎能感受他手指上的薄茧,似有若无地摩挲着。 “公子,求您……求求您放开奴婢,李嬷嬷就在外面啊!”到了这个处境,花颜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气性,僵硬着全身求饶,嗓音中夹杂着喘息,娇媚至极。 “怕什么?你是本相的人,难不成还想用学到的东西去讨卫昼然欢喜?”卫辞青冷笑着道,被她那喘息勾得腹下发紧,不仅不肯放过她,反而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正在此时,门外继续传来李嬷嬷和花娘交谈的声音。 李嬷嬷闻言,像是思索了片刻,眸中始终有些担忧,带着笑问询:“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小身子柔弱,性子也软,最是克己守礼,加上云英未嫁,从未和外男有过接触。头一回就学着房中术,我实在是有些担心她抛不开脸面,可否让我进去瞧瞧?” 只这一句话,瞬间让花颜脑海中的弦绷得紧紧的,惊慌失措地抓紧了桌沿,满眼死死盯着窗,生怕下一刻就看见李嬷嬷。 好在外面的花娘收了钱,自然不可能轻易让李嬷嬷进去,忙拉着李嬷嬷的手笑着答:“真是不好意思,橘红娘子方才吩咐了不能让旁人进去打扰,不过贵人敬请放心,我们家橘红娘子可是这方圆百里都是出了名的,况且您家那姑娘我瞧着性子虽柔软了些,却不是个懦弱的人,红着脸羞涩学倒是极豁得出去的。” 李嬷嬷一听倒也没觉得有异常,当初选通房时她就瞧出来,花颜虽性子软人又柔弱,但骨子里却是个极坚强有韧性的,比谁都豁得出去。想着,她也放心了些,抿唇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便再去等等。” 看见她的反应,卫辞青越发起了欲念,十分坏心思地埋首在她脖颈间,微凉的薄唇一点一点亲吻上她每一寸皎白如雪的肌肤,她像是骤然被如此对待,被刺激得下意识绷紧了脖颈向后仰着。 卫辞青被她的反应取悦,更加凶狠地在她肩头啃咬摩挲。 “奴婢…嗯……”花颜那双清澈含泪的凤眸中,神智已经开始涣散,她不敢相信自己嘴中竟能发出如此声音,心中又是屈辱又是害怕。 他被她那一声情不自禁的吟哦声勾得邪火四起,再也不复平日冷心冷情的模样,薄唇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吻上去,炙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廓。卫辞青低笑:“小颜儿可要忍着些,否则要叫人听见了。” 花颜登时吓得死死咬住下唇,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吟哦出声,引来旁人的主意。 门外,李嬷嬷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听见一声,像是娇吟,那声音还颇有些像花颜的声音。 她转身看向那花娘:“姑娘刚才可曾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那花娘在欢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是精明,显然听见了花颜的娇吟声,脸上笑意确实半点不少,捏着丝帕捂着嘴笑起来:“贵人哪里的话,在奴家这魅香楼里,什么样的声音都不算奇怪。” 她说得含蓄,李嬷嬷也明白过来,只当是自己太过敏感多想,笑着便走了。 听见脚步声逐渐离去,花颜心中一松,咬着下唇的力道不自觉地轻了。 可下一刻,卫辞青突然吻上她的耳垂,轻轻地吻了几下,转吻为咬,牙齿一点点啃咬着她绯红的耳垂。 “嗯…”耳垂上的触感在他的触碰下,越发地明显,花颜胡乱地抓上他的手,用尽理智去推搡他,却被他咬得连连娇吟出声。 她柔软娇嗔的嗓音无异于火上浇油。 卫辞青贴在她耳边,低笑一声:“好软。” 眼下她的全身几乎都被背后的男子掌握在掌心,不停地撩拨和拉扯,花颜脑子一片混沌之时竟有些分不清他说软,是指哪一处。 花颜被他欺负得浑身都软了,整个人恨不得陷在他的怀里,她手上还在抗拒他,可手脚发软,力气也越来越小:“大公子求您不要再折辱奴婢了……” 卫辞青笑的冷漠讥诮,如同料峭的寒风: “回回嘴上推拒,满嘴的礼法规矩,如今为了学习如何讨男子欢心,又能放下羞耻身段前往青楼。本相倒是好奇,你进青楼时,可曾想过半点规矩礼法?还是说,为了讨他卫昼然欢心,你便能什么都不顾?” “奴婢……不是……”花颜想要解释,却又根本不知道从何解释,她来青楼确然如他所言,学这些也是为了让二公子尽早接纳她。 听见她辩无可辩,卫辞青骤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猛地将她抱起扔到旁边床榻之上。 他欺身上去,眸底酝酿漆黑风暴,嗓音沙哑低沉:“纵使你对卫昼然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可如今你上了本相的榻,一生便只能是本相的人!” 第49章 为了她的误解,特意解释 说罢,便浑身气势彻底将花颜禁锢住。 铺天盖地的吻朝着她而来,花颜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经过之前几番,卫辞青恐怕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她身上所有不为人知秘密和敏感,只是轻易撩拨,她的脑子就被他弄成了一团浆糊。 “公子…不要!求求您…”纤细白皙的柔荑抵在他的胸膛,一双眸子呆愣又无神地望着他,那双眼眸中尽是动情的无边春色。 卫辞青只是笑,嗓音低哑料峭,挑眉笑得肆意张狂,盯着她如同在看猎物:“那你推开我啊?” 花颜浑身发软,哪里还有力气去推开他,她真的不清楚,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不愿,可每次对他的触碰会那样的敏感局促。 卫辞青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铁了心要拉着她坠入情欲的地狱中。 他如同无边夜色中潜藏着的巨大猛兽,轻而易举地能将她全数占有,乃至分拆入腹,丝毫不给她半点喘息的空当。 也许花颜对于卫辞青来说,是一只轻易便能勾起他潜藏深处情欲的妖,生的清丽脱俗,可无论是她愿还是不愿,是她喜或者怒,都会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勾人心弦的媚态。 对于花颜来说也是如此,明明几次要么是被大公子哄骗,那么便是被大公子强占,她应该唾弃应该讨厌,甚至憎恶他。 可花颜偏偏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轻易就能被他掌握在手心,甚至…甚至在无尽的情事之中,她竟然逐渐感受到了舒服之处。 两个人对于对方,都有着致命吸引力。 花颜整个人都被卫辞青彻底掌控,她心中那根弦紧绷得快要断裂,理智和身体上的触感冲击两厢交战,折磨她俨然脱力,只能听命和任由他摆弄。 她眼眸涣散失神地看着面前男子的俊脸,已经完全思考不了事情。 整个厢房中,暖香和疯狂做响的铃铛声不断交织,温度攀升,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更是持久不停,一阵响过一阵。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停时雨水自屋檐顺流滑下,到了窗棂处,本应成串砸向地面的水珠却被窗棂处那腊梅插瓶抢先占有。 水珠从窗棂落在梅花上,晶莹剔透的水珠将艳红欲滴的花瓣一点点湿润,慢慢的浸透,像是极有耐心,先让整朵梅花都为之湿润,再彻底浸湿那点点娇艳无比的花蕊,最后待花蕊不能容下,便说着根茎枝叶而下,径直流入那玉瓶中,彻底合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窗外夕阳已然落下,眼瞧着要入了夜色。 厢房中铃铛声才慢慢停歇。 卫辞青眸色幽暗淡漠,神态慵懒散漫,如同餍足的猛虎,指尖在她发间撩起一缕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圈玩儿。 与此同时,他垂着眸打量着陷在自己怀中的人儿,她身上大半的美景被丝被遮掩住,白皙细腻的俏脸上泛着久久不散的红晕,眉眼间全然是女儿家天生的娇媚。 她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轻搭在他的手臂上,像是寻求着什么。 方才他食不知足,按着她的软腰要了一次又一次,更是故意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少印记,唯独脖颈和肩膀上没有,还是花颜喘息着苦苦哀求才让他手下留情。 花颜不用抬头,就知道那道灼热幽暗的目光正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事已至此,她没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用来怨天尤人,只能忍着身上疼痛,疯狂思索应该要如何遮掩此事,不让李嬷嬷遮掩起疑。 可眼前这人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热,加上环在自己软腰上不停摩挲的大掌,还有他那过于强大的气势和她身上传来近乎撕裂的疼痛,都让她没有办法集中所有的精神去想。 “大公子…还要这样看奴婢多久。”她如鸦羽般的睫毛扇了扇,问出这句话时垂着头,直直盯着他肩膀上的牙印不敢抬头,生怕再和他对视。 “还看不得了?嗯?”卫辞青一眼就看出她的躲闪和心绪不宁,手指微微抬起她的下巴,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她手臂上和胸前的青紫印记,那全是他留下的。 就如同打上了卫辞青的专属一般。 对上他幽深的眼眸,花颜心中忍不住发紧,还是紧张和不安,攥了攥手心才敢开口:“奴婢的意思是,天色晚了,大公子若是还有要事要办也应该去办了。或者已经办完了,尽早回府也是好的。” “在赶本相走了?”卫辞青轻轻碾磨着她柔软粉红的耳垂,颇有些爱不释手。 花颜没错过他眼中划过的暗芒,心知他喜怒无常,无法猜测揣度,本该顺着哄才是,偏偏天色晚了,李嬷嬷随时有可能前来催她回府。纵使面前男子实在让她胆战心惊,花颜只能大着胆子开口:“奴婢的意思是…若是大公子仍觉不够,这魅香楼中有的是知情识趣的姑娘……” 花颜正说着,下一刻下巴就被人捏住,腰间大掌将她压向他,她心知怕是又要惹怒大公子。 殊不知,卫辞青只是低头,用额头抵上她的,眸中淡漠却没有怒气,嗓音低沉:“本相来魅香楼,乃是为了公事。若是再乱说本相是来寻欢作乐的,后果自负。” 说出后果自负四个字的同时,他勾起一抹邪笑,腹下肆意妄为地撞了撞,惹得花颜俏脸通红,根本不敢再动弹半分。 看向罕见带上笑的大公子,实在是让花颜犯了难,她越与大公子接近,就好像眼前的雾越来越重,她越来越看不清他是怎样一个人? 她只不过是一个让他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已,他根本无需和她解释,花颜自认为一点自觉还是有的。 另一方面,她又惊讶于,如大公子这般无心无情,傲慢凉薄的人,竟也会为了她一个丫鬟的误解而特意解释。 他…对她可曾有过半点怜惜? 花颜心中一团乱麻,想不明白也不敢想,正在此时敲门声响起,同时传来李嬷嬷的声音: “姑娘,时辰到了,若是再不回府怕是晚了,今日便学到这儿吧?” 第50章 以后都戴着,我喜欢 短短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剑般,轻易破开花颜心中的迟疑和浑浑噩噩,又径直悬在她的头顶,直让花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让李嬷嬷察觉到厢房中所发生的一切。 花颜抿唇抬头看向卫辞青,含水的眼眸中满是乞求:“大公子,还请大公子莫要让旁人知晓。” “本相从不做无用功,你拿什么来换?”卫辞青垂着眸看她,指尖不停绕着她柔顺乌黑的长发。 "奴婢……"以花颜认识卫辞青这么久以来的了解,她轻易就能猜到卫辞青想要的是什么,花颜紧张地捏了捏手心,咬了咬唇,始终有些不敢做出。 “嗯?”卫辞青饶有兴致地瞧着她,见她俏脸潮红,眼眸还有些闪躲,难得乖巧温柔得让他如此顺心。 正在两人两厢拉扯之时,门外李嬷嬷没听见花颜回话的声音,叩门的声音越发大了些,拔高了音调:“姑娘?我们该回府了,姑娘!” 耳边是李嬷嬷着急催促的声音,浑身却是眼前男子的体温和气味,花颜躲闪着眼眸,偷偷瞧了大公子两眼,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主动吻上他正上下滑动的喉结,那双柔荑更是攀上了他的大掌,讨好地握紧。 卫辞青被她撩拨得浑身发紧燥热,他从来不知道,一向无欲无求的自己竟也会被一个小丫鬟轻易地撩拨起来。 花颜不敢耽搁太久,很快就松开了他,抬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看着他,嗓音娇软悦耳:“大公子……” “今日便是小小甜头,旁的本相日后再向你讨。”卫辞青最爱不释手的便是她那双眼眸,像是一汪清澈见底又温凉舒心的泉水,每每望着他时总是充满了真实的情绪,或喜或怒或忧,都没有半分虚假,同这世上任何一人都不同。 许是被她所有不加掩饰的情绪取悦,卫辞青轻易便放过了面前佳人,如同施恩般:“去吧。” 花颜得了他的吩咐,才敢捂着丝被正欲起身,不承想方才坐起来,脚腕上就传来些许粗糙温热的触感,她扭头一看,自己的脚踝正被他握在掌心。 花颜生怕大公子临时反悔,忙不迭抬头看向他问询:“大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以后便都戴着吧,我喜欢。”卫辞青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情动,他也不懂为何一遇见这柔弱的小丫鬟便会爱不释手,就如同食髓知味了般。 花颜顿了顿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脚腕上的铃铛,没听见什么过分的要求,她几乎是猛地松了一口气,抿唇乖巧应下:“是。” 说完,卫辞青松了手,花颜正起身,双脚刚刚踏上地面,正欲站起来,没想到腿上酸痛发软,浑身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控制不住往床榻上倒去。 意料中摔坐的疼痛感没有传来,花颜反而摔进了坚硬赤裸的怀中,紧接着头上传来大公子戏谑的浅笑声:“身子如此弱,日后怕是要好好养养了。” 花颜又羞又恼,俏脸绯红不敢抬头,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推搡着挣扎出来,耳边是李嬷嬷不停催促的声音,她一时之间也顾不上旁的什么。 橘红娘子为她特意准备的衣物,早已被大公子撕碎的没办法遮蔽身子,花颜忙从卫辞青怀中退出来,裹着丝被慌忙到了一旁的屏风后换自己原本的衣物,几乎是一瘸一拐地进去,临进去还大着胆子瞪了卫辞青一眼,若不是大公子太过放肆疯狂,她又何至于如此? 那一眼看在卫辞青眼中,没有半点杀伤力不说,根本就是女儿家羞赧的娇嗔,那一眼浑然天成的妩媚风情,简直让他罕见的心中悸动。 “姑娘!姑娘你回句话!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外面的李嬷嬷久久未曾听见有人回话,就算花颜一心专注没有听见,但那橘红娘子总也能听见给回个话,现在音讯全无的,实在是让她心中忍不住的担忧: “姑娘!若是再不回话,我便进去了?!” 说着,李嬷嬷正要着急地推开厢房门。 却只听见嘎吱一声—— 门开了。 花颜侧身开了门,挡住了李嬷嬷打量里屋的视线,她还穿着来时那身霜白衣裙,头上也自觉带上了帷帽,丝帘搭在帽上,露出她潮红的俏脸。 “姑娘,你可让我好生着急,怎么在里面也不回个话?”李嬷嬷看见是花颜,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放下了心。 “方才娘子教的太好,奴婢学的有些专注,便未曾听见嬷嬷的声音,倒是让嬷嬷久等了。”花颜扯出浅笑解释道。 “只要姑娘有所学便可,日后服侍二公子也更加得心应手些。”李嬷嬷打量着花颜,发现她满脸的红晕,眼眸中更满是娇羞,就连眉眼间都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魅惑娇嗔之意,只当是那橘红娘子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一日当真是让花颜一颦一笑间都带上了天然媚态,心下也对来魅香楼的安排更是满意。 李嬷嬷欣慰地笑了:“既然姑娘出来了,时辰也晚了,便回府吧。” 说着,李嬷嬷帮花颜将丝帘放下,遮挡住她每一寸美貌身段。 待李嬷嬷和花颜离开之后,行之才敢出现。 他叩了叩厢房门,低声询问:“主子,可要回府?” …… 从青楼回来之后,花颜沐浴梳洗之后,便又去了佛堂伺候,这是老夫人对她一贯的安排。 原本都是李嬷嬷陪着她一起,今日到了佛堂门前却瞧见了周嬷嬷,手中还提着食盒。 花颜朝着周嬷嬷福了福身,没说话。 周嬷嬷看着花颜那张带着浅笑的娇艳面庞,心中嫉恨更甚,只是碍于老夫人和这么多人在场,她也不好说什么。 正在气氛微妙之时,佛堂中的门突然开了,老夫人带着气从里面走了出来,眉眼担忧又烦躁。 周嬷嬷堆上笑容急忙迎上去问:“二公子还是不肯用膳么?” 老夫人手中佛珠手串用力一甩,带着气道:“用膳?我看他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不就是罚了红豆五十戒尺,他为了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连绝食都做得出来,根本是没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红豆那婢子也是行事莽撞了些,竟瞎了眼一般误打误撞冲撞了老夫人,五十戒尺实在该罚。只是二公子一日水米未进,怕是身子受不住啊。”周嬷嬷应和老夫人,说起二公子又面露忧色,说着她不怀好意的目光突然在花颜身上划过,随即建议:“老夫人,花颜姑娘来了,不如让花颜姑娘进去劝劝二公子?” 第51章 于二公子而言,她只是替身 闻言,花颜忙福身行礼:“奴婢给老夫人请安。” 李嬷嬷这才在她身边解释,来龙去脉。她今日陪着花颜去了青楼,不久前才回来,也是听桑桑说起这一件事情的,才忙不迭给花颜补充解释,大体便是红豆惹恼了老夫人。 原本整个听雨轩中还轮不到红豆一个一等丫鬟做主独大的,只是她向来得二公子卫昼然的喜欢,向来是只要红豆在身旁伺候的,所以她在听雨轩中的地位便水涨船高,基本上若是卫老夫人不来的话,就连听雨轩中的老嬷嬷也是不敢轻易欺负了她去的。 谁知道红豆竟也是个自己没主意,仗着二公子的喜欢经常作威作福,今日提起花颜是二公子通房丫鬟一时,当场就在院子中发作了,粗使丫鬟跪了好几个,红豆一边打她们嘴里还指着花颜责骂,话里话外还有了不少老夫人不该选这个通房丫鬟的意思。 本来这种事情关在院子小打小骂,加上老夫人晚上是从不来也听雨轩的,也没有人知晓,这种事情红豆也不是第一次做。 奇就奇在,今日不知为何,红豆的所作所为就像是被人亲眼目睹着,她前脚刚开始打骂,后脚老夫人就得到了消息,来到听雨轩她那院子中时,正好听到对老夫人怨怼那段,老夫人当时就罚了她五十戒尺,意在惩戒警告,也是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偏偏这件事儿,叫二公子卫昼然知晓了,听说是心疼不已,又没办法同母亲争吵争执,二公子便只能将自己关在佛堂中一心礼佛,不管用进去什么都说是没胃口不用膳,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起来吧。”卫老夫人闻言,像是突然想出了办法,看向花颜时笑得温和,“好孩子,今日去青楼可学到了些什么?” 花颜心中不停地发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被大公子抱在怀中的场景,那触感像是残存在她肌肤上,那所有场面都历历在目。 她忙不迭低头,遮掩住眼中的惊慌,福着身子柔声答:“回老夫人,奴婢受益匪浅。” “那便好。我就知道,你是可以的。”卫老夫人一听脸上笑意更甚,她不动声色地看向花颜,朝着周嬷嬷拂了拂衣袖:“既然如此,正好然儿今日还未用膳,便由你去送吧。” 随即周嬷嬷十分有眼力见地走上前,背对着老夫人,先是盛气凌人地瞪了花颜一眼,才装着和蔼的模样,将食盒强行塞进花颜手中。 那食盒到了花颜手中,她只觉得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过来,之前她就不受二公子青睐,如今又顶着红豆被罚,二公子正是动怒的时候,老夫人这时候让她去,恐怕一是让她去风口浪尖当出头鸟给二公子撒气,二也是试探她究竟有没有能力劝得动二公子。 眼下,花颜已经不能不接,就算她心知多半会被赶出来,也是骑虎难下,只能提着食盒硬着头皮走上前:“是,奴婢这便送进去。” 卫老夫人点了点头,看着她时脸上带着笑,眼睛中却有无数质疑和审视藏在表面笑意之下。 花颜提着食盒到了佛堂门口,朝着两位看门的小厮扯唇一笑:“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那两个小厮显然已经料到花颜进去之后的后果,又看见她虽然美丽却也柔弱的身姿,都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叹着气将佛堂门推开,说话声音都放轻了不少:“姑娘请。” 佛堂中依旧是那样,充斥着厚重又透着虔诚的檀香,黄色佛家帷幔层层叠叠地从房梁垂下,两边分别燃着三竖排小儿手臂粗的白色蜡烛,足足有几十支之多。 刚一进去,花颜耳边就充斥着平稳的木鱼声,她的目光偷偷落在那个跪在黄蒲团上的高大身影。 他身穿一身黄色僧袍,和大公子一样的身形高大,明明常年礼佛看起来却比大公子要壮实很多,看着像是练武之人。 倒是大公子,许是因为从小有厌食之症,所以身材颀长,宽肩窄腰,却算是清瘦的。 也正是因为他清瘦,所以平日穿上那一身绛紫祥云官服时,更能显露出一身的清傲风骨。 花颜被自己的想法惊了好大一下,她竟然会无端端想起大公子,也不知怎么,看见二公子的身影,明明并不想像,她脑海就是控制不住出现大公子的身影,气息和嗓音。 花颜拧紧秀眉,百思不得其解,骤然便从不远处传来卫昼然的温和嗓音:“母亲,孩儿真的不饿,真的不想用膳。时辰已晚,母亲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花颜的思绪这才被唤了回来,双眼瞬间清明,恨不得拍自己两下让她抛却脑海中的杂念。 此时老夫人还在佛堂外等着,若是她无法让二公子用膳,别说站稳脚跟了,在府中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难熬。 “二公子…奴婢奉老夫人之命,为您送来膳食,还请二公子用膳。”花颜垂着头,一步步走上了前。 卫昼然敲木鱼的动作一顿,又重新闭上了眼:“我说了不用膳,带着东西出去吧。” 花颜怎么敢轻易出去,只能在他身侧面对着他跪下,手中还举着食盒,抿唇劝说:“奴婢知道二公子是心疼红豆姐姐,只是若二公子不用膳的话,恐怕老夫人爱子心切,会继续迁怒红豆姐姐。现在只是戒尺责打,若是继续惹怒老夫人,恐怕…公子再见红豆姐姐就难了。” 这一番说出来,花颜心中也是没底,不知道能不能让卫昼然回心转意,但她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干等着二公子喊人将她赶出去。 卫昼然骤然睁眼,扭头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这个丫鬟,他似乎有些印象,语气平和:“你就是母亲选的通房丫鬟?唤什么?” “是。奴婢贱名花颜。”花颜垂着头答。 卫昼然神色平静,许是看出她这样很累:“抬头让我看看,究竟是何等容貌能让母亲选了来。” 花颜屏住呼吸抬头,眼眸却不敢抬,也不敢直视主家,直盯着二公子身上的僧袍看。 出乎意料的是,整个佛堂中诡异地安静下来。 卫昼然盯着她审视了片刻,脸上浮上温和的笑容,说话却让人如坠冰窖:“我当是什么花容月貌,原来是母亲照着红豆的脸选出来的人,母亲就这么断定,你和红豆长的有几分相像,我便能瞧上你这个替身了?” 第52章 帮她上药 一番话,直接让花颜浑身血液彻底冰冷,倒不是因为二公子那句她只是替身。 她本对二公子便没有感情,之前什么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都是当时临场编的,自然也不在乎是不是替身。 这点她还是拎的清的。她进卫府是为了当通房丫鬟为二公子诞下子嗣,也好成为二公子的妾室,便能在府中立住脚跟,届时她能有足够的银钱给容儿治病,让娘亲不再劳累。 只要能让她完成老夫人的交代,就算是替身,她也能忍。 让花颜真正觉得恐怖的是,眼前这人明明从头到尾都带着温和可亲的笑容,眼中的轻蔑和不屑根本没有遮掩,说出来的话更是一句比一句无情又羞辱人,根本不像是能待人与善,善待下人的好主子。 大公子,卫老夫人,二公子,果然一家子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花颜紧张地咽了咽,张了张嘴才回话:“若是能让二公子用膳,成为谁的影子,奴婢都愿意。” 说完,只见卫昼然直直盯着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分明就是在通过她看别人。 良久,卫昼然才开口:“行了,食盒你放下吧。你要记住,有几分像红豆,已经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日后可以来佛堂中伺候,但也仅限于伺候,若是像初次一般做出伤风败俗,忘记身份的事情,纵使你长得再像红豆,本公子也要将你赶出去。” “是。”花颜低眉顺眼地叩首,放下了食盒起身,反而觉得轻松了些,听二公子这意思,能让她进佛堂伺候,但想来也不会轻易碰她。 这样最好,能稳住老夫人,还能给她一些时间思索怎么将不是完璧之身的事情遮掩过去。 花颜从佛堂中出来时,老夫人立马就问了:“怎么样?” “回老夫人,二公子说他会用膳的,时辰已晚,劝老夫人早些回去歇息。”花颜低头老实回话。 “好…好,果然我选你还是有用的。”卫老夫人对花颜的话半信半疑,但看见她空无一物的手才完全相信了,一时大喜过望,“好孩子,不愧是我亲自选出来的人。” 一心只想给花颜使绊子的周嬷嬷没能看见花颜惹怒二公子又被老夫人责罚,失望至极,根本没想到连老夫人都劝不动的二公子,竟然真的会被花颜劝动。不是说前两日她才被二公子赶出佛堂吗?!怎么会这样? 李嬷嬷不动声色地勾出一抹笑,只当是花颜当真在魅香楼学到了东西,心中顿时决定要经常前往魅香楼找橘红娘子才好。 卫老夫人满眼期待地看向花颜,恨不得她今日就和卫昼然圆房,问道:“然儿可还说什么?” “二公子…二公子还说让我进佛堂伺候。”花颜一五一十地回答。 果不其然,她这一句话说出来,卫老夫人登时喜笑颜开,忙拍着她的手背,像是根本不嫌弃她只是个出身低微的丫鬟,一个劲儿地说好。 卫老夫人又嘱咐了花颜两句,才肯带着周嬷嬷回去,花颜才和李嬷嬷回到了偏院中。 这一天算是惊心动魄,花颜是浑身跟散了架一样的疼,身心俱惫,很快便歇下了,竟也忘了自己之前应承了卫辞青什么。 等她在醒过来,就是被惊醒了。 嘎吱—— 推门声响起。 又一声。 想来是关门。 两声就足够将向来浅眠的花颜从睡梦中惊醒,她下意识蹙着秀眉睁开眼,入眼的便是卫辞青那张俊脸。 花颜登时瞪大了眼眸,满眼惊恐又慌乱地看着站在自己房中的人,她紧张地咽了咽:“大公子…怎么来了?” “小颜儿竟还问的出口?”卫辞青屈起手指,指节在她额头毫不留情敲了一下:“瞧你睡得这样好,若是等你醒来去苍梧苑为本相束发,怕是本相今日不用上朝了。” 不折不扣地挖苦她。 花颜下意识捂着额头疼痛处,经过他一提醒才发觉自己把此事忘到了脑后,顿时看向卫辞青时眼中都多了几分心虚,试探道:“行之侍卫束发比奴婢束的好,大公子其实大可让行之侍卫来的。” “你是越发有出息了。本相的命令也敢质疑。”卫辞青冷哼一声。 花颜吓得忙不迭摇头,看着面前宁愿屈尊降贵来听雨轩,也要让她束发的卫辞青,心里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只能攥住他官袍的一角:“大公子恕罪,奴婢这便替您束发。” 说着,花颜正要起身为他束发,却不想被卫辞青抬手阻止了。 “慢。”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语气冷硬地命令:“躺下。” 花颜的俏脸一白,心中忐忑得不停打鼓,浑身的疼痛还提醒着他的凶狠残暴,她惶恐地跪在床上尝试劝说:“奴婢……这…” “说。”卫辞青冷了眉眼。 花颜摇头快摇成拨浪鼓,满眼慌乱又害怕,暂且不说这是听雨轩,随时会惊动隔壁的李嬷嬷,只说她浑身疼得跟被巨石碾压过无数遍一样,实在是经受不住他的,只能白着唇说房中事,结结巴巴的:“公子还要上朝,此时…此时若是…怕是……怕是会耽误了公子上朝……” 卫辞青一瞧她发白的唇色,就看穿那脆弱如纸的伪装,心知小丫鬟多半是误会了,却不屑于解释。 他只是淡漠挑眉,说话带上了几分压迫感:“本相的话都不管用了?嗯?” “不…奴婢不敢。”花颜经历了之前那一遭,也明白了反抗根本无用,对待大公子需要哄着,但此时她再怎么哄怕是也打消不了他的念头。 只能认命般地躺下,局促又恐惧地闭上了双眼,不停地深呼吸,说服自己放松接受。 厢房中一片死寂,花颜耳边只能听见他衣袖的摩擦声,她身下一凉,亵裤就已经被他褪下,她提心吊胆地等着,如同等待行刑的犯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能竭力控制住因为疼痛发抖的全身。 突然,一抹冰凉温润的触感从她身下最敏感红肿之处传来,花颜猛地睁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和羞赧。 他? 他?!! 他…是在帮她上药?! 第53章 不是喊疼? 花颜第一反应是朝他看过去,只见卫辞青身穿绛紫祥云官袍,修长的大掌中捏着一瓶药膏。 他用指尖沾取了些乳白色的药膏。 她瞬间抓紧了手边丝被,微微坐起身,满脸涨红又慌乱地开口:“公…公子…” “嗯?不是喊疼?”卫辞青微微挑眉瞧了她一眼,眼眸依旧漆冷,指尖仍然轻柔摩擦,并没有因为她说话而停止半分。 花颜对上他那双眼眸的那一瞬间,知道是一回事,可亲眼看着大公子给她上药,又是另外一回事。 眼前场景实在太有冲击力,又像是完全不敢相信一向专断独裁冷漠无情的大公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花颜只觉得全身的感官都像是无端端放大了无数倍。 整个厢房都彻底安静下来,她无所适从地缩了缩,咬着下唇怯怯地看着他,嗓音都紧张得带上些许喘息:“奴婢…奴婢…奴婢可以自己来的,如此粗鄙之事…实在!实在是不敢劳烦大公子!” 卫辞青睨了她一眼,唇边笑容料峭,大掌一把将她的脚腕抓住,有意无意地把玩她雪白脚腕上的铃铛,“不许。” 说着,他又当着花颜的面,一本正经地继续,若不是花颜体会到这感觉,亲眼看见这场景,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没睡醒所以发了场极为荒唐的梦。 “可是大公子…奴婢…”花颜要急哭了,羞赧和难为情极大程度上压住了她的害怕和慌乱,她忙坐起身,急得一把扯住大公子的衣袖,咬唇摇头:“奴婢…奴婢真的可以自己来的…” “本相说不许你自己就是不许。”卫辞青语气强势霸道,纵使手上做着极温柔的事情,言语间却仍旧是那样不容置喙:“躺下。” 花颜不敢违逆他,几番挣扎之下,只能是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屏着气缓缓躺下。 她甚至不用看,便知道他幽暗炙热的目光不曾移开。 下一刻,他冰凉的指尖再次席卷上来,花颜几乎浑身鲜血都沸腾起来,一股脑地冲上了头,让她瞬间红的像是一尾熟透的虾。 他动作轻柔,完全不同于占有她时的强势和凶狠,花颜忍不住微微低头去偷瞟他。 只见他神色温柔专注,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她不知道为何大公子会对她温柔,她只觉得越发看不透眼前的人。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透过。 明明次次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试探的是他,次次强占的也是他,喜怒无常的更是他,可眼前带着怜惜给她温柔上药的,还是他。 他…是否也会有一瞬间的怜惜和心软? 花颜想不明白,也抓不住卫辞青的情绪。 她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自己体内因为卫辞青抚靠近产生的一系列……似乎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悸动,她只能忍着,生怕不受控制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卫辞青挑眉看了看面前的小丫鬟,不经意间就对上她那偷瞟的眼神,他勾唇笑得浅淡,却不似平日冰冷:“要看便光明正大看。” 一句话,实在是邪魅又狂妄。 他光明正大地对上她怯怯又紧张的打量目光,反而让花颜心里泛起心虚,像是被火燎了一下瞬间移开了目光。 花颜耳边所有的声音好像都安静下来,她只能听见自己和他的呼吸声肆意交缠,她咬下唇咬的更紧。 卫辞青看见她被咬得泛白的唇,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起了番想要戏弄她的心思。 “公子……”花颜下意识死死咬紧下唇,想要死死咽下嘴中的声音。 她眼前好似一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瞬间炸开。 他指节处的茧带来的粗糙触感被浑浑噩噩的大脑放大无数倍,她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怎么?”卫辞青一句话回得是丝毫没有心虚不对,满脸正色地瞧着她,那模样根本看不出他有半分别的心思。 也只有他自己知晓,在碰花颜的那一刹那,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已经毁于一旦。 花颜双手紧紧攥住手边丝被,像是在挣扎,摇着头似在回答他的问话。 “别咬。”卫辞青说着,伸手按着她的下唇,将她的下唇从唇齿间解救出来。 或许是卫辞青慧极近妖,纵使他从前没有接触过男女之事,但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已然无师自通,甚至…能自行领会更多。 他随意触碰,便就已经让花颜无力招架。 不知过了多久。 卫辞青扫了一眼自己绛紫官服衣袖,没有再继续,只是居高临下地欣赏她那双格外妖媚勾人的眼眸。 突然,院子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而来的是李嬷嬷的声音:“颜姑娘?颜姑娘醒醒。” 花颜的理智瞬间被拉了回来,慌乱中下意识握紧卫辞青的大掌,像是在寻找依靠,她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早已经哑了:“嬷嬷,有什么事么?” 卫辞青则是垂眸看着她,终究松开了他戏弄的手,只是挑眉看着她透着媚态的绯红俏脸,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李嬷嬷听见花颜的声音才算是稍微放心,她忙解释:“方才有小厮起夜时看见有黑影朝着听雨轩来了,只是更深露重他未曾看清楚,怀疑是不怀好意的贼人,姑娘可曾看见什么可疑人等么?” 第54章 床上藏人 花颜骤然看向大公子,心知定是大公子来的时候并未遮掩。 也是,以他性子,定不会委屈行事。 花颜只觉得喉间发干,屏着气扬声回答李嬷嬷的话:“贼人?回嬷嬷,花颜睡得早,所以并未瞧见,嬷嬷不用太过担心。” “那便好。”李嬷嬷闻言也放心下来,正欲带着几名小厮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周嬷嬷拦住了。 周嬷嬷厉声道:“怎么就能这样轻易的走?她说没看见便就没看见么?你在府中当了这么多年的差,如今怎么就这么相信这小贱蹄子的话?说不定那小贱蹄子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看见我们来了才慌忙遮掩呢?” 李嬷嬷知晓周嬷嬷记恨花颜,但她只觉得周嬷嬷针对的太有失偏颇,根本就是等于无理取闹。 况且当着这几个小厮的面,光明正大地辱骂花颜,甚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轻易下了定论。而花颜是她亲自选出来的人,周嬷嬷这无异于在她脸上扇耳光。 李嬷嬷冷着脸劝说:“我知道你因为那被老夫人罚的月银记恨花颜,但你也实在有些过分。我知道你家女儿病了等你拿月银回去治病,但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作威作福将花颜打成那样,又怎么会罚去月银?我知道你不容易,但在这深宅后院之中,谁又是容易的?几番打骂挤兑便罢了,怎么能随随便便辱人名节?” “那小贱蹄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如此帮着她说话?怎么,难道她一个通房丫鬟我竟还打不得?别说是把她打成那样,只说我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她日后就算成了妾室也是要给我三分薄面的。更别说我那是奉了老夫人的命管教她,是她的福气才是!”周嬷嬷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被李嬷嬷那番话说得越来越气,没了主家在场,说话越发盛气凌人。 李嬷嬷俨然也有些气着了,脸色也不好看,但终究比周嬷嬷稳重成熟些,就算不屑理她也还是给两人都留了些面子:“周嬷嬷尽管去看就是。” 周嬷嬷闻言,立即看向旁边那名神色戚戚的小厮,色厉内荏道:“刚是你看见那贼人的身影,那你来说,那贼人往哪个院子去了,是不是往这个小偏院子来了?” “嬷嬷…奴才…奴才当时隔的也远,就是远远地瞧了一眼,只知道那贼人身影佝偻,畏畏缩缩地在听雨轩院墙外边瞧着,一身暗色衣服,等奴才靠近一看,那贼人早就不见了,奴才…奴才实在也不清楚……”那小厮一看两个嬷嬷都差点起了争执,难免被吓着,苦着脸回周嬷嬷的话,可到底快说完了,就瞧见周嬷嬷把眉一横,眼睛一瞪,那神色明显就是动了怒,替他的回答不满意。 说这话时,藏在花颜偏院屋顶上的行之不知怎么地打了两个喷嚏,好歹让他捂着嘴才没发出声音让下面的人的主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暗衣,恨不得给那小厮一脚。 主子一大清早,宁愿少睡半个时辰,就为了来寻花颜姑娘,他不过就是不放心才谨慎了些。 怎么,身穿黑衣就是贼人了?!! 主子除了初见花颜姑娘那一晚和上朝穿官服之外,日日还都是一身玄衣呢! 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 那小厮登时被横眉冷目的周嬷嬷吓得噤声,连忙去看李嬷嬷的脸色,心道自己说的是实话,李嬷嬷若是帮他说句话也能过去啊。偏偏李嬷嬷神色也不好看地站在一旁,一副周嬷嬷随意的模样。 那小厮顶着周嬷嬷的眼神,只能咽了咽口水,慌忙找补:“但…但这院子是整个听雨轩中最偏,人也最少的。若那贼人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这院子就是最好的选择。” 周嬷嬷听见他这话神色才缓和些许,扬起下巴朝李嬷嬷哼了一声,叩响了房门,说话还是那股高高在上的劲儿:“花颜姑娘,那贼人怕是男子,这院子又偏又远,为了姑娘的安全起见,还是让老身进去瞧瞧才放心啊!” 一听她们要进来,花颜一颗心悬的高高的,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卫辞青的衣袖,满眼紧张地看向他,轻声道:“进来,不能进来啊,大公子…绝对不能让旁人知晓啊!大公子您快藏起来!” 卫辞青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危襟正坐在床榻边,丝毫不受外面气氛所扰,颇为傲气地挑了挑眉,唇边的浅笑多了分邪意:“可以,你求我。” 花颜一噎,实在是没想到到了这等奸情苟且快要被揭穿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竟然还能如此镇定平静,还能笑着来占她便宜。 一把刀时刻悬在她的头顶,花颜不敢犹豫,心中忐忑慌乱几乎是让她做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反应。 她起身在他唇上印上一吻,随即在他身侧朝着他跪坐着,拉着他的衣角,抬头用那双蓄满泪水的泛红眼眸直勾勾地看他,满眼祈求:“大公子,奴婢求您。” 许是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到现在她能够不带半点犹豫地做出讨好他的动作,彻底取悦了卫辞青,他抬着她的下巴,俯身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便顺着她的话,自顾自拉着她的丝被一盖进了她的被窝。 花颜看了看床榻,又看了看门口,她索性只着亵衣,拉过另一半丝被盖在自己身上,又放下了床上另一边好几层的帷幔,只露出她半坐在床边的身子。 门口的周嬷嬷还在催,花颜确认无法通过帷幔看清鼓起的丝被,她这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扬声道:“两位嬷嬷请进吧!” 说完,果不其然周嬷嬷头一个冲进来,后面跟着的是神色不好看的李嬷嬷,至于小厮只能在外面等着。 “怎么也不点烛火?”周嬷嬷一进来就趾高气昂地说,“难不成当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等花颜说话,李嬷嬷算是听不下去了,冷哼一声挖苦道:“周嬷嬷果然不亏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做派就是不一样。毕竟这夜间歇息还点烛火,我们一般的奴才可是点不起的。” 一句话把周嬷嬷讥讽得面色难看,但她也明白过来,老夫人提倡节俭,她这话再说下去怕是不好,只能忍着气点了烛火。 烛火亮起,周嬷嬷和李嬷嬷才看清坐在床边的花颜,身穿亵衣,眉眼惺忪,神色发白没什么精神,确实是没歇息好的模样。 花颜浅笑着问:“两位嬷嬷尽可找找。” 花颜的院子本来就又偏又小,厢房也不大,除了必要的物什基本放不下什么多余的东西,有没有人藏着简直是一览无余。 李嬷嬷挑眉:“周嬷嬷倒是找啊,不是很有底气么?” 周嬷嬷被李嬷嬷刺得脸色扭曲,偏偏气就气在真的看不出半点异样,可如今这么多人瞧着,她若是找不出什么一是失去了针对花颜的机会,二是面上无光。 周嬷嬷气得半晌说不出话,只能走到花颜床边,随手一指花颜的床榻:“纵使别的地方没有,说不定这床榻上藏了人呢?!毕竟她这小贱蹄子又不是干不出来!” 话音刚落,花颜呼吸一窒,紧张得无以复加,同时她竟然感受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像是特意在提醒着大公子的存在。 不可以,一旦让她们靠近必定能够看出床上丝被起伏不对,偏偏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大公子竟还在她身上肆意妄为,大掌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不停地摩挲着她的腰,那粗糙的触感让她腰上发痒,有些禁不住发抖。 她被中之人却像是越玩越起劲,就是不肯让她好过,花颜面色越发白了,根本想不出好的应对之策。 周嬷嬷看出花颜心神不定,像是抓住了什么破绽,说话多了分底气:“就是这床榻之上还未查过,还请花颜姑娘让我们仔细看看才敢放心。” 眼瞧着周嬷嬷要上前,花颜大脑空白还要受卫辞青的撩拨,只能急中生智,红着眼眶委委屈屈地看向周嬷嬷:“嬷嬷此话就是实打实地污蔑花颜了,花颜知道嬷嬷是为了月银记恨我,花颜平日都是有意忍让。但嬷嬷若是如此凭空污我清白,就算是老夫人来了,花颜也是要和嬷嬷辩上一辩的。” 第55章 被中戏弄 “你!花颜姑娘这意思,难不成还是老婆子我对你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污你名节了?”周嬷嬷被花颜这番话气得更甚。 虽说今日她本没有证据,只是听着那小厮说那贼人看着方向是往听雨轩偏院来了,谁知道那小厮是不是没底气,临到头了说没看清,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花颜这小丫头,定是要好好给她一个教训才是。 她本就被李嬷嬷挤兑了两句心有不爽,如今瞧见连花颜都敢和她顶嘴,哪里忍得住气。 眼角滑落几滴眼泪,花颜红着双眼看向气势汹汹的周嬷嬷,说话很是委屈卑微:“嬷嬷言重了,花颜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管嬷嬷之前怎么对待花颜,花颜便都能受着。可女子名节乃是一辈子的大事,求嬷嬷不要陷花颜于不忠不义之地。” 一番话说得是楚楚可怜,没有半点气性,明明委屈地红着眼流泪,却又只能处处忍让,看得李嬷嬷满眼不忍和心疼,登时便开口了:“周嬷嬷,也该适可而止了。” “你知道什么?这小贱蹄子第一日便能失踪一夜,不知道去了何处,说不定就是和今日那贼人私会。之前老夫人之所以重视她,是为了二公子。但若是她当真敢在卫府做出与人私通的勾当,就算今日二公子同意她前去服侍,老夫人也断然不会留着她!”周嬷嬷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抓住了之前花颜的错处怎么都不肯放。 周嬷嬷说出这番话的同时,花颜明显能感觉到环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骤然收紧,像是惩罚似的,那灼热的气息故意打在她的腰侧,惹得她一阵阵地发软,浑身都敏感得不行,他的大掌更是嚣张至极,不停在她身上游走撩拨。 花颜眼前是两位资历颇深,正在宅院中抓贼人的嬷嬷,而那“贼人”大公子在她丝被中百般触碰撩拨,像是根本不在乎面前的人。 她被丝被中人的胡作非为惹得眼泪成串滑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那眼泪不是因为周嬷嬷,绝大部分是被大公子弄出来的。 花颜又羞又恼地咬紧了下唇,却没想到那带着粗糙薄茧的手,突然深入,她眼前发白,整个人的一激灵,俏脸浮上不正常的绯红,恨不得将他赶出去。 周嬷嬷眼光一闪,审视着花颜,心中是怎么也化不开的憎恶,上次若不是因为花颜,她怎么会被扣了月银,耽误了给女儿治病,还被家里男人狠打了一顿? 她将一切的错处都归咎在花颜身上,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名正言顺的缘由,根本不可能放过花颜,冷笑着冲上前:“今日这贼人,老婆子怎么都要找出来!” 说着,她竟是要冲上去一把掀开花颜的被褥。 李嬷嬷看见柔弱又委屈的花颜,不知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步冲上前拦在了周嬷嬷面前,“周嬷嬷你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不假,但我也是这卫府用了几十年的老嬷嬷,你到底是为了搜出贼人,还是为了针对花颜,你我心中有数。若是我将之前嬷嬷几次三番针对花颜之事报与老夫人,老夫人为了二公子,会罚你还是罚花颜姑娘?” 这话说得已经半点不遮掩,明晃晃地和周嬷嬷对峙,纵使周嬷嬷在一群老嬷嬷中地位再高,也只不过是个奴才,若当真扯上二公子,老夫人护不护她还不一定。 “你!”周嬷嬷没想到一向对她态度客气忍让的李嬷嬷,居然为了花颜这样一个小小的婢子和她叫板,气得面色扭曲,却也知晓若是和李嬷嬷撕破了脸闹开了,她怕也是讨不了好。 周嬷嬷转而连连冷笑:“你如此护着她,无非就是觉得她能凭这张狐媚子的脸得到二公子的欢心,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自然连带着你这个教习嬷嬷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我倒是要看看,她配不配得上你今日开罪我!” 说完周嬷嬷就气走了,临出房门还狠狠刮了花颜一眼。 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想来是周嬷嬷带着手底下的几个小厮走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在花颜面前半蹲下,看着她红着眼眸的柔弱模样,忍不住心生怜爱,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姑娘不必太过害怕,这种凭空污人清白的招数我在这深宅后院中见的多了,定不会让她随意欺负了你去。” “是,多谢嬷嬷。”花颜包着两眼泪水,咬着唇点头,看着面前的李嬷嬷心里温暖,又忍不住生出愧疚。 可被中人的手实在是太过肆无忌惮,竟然在李嬷嬷的眼皮子底下敢如此弄她,花颜又怕又羞,被子里的手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的大掌,刚要阻止他。 看着她听话乖巧的模样,李嬷嬷怜爱地摸了摸她的鬓发,“我家女儿从前也是被歹人凭空污了清白,那群杀千刀的贼人硬生生将她逼死。那时我护不住她,如今我尽全力也会护住姑娘的。” “嬷嬷……”花颜感动得潸然泪下,若不是有大公子的存在,她当真想扑进李嬷嬷怀中好好哭上一场,如今只能满眼热泪地望着她。 与此同时,掌心传来异样灼热的触感,花颜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要缩手却被他的大掌钳制住,她异常的反应立刻引起了李嬷嬷的注意。 李嬷嬷关切地看着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花颜咬着牙奋力摇头,只能任由那人摆弄自己的手,含泪摇头:“只是…只是被刚刚架势吓到了,嬷嬷不…不必…担心。” “那便最好。没事最好。还没天亮呢,姑娘再睡会儿吧。”李嬷嬷拍了拍她的手,才放心地离开,又关上了房门。 确认李嬷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花颜整个人才彻底如释重负,颤着手掀开被褥。 卫辞青瞧着她那副柔弱可人的模样,实在是一眼就能勾得人心生怜爱,偏偏她那样无辜柔软,那样的纯白无瑕,就是让他控制不住想要欺负她。 他在她方才握过滚烫的掌心勾了勾,薄唇轻掀:“怕什么,你曾见过的。” 第56章 如此敏感,日后怕是要多做几身官袍才是。 他一句话,仿佛瞬间化身焰火在花颜脑海中炸开,炸得她俏脸爆红。 花颜不可置信又羞愤欲死,根本没想到大公子那般板正冷傲的人,不仅能够做出这等事情,更能够一脸平静淡漠地说出这种话。 她红着眼看向卫辞青,只觉得脸颊烫得能把她整个人都煮熟,嗓音颤抖:“公子…求公子不要再戏弄奴婢了…公子还要上朝的…” “上朝?”卫辞青漆冷的眼眸中翻滚过一抹暗芒,他伸手指尖轻轻抚上她的鬓角,挑着眉问:“小颜儿,当真想让本相去上朝?” 花颜咬唇,像是生怕卫辞青不相信,点头如捣蒜。 “本相倒是有些不信。”卫辞青侧身支肘看着她,狎昵地捏了捏她腰间软肉,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花颜被他得腰间酥麻发痒,腰上控制不住一塌,她慌忙抓住卫辞青的手,一双眼眸满是怯怯和惶恐地看向他:“公子何出此言……” 正问着,花颜就瞧见卫辞青随意拂了拂袖,姿态慵懒清冷至极。 重点是…花颜看清了他绛紫色官袍衣袖上,那一大团湿润暗色。 嗡嗡嗡…… 花颜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声,大脑一片空白,她简直眼眸地震,被那一团湿润暗色吓得头晕目眩。 脸颊越发滚烫,像是能够硬生生将她自己煮熟,颤着手想要碰上那衣袖上,却又像是不敢,指尖到了一半就垂了下去。 眼瞧着她的手要碰到床榻,却忽然被卫辞青的大掌稳稳接住,他在她手心上勾了勾,像是故意惩罚一般,一点一点拉着她的手,碰上他官袍上的暗色印迹。 触手一片冰凉湿润的触感, 像水渍,却又多了些黏腻。 是…是她留下的? 方才的场景犹如走马灯在她脑海闪过,那犹如泉涌的失控感历历在目。 花颜几乎是一瞬间就确认了,就是那个时候。 她……她竟将大公子的官袍…… 她早知道自己对大公子的靠近太过敏感,可根本没想到能够到这个地步。 对上卫辞青游刃有余又赤裸的目光,花颜觉得下一刻她就能熟透了。 紧接着耳边传来他满是戏谑的低沉嗓音,似乎带着些许宠溺:“如此敏感,日后怕是要多做几身官袍才是。” 花颜捂脸缩在一边,恨不得挖地三尺把自己藏进去才好,俏脸已经红得滴血,根本不敢再对上大公子的眼神。 她恍惚间,只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想来喜怒无常将她当做猫儿的人,怎么会有怜惜和宠溺? 过了片刻,花颜才勉强压下心中浪涌般的羞赧,颤着嗓音道:“奴婢…奴婢不是故意…” “但本相是故意的。”卫辞青起身,欣赏着她的娇羞模样,眸中划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起身强势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吻了一下才起身。 花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门口传来行之故意压低的声音:“主子…时辰快到了。” 卫辞青低应了一声,便吩咐行之去取一套官袍来。 行之在门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他明明记得主子是特地换了官袍才来寻花颜姑娘的啊?怎么突然又要取一套?难不成是他记错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行之,只能想出是他自己记错了这一个理由,也不敢耽搁,忙不迭回苍梧苑取官袍了。 卫辞青扭头看向床角的她,看她那羞得恨不能缩成一团的受惊兔子模样,唇边不自觉地弯了弯,语气依旧冷淡:“还不过来伺候?” 花颜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套上衣物下了床榻,刚走到他的身侧正要去拿那玉梳,手中就被塞进一把木梳,是京中平民百姓最常用的款式,人人都能买得起的。 花颜愣了愣,忙劝:“公子…这是奴婢自用的木梳,已经用了多年,怕是不合公子的身份,污了公子的长发,还是用公子的玉梳吧。” “你用得,本相怎么就用不得?”卫辞青自顾自在铜镜面前危襟正坐。 花颜抿了抿唇,也只能用手中木梳帮他束发。 卫辞青能感知到她纤细的手指握着木梳,慢慢穿过他的长发,一点一点地往下梳。 他抬头,透过铜镜欣赏她低垂专注的眉眼,柔得像是一滩清澈见底的水,让他舒心。 他竟会有些忍不住设想她平日,坐在这铜镜面前,对镜梳妆的模样。 卫辞青自认生性凉薄,对世间人情并无什么期待与需要,纵使他孤身一人也能行走于世间。 加之国师都断定了的克妻命格,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今生有什么牵绊,也未曾想过他会怜爱旁人。 直到遇见她的那一夜,他原本只是为了羞辱卫昼然才设计让她走错了院子,他原也根本没打算碰卫昼然的通房丫鬟。 可她那样柔弱,却又是出人意料的惹人怜爱,竟让他生出了曾经二十几年都未曾出现过的心软与欲念。 再亲耳听见她对卫昼然诉衷情,他还记得那时她的眼眸中写满了无辜真诚。 他不知道若是卫昼然听见了是何反应,但他却是罕见地烧起一团邪火,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正在他想得入神时,门口又传来行之刻意压低的嗓音:“主子,官袍取来了。” 花颜忙去门口接过官袍,又将卫辞青身上换下的那一身小心折好,特意将那衣袖折在最里面,递出去给行之,再次关上门。 行之看着手上捧着的绛紫色官袍,愣了愣神。 不是…敢情他没记错? 可是这官袍…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啊? 厢房中。 花颜站在卫辞青身后,两人的身影被旁边摇曳的烛火拉得修长。 有了上一次出错的经验,花颜勉强算是给他束了个板正正经的发髻,正要给他带上玉冠之时,就听得大公子掀唇说话了: “卫昼然,许你前去伺候了?” 花颜一听,立刻品到了他语气中的不对劲。 周嬷嬷的话,大公子听见了。 恐怕方才在被中对她百般欺负,弄得她直不起腰都是听见了她要去伺候二公子的缘故。 再想他那时候的反应,之后的一切分明是对她的小小惩戒。 花颜正思索应该要如何回答,一抬头不经意间就对上他那双墨冷幽暗的眼眸,像是一把极为锋利冰冷的刀,能轻易破开她所有的伪装和遮掩,将她审视个完完全全,让她那点小心思根本无处遁逃。 第57章 本相的人旁人沾染不得分毫 无数奉承遮掩的话,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花颜的嘴边,可滚了数十遍,顶着卫辞青的目光,她还是没敢轻易说出口。 反而卫辞青也不像着急热的模样,并不催着她回答,也不说旁的,只是挑着眉无比淡漠地睨着她,指尖轻巧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整个厢房中响起。 越是这样,花颜就越是紧张。她自认为和大公子纠缠了这么久,也算是他喜怒无常,虽说还拿不准什么反应什么话能让他发怒,但好歹有时候也能根据他的肢体细节猜出来一些。 唯独卫辞青越是冷漠,越是一言不发的时候,是最难猜的。 花颜无言地隔着铜镜和他对视,手里紧紧攥着木梳,攥得指节泛白,她像是终于做了决定,鼓起勇气道:“回大公子,今日二公子确然是如此说得。叫…奴婢去佛堂伺候。” 说完,花颜又生怕惹怒眼前这座大佛,忙不迭开口补充,语气难掩紧张慌乱:“但是二公子说只是服侍,也叫奴婢不要存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奴婢…奴婢想…大公子尽可放心。” “你倒是坦诚。”卫辞青看着她那双慌乱含水的清澈眼眸,没在她脸上看出半分虚假,他勾唇笑得料峭:“现在不怕惹怒本相了?” 花颜顶着他的目光,捏着手低头,抿了抿唇才硬着头皮道:“不是,不是。只是奴婢…想,大公子是宁肯听真话,而不愿意听半句假话的。” 这一句话说出来,表达的花颜和卫辞青相处拉扯之间的揣测。面对卫辞青这种喜怒无常,更是冷漠寡情到了骨子里的人,冒然说出自己的揣测显然是一场豪赌。 花颜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刚说出这句话时,心就悬得高高的,好像下一刻卫辞青一句话就能轻易将她从高处猛地摔下,摔得体无完肤。 厢房中陷入诡异的安静,花颜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不清楚面前的男子的喜怒之前,她半分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一片静谧的厢房中才响起一声微冷的浅笑声。 花颜下意识朝声源处看过去,不知道他何时已经转身站起来,下一刻下巴一紧,高大的黑影笼罩下来,他独有的冷竹香整个将她锁住。 她的下颚已经被他捏在手中,只是力道并不重,并不像动怒时的力道,像是只想让她和自己对视一般。 “说的不错,本相宁愿要丑陋的事实,也不要你巧言令色地奉承讨好。”卫辞青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瞧见她俏脸绯红,浅浅弯唇,那笑意难得一见入了眼底。 他指腹在她脸颊上似有若无地轻抚,嗓音又冷又硬:“所以日后若敢欺瞒本相,小颜儿可是要想好后果的。” 花颜顶着他那强烈的目光,实在是坚持不下去,点头如捣蒜:“奴婢记住了。” 说完,卫辞青许是被她那柔顺乖巧的模样取悦了,爽快地松开了她的下颚,指尖在她鬓边留恋片刻,又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 这样轻柔的动作反而让花颜更加紧张,正惴惴不安的时候,他骤然起身,压迫感少了越多,花颜像是获救的溺水者,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冷不丁从头顶传来他清冷漠然的嗓音:“本相的人旁人沾染不得分毫。若是让卫昼然碰了你半根手指头,小颜儿知道后果的。” 花颜闻言,察觉到他话中的意思心中微喜,她原以为还要和大公子几番祈求才能让他准许,没想到大公子竟轻易同意了。 正在她大喜过望之时,卫辞青负手扭身看向她,将那药膏塞进她手中,眼眸漆冷:“可记住了?!” “是,奴婢记住了。”花颜看着卫辞青迈步向前的颀长高大身影,忙福身:“奴婢恭送公子。” 说完,就看见卫辞青迈步出了院子,行之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花颜想起什么,忙走到房门口左右瞧了瞧,看见李嬷嬷厢房并没有烛火,向来是跟着周嬷嬷一起搜寻贼人还未曾回来,这才猛然松了口气。 殊不知,周嬷嬷没有确切证据,那小厮也属实是没有看清那贼人是何长相何等身材,两个嬷嬷只能带着小厮丫鬟们在听雨轩和旁边梅香园搜了搜,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贼人,也只能勉强作罢。 李嬷嬷也懒得捧着周嬷嬷,索性散了丫鬟小厮就走了,其他剩下的事情索性丢给周嬷嬷去向老夫人解释。 她正从梅香园中往听雨轩走,还没走多久,刚出梅香园没多久,却不想一打眼竟罕见地瞧见两道高大颀长的身影齐齐地从听雨轩中出来。 李嬷嬷心中犹豫怀疑,仔细打量了好几眼才认出竟然是大公子和身边伺候的行之侍卫。 一大清早……方才到卯时,大公子带着侍卫怎么会从听雨轩中出来? 李嬷嬷拧着眉隔近了些去瞧,竟发现行之侍卫正身穿一身暗衣,她顿时心惊胆战,瞪大了眼眸。 难不成!! 那贼人就是行之侍卫?! 还是说…和大公子也有关? 若行之侍卫甚至是大公子,当真是去了花颜所在的偏院之中,那!!! 李嬷嬷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猜想吓得一身冷汗,若当真…是去了花颜的院子,那可真是塌天大祸啊! 正巧那看见贼人的小厮也从梅香园中出来了,李嬷嬷惊魂未定之下,忙拉过那小厮到一边的墙角边仔细盘问:“方才有周嬷嬷我不便问,你当真亲眼看见那身穿暗衣的贼人是往听雨轩的偏院方向去了?” “嗐,李嬷嬷你若是问这事儿,奴才就只能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那小厮说到一半,慌忙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才弯腰俯身低声答话:“哪儿啊!奴才本也就是隔得远远的看了一眼,是往听雨轩去了不假,等再看去那人已经消失不见,至于到底是去了听雨轩哪里奴才根本就是不知啊。方才周嬷嬷那脸色,奴才哪儿敢不顺着她的意思说。” 李嬷嬷抿唇,满眼审视:“可有半句假话?” “李嬷嬷您向来待人和善,奴才怎么会对您有假话呢。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说不定就是听雨轩哪个守夜的奴才罢了,是周嬷嬷太想揪那姑娘的错处了。”那小厮拍着胸脯保证。 “那便好,那便好。”李嬷嬷好像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给他塞了块碎银子:“不可乱说话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是是是,奴才定然守口如瓶。”那小厮接过碎银笑成了眯眯眼。 李嬷嬷打发了那小厮才放心地回了偏院,一回去就发现花颜已然起身,怕是被先前周嬷嬷闹的,倒也不奇怪。 到了时辰,桑桑便去小厨房取早膳了。 李嬷嬷正交代花颜,跟她说清楚二公子平日一般何时起身,何时用膳,又何时开始礼佛,礼佛又是具体如何做。 说清楚之后,李嬷嬷又特地准备了二公子一向爱吃的吃食给了花颜,让她掐着点去了佛堂去伺候卫昼然用早膳。 第58章 他心疼了 “还请两位通融。”花颜提着膳食到了佛堂前,守在门口的小厮一眼就认出的她,是万万不敢拦着的。 那小厮忙柔声道,生怕吓着眼前柔弱的她:“二公子正在用膳,姑娘进去吧。” 花颜朝他们莞尔一笑,便提着食盒进了佛堂中。 佛堂两边燃烧的烛火后面都有布置,左边是书案书架,都放满了书册,想来应该是佛经。右边便是圆桌坐榻应该是休息之处。 卫昼然一身暗黄僧袍,紫檀佛珠环在手腕间,危襟正坐在圆桌前,桌上布满各色小菜和清爽小粥。 花颜提着食盒上前,朝着卫昼然福身行礼:“奴婢给二公子请安。” 卫昼然旁若无人地捻着手中佛珠,神色温和,并未曾看她一眼,面前的清粥小菜没动一口。 听见她的话,卫昼然才道:“起来吧。” “奴婢谢过公子。”花颜颤颤巍巍起身,想起昨日二公子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又不免放柔了语气尝试道:“奴婢不知二公子喜好,只能挑着带了几样糕点。” “放下吧。”卫昼然眼睛抬都没抬。 说着,花颜才敢从食盒中端出几盘糕点放在桌上,和一桌的清粥小菜颇有些格格不入。 可花颜放下之后,卫昼然也只是危襟正坐在桌旁,并不曾用膳,像是情绪并不高的模样。 花颜在旁边站着片刻,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笑着道:“奴婢服侍二公子用……” 花颜那一句话还没说完,立马就被门口那一道娇俏的声音骤然打断:“谁要你这个狐媚子服侍!!” 还没等花颜看过去,就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朝着二公子卫昼然已经扑了过去,被卫昼然稳稳接在怀里。 花颜登时被红豆猛地推到了一边,身形不稳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榻才稳住身影。 红豆红着一双眼满是委屈地瞧着卫昼然:“二公子……” “怎么今日就来了?本公子不是交代了这些日子不用你近身伺候,好好养着身子才是?”卫昼然像是看见红豆发白的脸色,满眼心疼,怜惜地拂了拂她鬓边的碎发,说话也是温柔的。 “奴婢怎么敢……奴婢只不过是一日不再就已经有狐媚子敢勾引您了,若是奴婢这些日子不来,怕是公子要将红豆彻底忘了。”红豆讥诮轻蔑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脸色发白的花颜,随即扑在卫昼然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委屈的不行。 “怎么会,爷向来是只疼你一个的。有你一个就够了。”卫昼然抱着红豆,满是怜惜地回答。 没有二公子的吩咐,花颜眼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只能杵在一旁看着这一场红豆故意展现给她的下马威。 花颜看着二公子卫昼然和红豆如此亲昵的相处,甚至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见了,恐怕会认为红豆至少是二公子的妾室。 偏偏她看着这幅场面,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明明卫老夫人知道二公子宠爱红豆,为什么还宁愿要去府外选人给二公子诞下子嗣,都不选红豆么?仅仅是因为出身么? 还有…明明二公子卫昼然直勾勾地看着红豆,花颜却觉得他似乎在透过红豆看着别的什么。 花颜都想不明白,也无从得知。但她这副模样落在红豆眼里,分明就是勾引二公子未成的不甘心。 卫昼然旁若无人地抱着红豆,柔声问:“来了就陪爷用早膳吧,想吃什么?” 说着,竟是要亲自给红豆夹菜。 红豆在卫昼然怀中被花颜气得咬牙切齿,转眼变脸撒着娇道:“公子…这些奴婢都不想吃…” “哦?那想吃什么?吩咐小厨房去做。”卫昼然答的也快。 红豆抬头看着卫昼然笑眯眯道:“旁的倒也没什么胃口,只是奴婢听说花颜姐姐是老夫人选出来的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必也是会厨艺的,奴婢斗胆想求花颜姐姐做些吃食赏给奴婢可好?” 没等花颜说话,卫昼然便先答了,满是宠溺:“好,想吃什么,便让她去做。” “奴婢哪敢让花颜姐姐劳累呀,不如……就桌上这四样糕点,都有些冷了,不如花颜姐姐再去厨房做一回?还有听说小厨房新来了些莲蓬,都是夏天时就早早储在冰窖中的,放在冰水中剥来吃很是鲜甜去火,正巧这几天天气干燥,也劳烦姐姐为公子剥一碗来吧。”红豆嘴上说着不敢劳烦,实则都是折磨人的活计。 如今已入腊月,在冰水中将一颗一颗的莲子剥开,还要足足一碗的量,怕是正常人的手都要冻僵了。 可卫昼然闻言,竟是施舍地看向花颜,朝她柔和一笑,颇是温柔:“能讨她开心,也算你今日伺候了本公子一回。” 一锤定音,再没给花颜反驳的余地,花颜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抹笑意:“奴婢这便去。” 待她转身走出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两人嬉笑的声音: “她不过是个贱婢,被母亲选来传宗接代的罢了,你同她吃什么醋?” “哼…公子还说呢,她那张脸可和红豆有五分相像呢!” “再像,她也只是个替身罢了,爷只疼你一个的。” 佛堂门阖上,一股名为屈辱的情绪充斥着花颜的心。 小厮瞧着她也是可怜,便护送她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的管家是在苍梧苑见过花颜的,一见她来也不敢怠慢,带着人就将厨房借给了她。 那些糕点都不费什么事儿,没过多久便好了。 花颜看着面前那一木桶的冰水,里面泡着一颗颗清脆圆润的莲子,心中五味杂陈。 她早已经无路可走,卫府是她能为自己挣到的最后一条路了。 花颜将手伸进那木桶中,冰冷刺骨的水瞬间将她的手冻得麻木僵硬,刺得她双眼泛红充斥着泪水。 她僵硬着手去剥莲子,手指因为泡在冰水中僵硬无比,动作迟缓了好几倍,她忍着疼痛剥着,不多时,原本雪白如玉的双手冻的鲜红发紫。 花颜忍着疼痛剥了小半碗,手从一开始的疼痛已经到了毫无知觉,动作越来越慢,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下,是冷的,是疼的。 不是她要哭的。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剥了一颗,刚从冰水里把手抬起来,下一刻麻木红肿的手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掌握在掌心。 花颜下意识抬头,就对上卫辞青那双冰冷阴鸷的眼眸,她竟明显地看出了怒气。 她吓得连忙缩手:“大公子…奴婢…” 卫辞青不曾放开,他看一眼她的手便忍不住拧眉,他太清楚这双柔荑平日是多么的雪白柔软,和眼下红肿发紫的模样简直是截然不同。 不知她在那冰水中冻了多久,卫辞青胸中升腾一股陌生的情绪,他说不清是什么,但能感受到心都在忍不住抽痛,阴鸷的眼神紧紧盯着她,嗓音幽冷:“谁叫你来这里的?” 花颜心惊胆战以为是自己惹得他发怒,吓得就要跪下求饶,却被他整个人按在墙上。 没等她说话,就听见头顶传来他彻骨冰冷的嗓音,“不肯说?” 花颜更摸不清他的态度了,她真的不知道何处惹怒了大公子,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做错了什么,下一刻僵硬冰冷的手却被他捧在了手心。 “公子…”猝不及防,花颜愣愣地看向卫辞青,只见他看向她那一双被冻得红肿发紫的手时,满眼阴鸷之外剩下的竟然全是心疼与怜惜,仿佛这偌大的世间,他却只看得见她的手一样。 花颜恍惚间自己看错了,执拗又呆愣地看着他的眼神,咬着唇没说话。 “谁教得你这样?手都冻成这样也死死忍着?”卫辞青抬眼就看见她咬唇,透红的眼眸中包着晶莹的泪花,满眼懵懂地看着他,根本就是遮掩不住的委屈。 一瞬间,像是旁边那一桶冰水兜头淋下,卫辞青气势一变,恢复平日淡漠的模样,哑着嗓子循循善诱:“告诉我,谁罚你来这儿的?” 第59章 本相便当你求过了 “奴婢…”花颜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那幽冷凤眸中流露出少见的陌生情绪,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从前似乎也是见过的。 花颜红着那双眼眸看着他,确定周围除了他没有旁人瞧见,才柔声答:“大公子…不必在意,奴婢只是奉二公子之命来小厨房做些吃食罢了。也不是什么重活,等奴婢做完了便带回去的。” “卫昼然。”卫辞青勾唇笑得森冷,看着她那眉眼间遮掩不住的疲惫,遮掩住眸中寒气,语气太过淡漠而显得漠然,他薄唇轻掀:“卫昼然,他不配。” 花颜怔住,完全没想过卫辞青对于二公子的憎恶如此的堂而皇之,甚至可以狂妄到对她这个二公子名义上的通房丫鬟说出来。 卫辞青瞧着她呆愣的模样,只是挑眉,一眼便能将她心中所想瞧个七七八八,想要开口讥讽她,这便就是她执意要选的人。 但对上她那双眼眸,哪句话便都说不出口了。 他不说话,突然整个小厨房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卫辞青就那样定定地看了花颜许久,像是在和自己争斗,最终朝着门头吩咐了一声:“行之,去取冻伤膏。” 花颜忙开口:“大公子不用,不用劳烦公子,奴婢自己可以的。” 说着,她像是怕惹恼他,急忙补充:“这小厨房随时会有人来,若是让瞧见了,奴婢不想因为自己污了大公子的清誉。” “本相早已命人守住,闲杂人等进不来。”卫辞青见招拆招,大有花颜若是执意要逃,他便一步一步紧逼的架势。 刚说完,行之手脚麻利地取了冻伤膏来了。 卫辞青接过那冻伤膏,还没有动作,花颜已经有了经验,心知她越是抗拒面前男子越是紧逼,索性抬头看向他,静静等着他如同从前一样给她上药。 瞧见花颜乖乖巧巧伸出手,大有随他捏圆搓扁的架势,卫辞青眸中闪过一抹暗芒,漠然道:“还不来拿冻伤膏,等着本相给你上药?” 花颜愣了片刻,骤然反应过来,是她自己会错了意,俏脸涨红,忙不迭接过冻伤膏:“奴婢…奴婢愚钝,多谢公子。” 她颇有些局促地给自己上药,但手上早已经麻木僵硬得没有知觉,只能一点点慢慢去够药膏,再一点点给自己涂上,那动作仿佛慢放了好几十倍。 正常人很快就能做完的事情,她却努力了许久,也只能涂了一半。 卫辞青本打算冷眼瞧着,想好好给她长个记性,卫昼然不是什么好人,若她执迷不悟,此等苦楚日后多的是等着她。 结果看着她用尽全力却笨手笨脚的狼狈模样,卫辞青一下没控制住,动作就已经快了思绪一步,伸手夺过她手中的冻伤膏,另一只手将她的红肿的柔荑拉过来,指尖沾取了药膏,一点一点涂抹在她的手上,从手背到掌心,再到手指。 花颜愣愣看着面前男子深邃俊朗的侧脸,冰雪初融后的微凉阳光透过窗,一点点打在他的侧脸上,像是给他度上一层温柔光芒,衬得他的眉眼竟多了几分柔软。 他动作轻柔又缓慢,似乎像是怕弄疼了她。 不知道是被冬日暖阳晃了眼,还是被眼前男子少见的柔情晃了心,花颜突然双眼酸涩,心中所有的情绪被放大,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卫辞青的掌心,明明是凉的,他却觉得滚烫灼热,想起卫昼然,眸中越发阴鸷森冷。 卫辞青睨向她,低声道:“出息。” 花颜被他两个字吓得止住眼泪,愣愣地看着他,不停摇头:“奴婢…奴婢不哭了。” 那双眼眸实在是水光潋滟,眼泪要落未落地挂在眼睑上,那张清丽绝世的俏脸上写满不知所措。 真是只笨兔子。 卫辞青心中毫不留情地嫌弃。指节弯起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受了委屈,要么自己打回去,要么找人帮你打回去。一味忍耐只会让那些人变本加厉。” 卫辞青的本意是,你只是卫昼然的通房丫鬟,定然轻易打不回去,原是逼着她选后者的。 谁知道,他这样落在花颜眼里就是突如其来的教诲,她十分好学,点头如捣蒜:“奴婢记住了,多谢公子教诲。” 卫辞青:……… “呵…”卫辞青险些被她气笑,舌尖抵了抵腮,扭头瞧着她淡漠中又多了分无奈:“你还真是聪慧。” 花颜眨了眨眼,向来都是猜不透他的心思的,试探着摇头:“奴婢愚钝……” 刚说出来,就听见他冷嗤一声,吓得花颜忙不迭点头,眨眼就变了说辞:“多谢公子抬举…” 又听见冷嗤一声。 花颜索性噤声,怯怯地看向他,瞧着他骤然站起身,高大颀长的身影瞬间将她整个人都遮挡住,似乎……是被她气的? “公子?”花颜柔声问。 卫辞青眉心跳了跳,捏了捏额角,实在是气笑了,良久才抿唇抛出一句话:“本相还未用早膳。” 花颜闻言,这回反应得比谁都快,起身从一旁的食盒中,取出方才做好的糕点,在卫辞青面前整整齐齐摆成了一排,眨着眼看他:“奴婢方才做了些糕点,大公子可要用一些?” 卫辞青对她的反应显然比方才满意,未置可否。 花颜却品出他是默许了,逐样推到他的面前:“桂花栗粉糕,蜂蜜赤豆糕,桂花糖藕和海棠糕,公子要…” 正说着,花颜又像是像是什么,将其它三个盘子都推到一边,将海棠糕推到他的眼前:“公子不爱桂花,也不爱太甜的,其它的都不合公子口味。这海棠糕是公子向来喜欢的。” 卫辞青捻了一块海棠糕,顶着花颜的目光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果然入口即化,甜味不重,更多的是海棠的清香,吃着倒是齿颊留香。 见他未曾说话皱眉,花颜也算知道他是满意了,正要说话就看见卫辞青放下手中银筷,薄唇微勾:“海棠糕尚可,本相便当你求过了。” 第60章 他在替她出气 话音刚落,没等花颜说话,卫辞青转身便离开了小厨房。 行之提着那木桶快步进来,柔声道:“颜姑娘,这莲子已经吩咐人剥好了,您可放心带回去了。” 说完,行之也走了。 独留花颜站在原地。 她带着糕点和那一盘莲子回到佛堂时,二公子卫昼然和红豆正耳鬓厮磨地用着膳。 两人你喂我,我喂你好不甜蜜和谐。 花颜一进来,便什么都变了。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将食盒中的糕点和莲子整齐放在桌上,福身行礼回禀:“公子。” “既然做完了,你便先下去吧。”卫昼然说话自然温润柔和,只是目光全都落在红豆身上,像是移不开。 “公子!”红豆眼瞧着花颜就要下去,急忙出言阻止,满眼委屈又愧疚地看向卫昼然:“公子…是红豆无能,受了伤不能服侍公子,只是公子用膳还是要留人服侍的。就让花颜姐姐在此处侍奉吧,等红豆好了,定然也会如此帮花颜姐姐的。” 说着,就钻进卫昼然怀里撒娇,俨然是女儿家假模假样的作戏模样。 卫昼然自然能看得出来,但只要是红豆,他似乎都愿意宠着,平静地定了花颜的去路:“那你便留在这里伺候吧。” 说完,更是亲昵地刮了刮红豆的鼻尖:“你呀,同她一个替身吃什么味?也不怕累着自己的身子?” 花颜在旁边冷眼瞧着,她本对于这位二公子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奢求和妄想,如今看着面前实在诡异冲突的场景,敛眉低目,让人看不清情绪。 偌大的佛堂中,立着金黄高大的佛像,宽阔的供桌上拜访着各色供品,金纸折的元宝都摞成一堆小山。 无处不充斥着檀香和香烛燃烧的气味,而身穿一身僧袍的二公子却当着佛像的面,抱着年轻貌美的红豆耳鬓厮磨。 实在是冲突至极。 红豆像是不甘心只让花颜安静看着,拉着卫昼然撒娇:“公子,红豆想喝碗汤,公子让花颜姐姐帮红豆盛一碗吧?” 殊不知,没等卫昼然说话,门口小厮便来传话:“二公子,苍梧苑中来人了,若是大公子的意思。” “请进来。”卫昼然听见大公子三个字脸上笑容一敛,随即又很快恢复过来,若不是花颜习惯了观察大公子,怕还抓不住卫昼然的神色变化。 不多时,只见行之带着两名小厮,提着两个食盒进来了。 “奴才见过二公子。”行之行礼。 “不知道什么风竟把行之侍卫吹到了我这佛堂,可是兄长有事交代?”卫昼然带着笑,抱着怀中的红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今入冬,气候干燥,易邪风入体,风寒伤身。我们公子惦记着公子您身子,特地寻名医开了药方,又命小厨房做了这道药膳。还请公子服下。”行之说着,挥了挥手,旁边的两名小厮立马将食盒中的药膳双手端上了桌。 刚端上桌,那药膳酸涩腥臭的味道立马充斥了整个佛堂。 红豆是第一个没忍住的,捂着嘴作呕地嫌弃道:“这是什么东西啊!这味道这么臭,看着都恶心!你竟敢给二公子喝这种恶心的东西!!快拿开快拿开!!” 卫昼然脸上笑容僵住。 行之只当没看见,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眼眸中划过一抹寒光,看向红豆的眼神中满是寒气:“这可是大公子特意为了二公子准备的,岂容你随意说撤就撤?!来人,红豆姑娘对大公子不敬,拖出去戒尺五十!” 话音刚落,旁边两名小厮立马就迎了上来,强行从卫昼然怀里把红豆拖了下去。 红豆惊恐地睁大眼睛,不甘心地大喊:“公子!公子您救救奴婢啊!!若是五十戒尺再来一次,您怕是再也见不到奴婢了啊!!” “慢着!”卫昼然似是被红豆的话触动了,出言阻止,看向行之的脸色仍旧带着极淡的笑意,眼中却是冰冷的怒气:“行之侍卫,就算红豆过错再多,也该是由我来处罚吧?” 行之油盐不进,笑着答:“本来该是您自己处罚的,毕竟是您院子里的人。只不过偏偏红豆姑娘方才口不择言,对大公子多有冒犯,公子您也知道,我们大公子向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这话就硬的很,在卫昼然面前毫不退步。 就算花颜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小厨房中大公子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他在替她出气。 花颜心中悸动,控制不住生出几分暖意。 可想到他的身份,又彻底冷却下去。 卫昼然忌惮卫辞青不是一天两天,毕竟权倾朝野的当朝丞相权力无法想象,他只是一个挂名的官职,根本无法跟他争。 耳边还是红豆的哀求声,卫昼然盯着行之,“就算如此,五十戒尺太过分了些吧?” “二公子您这话说的,哪儿有什么过不过分的。红豆姑娘前两天冒犯老夫人也是五十戒尺,如今冒犯了大公子,就算不是红豆,是谁也是要受五十戒尺的,不是光红豆,毕竟不是只有二公子院中的奴才才金贵的不是?”行之笑着,一番话好一顿阴阳。 “好好好,那便由你们处置!”卫昼然满眼森冷地盯着行之,脸上再没了笑意。 红豆转眼就被拖了出去,惨叫声不停。 花颜站在原地,看着卫昼然轻易放弃红豆的模样和之前宠爱她完全截然相反,她心底一片冰凉后怕。 原来不管表面上看起来多喜欢多宠爱,一旦到了正经时刻,她们作为奴婢就是第一个被抛弃的。 同时,花颜又庆幸自己对二公子没有什么期待。 只是…她有些控制不住想到卫辞青……若是他换成差不多的境地,又会如何做? 这个念头一出来,花颜彻底惊醒,她只是一个奴婢,万万生不得半点非分之想! 若是大公子,到了同样的境地,她怕是连红豆都万万不如的。 “奴才受了大公子的吩咐,一定要看着公子将这药膳喝完,若是公子不肯,我们大公子便亲自来盯着。”行之说话已经不太遮掩了,看着卫昼然粲然一笑:“还望二公子切莫辜负大公子的一片苦心才是。” 第61章 他的厌食症,唯她可解 卫昼然脸色并不好看,事到如今自然也知道是卫辞青铁了心要教训他。 面前的药膳也许是真的药膳,但绝不可能对他身体有什么好处,怕是特意找人挑了这几味药材,专门做出这难喝恶心的药膳来为难他。 偏偏卫辞青这个幌子打的好,加上药膳除了苦就是苦,世上本就没有会好喝的药膳,若他今日不肯喝,传出去毁的都是他卫昼然的名声。 不仅如此,还白白给卫辞青立了个爱护兄弟的好名声。 所以卫辞青就是算好了,他不能拒绝,才故意以此刁难。 被行之逼了几句,卫昼然神色依旧带着浅笑,只是危险地眯了眯眼,笑着将那碗看起来就恶心难喝的药膳端了过来:“既然是兄长一片心意,昼然自然是心暖还不急,哪里会辜负兄长好心呢。” 说着,卫昼然笑着将那药膳递到嘴边,那恶心腥膻的味道直钻他的鼻尖,熏得他眉头紧皱。 卫昼然脸颊动了动,像是终于咬了咬牙,才拧着眉喝了一口那药膳。 “哇……” 却不想那药膳刚刚入口,他转眼就吐了出来,被那药膳的味道恶心得脸色难看,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 卫昼然还没说话,行之立马就笑着开口:“公子交代了,这是为了二公子的身体专门找名医开的方子,必须的一碗喝完了才能调养好身子,二公子请吧。” 卫昼然此时脸色难看之后,勉强维持住一丝丝的笑容,目光阴沉盯着行之脸上的笑,那模样和他脸上的笑容极为冲突,仿佛不是一个人身上应该同时存在的。 卫昼然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嘴边笑容僵硬:“兄长苦心,昼然定不辜负。” 说着,他一碗彻底饮尽,整张脸似乎都被那药膳弄得发青,隐隐还有些扭曲,脸上已经彻底没了笑容。 行之非常有眼力见地命小厮收回了食盒,半点都不耽搁:“既然二公子已经用完,奴才这便回去向大公子复命了。” 行之走后,整个佛堂中都只剩下花颜和二公子卫昼然两人。 花颜看得心中除了温暖解气之余,五味杂陈。 解气么? 当然是解气的。 那她如今跟大公子又算是什么呢? 她万万不敢肖想能得大公子欢心,也明明清楚万不能对主家动心,更何况是当今丞相卫辞青,她是不敢也不能。 可…每每不小心瞥见他清冷淡漠之下的一丝温柔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心中悸动。 或许……他也是有一丝怜惜吧。 这时,卫昼然彻底忍耐不住,直接哇的一声将嘴中药膳全数吐了出来,登时桌边一片狼藉,他再不复从前温润带笑的模样,反而脸色铁青狰狞如同关公。 花颜猛地被这声响拉回了理智,忙走上前伺候:“公子…您…” 可花颜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打断,她的手刚伸出去就被卫昼然猛地一扬手打了下来。 清脆的巴掌声。 花颜下意识跪下,正要请罪却听见卫昼然道:“滚!给我滚!” “是是是!奴婢遵命。”花颜面色微白,哪里敢有半分停留,忙退出了佛堂。 出了佛堂,花颜只觉得浑身一轻,彻底松了一口气,连手上的疼痛都缓解了不少。 照例,花颜从佛堂伺候出来之后,不多时李嬷嬷就将今日佛堂服侍的情况去禀报给卫老夫人了。 听闻今日二公子发怒将她赶出去,倒也没有责怪花颜,只当是红豆那婢子又被罚了五十戒尺,所以二公子心有不快。 甚至还特意让李嬷嬷转而安慰她几句。 李嬷嬷去禀报卫老夫人的时候正值中午,行之随之而来。 彼时花颜正在绣着新帕子,桑桑则在帮她挑线,两人说着话也算是松快些。 只听有人敲响房门:“花颜姑娘。” 只是四个字,花颜立马就听出来了是行之的声音,她有些紧张地问桑桑是何时辰,得知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她便明白了,怕是大公子厌食症发了。 花颜拍了拍桑桑的手,柔声交代:“待李嬷嬷回来,你便说我提着午膳去佛堂看看情况,许要伺候二公子用膳,会晚些回来,你们用膳不必等我了。” 桑桑点了点头,将帏帽给她带上:“姐姐放心。” 说完,花颜才捏着双手出门跟着行之抄小道去了苍梧苑。 小道应该是行之特意选的,离苍梧苑和听雨轩不算是最近的一条道,却是最人迹罕至的。 一路上也碰不上一个小厮或者丫鬟。 刚进苍梧苑,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膳房老管家的哀求声:“公子,奴才求您用一些吧,您这样身子撑不住啊!” 花颜看向行之,行之轻声在她身边解释:“今日朝堂上下了旨意,朝中多个官位空悬,皇上下旨将年初的科举提到下个月,一切大事决策由丞相大人全权负责。公子本就有厌食症,加上这事多繁忙,这大半日就吃了您做的小半块海棠糕。我们一屋子的人轮番劝了许久都没有效果。奴才这才擅自去请了您来,想着您应该能试试。” 花颜抿唇,心中犹豫不安:“我只是一个丫鬟罢了,怕是万万影响不了公子心思的。” “劝算奴才求您。”行之道,心说若是连花颜姑娘都没可能,那他们便是天打雷劈,都没有人能劝得动主子了。 想起之前在厨房中的他,花颜深呼吸了一口气,罢了,算作他今日为她解气的酬劳吧。 花颜拦住行之:“直接带奴婢去膳房吧。” 行之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领着花颜去了膳房。 半个时辰之后。 行之带着两名小厮提着食盒大着胆子进了厢房,立马听见那道冰冷低沉的嗓音:“说了不用传膳,滚出去。” 一看,膳房老管家带着小厮门洋洋洒洒跪了一地。 行之笑着迎上去:“主子,奴才带了些新鲜玩意儿,您要不要瞧瞧?” 卫辞青落在折子上的目光终于上抬了些,嗓音随意淡漠:“膳房日日都是那些菜色,还能如何新鲜?” 行之笑得神秘,献宝似的端出一叠海棠糕:“公子试试?奴才拿命保证,绝对新鲜。” 卫辞青冷眼睨了他片刻,才抬手捏了一块轻咬一口,那海棠糕一进嘴,他神色便有些许变化。 行之满眼期待地瞧着他。 只见卫辞青依旧看着折子,眉眼清冷疏离,喉结上下滚动:“布膳…让她进来。” “得了!”行之喜笑颜开,一边命人布膳,一边忙不迭去外面将花颜请了进来。 第62章 你同本相认真撒个娇,这主本相也就替你做了 花颜带着帏帽刚进门,行之就十分有眼力见地将所有伺候的奴才屏退了下去,只留下花颜和大公子二人。 花颜站在门口,顾及着自己的身份,始终有些不太敢靠近她。 许是终于察觉到她的存在,卫辞青从堆积如山的折子中抬了目光,清清冷冷地落在她身上。 只听他道:“既来了,杵在那儿做什么?过来用膳。” 说着,卫辞青便已经到了桌前。 花颜抿唇,忐忑不安地靠近,还没等她思量到底应该坐下,还是要站着服侍,刚刚只是一靠近—— 他身上的冷竹香瞬间将她笼罩,大手环上她的腰间,将她一把拉进了怀里,放在大腿上坐着。 衣袂翻飞间,她脚腕上的铃铛清脆做响,充斥着整个厢房。 花颜一时不稳,只能陷在他的怀里,手下意识地抓上他的手臂寻求倚靠。 “公子…”花颜下意识抬头望向他,那两个字刚从唇齿中溢出来,她头上的帏帽便被揭下。 随阳光映照而来的,是他深邃清冷的英俊面容。 “嗯?” 他应了,似乎是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一声低哼。 花颜紧张地咽了咽,“如此不合礼数,奴婢起身,公子才能好好用膳。” 说着,她正要起身,却被他的大掌压了下来。 只听卫辞青扯唇:“逃跑倒是快,本相许你动了?” 说着他低头,花颜就对上那双漆冷幽暗的凤眸。 花颜目光闪躲,想避开他的眼神,卫辞青罕见地没有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对视。 只是拿出冻伤膏,捧起她还有些红的手背开始涂药。 许是他浑身气势太过强势,那冷竹香也太有侵略性,花颜心中惴惴不安,坐在他的怀里僵硬了身子。 许是察觉到她呆头呆脑的反应,从他胸腔深处挤出一声低哑的笑声:“今日可解气了?” 说着,卫辞青睨了她一眼。 被他的靠近惹得手上发痒,浑身发热,花颜僵直身子,愣愣地点头:“多谢公子…” “下次可记住了?”卫辞青语气太过冷静而显得漠然。 厨房中他那靠近让她脑袋一片浆糊,花颜哪里还记得他之前说过的话,只能抬头怯怯地望着他,下意识心虚地攥紧了他的衣袖。 卫辞青挑眉瞧她,许是也没想过她能记住,神色没什么起伏变化:“再被人欺负的时候,要么自己狠了劲儿报复回去,要么便求人报复回去,但万不能一味忍让。” 一味忍让…她也不想一味忍让,若她是大公子的通房丫鬟许还能想想办法如何讨公子欢心求他做主。 偏偏欺她辱她无视她贬低她的,是二公子,她又恰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 终究…是她身份太过低微,如若不然那红豆绝对不敢如此欺辱于她。 花颜想着,也是乖巧柔顺地点点头:“奴婢记住了。” 说完,却听见卫辞青嗤笑一声,讥诮道:“本相瞧着,你怕是一个字都没记住。” “奴婢…奴婢真的记住了。”花颜满眼诚恳地看着他,生怕他不相信。 卫辞青指节微弯,轻敲上她的额头,“若是记住了,又何至于你自己憋着委屈?不过是卫昼然罢了,你同本相认认真真撒上个娇,这主本相自然就给你做了。” 说这话时,他神色清冷柔和,眉眼虽然疏离,却不如从前那般冷漠凉薄,这番话说得宠溺自然,倒是像极了时时刻刻爱护她的模样。 饶是花颜清楚,她只是大公子的玩物,也禁不住被眼前的大公子勾得看愣了神,心头是止不住的颤抖。 没人曾同她说,只要她认真撒个娇,面临的欺辱便能有人做主。 这话他能说,她却不能轻易信。 花颜明明无比清楚,只是她近日来的柔顺听话让他顺心了些,所以才让他有兴趣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偏偏…她为何还是忍不住动摇了片刻的心智。 “如今你不怕了,敢如此直视本相了?”卫辞青勾了勾唇,像是想逗她。 结果花颜被他说得忙不迭低头。 许是科举提前实在有太多临时的事务需要他处理,卫辞青没有太多凌厉,也不逼她,只是让她面对面陪他用了午膳也就放过了她。 等花颜带着帏帽,从小道回到听雨轩时,李嬷嬷也从老夫人处回来了。 老夫人得知了今日之事,还特意让李嬷嬷带了话安慰她。 李嬷嬷给花颜上药,仔仔细细地帮她将冻伤膏揉进去,心疼道:“姑娘今日委屈了,但姑娘做的很好。我们是出身卑贱的奴婢,和主子们是天壤之别,想要出路便只能靠自己。在这深宅后院中,哪里有几个奴才不受委屈的,我们不仅为了自己而活,更多必须顾忌家中亲人。在没有站稳脚跟,或者彻底赢得公子的欢心之前,便只能忍着,只要有熬出头的那日便是值得期待的。” 想起步步紧逼的大公子,所有人都有出头之日,她的出头之日又在何时呢? 花颜心中酸涩又茫然,但仍旧笑着低头:“嬷嬷莫要担心,花颜省的。” “姑娘不嫌奴婢啰嗦就好。奴婢在这深宅后院待了二十多年,什么人情冷暖都见过了。只是这些道理奴婢说了,希望能让姑娘自己明白,也能少走些弯路。”李嬷嬷笑着,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今日老夫人还说,江南水患已经被控制住,明日太后和皇上会亲自携朝中官员及家眷前往相国寺还愿,届时二公子也不得不前往,让姑娘也准备准备跟着一同去。红豆如今受了伤定然是去不了,如此一来二公子身边伺候的只有姑娘,也正是姑娘最好的机会。” “是。”花颜刚说完,突然就瞧见桑桑脸色煞白,魂不守舍地跑了回来。 “怎么了,出何事了?”花颜忙拉住桑桑问,很是担心她的状态。 一瞧见花颜和李嬷嬷都关切地看着自己,桑桑像是终于有了倚靠,骤然眼泪迸发,满眼恐慌,抽泣着道:“……方才…方才老夫人命人将全府上下的丫鬟都召了去,然后…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活生生打死了大公子院中的绿枝。” 李嬷嬷是几十年的老嬷嬷,只是拧眉问:“可有说是什么缘由么?” “说…说是…”桑桑说着,神色为难又惊恐,控制不住地看向花颜,“听…听老夫人院中的丫鬟说,前几天老夫人一直在查被大公子藏在屏风后的丫鬟是谁,没查到那人…倒是查到了绿枝妄图勾引大公子,所以拉出来杀鸡儆猴,警告我们所有人不可有半分非分之想。我…我真的害怕,绿枝死的时候,我就站在她眼前,我眼睁睁看着她被打的惨叫不断,浑身血淋淋的,肉都被打烂了,七窍都流出了血!” 花颜浑身鲜血都好像冻住了,面色煞白,一丝血色也无,光听着桑桑的描述都双腿发软,莫大的恐惧如巨浪般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还好有李嬷嬷扶着才不至于摔了下去。 丫鬟妄图勾引大公子便被乱棍打死。 若是让卫老夫人知晓,她身为二公子的通房丫鬟,却上了大公子的床榻…她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李嬷嬷只当是两人年纪小,头一回经历这种事情,知道这事光听着就让人伤神害怕,也没有多问,只是妥帖地为花颜收拾好了明日前往相国寺的细软。 花颜自从听了桑桑说那事之后,一夜都心神不宁无法入眠,好不容易困的受不住了,没睡两个时辰就被李嬷嬷从被窝里挖起来梳妆打扮,力求能让二公子多看两眼。 殊不知,李嬷嬷精心给花颜画的妆容半分没有派上用场,因为二公子为了避免与她同乘去了卫老夫人的马车,而她则被安置在最末尾最小的马车中。 一夜没睡,花颜整个人都有些精神不济萎靡不振,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不多时便来了困意,正欲靠着歇息片刻。 却不想…马车一阵震动,就有人进了她的马车。 下一刻,她便被人逼到了最角落,花颜看清面前的人不可置信又惊恐地睁大眼眸:“大…大公子?!” “嗯?”卫辞青挑眉应声。 花颜抓紧他的衣袖,满眼慌张惊恐:“您怎么来了?” 他是疯了么? 且不说丞相府的马车后面跟着多少官员家眷的马车,就光丞相府都有五辆,跟着的丫鬟小厮不下二十人,时时刻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怎么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来她的马车中?! 生怕旁人发现不了么?! 第63章 马车颠簸 风声鼓鼓,周围充斥着马车轮毂在地面行进的摩擦声。 冷竹香扑面而来,花颜方才问完,手上就搭上那双带有薄茧的大掌,她慌忙左右看了看,怕旁人发现异样,“公子快上来。” 说完,她恍惚间像是听见一声极低的笑声,没来得及反应,手上一股大力袭来,卫辞青已然上了马车,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中。 没等她说话,便听见卫辞青吩咐了一声:“行之。” 行之立马撩起马车帘子,将那卷竹简递了过来。 卫辞青端坐在她身旁一手挽着她的腰,一手拿着竹简,眸光落在暗黄的竹简上。 花颜的马车是最小最不起眼的架,原本只坐她一个人倒也还算是宽松,如今多了个身形高大的卫辞青,便陡然间变得拥挤起来。 花颜抿唇,轻声道:“马车太小,奴婢还是下车随行吧。” 说完,她正欲起身腰间骤然一紧,彻底将她带到他的怀中,就听见他低声道:“你打算让本相白跑一趟?” 花颜沉默不语。 大公子是丞相,所坐马车在丞相府车队最前首,自然也是最为宽敞舒服的。 他从最前首一路到了最末尾,弃了最奢华的马车来同她挤最小最简陋的。 为了什么?花颜不得而知。 会有一丝是因为她么? 她在妄想些什么?花颜心中微动,垂着头不停转着手上血玉手镯,思绪杂乱成麻。 两人肌肤相贴,独属于他的冷竹香根本不受控制地攥紧她的鼻尖,勾得她俏脸泛红,花颜有些不好意思瞧他:“公子不该来的。” 卫辞青端坐在她身边,目光落在竹简上抬都没抬,似乎是料想到她即将要说什么,嗓音低沉磁性:“不许赶本相走。” 她们俩实在隔的太近,他说话时喉结颤动,低沉的嗓音钻进花颜的耳朵,不停冲击着她的耳膜,实在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这话说得倒是…温柔霸道。 若不是花颜见过他薄情的时候,怕还真是会生出他对她有些许情意的错觉。 她转着手腕上的血玉镯子,转的比方才快了不少,花颜垂了垂眸,柔声道:“奴婢没有想赶公子走,只是奴婢的马车太过狭小拥挤,怕…公子嫌弃。” 话音刚落,她下巴猛然被人捏起,她抬眼只见卫辞青哪里还在看竹简,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墨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令花颜浑身发麻,不知道说什么之时便瞧见他薄唇轻掀:“这还不是在赶本相走?” “不是…奴婢是怕马车简陋,让公子不爽快。”花颜怯怯地看着他,小心地回答。 马车突然猛烈摇晃起来,让人几乎都坐不稳。 卫辞青扬声:“行之!” 行之立马冒出头来解释:“主子,方才进了一条山间小道,乱石众多,马车摇晃难行,眼瞧着还有些距离,圣上没有命停车队,主子需忍着些。” “公子还是将靠枕垫上,不然怕是撞伤了身子。”花颜忙不迭道,忍着马车摇晃要去拿靠枕。 谁承想,许是撞上了大石,马车猛然摇晃一下,巨大的力道袭来,花颜控制不住地往旁边摔去! 撞上马车的疼痛感袭来之前,有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将她带进了自己怀中,而卫辞青抱着她,背上重重地撞上马车的车厢! 只听见他闷哼一声,花颜想去查看他的情况,却被马车颠得不能动弹,只能耐着性子等过了这条乱石路。 花颜埋首在他怀中,整个人都被他严严实实地护了起来,她感官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他胸膛的震颤,平稳有力的心跳,身上冰冷如玉的气息,她都感受得无比清楚。 卫辞青抱过她无数回,或温柔或强势或带着怒气,可从没有哪次像今天一样,如此平静地将她护在怀里,就好似有这宽广的肩身护着,她不必再有半分惊慌。 花颜方才还惴惴不安的心竟然在陡峭的行驶之中诡异地安定下来。 过了许久,向来是过了那条乱石山路,马车不再颠簸。 察觉到面前人呼吸变得粗重,花颜如梦初醒,忙挣扎出来抬头望向他,这才瞧见那马车车厢上的横梁硬生生撞在他的腰后,让他蹙了蹙眉。 “公子!您的腰!”花颜立马反应过来,起身伺候着他躺下,满眼内疚:“奴婢…奴婢这就去寻府医过来。” 说着,她起身要去寻人,被人他一把拉了回来,卫辞青冷眼瞧她,语气平稳:“旧伤罢了,不用寻府医。” “可…可这…”花颜看着他发白的唇色,心中不安又怜惜。 卫辞青看着那双清澈眼眸中再次出现内疚心疼的情绪,他唇边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抹弧度。 这小丫鬟,方才还想着赶他走。 如今又觉得他这伤是被自己连累的,内疚成这样。 卫辞青睨着她,捏了捏她的手,嗓音慵懒:“可会按腰?” 花颜闻言,愣了片刻,轻声道:“会一些的。” 他冷声唤:“行之!” 行之再次冒出头,将药油塞到花颜手中,交代:“主子腰伤乃是旧伤,姑娘用这药油给主子揉上一时半刻便好,” 说完,行之再次放下帘子,消失了。 花颜攥着手中药油,紧张不安地看了看大公子,终究是俯身将他外袍一一褪下,掀起他的亵衣,露出一截劲瘦的窄腰。 冷白如玉的窄腰上,竟然横亘着一条小臂长短的粉色伤疤! 看那位置,分明是有心人拿刀想要将他拦腰砍断才能有那样正正好好的伤口! 花颜看得心惊胆战,鬼使神差地伸手轻抚上那伤疤,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这样的伤再被那横梁一撞,怕是要疼极了! 之前簪子伤他时,莫说是皱眉,大公子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如今却是疼得白了唇蹙眉,可见疼痛有多么难忍。 她还记得他满背上的伤,再加上腰上这条,他明明是卫府大公子,当今丞相,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伤?! 他从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你要让本相疼到何时,才肯动手?”卫辞青冷不丁问,话语不耐,目光却紧紧盯着她泛红心疼的眼眸。 那双眼,当真是鲜活柔顺。 “奴婢…奴婢这就给公子上药。”花颜回过神来,俏脸一红才慌忙将药油抹在他腰上,伸手去按揉。 第64章 是她痴心妄想,她只是个通房丫鬟罢了 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腰间轻重合宜地揉着,药油按揉过的地方缓缓发热,倒是缓解不少疼痛。 她揉的竟比宫中御医都要更加舒服着。 卫辞青腹下微热,嗓音也哑了些,“你似乎很会揉腰。” “奴婢…家中母亲身子弱,后来常年坐着替人刺绣伤了腰,时不时便会腰痛,奴婢便从古书中学了不少,后来慢慢的也就会了。”花颜轻声应着,动作却没停。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不置可否的话,勾唇笑得极低:“本相不知,京城县令的夫人,竟要日日替人刺绣?” 花颜闻言,猛地浑身一颤,给他揉腰的手也骤然失了力道,她满眼恐慌又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嘴唇都在发抖。 他… 他怎么会知晓? 她明明是隐姓埋名,舍了本姓朱,改名花颜才进的卫府。她敢肯定从前十七年从未见过大公子一面,他怎么会知晓?! 难道是从前给他看折子引起了他的怀疑? 卫辞青瞧都未瞧她,语气如古井般毫无波澜:“可有何要说的?” 说? 说什么? 难道要问他为何要将爹爹送进大狱吗? 爹爹一辈子就讲求个文人风骨,纵使他穷困潦倒一生,也绝对不可能做出贪污这等事情来。 可公子会相信么? 肯听她说么? 花颜看着面色苍白,心里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嘴唇张张合合什么话到了嘴边,都没说出来。 她咬着唇摇头:“奴婢没有话说。” “当真?”卫辞青缓缓起身,侧倚在马车榻上一瞧她,见她脸色苍白,意料之中地勾了勾唇角:“说!” “奴婢…奴婢…确然如大公子所言。”花颜垂眸,手都有些颤抖,在一片压抑气氛中,像是拿出了毕生的勇气,嗓音发颤:“奴婢…奴婢有罪,但奴婢的父亲一世为官清廉,平日连一身衣服穿了几年都不肯换,或许他迂腐执拗,但绝对做不出贪污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啊!求公子…明察!” 说完这番话,像是抽空了花颜一身的气力,她垂着头不敢抬头看向那人,心中忐忑不停,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爹爹的案子是由大公子审的,也是由他判的,如今她为爹爹求情无异于挑战他的判断,这样的质疑,花颜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可那是从小对她千娇万宠的爹爹,是那个因为她一句想吃,纵使知道过了时令,也能冒着漫天大雪亲自跑遍整个京城就为了那一盘糖渍樱桃的爹爹啊! 这是一场豪赌,赌大公子对她,除了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之外,还能有一丝丝情义。 马车中陡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只听得他轻蔑地低笑一声。 骤然气氛一僵,彻底冷了下来,花颜只觉得如坠冰窖,睁大了眼睛在他靴旁跪下求饶,冷汗布满了额头,嗓音发抖:“奴婢知错,是奴婢僭越,奴婢该死,还请大公子恕罪!” 她等来的是片刻的死寂。 卫辞青没有说话,只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细碎声音,应该是他端坐在榻边,那道漆冷漠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盯的花颜遍体生寒,才听见他冷漠道:“记住自己的身份!” 话音刚落,花颜颤颤巍巍地抬头,就对上那双幽暗如深渊般的无情眼,他扯了扯唇:“你只是个通房丫鬟!” 说完,他披上外袍便路过跪在脚边的花颜大步下了马车,再未回头。 花颜跪在地上,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心力靠在榻边,高高悬起的心猛地重重摔下,她仿佛看见碎裂一地的碎片。 是她错了。 是她没有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主家对她片刻怜惜柔情只不过施舍,是她痴心妄想,竟然期待大公子会对一个泄欲的玩物生出半分情意。 卫辞青下了马车,立即翻身上马,旁边骑马随行的行之看见自家主子神色不对,心道这又是怎么了,忙跟了上去。 谁承想行至丞相马车旁时,便遇见了特地来寻卫辞青的八公主。 八公主撒娇道:“卫哥哥,宁儿同父皇说了,宁儿要和卫哥哥同乘一辆马车。” “宁儿莫闹,你云英未嫁,与我孤男寡女同乘马车成何体统?”卫辞青神色没什么起伏,立即吩咐行之:“将公主请上马车,我骑马随行。” 八公主一听,就是为了要独处,他骑马该怎么独处,立马不愿意了:“卫哥哥既然要骑马,宁儿和卫哥哥同骑!” “宁儿!”卫辞青神色一冷:“你不会骑马如何同骑?听话,下次得空便教你骑马。” 八公主这才善罢甘休,被青雀扶着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没了别人看见,八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阴冷:“去查,丞相府最后那辆马车中坐的是谁?” 青雀忙不迭回答,“公主,奴婢一早就问清楚了,这丞相府最后一辆马车中坐的就是那个贱婢!” “卫哥哥为了那个贱婢竟然肯屈尊降贵去挤那样破烂简陋的马车!”八公主愤然拍案,眼中划过一抹阴狠,将青雀叫到了面前,轻声吩咐:“你去将她…………” …… 又在马车上颠簸了半日,终于是从京城到了相国寺。 文武百官跟着皇帝太后一起下车进寺,花颜的马车本就简陋颠簸的都比别的马车厉害上不少,她下车是已经有些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她扶着马车车厢小心翼翼地下来,抬眼就瞧见一打扮华美张扬的妙龄女子从卫辞青的马车中下来。 是八公主。 花颜不禁苦笑,原来是为了护着八公主的清誉才换了马车。 她还真有一瞬痴心妄想地以为,是为了她。 花颜跟着丞相府一众家眷进了相国寺,立马就有小僧人带着她们去了后院安排的住处。 花颜身份低,被安排在最偏最远的一个荒废了许久的小院子中。 也好,这样也许能同大公子二公子都少些纠缠。 老夫人并未准许桑桑和李嬷嬷同行,所以一切事务都需要她自己打理准备。 花颜收拾好住的屋子和床榻之后已经入夜,便打算出去将小院子中也打扫,正在她专心致志之时,黑暗中竟然伸出手猛然捂住她的嘴鼻! 她想要挣扎喊人帮忙,却根本比不过背后之人的力气,反而掌嘴吞了不少迷药进去,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捂住嘴五花大绑,两只手上更是用粗麻绳绑了几十圈,左右两边守着青雀和另外一个宫女,而面前站着的,俨然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八公主苏玉宁。 “唔…唔唔!!!”花颜百般挣扎却根本没有半分用处,眼眶中因为惊恐蓄满泪水,面色发白。 八公主看着她这副无从挣扎的模样,露出冰冷不屑的笑:“放心,一条贱命而已,本公主还不稀罕要,但是…本宫今日有一出好戏,一个人看实在无趣,不如就赏你和本宫同看。” 不待花颜反应,八公主猛然一挥袖,青雀和另外一名宫女立马将花颜抓住推进了一个漆黑的房间中。 随即青雀和那宫女便先下去了,只剩下八公主和被绑的死死的发不出一丝声音的花颜。 不多时,只听见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应该不是一个人。 下一刻,房中烛光骤然亮起。 花颜别烛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下意识拿手去挡,却被绑着限制了行动,便听见一道从未听过的温润男声:“老师请。” “殿下请。” 若说一开始的声音她还听不出来,可这第二道她再熟悉不过! 花颜不可置信地朝着声音源头看过去,才发现自己被八公主带到了厢房中的红木屏风后。 而她,只能透过红木屏风雕花中的点点间隙去看房中的情况。 大公子与一名身着明黄绣红边金色龙纹袍服的年轻男子对坐而弈。 第65章 她连当玩物的资格都是别人大发慈悲赏的 八公主倚靠在旁边的太师椅上,那屏风将她们挡的死死的,只有零星的雕花空隙能让花颜窥探到一些外面的场景,花颜心神不宁,无助又惊恐地看向八公主,秀眉紧拧。 看那服饰,应该是当今太子和大公子对弈,可八公主将她带到这里来是什么意图?! 正在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时候,那屏风前便传来了动静。 “最近孤倒是听说了些事,想问问老师?”太子殿下放下棋子,语气平静,带着些许好奇。 花颜从雕花空隙中往外看,能看见大公子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太子殿下了然继续道:“前些日子宁儿在东宫哭了许久,孤也是问了许久才算知道,原是老师身边多了位通房丫鬟,正巧让宁儿瞧见了。” 卫辞青轻飘飘道:“不过区区一个奴婢罢了,公主何必自降身份同她置气?” “孤也这样想,只不过听宁儿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老师对那丫鬟甚是青睐,孤倒是不相信,以老师的性子怎么会瞧上一个丫鬟。结果宁儿就是不信,还说老师竟将本来要送与她的东西给了那个丫鬟。”太子说话时,抬眼瞧了瞧卫辞青的反应。 “是宁儿多心。”卫辞青淡淡回答。 太子殿下闻言挑了挑眉,也不着急放下手中棋子,凑近了问:“老师就同孤说道说道,若真是对那丫鬟有兴趣收了做妾室就是。” “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丫鬟罢了,能做通房都已是她的福气,如何能做妾室?”卫辞青毫无波澜地回答,那语气太过平静而显得冷漠至极,像是今日吃了什么一般,毫无情绪起伏。 “老师当真如此觉得?”太子殿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大公子的话有些不太相信:“那日的香囊和帕子又是为何?” “卫昼然的东西,我自然要抢。”卫辞青答得不屑,语气中都带上了些许轻蔑。 “哈哈哈哈……老师果然还是一如从前般冷漠无情,这若是让那小丫鬟知道,怕是又多了一个为老师伤心的姑娘…” 被绑在屏风后的花颜,俏脸早已经灰白,毫无血色可言,泪水不停地从眼眶中溢出来,整个人都有些麻木僵硬地呆坐在原地,心如刀绞一般,疼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的一字一句,宛如一把钝极了的刀子,从她心上缓慢地割下来一块一块肉。 痛得她难以呼吸,耳边再次开始嗡鸣起来,幸而她此时被死死地堵住了嘴,发不出半点哭声,屏风外的谈话,她也听不进了,只知道大公子和太子说了一会儿的话,不知道何时走的。 等她反应过来,厢房中便已经只剩下了她和八公主两人。 花颜泪眼朦胧,呆愣地坐在地上,执拗又空洞地盯着屏风上的雕花,整个人都像是没了灵魂的木头人。 正在此时她下巴上突然出来一道粗糙的触感,紧接着她的下巴便被八公主用脚好好抬起,逼着她对视。 八公主倚靠在太师椅上,满眼高傲自得地睨着她,宛如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在看一只卑贱低微的蝼蚁,连看花颜一眼都是她大发慈悲。 许是被花颜那样卑微哀恸的模样取悦到,八公主勾起一抹挑衅又轻蔑的笑,“你可听清楚了?怎么样,这出戏了还好看?可还精彩?倒是不枉费本公主命人大费周章地将你绑了来。” 花颜已经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八公主用脚抬起了下巴,毫无尊严可言。 恰好八公主也没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笑得得意又张狂:“你可听清楚了?卫哥哥对你可是一丝情意都没有,在他眼里给你机会伺候都已经是你这辈子的福气!你给本公主记住,卫哥哥是天之骄子,是权倾朝野的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臣之首!而你…只是一个出身被卑贱的贱婢,从阴水沟中爬起来的卑贱东西!你若再敢用那些下作手段勾引卫哥哥,本公主定然叫你生不如死!” 耳边是八公主尖利阴冷的嗓音,可不知为什么,饶是八公主她说尽了贬低她的话,甚至如此屈辱地对待她,这些所有的加起来都不如大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话的威力。 花颜浑身被绑着,只能趴坐在地上,而下巴被八公主用脚抬起,就像是一只哈巴狗。 耻辱怨恨混杂着满心无助委屈,花颜扯了扯唇,嗓子已然发哑:“多谢公主教训,只不过这些话奴婢已经听过许多回了,倒是不用公主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奴婢绑来听。” 大公子从来都只将她当做是泄欲的器具。 许是她听话,所以赏了她一个玩物的位置。 她以为这种话已经让她听得麻木,再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情绪,可真的从他嘴里亲耳听见这些话,她仿佛整颗心都活生生地被人挖空了,血淋淋的一片,让她呼吸困难。 这些她知晓,她从很早之前就知晓。 可她万万没想到,原来连做一个泄欲器具的机会,竟然都是因为二公子! 大公子从一开始设计诓骗,都只是为了抢夺二公子的通房丫鬟,想要和他一争高低,而她就像是一个物什,被扔过去又拉扯过来。 假的,都是假的,什么情爱缠绵,什么青睐有加,什么小颜儿,通通都是假的! 甚至她连做玩物的资格,都是别人大发慈悲赏的! 八公主没想到,那从一开始就看着柔弱怯懦的小丫鬟,居然还敢如此和她顶嘴,当即就被气得脸色发青,扬声将青雀和之前那宫女喊了进来。 没等花颜反应过来,她眼睛上便被青雀用力地罩上了黑布。 花颜彻底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八公主怒气冲冲恨不得将她撕碎的怒音:“给本公主将她扔下山崖,本公主要让她知道,跟本公主抢卫哥哥是什么下场!” “公主不可!一则这丫鬟是卫老夫人带着过来的,若是没了人影肯定会找人来查。若是让人查到您的身上那便不好。二则若是丞相大人知晓了,怕是会和您生分!” 听着似乎是青雀的声音。 第66章 他的温柔怜惜全数化作捅进她心的利刃 “…对…对,绝对不能让卫哥哥知晓。”八公主像是思索了好一会儿,“来人,先将她带走!” 花颜动弹不得,毫无挣扎的机会,她此时心中绞痛非常,混杂着无助和恐慌,简直要将她整个人都的淹没。 八公主究竟要做什么?! 她会死么? 花颜不得而知。 她只能感受到呼啸而过的寒风和绑着她的人的脚步声。 花颜的心像是被人死死绑住吊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越悬越高,她越来越冷,越来越无助害怕。 不多时,抬着她的人终于停了,猛地将花颜扔了下来。 “唔!!”她如同一块破布一样摔在杂草丛生凹凸不平的地上,腿上撞上一块尖利的大石头,顿时疼得她惨叫出声。 下一刻,蒙着眼的黑布终于被粗鲁地扯了下来,可没有光,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只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八公主的冷笑声:“诚然,我不能毁了自己在卫哥哥心中天真单纯的形象,你这条贱命本公主从一开始就不稀罕要。但这相国寺位处高山之上,出了寺庙便是山崖和漆黑的密林,人迹罕至,本公主自己不动手,便将你扔在这里,是被狼叼走还是苟延残喘地活下来,都是你自己的造化,可怨不得本公主半句。” “对了,别怪本公主没提醒你,在这深山老林中蛇虫鼠蚁不少,更是有野狼出没。”说完,花颜就听见一阵细琐杂乱的脚步声,想来是八公主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周围立刻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一点点声音,花颜尝试着去看清周围的环境,可半点灯光都无,她又如何能够看清?! 花颜的手脚都被粗麻绳紧紧绑了十几圈,根本动弹不得,八公主根本就是想要她死! 寂静无人,花颜的心也被如海般的恐惧和无助淹没,一颗心越来越沉。 她手脚都不能动,根本没办法解救自己,难道她真的要在这里等死么! 花颜奋力去挣扎,可手上绳子半分都未曾动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猛然劈下一道闪电。 花颜被那一声吓得浑身发抖,下一刻豆大的雨水就猛地砸在了她的身上。 大雨瓢泼而下,不多时花颜身上衣物鞋袜都被淋湿,地上也汇集起一滩滩水,她被绑着手脚坐在水洼之中,抬眼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头顶是漆黑的天空,她的心也终于沉入了谷底,所有的无助委屈全数变成了绝望。 为什么?!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儿么? 她若是死了,娘亲和妹妹又该怎么办? 娘亲多病瘦弱,妹妹还那样年幼! 可谁又会来救她呢? 二公子当她是替身,老夫人当她是工具。 而大公子… 他又怎么可能回来救自己? 她只是一个玩物,甚至…连玩物都算不上! 从前他每一分温柔和怜惜如今都化成了一把把刀毫不留情地捅在她的心上。 泪水混在了雨水中,又裹挟着如刀的寒风,像是直接将花颜的心破开一个大口子,又灌进无数刺骨冰冷的寒风。 吹得满心绝望,吹得她麻木,吹得她难以呼吸。 …… 卫辞青同太子殿下分开之后,本要回自己的厢房,谁知道脚步一转便问行之:“她在哪个院子?” “谁?”行之没反应过来看见自家主子的眼神,忙不迭回答:“回主子,二公子不愿与花颜姑娘同院,加之此次前来寺中留宿的官员家眷太多,花颜姑娘便一个人被分在寺东边最偏的那个废旧小院子中,一个人住也算是平静。” “带路。”卫辞青冷声吩咐。 “主子如今时辰太晚,您在寺西,花颜姑娘在相国寺最东,怕是有些远了。”行之抿唇劝说:“说不定花颜姑娘已经歇下了,不如明日再去吧。” 卫辞青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你如今倒是更像主子了。” 轻飘飘一句话,险些把行之吓得五脏移位,忙不迭道:“主子请。” 行之倒也确实没有说错,花颜和卫辞青吩咐院子确实一个东一个西,相去甚远。 谁知道,行之打着灯笼领着自家主子好不容易到了那一个废弃的院子中,却瞧见一院黑暗。 主仆两人进了院子,又发现厢房也是黑暗一片,哪里有半个人的踪迹。 行之提着灯笼,心知主子情绪不高,大着胆子劝说:“许是…老夫人将花颜姑娘叫了去。” 厢房中静悄悄的,许久之后提心吊胆的行之才听见自家主子冷声:“不,去查谁到过她的院子!” 行之抬头,只见自家主子手中拿着一根朴素的银钗,是花颜姑娘平日常用的,桌上还有些散碎首饰,他忙应:“是!” 行之召集手底下人找了片刻,才终于在人迹罕至的院子周围找到一个负责洒扫正在偷懒打盹的小沙弥。 卫辞青端坐在院中石凳上,冷眼瞧着行之行色匆匆地跑进来,冷冷掀唇:“说!” 行之不敢耽搁:“回主子,那小沙弥说,只看见过八公主带着宫女到过这里。” “宁儿?”卫辞青拧眉。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哭喊声,卫辞青命人放了进来才发现是八公主身边的青雀。 青雀哭得泪水满面,神色着急得不行:“丞相大人不好了,公主晚上用膳是便觉得心口绞痛,如今更是绞痛得面色苍白,疼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求您快去看看公主吧!” 卫辞青神色没什么起伏,低声道:“既然宁儿身子不爽,你该去找随行太医才是。” 说着,卫辞青睨向行之:“你随我去找人。” 找人? 一看就是找那个贱婢! 青雀一听就慌了,心道这可怎么行,忙不迭抱住卫辞青的脚痛哭流涕:“丞相大人求求您去看看公主吧!奴婢本该是去寻随行太医的,可谁会知道公主却突然大发雷霆,说是看不见您就绝对不让太医看啊!可怜公主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她身子本就娇弱受了一天舟车劳顿早已经不堪重负,求求您去瞧瞧她吧!” 卫辞青眉头微蹙,漠然踢开脚边的青雀,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毫不留情,他冷声吩咐:“行之,你带暗卫前去找人,务必要将她好好带回来!” 说完,他才施舍地睨了一眼青雀:“还不带路?” “是!是!!”青雀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第67章 雨夜相救 “公主,快快,青雀带着丞相大人来了。”身边伺候的宫女刚刚老远就看见了青雀身后跟着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忙不迭地跑进院子厢房中向八公主禀报。 “本公主就知道,卫哥哥心里还是最在意我的!本公主和卫哥哥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怎么可能是那个贱婢可以比的?哼…本公主倒是要看看,没了卫哥哥护着,那个贱婢能坚持多久才能断气!”八公主此时只穿着一身亵衣,看着宫女继续确定,“可看仔细了?” “奴婢看得真真的,丞相大人那样的非凡气度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及的上半分。公主您就放心……”吗宫女肯定回答,语气殷切热情。 却不想她那一句话没说完,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只见八公主神色自然冷了下来,她惶恐地跪下。 只听八公主冷笑一声:“卫哥哥乃是这世上第一好的男儿,气度自然非比寻常,但你若是敢生出半分非分之想,本公主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还不快起来给本公主梳妆,看起来越娇弱越好!” “是…是是!”那宫女脸上掌印鲜红,抖着身子爬起来为八公主梳妆。 卫辞青刚到了院中,便听见厢房中传来八公主虚弱执拗的话语:“出去…都出去,本公主只要卫哥哥!卫哥哥…” 言语间尽是缱绻的情意。 “丞相大人请!”青雀刻意扬声道。 她那一嗓子喊完,厢房中八公主的声音越发的虚弱,甚至还带上了不少喘息声,跟拉风箱一般,听起来十分吓人,生怕下一刻她就会喘不过气来。 卫辞青强势步入,只见宫女太医洋洋洒洒地跪了一地,他刚走进,低声道:“宁儿!” 说完,八公主像是发现了他的存在,虚弱地睁开眼,将他抱得很紧,惊喜道:“卫哥哥…宁儿…宁儿本来不打算麻烦你的,可是宁儿实在是心慌得难受…卫哥哥…” “宁儿听话,先让太医看看。”卫辞青神色没什么起伏变化,朝旁边太医挥袖。 那太医忙不迭跪上来。 八公主一瞧怎么能让太医把脉,她本就是装病,忙娇着嗓音钻进卫辞青怀中撒娇:“不要…宁儿不要…宁儿只想要卫哥哥陪着就好,卫哥哥你今夜留在这里陪宁儿好不好?卫哥哥你已经很久没有陪宁儿彻夜长谈过了……” “宁儿!身子最重要。”卫辞青冷声吩咐,安抚性地轻拍了拍她的背。 八公主看着越来越近的太医神色露出一丝慌张,只能耍无赖窝在卫辞青怀中不肯撒手:“卫哥哥…宁儿不要看太医,宁儿只要你,宁儿看了太医,病好了,卫哥哥就不会再来陪宁儿了对不对?宁儿不要,宁儿宁愿病着。” 说完,八公主就感受到他凌厉淡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一眼就将她所有的伪装撕破,让她无端端地心惊胆战。 正在此时,行之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附在卫辞青耳边禀报:“主子,周围都找过了,没有发现花颜姑娘的踪迹。” 卫辞青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八公主那撒娇耍赖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虚弱的模样,是女儿家惯用的撒娇求宠的伎俩。 换在平时,他也愿意纵着她,只眼下另有一桩事他需亲自解决。 “傻话。”卫辞青亲昵地揉了揉八公主的头,“宁儿听话,今日看了太医,我明日便来陪你。” “卫哥哥要去哪里?”八公主见势不对就猜到卫辞青是要去寻那和贱婢,登时怒火中烧,挤出两滴眼泪:“卫哥哥…你从前不会这样抛下宁儿的。卫哥哥你还记得么,小时候宁儿将你从洞穴救出来,你说你一辈子都不会让宁儿受委屈的…” 卫辞青捏了捏额角,他十六岁被暗害,身中数剑被扔下悬崖摔进一个洞穴,是被迷路的六岁八公主将他救活。 这也是他多年对她多加照顾温柔的原因。 “罢了,你再去寻,扩大范围地寻,定要找到。”卫辞青嗓音淡漠地吩咐。 行之只能应是。 八公主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禁露出笑容越发得意,抱着卫辞青劲瘦的腰身道:“卫哥哥不用担心,不过是一个婢子,就算丢了又能如何。” 说完,她就察觉到卫辞青浑身一震,一抬头只见卫辞青的目光骤然凉薄冷漠起来,低声道:“宁儿如何知道我在找一个婢子?” “…宁儿…宁儿不知道啊…卫哥哥你在说什么啊。”八公主还要装傻,殊不知她的小心思如何逃得过卫辞青的眼睛。 他眸光冰冷,“宁儿是公主犯不上和一个奴婢赌气。宁儿去过她的院子有人瞧见,若是她今日失踪,一个奴婢事小,伤了宁儿的名声事大。告诉臣,她在何处?” “我…宁儿…卫哥哥…”八公主不想说,想耍赖过去,对上卫辞青的眼神,心虚地道:“在…在相国寺的东北方的一个悬崖上,约莫…约莫离寺十里的地方…” 说完,卫辞青未曾说话,只是凉薄而冷漠地睨了她一眼,转身便大步出了厢房。 “贱婢!都是那个贱婢!”八公主看着卫辞青快速离去的背影,对花颜的憎恶全都变成了怨恨! …… 雨下的越发大了,!花颜全身早就已经被淋湿,混着冬日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得她浑身冰冷,冷得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咔嚓!” 猛地降下一道惊雷,那银白的慌忙在花颜眼前一亮,映出她那张惨白柔弱的俏脸,她这才勉强趁着那雷的光能看清些! 可闪电消失的下一刻,她便看见周围多了无数道幽幽的绿光,在整个夜色无边的雨夜中更显得阴冷可怖。 紧接着只听见一声—— “嗷!!” 是狼嚎声!! 花颜骤然慌了神,对死亡的莫大恐惧如同潮水将她整个人淹没,她周围竟然出现了好多只狼! 她疯狂挣扎起来,可八公主本就想要置她于死地,绑的几乎都是死结,她这一奋力挣扎没有挣开绳子,反而将那些饿狼吸引了过来! 没有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无数只狼猛然朝着她扑了过来,她只能挣扎着滚向别的地方。 那狼哪里肯放过她,那狼眼看就到了她的眼前,只听见破空一声—— 一只凌厉箭矢破空而来,径直穿透了那狼的喉管,鲜血溅了花颜一身。 她顾不上,往那方向看过去。 那道修长高大的清瘦身影,提剑而来,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她面前的饿狼。 花颜嘴唇颤抖,嗓音沙哑:“大公子……” 第68章 你究竟是谁 卫辞青垂眸看着面前跌坐在水洼中的人,衣服还是马车上那一身,手脚都被粗麻绳死死绑了起来,俏脸惨白,那一双清澈眼眸却红肿得不行,向来是哭了不知道多久,柔弱娇怜得像是雨中芰荷。 像是在等待着专属于她的郎君。 只是那眼眸中的情绪,他却有些看不清。 寒光乍现,卫辞青手中长剑染着血水,提剑解决狼群的动作行云流水,俨然是练过的。 花颜第一次知晓,原来身为文官之首的大公子,竟也是习武的。 他为何会在这里? 花颜正想着,那双沾了水的玄色绣金祥云靴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他手中长剑一动,她下意识闭上眼猛地瑟缩一下,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手上脚上却骤然松快了起来。 再睁眼时,手脚的麻绳已然断开,只听得他冷声道:“可还能走?” “能的。”花颜颤颤巍巍答道,挣扎着正要起身,却不想她被迫在地上跌坐了太久,腿上已然发软发麻,加上八公主将她扔下来时腿上撞上巨石,疼痛不断,骤然一用力站起来便控制不住腿僵,下意识就朝面前摔了过去。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下一刻她就被一双冰冷强有力的手臂揽进怀里,头顶传来他冰冷彻骨的嗓音:“蠢奴。” 花颜闻言心中一紧,着急忙慌地从他的怀中挣扎退出来,垂头乖顺回答:“多谢公子搭救之恩,公子无需费心,奴婢跟在公子身后便可。” 她能感受到面前的人睨了她一眼,便抬脚往前走。 花颜忙不迭跟上去,忍着腿上麻木疼痛,动作怪异地跟着,半步不敢落下,看着面前男子宽广的肩身,心中五味杂陈,无数种矛盾的情绪都纠缠在了一起让她根本理不清头绪。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平日花颜都要小跑才能跟上,更别说她此时伤了腿又淋了那么久的大雨,没跟多久便跟不上他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花颜看了看他未曾停留半步的身影,心中疼痛得早已经麻木,只能自己低着头一步一步尽力去追。 又走了几步,她刚迈腿只感觉额头一疼,她就撞上了面前他冰冷如玉的身体。 花颜下意识退了一步,就看见面前卫辞青骤然转个身,眸光冷厉地睨了她一眼,随即落在了她一瘸一拐的腿上。 他语气冰冷,似乎还透着一丝并不常见的怒气:“谁教得你这样?腿伤了也一声不吭?” “奴婢…奴婢只是丫鬟,不…不想给公子添麻烦,只是有一些疼罢了,,奴婢能忍得住的。”花颜说话时,那双红得活像兔子眼的眸子怯弱又慌乱地看着他。 不过短短一日,她似乎更加怕自己了。 卫辞青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伸手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自己怀里,感受着怀中小手的推拒和挣扎,他语气冷硬:“再动就将你一个人扔在此处自生自灭。” 说完,果不其然怀中的人立刻便乖巧了下来,还一动不动地绷紧了身体。 花颜不知道为何只有大公子一人前来,只是她此时脑袋实在是混沌一片,全靠浑身刺骨冰冷和疼痛还能欢唤醒些许理智。 她以为再面对眼前的人,她应该心如刀绞到麻木习惯,可不知道为什么,窝在这个宽广冰冷的怀抱中,纵使浑身湿透了,纵使她在淋雨,她竟然能感受到片刻的可靠和安全感。 许是她被烧昏了头,她竟然会觉得到了如此境地,这漫天大雨,有个人陪她受着,挨着,也好过一个人那种彻骨绝望的感觉。 可他为什么会来? 是怕少了一个调教好的泄欲玩物? 还是怕自己好不容易从二公子处抢过来的人没了,便少了一个向二公子耀武扬威的依据么? 花颜兀自扯出一抹苦笑。 正在此时,变故突生! 一阵地动山摇,竟然是雨水太强太大,竟然将一旁山体上的巨石冲得松动猛地朝着两人滚了下来! 那巨石一滚下来,周围的石子泥沙更是保不住,被汇集的大股雨水冲了下来。 而他们两人正好处在低洼处,一时之间她们俩首当其冲! 眼看到了两人面前,花颜还没来得及反应,卫辞青已然抱着花颜堪堪躲开那巨石,可后面更多数不清的巨石和泥沙雨水! 卫辞青一个人或许可以躲过,可偏偏怀中还抱着个花颜! 他只能先抱着花颜迅速到了另外一边的洞穴中暂避风雨。 感受到怀中人推了推,便听见她轻声道:“公子将奴婢放下来吧?” 说完,花颜便落了地,从怀中摸索出火折子,凭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洞穴中的情况,没想到竟然还发现了一些杂乱无章的干树枝。 她一瘸一拐地想要去捡树枝,刚迈出一步身体便腾空,被卫辞青抱在怀中,又把她放在洞穴深处的一个干净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坐着。” 说着,他便自己去将那些树枝拢在一块,用火折子点了火。 有了火光,洞穴温暖起来,花颜坐在火堆一头,终于得了些暖气,她怯怯地看向卫辞青:“既然有了火,奴婢帮大公子的外袍烤干吧!” 卫辞青低应了一声,将外袍褪了下来。 花颜接过外袍,在火堆旁站了起来,拿着外袍仔细地在火边烤着。 洞穴外还是无尽风雨,里面却多了些许温暖,卫辞青不知道是因为这火堆还是因为花颜,只知道看着那昏黄的火光映照在她清丽的脸庞,火光熏得她俏脸微红,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只是她手上时不时翻转着衣物,阴影便变换落在她的脸上,有时遮住她的眼,又是遮住她的嘴,直到突然遮住她的下半张脸,那上半张脸和从前记忆中的某一幕骤然重合,卫辞青怔住。 花颜正在专心致志地忙着,她能感受到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是不知何时那目光骤然一变,她抬头就看见卫辞青冷肃的眸光审视着她! 下一瞬,她手腕一紧,只听他嗓音微哑:“你究竟是谁?” 第69章 她只是泄欲的玩物,自然是要被抛下的 “公子……”花颜骤然被他一把带到怀里,只能抬头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她不解地看着他,他那力道太大,扯着她浑身都有些疼,特别是突然变了方向的腿,让她面色再次发白起来。 他不是都知晓了么? 迎上他那目光才发现,大公子平日是清冷淡漠,眼下似乎比平日都要多了几分严肃猜疑。 花颜只以为他是在问白日马车上的那番对话,她紧张地咽了咽,忐忑开口:“奴婢…确如大公子所料,是……是前京城县令之女。” “本相问的不是这个。”卫辞青冷漠开口,凌厉地盯着她,可一看见她整张俏脸,却和他记忆那张藏在黑暗里的脸不太相像了。 许是过了十二年,时隔太久,那时洞穴比今日还要黑,他本也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只晓得那声音听起来约莫六七岁,他的记忆中也只剩下那小丫头轻声安慰他的嗓音。 那时第二日他再睁眼,看见的分明是年幼的宁儿,万不可能出错,他不该起疑。他心中狐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骤然松了手,神色如常:“无事。” 花颜只以为他是想起了白日自己莽撞地顶嘴,那句让她认清身份的话语仿佛还历历在目,在她耳边不停萦绕,她心中泛上无尽的苦涩,心上和腿上她竟然一时不知道哪个更疼。 花颜扯出勉强的笑容道:“公子…今夜怕是雨大,山路难行,恐怕要连累公子和奴婢在这山洞中暂避一晚了。” “嗯。”卫辞青低应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语。 或许大公子未曾察觉到自己的反常,花颜却看得清清楚楚。 或许是因为白日她为爹爹求情,又或许是因为有八公主同情,他担心八公主误会吧。 她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她只能无声地继续帮他将衣服在火堆旁边烤干,再自己坐在火堆旁烤着。 今日身心俱疲,可以说是遭受了重创也不为过,花颜坐在火堆旁,靠着山洞墙没多久便睡了。 卫辞青从自己的思绪中拔出来,抬眼就看见这副场面,她倚靠在山洞边,许是因为太冷,双手抱臂,脸和嘴唇都发白,半干的长发凌乱地洒在胸前,整个人身形单薄柔软,像极了水中浮萍,无依无靠。 她就仅仅是单单坐在那处,就让人心中不禁生出怜爱。 不知看了她多久,用目光描摹了她的眉眼多少遍,卫辞青终于起身。 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他将靠在一角的花颜揽进怀中,又将自己方才烤干了的外袍盖在她的身上。 若换成平时她那浅眠的习惯,怕是在他刚刚将她揽进怀里就已经被惊醒,但怀中人似乎是真的累了,不仅没有惊醒,反而像是浮萍终于找到自己的倚靠,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也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物,像是生怕他会离开抛下她一样。 卫辞青唇角微不可见地轻勾,低头将她鬓边碎发捋到耳后,抚平她皱起的秀眉,将下巴轻轻落在她的头顶,也终于阖上了双眸。 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在山洞墙壁上,越拉越长。 洞外风摧雨折,洞内难得和谐。 第二日。 花颜幽幽醒来,便被洞外照进来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地遮住眼睛,过了片刻才算是缓过劲来。 不知怎么,她昨夜竟也不觉得很冷,甚至感觉有一团火紧紧地围住她,为她驱赶了呼啸的寒气。 花颜只当是火堆的功劳,去看时那火堆已经只剩下几根黢黑的碳木棍子和一堆灰。 她抬眼才发现不对,整个山洞中,除了她哪里还有其他人的踪迹? 大公子…不在了! 花颜心下慌张,忙起身跑出山洞外去找,可她一边喊一边找也还是杳无踪迹。 只能看见一行往外走的足迹。 他,应该是走了。 花颜苦涩扯唇,他什么时候走的? 也是,她只是个泄欲的玩物,自然是该抛下的。 倒是她痴心妄想了,当朝丞相如何能够陪她在这山野洞穴中过上一晚。 若…若是八公主,想必他应该是愿意的。 心中被无数情绪充斥着,不甘、失落、绝望、艳羡统统都搅和在了一起,让她实在难以自拔。 花颜咬唇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罢了,她本就只是一个玩物而已,眼下如何从这里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花颜一步一步,掩着大公子的脚印撑着往外走,可惜那路本来就难走,下了一夜大雨更是泥泞难行,加上她的腿摔伤了,走一步便扯着巨疼,没走两步她便只能被迫停下来找个树靠着休息片刻。 谁承想,她方才在树边停下,就听见一声低喝从身后传来,“谁让你乱跑?!” 听见熟悉的声音,花颜正要挣扎着起身扭头,结果刚站起来身体便腾空了,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到了大公子怀中。 花颜下意识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保持平衡,正欲开口就听见他冷声道:“本相许你乱跑了?” 花颜下意识抬头,就撞上他那双清冷淡漠的凤眸,思绪被他身上的冷竹香勾得浮躁,被他质问竟有些心虚:“奴婢…奴婢以为公子先走了。奴婢…自然也不能拖公子的后腿,便…便走了。” “呵。”卫辞青将她放在一处干净的平石上,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语气戏谑讥诮:“腿伤着还能走这么远,那本相是该夸你?” 花颜被他说得脸红,张了张嘴也没好意思说出她确实觉得该夸这句话,结果下一刻就见卫辞青随手将野果塞进她嘴中。 “此处已经快接近山顶,离相国寺颇有些距离,周围地势险峻,昨夜暴雨容易造成山体滑坡,必须要尽早下山回相国寺才安全。”卫辞青抿唇看着她迟疑地咬着果子没敢动,以为她不喜欢,嗓音冰冷:“周围都寻过了,只有这种果子无毒尚且能果腹。” 花颜还是怔怔地看着他,一双含水的清澈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作假的痕迹,可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是出去寻吃食了,并不是…抛下她? 不知怎么,她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能筑起城墙自保,可一看见他,知道他没有走,她那本就还未筑完全的心墙骤然开始松动起来。 第70章 你如今不怕本相了? 正在花颜看着他出神的时候,面前人突然停了动作,凝神清冷地瞧着她,嗓音戏谑:“光看着本相就能果腹了?” 花颜立马反应过来,被他一句话说得俏脸绯红,忙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丝毫不敢和他对视,手忙脚乱地拿着那野果啃了起来。 结果,刚第一口进嘴,花颜再次怔住,浑身一震,低头看了看手中那野果子,又颇有些僵硬地慢慢移向大公子。 他似乎也察觉花颜的不对,低声问:“怎么?” 花颜被他一问更是迟疑慌张,紧张地咽了咽:“公子可吃了果子?” “并未,周围只瞧见了几个,其余的都被砸烂,只剩了这一个。”卫辞青眼眸抬都没抬一下,指尖轻碰上花颜的膝盖揉了揉,“可还能走?” 花颜脑子里只有他的前半句话,他那一句只剩一个的份量实在有些重,宁愿自己不吃都要给她。 花颜酸涩的心中竟然冒出了一丝丝的甜,只是也让她更加犹豫地看了看手中的野果子,刚才她咬了一口嘴里都好像要酸麻了,花了毕生力气才忍住皱眉的冲动。 眼下这果子,她是吃…还是不吃啊? 花颜怯怯地偷瞟了卫辞青一眼,只见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在那果子上咬了一小口,果不其然酸得她一张俏脸都紧紧地皱在的一起。 看着她那小口小口啃果子的模样,实在是像极了进食的小兔子。 卫辞青居高临下瞧着她皱巴巴的小脸,眸中划过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终究是忍住了去捏她脸颊软肉的冲动。 花颜抬头,一双眼眸实打实被酸红了,好像牙齿都要酸倒了,看着卫辞青尝试道:“大公子,您也吃些吧?” 正在此时,她浑身一轻,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到了卫辞青的背上,她后知后觉地想要下来:“公子…奴婢…奴婢怎敢如此劳烦公子自降身份背,还是让奴婢下来走吧?” “按照你的速度,日落西山之前,能到?”卫辞青语气淡漠,反问。 花颜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只能惴惴不安地在他背上,努力保持不动,以免让他浪费更多力气。 卫辞青想来不是话多的人,背着花颜一个劲儿地往前走,步伐稳健有力,倒是速度也没落下。 花颜在他背上待的久了,看着手中的野果,还是忍不住一小口一小口地去咬,咬一口嘴里明明酸得要死,她却觉得心中隐隐发甜。 时间久了,她在他背上看着一路上的风景,又看着日头一点点升上正空,如此亲昵的接触竟然让她生出了几分胆量,行动比思绪快了一步,将那野果递到了卫辞青嘴边,“大公子…” 卫辞青扭头就看见小丫鬟眼巴巴地看着他,满眼的希冀,心中微动,张嘴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花颜看着他菲薄殷红的唇和她咬过的地方一点点合上,浑身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窜过,整个人都麻了一半。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侧颜,直到看见他因为野果太酸而微蹙的眉才终于反应过来,在他背上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卫辞青自然感受到了背上因为憋笑而轻颤的小丫头,蹙着眉在她大腿上狎昵地捏了一把,嗓音染着极为浅淡的笑意:“你现在是不怕本相了?” 卫辞青清楚她所有的敏感点,捏的位置自然也是选好了的,花颜被他那一捏弄得浑身轻颤发软,俏脸都红了大半,再也不敢接话惹他。 相国寺在半山腰上,卫辞青背着花颜一路从山顶往下,花颜看了一路花草树木,只觉得在这个宽广可靠的背上,她竟会觉得那样的安心眷恋。 是自从爹爹出事之后,她从未感受过的可靠和安心。 就好像只要有眼前的人在,纵使下一刻面对什么泼天大祸,她都不会生出半分害怕和慌张。 她心中折磨又酸涩,更是觉得羞辱,明明知道眼前人断然不可能属于她,更是被大公子轻贱地看作泄欲的玩物,当做是兄弟之间争斗拿来炫耀的战利品。 可此时此刻,她竟然对大公子生出几分眷恋,这让她如何能够不觉得折磨难堪? 花颜伏在他背上,乖巧安静地不敢说话,听着他胸腔中平稳的心跳声,只希望这下山的一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世间世事无常,人心更是变幻莫测,终究不可能事事如人所愿。 对于花颜便是如此。 没等卫辞青背着花颜回到相国寺,只到了中途就碰见了前来接人的行之等人。 行之一瞧忙不迭地招呼着人跑上前:“主子,奴才可算是找到您了,您要找花颜姑娘怎么也不带奴才们一起,也不用累着主子啊!” “聒噪。”卫辞青冷声道,眉眼不知为何冷了一些。 “是是是,奴才不说了。”行之忙闭了嘴,关上了自己的话匣子,吩咐人将随行的双木粗布担架抬到前面来:“主子,您将花颜姑娘放下来,奴才们将花颜姑娘抬回去即可。” 卫辞青睨了行之两眼,终究是将花颜放下,任由随行的人将她扶到了担架上躺下。 行之忙跟上他,俯身在他身边道:“主子您快回去瞧瞧吧,您这失踪的一夜,八公主差点就快要将相国寺给掀了。” “知到了。”卫辞青颇为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冷声交代:“她腿上伤了膝盖,回去之后找王府医来给她瞧瞧。” 说完,他迈步便向前去了,再未看花颜一眼。 花颜是柔弱,但耳力还可以,能将大公子和行之的对话听得清楚,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 行之按照卫辞青的吩咐,命人见花颜偷偷从小门抬进了她的院子中,一路上避开了所有人,又瞧瞧叫了随行的王府医来给她瞧。 瞧完了王府医走了,行之便也走了。 从正午一路到了晚上,花颜再没见过大公子的踪迹。 她撑着腿在院中给自己煎药。 如今李嬷嬷和桑桑都不在,没人能够帮忙,她也只能自己动手了。 苦涩的药味只往她鼻尖钻,耳边是呼啸的寒风,冻得她鼻尖发红。 想起行之走的时候,交代她不要讲这两日的事情说出去,花颜心中升起无尽的荒凉。 行之为何命人将她从小门抬进来,又四处躲开了人,更吩咐王府医不许说出去,这缘由她自然是知晓的。 无非大公子授意,为了八公主的清誉着想,便从她这个受害者身上封了嘴罢了。 之前行之的话和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又忍不住在她脑海浮现。 大公子眼下,定然是在安抚八公主吧? 第71章 公主欺凌 药味直冲鼻尖,像是将她整颗心都熏得苦涩肿胀。 药罐中的药汤在沸腾,整个院子中都好像充斥着那苦涩的气味,可偏偏那一点热气丝毫暖不了花颜。 一阵料峭寒风吹过,她不由得瑟缩一阵,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听见从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没等她转身看过去,就听见一声娇俏的嗓音:“果然贱婢就是命硬,都将你扔在那样的山崖上,你竟然还能坚持到卫哥哥去救你,当真是本公主小瞧了你。” 青雀闻言,附和着八公主,语气刻薄:“殿下怕是忘了,有一句话叫祸害遗千年。” 花颜扭头看过去,只见八公主带着昨日将她绑起来的青雀和红玉两名宫女娉婷地走了进来。 她纵使心中再讨厌面前的人,可八公主终究是八公主。 花颜攥了攥手,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八公主。” 八公主挑眉睨了她一眼,并没有半分想让她起身的意思。 “还真是本公主小瞧了你这个下贱的祸害。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竟然能勾得卫哥哥甘愿自降身份去救一个奴婢。只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八公主说着,神色不屑混着怒气,居高临下地到了花颜面前,语气中很是得意骄纵: “就算知晓是我做的,卫哥哥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关心你,反而是来安抚本公主。所以别说是我将你扔到野外任由你自生自灭,就算我要了你的命,卫哥哥也根本不会为了你来让我伤心!因为你…连一个玩物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泄欲的器具!” 说着,八公主随意挥了挥手,身旁的青雀两人立马会意,走到花颜身边,蛮横地将那药罐推倒! 药罐被摔碎在地上,里面乌黑的药汤也瞬间哗啦啦地洒了一地,吓得花颜下意识一抖,红着眼抬头看向八公主:“求公主…放过奴婢吧!” 八公主笑得讥诮轻蔑:“现在知道怕了?你敢勾搭上卫哥哥的时候就该想到本公主不会放过你!” 言毕,她又是一声令下:“这相国寺的僧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给她一个出身如此卑贱的奴婢安排一个单独的院子,本公主瞧着实在是很不舒心啊!” 青雀和红玉瞬间就像是听到了命令一般,不管不顾地从院子外提来一桶桶混着冰碴子的水,毫不留情地朝着花颜的厢房里去了! “不…不要!”花颜一眼就知道她们要做什么,睁大了眼睛想要起身阻止青雀两人,却被八公主一声冷喝压在了地上—— “本公主许你走了?!还不给本公主好好跪着!若不是卫哥哥护着,你以为今日本公主只是要毁了你的院子?!” “奴婢…奴婢知错…求公主放过奴婢吧!”花颜不停地朝着八公主磕头,额头不停地撞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不一会儿额头便变得红肿不堪。 可花颜顾不上疼痛,她只听见背后传来青雀两人不停泼水的声音,她心中充斥着不甘无助和怨恨。 为什么,人人都说是她主动勾引? 若不是她起初受了骗,又如何会和大公子纠缠在一处,又怎么会变成八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公主!奴婢真的没有勾引大公子…求公主明察!”花颜惨白着俏脸磕头,浑身都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脸颊也被刮的生疼。 明明是八公主害她,她却只能如此卑微地在她脚底磕头乞求原谅,活像是做错了事情的人是她一样。 对于她的哀求,八公主充耳不闻,只是如同胜利者一般施舍地看着她:“你难道还没认清事实么?就算你当真在那悬崖上死了,卫哥哥第一件想的也是怎么为我遮掩收拾局面,在卫哥哥心中,你这条贱命,连本公主那轻飘飘的名声都比不上,本公主要是你啊,恐怕就自惭形愧地一头撞死了。” 说完,青雀和红玉也办完了事情,到了八公主身边点了点头,八公主挑眉朝她挑衅轻蔑一笑,随即带着两人扬长而去。 若不是这院子一片狼藉,仿佛都像是八公主没来过一般,独独留下花颜一个人跪在寒风中。 她挣扎地站起来,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苦涩又愤恨的扯了扯嘴角。 心像是被滚油烹煮过一边,在八公主说话时疼得她无以复加,如今像是彻底疼过了头,她竟有些麻木了。 左不过是一些让她认清身份,强调大公子心中没有她,她比不上八公主一根手指头的话,这些花颜心中都晓得,疼多了…似乎也有一些开始习惯了。 花颜一瘸一拐地走进厢房,便看见床榻上和那炭盆上都被泼了带着冰碴子的水,连窗户纸都被撕烂,湿透了根本起不了半分的御寒之用。 八公主倒是个心狠的,知道在这隆冬之中,没什么比寒冷更能让人绝望的了。 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委屈的,等花颜反应过来已经泪流满面。 恍惚间,她想起爹爹出事那年的寒冬,她和娘亲妹妹也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和炭火,只能三个人缩在茅草屋中互相取暖。 也不知道容儿的病好些了没有,娘亲的眼睛可有起色了,是不是还要日以继夜地为人做绣活。 像是娘亲妹妹,花颜像是生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她擦干脸上的眼泪,一点一点地将厢房中收拾好,再去收拾院子中。 只要能让娘亲妹妹安身立命,那这条路她都必须走下去。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呼呼的寒风从被破坏的窗户呼啸而进,花颜抱着湿透了的被子缩在一角,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冷的她根本合不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花颜只觉头晕脑胀,神智不太清醒的时候,像是听见了脚步声,逐渐向她接近。 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人抱在了怀中,只听他嗓音低沉:“怎么如此烫?” 接着,她便失去了意识。 卫辞青蹙着眉将床上缩在一角的人抱起,从整个冷如冰窖的厢房中大步走出,不顾外头行之和一行暗卫震惊打量的目光,径直出了院子朝自己的院子去了。 经过行之时,特意吩咐:“将王府医带来。” 第72章 他一心为了八公主 花颜醒过来时,便是第二日了,睁眼便是陌生的厢房,陌生的陈设,饶是她此时头重脚轻,浑身发烫还有些不太清醒,也认了出来。 这不是她的厢房。 一时之间恐慌袭上她的心头,难不成经过了前两日那一番羞辱欺负,难道八公主还不肯放过她,非要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才肯罢休吗? 花颜努力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可惜她连着两日受了寒,先是淋了一夜的大雨,又是吹了一夜的寒风和湿被子,自然染上了风寒。 此时更是头晕至极,只觉得手脚都在发软,她撑着手没来得及坐起来,手上一软没了力气差点又摔回了床上。 正在此时,她的背被强有力的手臂托住,冷竹香骤然钻进她鼻尖,黑影也将她整个人笼罩,传来他低沉的嗓音:“醒了便躺着。” 听见这声音,花颜如梦初醒,许是她还病着脑袋不太清醒,抬头看向卫辞青的动作都慢了不少:“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你受了寒,染了风寒。”卫辞青随手将一旁的软枕塞在她的背后,低声回答:“占了本相的床榻一天一夜,你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奴婢!奴婢这就离开,万万不能将病气过给公子。”花颜反应过来,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肩上的大掌按了回去。 花颜愣了片刻才慢慢抬头望向他,眼眸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卫辞青也俯视着她,眸中依旧幽冷漆黑,却混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花颜抿了抿唇:“奴婢…其实可以回厢房的。” “被褥湿透,炭火也湿了,你倒是告诉本相,哪里可以?”卫辞青淡淡地看着她挑眉,大有一种看着她狡辩的架势。 “奴婢…奴婢厢房本也是能住的,只是…只是被…”说到一半,花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见他那双清冷漠然的眸子,似乎永远气定神闲。 她扯唇苦笑,嘴中也泛起苦味,是了,她怎么会觉得八公主那些小把戏能瞒得过大公子呢? 难道告诉了大公子,他便会替自己出头么? 答案当然是不会的。 一则是因为她只是泄欲的玩物,二则是欺负她的,是他心心念念百般珍惜的八公主。 她满眼的不甘委屈,卫辞青都尽收眼底,却并未说话。 “主子…花颜姑娘的药煎好了。”行之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进。” 行之端着药进了厢房,卫辞青从善如流地接过他手中的药碗,行之便也很有眼力见地出了厢房。 卫辞青在床榻边坐下,端着药碗舀起一勺乌黑温热的药汤,细心地放在嘴边轻吹了吹,那专注温柔的模样,仿佛眼下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他亲自给花颜喂药重要。 那药汤泛起的轻轻涟漪,就好像是传进了花颜的心里,她竟有些说不清的心尖微颤,眸光紧紧追着他,像是想看看他眸中流露出的破绽和冰冷。 可惜她失败了。 她只看见了他专注一心的神色,和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动作。 花颜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晓得心中酸甜夹杂着隐痛,实在快要将她的头弄得越来越晕。 正在此时,卫辞青将那勺冷下来的药汤递到了她的嘴边,薄唇轻掀:“宁儿还小,是小孩性子,从小被宠着,又是八公主,难免性子骄纵些。” 那药汤一进口,苦涩发酸的味道瞬间在她嘴中炸开,也不知道是这药加了份量还是怎么,在听见卫辞青这句话的同时,花颜只觉得那苦涩的味道通过她的喉咙,直冲上她的头。 登时,鼻尖发红,眼眶泛红,眼泪就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花颜蹙着眉好不容易将那药汤咽下去,心却像是被人死死地攥紧在掌心,疼得她俏脸毫无血色。 他在替八公主解释,也许如此程度的语气已经算是大公子放了架子来同她说。 或许她应该感恩戴德地吞下所有苦楚,可花颜就是难受又委屈得眼泪不止。 许是她本就还病着,脑袋也不太清醒,一没反应过来心里话已经脱口而出:“若是奴婢记得不错,八公主似乎是年方十八,生辰是五月初七?” 卫辞青没说话,手中给她喂药的动作没停,但那眼神已经给了花颜答案。 八公主还小…是孩子脾气,可她比八公主还小上两个月呢。骄纵…她是八公主便能不将她的性命放在眼里呢?不甘愤懑快要将花颜的心撑爆。 “你想说什么?”卫辞青冷眼看着她异常的反应。 听见卫辞青微冷的嗓音,花颜才慢慢悠悠地反应过来,伸手揉了揉额头,苍白着俏脸看向他,本想忍气吞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想说便说。”卫辞青淡漠道。 一瞬间,花颜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冲上了头,心里话再次脱口而出:“若是…大公子昨日不来…恐怕奴婢死了也没人会知晓吧?” 此话一出,整个厢房中的空气都好像凝滞住了,瞬间降至冰点。 卫辞青未曾回答,但他那双幽冷漠然的眸子能轻易将花颜的伪装和假笑看得再清楚不过。 他当然懂她的弦外之音。 瞧见他眉峰都快凝结出冰,花颜也终于在他强大至极的压迫感中找回了一丝理智。 她惨白着脸堆上笑容,柔声道:“公子不必太过在意,奴婢也只是头脑不清楚口不择言罢了,奴婢是什么身份自个儿还是清楚的。八公主是千娇万贵的天之骄女,奴婢区区低贱之人罢了。” 违心地说完这一番话,花颜便像是用完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靠在床头,脸上笑容越来越苦涩。 其实也不算贬低自己,她对大公子只是泄欲的玩物,事实而已。 这么想着,花颜的心却犹如被凌迟着。 卫辞青答非所问,低着嗓音回答她一时冲昏了头才说出来的话:“本相既去了,自然不会让你出半分事,宁儿自然也不会害死人。” 轻飘飘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 花颜浑身的鲜血瞬间冻结。 …就连昨夜的相救,都是因为大公子担心八公主整出了人命所以前来?! 第73章 她是他的人,欺负之前也该问他能不能动! 刹那间,花颜像是被人用利刃将胸腔破开,毫不留情地将她那颗心从胸中撕扯出来紧紧地攥在手心,疼得她无以复加。 她知道。 她知道自己不该奢望主家对自己生出情意。 可当知道,他前来相救都是为了替八公主收拾局面力挽狂澜时,还是让她钝痛难当。 花颜面色惨白,忍着那疼痛扯唇笑得实在勉强,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奴婢本来没有出事,自然不会连累八公主的清誉有损。” 每说一个字,她心中疼痛就混着不甘越重一分。 卫辞青垂眸,伸手探上她的额头,见没有从前烧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动作亲昵:“你一向乖顺懂事。这几日你便在本相院中好好养着。” “不用劳烦公子…奴婢的院子虽然旧一些,但也是能住的。”花颜惨然一笑,脾气好听话懂事的人难道就活该受尽凌辱,还要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么? 她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八公主一心一意想要弄死她,是易如反掌的事。 她却必须要活下去。 想着,花颜轻抚上自己手腕上的血玉镯子,若是大公子对她没有情意,八公主又误会她与大公子,那么显然现在和大公子一刀两断是最好的办法。 正在此时,眼睑上传来轻柔擦拭的触感,只见他指尖轻轻逝去她眼角的泪水,眸中竟然混杂着些许她从未看见过的怜惜。 “王府医已经为你看过腿上的伤,也敷上了药,只是撞伤,并未伤着根基,养一阵子便好了。”卫辞青的指尖轻柔地划过她的脸颊,嗓音低沉:“本相已经命人将你的衣物搬到此处,好好养着即可。” 花颜微怔,却立刻被心中绞痛拉回了理智和清醒,她执着地摇头再次重复:“奴婢低贱,不可污了公子的清静,也…担不起公子的深情厚意,日日惶恐,怕影响了公子与公主的情意,奴婢还是回偏院中住为好。” 说着,那一双眼眸便直勾勾地望向大公子。 卫辞青拧眉,隐约察觉她话中不对,正抿唇不语便听见门外再次传来行之的声音。 “公子,八公主那边似乎心绞痛又犯了!非要请您过去看看呢!” 卫辞青蹙眉起身,冷声道:“好好在院中养着,没有本相的吩咐,不许乱跑。” 说完,转身便走了。 看着他兀自远去的背影,花颜潸然泪下,任由心中憋闷不甘肆意发酵,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右手用力地握紧带在左手的血玉手镯。 她白着脸,用尽力气将手镯强行取下来时,左手已经红了一片。 花颜挣扎起身,将那血玉手镯放在了桌上,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似乎提醒着她此时还要如何。 …… “卫哥哥…你终于来了!宁儿本来想去找卫哥哥的,若不是身子不爽,也不会让人请卫哥哥前来。”八公主笑着朝卫辞青扑了过去。 “公主注意分寸。”卫辞青低声道,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躲。 八公主脸上的笑容微僵,很快又恢复原样,随即转而亲昵地挽上卫辞青的手臂,嗓音娇俏:“卫哥哥怎么突然这样见外,哪有兄长同妹妹还要避嫌的?” 卫辞青皮笑肉不笑地扯唇,将八公主的手轻轻抚下,端是一个合格温柔的兄长:“宁儿大了,该议亲了。为避免日后驸马,自然是要和臣保持分寸的。” “卫哥哥…”八公主脸色彻底变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哥哥…难道你…你不想娶宁儿么?” “傻话。”卫辞青浅浅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臣天生克妻,自然娶不得公主。” “卫哥哥!你…不娶宁儿,难道要娶花颜那个贱婢?!!”八公主心中妒火丛生,有些口不择言。 贱婢。 同样是这两个字眼。 从小丫鬟的嘴里说出来,和八公主嘴中说出完全不同的意味。 不知怎么,小丫鬟红着眼委曲求全的模样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是那样的听话又柔弱,仿佛没了倚靠便要枯萎的菟丝花。 卫辞青冷眼睨着八公主,嗓音冷硬地呵斥:“宁儿!” “卫哥哥,你居然为了那个贱…那个奴婢凶我?!”八公主白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再也装不出善解人意的模样,“你还说你只当她是玩物,可你为了一个玩物竟然忍心让宁儿难过!你根本就是看上她了!” 卫辞青神色越发紧绷冷漠,眉眼也越发锋利凉薄。 从一开始,他对花颜便是故意接近算计。 得知了她便是朱颜,是卫昼然钟情的人,存了利用之心,想要利用她去接近卫昼然,想将她打造成一柄令卫昼然见血封喉的利刃。 可小丫鬟那双眸子实在清澈无辜,对他的情意没有丝毫遮掩,是他二十八年来头一次看见待他如此真诚毫无保留之人。 那样的小丫鬟,卫昼然不配沾染半分。 他竟不自觉生了,想要将她独自占有的心思。 “宁儿自然自己说了,臣倒也不遮掩了。”卫辞青睨着八公主,语气漠然阴鸷:“太子与臣下棋输了一两局便不肯下了,前夜却是强拉着臣下了数个时辰,更是找尽了由头来引臣的话,恐怕是因为宁儿绑了花颜在屏风后听着吧?绑架与昨日公主草菅人命之事若是陛下知晓,宁儿比我更清楚陛下的性子。” “卫…卫哥哥…你别这样,宁儿…宁儿害怕…”八公主也反应过来,原来要在前日卫哥哥便已经将她的伎俩看透,若是让父皇知晓草菅人命此等大事定要好好教训她的! “莫怕。”卫辞青说着听着像是在安慰八公主,实则语气太过冷静显得冷漠极了:“她是臣的人,公主再看不惯她也该先问问臣,能不能动!” 说完,卫辞青拂袖便走。 独留下八公主跌坐在地,看着面前如此陌生的卫辞青,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对花颜果然不同旁人。 一时之间,所有的憎恶和怒气都发泄在了花颜头上。 …… 行之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突然听见他低声问:“今日寺中斋饭是什么?” “寺庙的斋饭自然都是素的。”行之答,实不相瞒他和朔风几个练武之人天天吃素斋吃的嘴都快木了,昨日看见寺中飞来一只野鸡立马抓来给烤了。他感叹道:“要是能吃上一口相国寺山下的那家炙猪肉就好了。” 卫辞青脑海中不停浮现小丫鬟那张苍白又委屈的俏脸,兀自往寺外走:“备马下山。” “哦………啊?!?下山?光下去骑马都要一个时辰啊主子,您下山干嘛啊?”行之问着,也只能着急忙慌地跟了上去了。 卫辞青从山下回来之时,行之两手提满了东西,炙猪肉的香味像是生了灵智一样,直往他的鼻子里钻,馋得他口水都快包不住了。 但就算他再迟钝,也知道主子骑马两个时辰下山买的吃食自然是为了花颜姑娘,他可没那个命碰。 第74章 他送出去的镯子,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卫辞青推门,长腿一迈便进了屋,眸光便下意识地往床榻上看过去。 可…床榻上丝被铺得整整齐齐,就连屋内也是干净得一尘不染,偏偏就是没了小丫鬟的踪迹。 等看清桌上放着的血玉手镯时,卫辞青浑身气势霎时间冷了下来,跟在身后的行之如坠冰窖。 他一步一步走近,伸手拿起血玉手镯,加上之前花颜说的奇怪话语,饶是他再不懂男女之间弯弯绕绕的心思,顿时便也明白了。 “还真是出息了。”卫辞青勾唇笑得冰冷玩味,饶有兴趣地摩挲着手中光滑温润的血玉手镯,像是在对待什么小孩子的把戏一样,嗓音柔和低沉:“想跑,问过本相了么?” 行之被这两句轻飘飘的话吓得虎躯一震,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觉得他怎么如此命苦。 怎么每回都碰见这样死到临头的场面。 足足过了两三个时辰,卫辞青才动了。 卫辞青冷眼睨向门边的行之,大有怒火转移之势。 没等他说话,行之浑身都是求生欲:“主子…说不定花颜姑娘就是担心连累您的名声,毕竟她身份有些特殊,您也不必太过动怒。” 心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着以主子的性子都不可能和花颜姑娘分开,但这两句话行之没敢说出口,命还是很重要的。 “要你多嘴?”卫辞青眸光一凛,睨了行之一眼便兀自负手立于窗前。 片刻后,不知他想起了什么,扭头看了一眼房中那镂空三节罩三足熏炉,冷声道:“这熏炉本相瞧着丑的很。” 行之忙不迭点头,心道现在就算是九天仙女下凡主子您也是瞧不顺眼的,很正常。 他正欲附和,就听见自家主子又道:“这丝被也被人旁人碰过。” 行之:嗯嗯嗯…是呢,昨夜您与花颜姑娘同床共枕时倒是不嫌弃被人碰过。 卫辞青冷笑一声:“这样熏人的炭也敢送来!” 行之正欲回答,想要让相国寺的僧人换几盆炭,结果还没开口就听见自家主子又开口了—— “送去给她。” 行之:……??!! “是是是…”行之反应过来正要出去找人进来搬东西,又听他冷声道: “还有你手里那些东西也一并送过去。” …… 花颜艰难地从寺院一边走到完全相对的一边,寒风吹得她红透了鼻尖。 她重新将那桌子抬起来,支起红泥小火炉将药煎上,又将还湿着的被褥搬出院子来晒,又费了不少劲儿在窗上重新糊了一层纸,勉强也能御寒。 做完这一切,花颜才能勉强坐下来歇息片刻。 结果她药还没煎完呢,就瞧见行之偷偷摸摸地带着一群暗卫从偏门处搬着东西进来了,那模样鬼鬼祟祟的。 花颜一时愣了神,没来得及问,就看见行之带着人动作不停,洋洋洒洒摆了小半个院子。 等她反应过来,行之便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低头回话:“主子说,姑娘既然执意要回自己的院子住他允了。只是姑娘想着的事情,他断然不可能应允。那镯子他既然送了出去,自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说着,行之便将手中的小红木雕花盒子递到她的手里,当着她的面打开,用一块上好丝绸包着的物什。 花颜不用打开也清楚,是她故意留在桌上,想要交还给他的血玉镯子。 花颜神色犹豫为难:“行之侍卫,这手镯实在贵重,奴婢区区一个奴才,如何能够收下?” “公子的性子难道姑娘还不清楚呢?若是姑娘不收下,奴才们回去怕是都要被扒一层皮下来。求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几个。”行之忙陪笑,他没有威胁花颜的意思,甚至都说轻了,若是拿着这镯子回去,主子罚他们杖责八十三个月俸禄都算是轻的。 看着周围忙忙碌碌又是搬熏炉,又是送炭又是换被褥的暗卫们,花颜苦涩地笑,只能接过那小木盒子:“那就有劳了。” “不敢不敢。”行之办完了事情,带着人又从偏门离开了。 又只剩下花颜一个人,她扭头看向被物什填充得温暖的厢房,手里紧紧攥着那小红木盒子,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周嬷嬷来的时候,花颜正在喝药。 她刚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捏着鼻子打算一口闷,殊不知背后突然传来周嬷嬷的声音,把她吓得够呛: “哟,花颜姑娘有些日子没见,怎么喝起药了?” 为了给八公主处理局面,卫辞青封了所有知情者的嘴,再者她一个丫鬟的死活,除了大公子也没人会关心,卫老夫人他们自然是不知晓的。 心知周嬷嬷没存好心,花颜放下药福身道:“回周嬷嬷,只是前夜下雨偶感风寒罢了,无需担心。” “哼!”周嬷嬷上下打量她一边,哼得轻蔑又不屑,没好气道:“既然没事,那便随我去见老夫人吧。” 花颜点头,忙将药喝了便跟着周嬷嬷去了卫老夫人的院子。 一进院子,花颜就看见了一张十分熟悉的脸,正是有过一面之缘魅香楼的花魁橘红娘子。 看见她,花颜登时明白了今日老夫人见她的目的。 自然,花颜也没有猜错,老夫人为的就是让她去将潜心礼佛的二公子从寺庙偏殿中勾出来,特意找了橘红娘子来教她。 只是听见二公子这几日都在偏殿礼佛,花颜颇有些惊讶,满眼不可置信:“偏殿?老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偏殿,当着那三樽佛陀金像的面,同二公子……云雨?!!” “正是。”橘红娘子点头。 整个厢房中只剩下她和橘红娘子两人。 像是听见了什么荒唐的事情,花颜拧眉问:“怎么可以当着九天神佛行这样的脏污淫乱之事?!当真是出格极了!” 反观橘红娘子不以为意,倒是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捂嘴轻笑:“姑娘年方十八,在这十八年里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花颜愣了。 第75章 他来了,犹如她的英雄 出格的事情,像是终于唤醒了花颜死守在心底的秘密。 从前身为官家小姐,花颜久居深闺,被教养得知书达理,更是听话柔顺的好性子,从小恪守礼仪规矩,连外男都没见过几个,是最标准的大家闺秀。 这十八年,花颜拢共就做过两件出格的事情。 第一件,则是六岁时偷摸跑出去,误打误撞救了个人。 那时天黑,她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后来被母亲找了回去也不敢告诉母亲,怕担上接触外男的罪名,便成了心底十几年的秘密。 第二件,便是进了卫府被迫和大公子痴缠到如今。 他明明心中无意,却还不肯轻易放过她。 想起那被行之送回来的血玉镯子,花颜骤然心紧。 橘红娘子接过多少恩客,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自然将花颜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嘱咐:“神佛既然有灵,自然不会降罚于你,该罚也是要罚想出这等法子的人才是。姑娘放心,尽管去做就是了,今夜的一切奴家就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花颜抿了抿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橘红娘子推进了里屋准备去了。 直到站在寺庙偏殿的那一刻,花颜心中都忐忑不安,若是大公子晓得了,怕是又不肯放过她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花颜整个人才猛地反应过来,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人是大公子。 花颜捂住心口,平复下心跳,便端着手中茶盏进了偏殿。 相国寺乃是景国最大的寺庙,修缮的自然是工艺最好最气派的。 就连这偏殿中立着的三樽金佛像在烛光的映照下发着温和的金光,那工艺也是栩栩如生,宛如真佛降世普渡终身。 她一走进,就被金色佛光和香烛笼罩住,好像能将她浑身的污秽浊气都强行驱散。 都说佛生万象,花颜抬头望向那金佛像,那光竟然有些刺得她睁不开眼,许是她心中脏污,又许是知晓她所做之事,她瞧着那金佛像,竟只觉得凶神恶煞,横眉怒目。 她稳了稳心神,走上前:“公子,奴婢煮了茶,公子可要用上一盏?” 橘红娘子说得对,若是真佛有灵,定能比她更加分清善恶对错。 可花颜一走上前,便发现今日的二公子不太对劲,只见他脸颊竟然透着一股奇怪的绯红,整个人都透着不正常的热气,连敲击木鱼的声音都变得越来越杂乱,宛如他的心声般,根本不像是潜心礼佛的架势。 花颜有些始料未及,只能上前一步想要去查看二公子的情况,她伸手轻碰了碰二公子的肩膀:“二公子…您…” 可就在她刚喊出一声之时,就听见一阵衣料剧烈摩挲的声音响起,面前的卫昼然猛地站起身。 带着她手上托盘一翻,那温热的茶水全数洒在了花颜身上,好在不是滚烫热水,只是将她身上薄纱和衣物尽数浸湿,并不太疼。 下一刻,花颜手腕一紧,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拉进了怀里,她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和汗毛都立了起来,她骤然抬头看向面前男子的那张脸,秀眉下意识地皱起,下意识就用力去推她,这才发现他脸上通红,浑身滚烫! 根本不像是正常的状态! 和从前她弄错了大公子身份的时候,一模一样! 花颜再怎么也懂了,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橘红娘子所说的为她准备好了一切,竟然是直接给卫昼然下了欢情药! 看来卫老夫人是铁了心,想要她勾着二公子在这偏殿中云雨,也不管是不是佛家清静之地。 “你……朱颜…”卫昼然嘴中迷迷糊糊地喊着,那双通红眼眸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在探究她究竟是不是… 花颜没太听清,恍惚间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朱颜”,登时推开他的手就顿住了,心中被一股莫大的惶恐笼罩着,他怎么知道?! 二公子怎么可能会知晓她的真名? 二公子从不在意她,怎么会大费周章地去查她?! 正在她愣神之际,二公子竟然一低头就要亲下来! 花颜整个人就像是受到了莫大惊吓的刺猬,亮起了全身的刺,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面前的男子。 不可以! 花颜紧张惊恐得大脑一片空白,可被二公子圈在怀里就像是被烫了一下,让她浑身恶寒,控制不住地生出嫌恶之意! “二公子…二公子您清醒一些!”花颜也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将身上如同重物一般的二公子猛地推开,如同惊弓之鸟躲到了另外一边。 二公子只是死死地盯着花颜的那一张脸,控制不住地脸红喘粗气:“怎么,母亲选了你来,难道不就是为了给本公子疏解的?你装什么贞节烈女?!你从一开始不就知道吗?” 花颜面色发白,紧紧攥住背后供桌边沿。 是…她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自己的责任,就是为了给二公子泄欲。 若是为了娘亲和妹妹,纵使她再怎么不愿意也能豁出去做。 可她如今不是完璧之身,二公子若是碰了她立马便会知晓! 花颜深呼吸一口气,正要说话,面前二公子瞬间就朝着她扑了过来… 可想象中的触碰没有出现,只听得一声“嘭”—— 二公子骤然到地,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 卫辞青沐浴在金黄佛光之中,如同神只降世。 犹如她的英雄。 他淡漠地拍了拍衣袖,随意拿过一方丝帕擦着手,像是嫌弃刚刚碰过卫昼然的地方有些脏。 花颜惊魂未定地靠在供桌边,整个人都好像瘫软了下来,惴惴不安地看了看地上昏迷过去的二公子,又有些紧张慌乱地看向面前的大公子,怯怯开口:“大公子…您…您怎么来了?” “本相不来,任由你被他玷污?”卫辞青没抬眼,垂着眸一遍遍地擦着手。 第76章 她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和大公子的阴暗关系 像是终于擦干净了,卫辞青扔了手中的丝帕,朝她伸手,指尖轻点:“到我这儿来。” 花颜看着卫辞青心生犹豫,她将那血玉手镯还给大公子时,本是存了让她们之间一刀两断的心思,可万万没有想到,就算她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大公子也不会轻易放走她。 直到她如今看见卫辞青,才骤然反应过来,以大公子的性子,别说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就算她只是个物件儿,进了他的房中也绝不让旁人沾染半分。 看他擦手的动作便知道。 花颜紧张地咽了咽,仔细看了看左右,幸好大公子进来时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二公子礼佛向来不喜欢除了红豆之外的人侍奉,也没有别的僧人,只剩下她和大公子,还有一个昏迷倒地的二公子。 她一步步朝他走过去,用尽力气迈出一步又一步,才堪堪到了他的面前,谨慎福身:“大公子。” “嗯。”卫辞青抬眸瞧了她两眼,轻飘飘地问:“今日又教了你些什么?” 花颜低头,抿了抿唇才答:“回公子…今日橘红娘子什么都没有教,只是让奴婢来侍奉二公子礼佛。” 若是让大公子知晓,怕是又是一场雷霆之怒。 “哦?”卫辞青饶有兴趣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他笑得讥诮:“莫不是你以为,本相比你还不了解老夫人?若只是让你简简单单的侍奉,又怎么会大费周章地将魅香楼花魁接来?” “奴婢…”花颜想不出怎么遮掩,也想不出怎么解释,不知道怎么,每每一到大公子面前,只要他轻飘飘淡漠的一眼,便能轻易将她浑身所有的虚假都识破,根本不容她半分辩驳。 像是料到她无话可说,卫辞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走到供桌前,修长如玉的手指随意在一旁抽出三根香,指尖轻碾了碾放在烛火上点燃,慢条斯理地轻轻吹去香顶的灰烬,随手插在供桌最中央的香炉上,“你猜我那母亲突然着急让你去服侍卫昼然,甚至不惜用上给他下欢情药的法子?” 随即,只见他双手合十,食指尖贴着眉心,轻轻俯了俯身子,眉眼依旧淡漠凉薄,没等花颜说话便玩味道:“因为他,潜不下心礼佛两日,便又以剃度威胁我那母亲将红豆接来,母亲自然不肯,便想到了和红豆生的有五分相像的你。” 花颜嘴唇发白,俏脸更是苍白,她大致能猜到是二公子想要剃度,却没想到二公子是为了红豆,而她也只是卫老夫人手中的一个……用来勉强替代红豆的影子。 花颜苦笑一声,轻声道:“奴婢…多谢公子告知。” 卫老夫人的安排她虽然有些惊讶,却也算是意料之中,花颜抬眼看向他清傲颀长的身影,那他来又是为了她的什么呢? 卫辞青脸上挂着漫不经心地笑,一眼就像是洞穿了她心中的疑问和想法,淡淡挑眉:“卫昼然只将你当影子,本相虽不能给你妾室的身份,但总归在本相这儿,朱颜就是朱颜,无需做旁人。” “奴婢…奴婢不懂公子的意思…”一句给不了她妾室身份,花颜嘴中像是一口口嚼了好大的黄连,苦得她心都抽着疼,只能勉强扯唇当做听不懂的模样。 话音刚落,卫辞青便到了她的面前,伸手狎昵地碾了碾她的耳垂,将她耳垂碾得发红,才肯掀唇答非所问:“镯子为什么不想要?” “奴婢……奴婢身份卑贱,实在是配不上那样好的血玉手镯,更配不上大公子的…情意,还请大公子将血玉手镯收回去吧。”说到情意两个字是,花颜明显顿了好几个呼吸,才颤颤巍巍地说出情意两字。 她自然知晓大公子这等冷心冷情的人,除了八公主是例外,再无旁人能够让大公子生出情意。 大公子对她,最多是带着些背德的刺激感和新鲜感罢了,等日子久了她也会被弃之如敝屐。 “本相说配,就是配。”卫辞青的指尖轻轻地在她脸颊边流连,如同情人间的亲昵抚摸,他一直没有什么起伏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些情绪的变化,他嗓音低沉: “乖,回去便带上。” “奴婢…”花颜怯怯地看了他两眼,被他那压迫感吓得控制不住地退了两步,双手将衣袖攥得不成样子,皱皱巴巴的,耗尽脑汁编出缘由:“奴婢……奴婢不想再破坏公子和八公主之间的情分。” “本相和宁儿的情分,你如何能破坏?”卫辞青眸中闪过一抹暗芒,颇有些兴趣地瞧着花颜闪躲心虚的模样。 花颜用力咬紧了下唇,心抽得有些疼,呼吸都有些紧张困难起来。 她自嘲仓皇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是啊。 她只是可有可无的玩物,连个通房丫鬟都算不上,哪里就能破坏大公子和八公主十几年的情意?顶多是八公主容不得沙子,见不得大公子身边出现一个特殊的异性罢了。 可那镯子她一旦再带上代表着什么,她和大公子心中再清楚不过,那她又要何时何日才能彻底结束和大公子这段剪不断理还乱,还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见她没说话,卫辞青冰凉的眸光落在她雪白修长的脖颈上,此时她浑身绷得僵直,他便知晓她还固执着自己的想法。 他轻抚上她毫无血色的唇,改抚为揉,一点一点地碾磨着,直到花颜的唇泛上薄红才开口:“你不想要那镯子,想同本相一刀两断?” 花颜沉默着,没说话。他的指腹将她的唇碾揉得轻痒泛红,揉得她心尖轻颤,惴惴不安地等着他下一句话,宛如在等待审判的囚犯。 卫辞青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心慌,并没有刻意停顿许久,只是淡淡地问:“这镯子廉价你不要,倒也并无不可。送你的那盒焕颜霜,你可知什么价格?” “奴婢…不知。”花颜心上如同打鼓一样,抬头茫然又不知所措地对上他的眼眸,只看那金丝镂空雕花的盒子便知道是名贵之物。 紧接着便听见他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乃是北疆岁贡,只得两盒,皇后娘娘一盒,剩下一盒便在你的手上。一盒价值以黄金千两计。” 第77章 面前佛像冰冷神圣,背后他的躯体滚烫汹涌 以…黄金千两计?! 花颜像是被当头一棒打得傻了,呆愣地看向卫辞青一张一合的嘴,饶是她知道大公子出手定然是名贵之物,但是…也万万没有想到,那焕颜霜居然是北疆岁贡! 一瞬间,花颜只觉得她碰过那焕颜霜的肌肤都变得滚烫起来。 北疆岁贡,竟然被大公子就那样随手给了她…… 不知怎么,花颜看着面前的卫辞青,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动摇起来。 她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面前的人了,若只当她是可有可无的玩物,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甚至用这北疆岁贡…做饵? 可若是对她有些许情意和怜惜,又为何会那样冷漠残忍? 他们中间像是蔓延上浓重的雾气,花颜根本看不清自己面前的人是笑是怒,也看不清自己未来的路。 正在她沉浸在自己思绪的同时,眼睑上传来冰凉轻柔的触感,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只听得他嗓音难得温润: “如今你欠本相黄金千两,如何又能一刀两断?” 黄金千两。 花颜被这四个字敲打得浑身一颤,纵使她当官家小姐时,也万万没有见过那样多的黄金,何谈现在拿什么还他? 她自嘲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是她想的太简单,她和大公子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怎么可能是轻易能够断的干净的。 看着大公子漫不经心的漆冷眼眸,花颜紧紧攥着手掌,许是看清了她眸中的挣扎和妥协,他随即俯身低笑着逼近。 下一刻他那薄唇轻轻擦过她粉嫩的耳垂,温热气息洒在她的耳畔,那耳边酥麻的痒意让她心上悸动轻颤,他掀唇:“那镯子你若不喜欢,便可再寻喜欢的。” 这样亲昵的姿势,他那样撩拨,却叫花颜无端端心惊。 他明明低低笑着,却没有半点笑意,犹如夜魅般的在她耳边低语,是蛊惑之相,言语中却是十足十的试探之意。 花颜仿佛置身于悬崖峭壁之上,瞧着似乎有两条路,实则从那抵死纠缠的三日开始,她能走的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条。 她死攥着掌心,理智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红唇一张一合间却有些说不出来。 他的大掌包裹上她的柔荑,轻巧地掰开花颜死攥着的手,犹如情人般亲昵地把玩着她的纤纤玉指。 “奴婢…”花颜挤出两个字,却仿佛看见了一条通往深渊的路,她若是答应,怕是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卫辞青挑了挑眉,漆冷的眸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暗芒,在她红唇上轻吻了一下:“听话,明日将手镯带上。” 他分明就是知道她根本承担不起那价值黄金千两的焕颜霜,轻易就将她所有的反应和情绪都看的清清楚楚,已经笃定她无法拒绝。 花颜闭上双眸,如同认命般轻声道:“奴婢…遵命。” 下一瞬,合上的眼睑便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卫辞青当真是爱极了她那双清澈眼眸,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样,或娇嗔或委屈或不甘,呈现的永远只和他有关。 “告诉本相,今日都教了些什么?”他低声循循善诱。 “回大公子,今日并未教授什么。”花颜睁眼,怯怯地看向他回话。这却是实话,一则是因为是在相国寺,与众多官员甚至圣上太后同行,老夫人也不敢太过出格,生怕叫人瞧了丞相府的笑话。二则是橘红娘子早已经给二公子下了欢情药,他们笃定只要下了药,二公子就一定会要她,确实是没有教什么特殊的法子。 顶着卫辞青凌厉漠然的目光,花颜垂头努了努嘴,轻声道:“是衣服不同于往日。” 卫辞青闻言挑眉,倒是颇为认真地上下打量着她全身衣物。 她今日也并未穿的隆重,反而看起来和平日打扮相差无几,但以他的角度打量过去,竟是一时之间找不到这衣服如何解开。 花颜紧张地捏了捏手,斟酌着要如何告知他,她当真要告诉大公子,如何解开自己的衣物么? 叫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卫辞青的手臂环上她的软腰,正在此时,一直紧闭的殿门外竟然传来了异动!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之后,便传来几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向来应该是寺庙中的小沙弥或是僧人—— “卫施主?施主您在么?如今是寺中晚膳之时,贫僧为您送些素斋进来,不知可方便么?!” 花颜吓得眼睛瞪圆,不方便!!很是不方便啊!! 她咽了咽,没忍不住看向还躺在殿中的二公子,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向面前将她抱在怀中的大公子,攥紧他的衣角轻扯了扯,满眼祈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她可以忍受大公子的欺负,可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 更别说她们如此暧昧不清的姿势,而她真正要服侍的人却昏睡在地上。 门外僧人的对话仍旧在耳边响起:“师兄,你确定二公子当真在寺庙中潜心礼佛么?怎么连一点敲木鱼的声音都听不见?” “卫施主?可许贫僧进来送斋饭?” 而大公子挑着眉讥诮戏谑地瞧着花颜,眸中的意思或许旁人不懂,但花颜确实一眼就会了意。 耳边响起的催促声,不断地冲击着花颜的耳膜,她也顾不上旁的,慌忙抓着他的大手,亲手带着他找到她衣裙唯一的解处。 “不用了,退下吧。”卫辞青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左手食指有意无意地绕着她那根系带把玩,右手随意抓过供桌旁边的木鱼杵塞进她的手中。 她身上那衣物乃是橘红娘子特意带来,是她从前在魅香楼时最为喜欢的,又按照花颜的尺寸另外给她做了一身。 这衣裙乍一看没什么,偏偏奇就奇在,整身衣裙只靠腰内侧那一根细细的系带固定。 眼下系带被大公子拨弄得早就岌岌可危,她整个人都被卫辞青从背后紧紧抱在怀里,抵在供桌边,她面前是三樽硕大又威严的金佛像。 花颜心尖和手一样颤着,颤颤地敲着眼前的木鱼,一声又一声浑厚通透的木鱼声在整个空荡荡的偏殿中响起。 面前佛像冰冷神圣,而她背后却是滚烫压迫的男子躯体。 极致背德的冲突不断地挑拨花颜的理智。 第78章 一夜荒唐 世间当真有佛么? 若有佛,为何不佑她? 爹爹为官清廉,半生都在为百姓谋事,为何偏偏要诬陷他贪污? 娘亲温柔和善,待事待人从来宽和仁爱,对府中下人更是关怀体贴,如今却在茅草屋中没日没夜地做绣活,眼睛都快熬瞎了。 容儿天真活泼,却体弱多病,身患喘症,无数大夫都断言无法根治,若是命数好些便能长大成人,若是不能… 花颜眼中通红,饱含泪水地抬头望向那三樽金佛像,是那样的栩栩如生。 许是背后男子躯体太过滚烫,不断地冲击着她的感知,眼前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恍惚间都变得横眉冷目凶神恶煞起来,仿佛在谴责花颜所行肮脏出格之事。 突然,猛地一声闷雷从天空无情劈下,那样的巨响,活像是真佛得知他们污秽之事迫不及待地降下神罚。 她身后的大公子听见那雷声,却像是被惹得越发兴起,撩拨欺负她的动作越来越强势。 他横冲直撞,勉强残余些许温柔。 花颜疼得眼泪从眼角滑落,木鱼杵险些要从她手中掉落,她仓皇握住,敲击木鱼的声音变得杂乱无章,轻重不一。 他太过分,花颜因为他而被迫昂起头颅,绯红的俏脸上充满了茫然,那一双向来清澈的眼眸也变得懵懂无神,眼泪从眼角氤氲而出。 如果世上真的有佛,有神明,那为何不辩好人恶人,为何好人往往不得好报? 若是佛只辨恶,不认善,那她也不怕这所谓天罚。 为了家人和自己,她别无选择,无论是善是恶,后果她一人担了便是。 只要能让爹娘妹妹平安一生,纵是十八层地狱,她也没有什么下不得的。 卫辞青正埋首在她脖颈中,对她细腻雪白的肌肤爱不释手,啃咬着却还觉得有些不够。 正在此时,他撑在供桌上的双手,手背覆上她柔若无骨的温热小手,只听身前轻抖着的人儿颤着娇俏的嗓音求:“求公子轻些…” “呵。”卫辞青被她有些许主动的态度取悦,她从来都是被动拒绝,床榻之上也是死死咬唇忍着,从未如同今日这样,如此的乖顺顺心。 如此的……百媚千娇。 卫辞青轻吻上她颈后,低哑地笑:“小颜儿当真叫本相,食髓知味。” 说完,更是坏心思地加了力道。 “公子!”花颜失声唤了一声,急忙又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唇,生怕又露出什么不该有的声音。 过了好几个呼吸,花颜勉强有了些理智,喘息着问:“二公子…二公子他当真不会醒来么?” “自然不会。”卫辞青是练过武的,角度和力道都是有讲究的。他只是轻笑,戏谑道:“这种时候,小颜儿当真要同本相提起别的男子?” “奴婢不是…”花颜忙不迭解释。 换来的,确实他变本加厉的惩罚。 从那一声闷雷降下开始,外面就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呼啸的寒风无孔不入,裹挟着湿润泥土的芬芳肆意地钻进偏殿中每一个角落。 花颜忍不住瑟缩,手中木鱼杵终于得了他的恩典能够放下。 而她也终于得了自由,却又被他抱回了他的院子中,独留二公子卫昼然昏迷在殿中。 结果还没到院子中,只是刚刚出了偏殿,便累得直接在大公子的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清醒过来,已然是第二日。 花颜想起昨夜和大公子在偏殿之中的一夜荒唐就觉得后怕不已,想起此刻昏睡在偏殿中的二公子更是吓出了一声冷汗。 她正要起身,就被身侧的男子揽住了腰肢。 花颜这才看见躺着身侧的大公子,他神态慵懒,明显是还未睡好。 他不说走,花颜也不敢走,毕竟忤逆了他这样多回,没有哪一次是有好结果的,必然是会被他重重惩罚。 花颜抿了抿唇,大着胆子轻声问:“公子…二公子还在偏殿之中,若是奴婢不去瞧瞧,怕是要叫人知晓的。” 卫辞青这才掀了掀眼皮,慵懒淡漠地睨着她,随手从枕边摸出血玉手镯,重新给她带上,嗓音微哑低沉,很是有磁性:“下次取下来,小颜儿后果自负。” “奴婢…遵命。”花颜忐忑地应了,忍住心中的不是滋味儿。 得了大公子的应允,她便急急忙忙地朝着偏殿去了。 好在此时还早,没什么人起身,加上冬日晨雾朦胧,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行色匆匆的花颜。 一进偏殿,果不其然就看见二公子还躺在地上,浑身泛红,她忙蹲下摇了摇他,却闻见一晚上都能散去的酒味儿,“二公子…二公子?” 喊了好几声,又推搡了他好几下,卫昼然都没有醒过来的痕迹。 花颜更加慌了,心中惴惴不安,大公子昨夜下手会不会太重了些,着急忙慌地去找人帮忙。 好在寺庙的僧人一向都要做早课起身也颇早,花颜很快就带着几名僧人前来,才将人高马大的卫昼然送回了卫老夫人的院子中。 卫老夫人一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昏迷不醒当时就急了,忙叫人去把王府医请来。 好在王府医来的快,在他为卫昼然诊治的时候,卫老夫人带着周嬷嬷便对着花颜开始质问了。 卫老夫人手中依旧盘着那串玉石佛珠,脸上没什么情绪起伏,更是平静,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花颜,像是有话要说,却是周嬷嬷开的口: “好个花颜姑娘,我们家老夫人将你选进来,花了二十两卖了你是为了好好服侍我们家二公子,为我们二公子传宗接代的。可如今你瞧瞧,究竟昨夜发生了什么,我们家风度翩翩的二公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模样?!还不快交代?!” 花颜忙不迭朝着卫老夫人跪下,垂着头屏气凝神地回答:“回老夫人,奴婢…奴婢当真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啊!” “你不知道?昨夜我们老夫人专门让你去服侍二公子,你不知道谁知道?!”周嬷嬷色厉内荏地质问。 第79章 算计周嬷嬷 又是如此审视的场面,花颜紧张得喉咙发干,心跳如擂鼓:“回老夫人,昨夜奴婢确实进了偏殿,可不知道怎么二公子似乎有些奇怪,发着狂将奴婢赶出了偏殿,还说…奴婢怎么敢给他下药……” 花颜这话一说出来,周嬷嬷登时像是抓到了花颜的天大错处,气焰越发嚣张:“好啊,花颜姑娘!我们家老夫人看你为人乖巧听话,这才选了你,怎么你如今自己没有本事赢得二公子的欢心,竟然打起了这种肮脏龌龊的心思!你可知道那欢情药对身体的损伤有多大?!竟敢给二公子下欢情药,你该当何罪?!” 说完,周嬷嬷立马又扭身俯身向卫老夫人回话,刻意夸大道:“老夫人,奴婢可是听说有些欢情药非常伤身,怕是二公子今日如此,正是因为花颜那欢情药的缘故啊!” 许是周嬷嬷对花颜当真是厌恶至极,恨不得生啖其肉,她竟然没有注意卫老夫人的神色变化,自顾自地说着。 卫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嗓音淡淡:“那依你看该当如何惩罚于她呢?” 周嬷嬷小人得志地笑了看向跪在地上的花颜:“依奴婢看,虽说不至于直接打出丞相府,但也要戒尺五十,再去祠堂跪上三日才能让我们的花颜姑娘长长记性才是。” 花颜跪在地上,听见卫老夫人和周嬷嬷的话反而难得松懈了些,看来她赌对了。 周嬷嬷骂得实在恶臭不堪入耳,更是气焰嚣张,但给二公子下欢情药的,却不是她花颜。 给二公子下欢情药一事,怎么说也是丞相府二公子,橘红娘子若是没有卫老夫人的示意怎么敢做? 而周嬷嬷是整个厢房四个人中,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 言毕,全室寂静,剩下的三人反应不一。 橘红娘子平日堆满了笑容的脸上,此时笑容也寥寥无几,百无聊赖地挥了挥手中的绢帕,“老夫人花了重金将奴家从魅香楼请过来,又派人接到了这相国寺里,难道不就是为了花颜姑娘能和二公子圆房?奴家是那青楼出来的,自然是肮脏不入流的,用的欢情药自然也是不入流的法子,只不过若不是得了老夫人的示意,奴家也是万万不敢给二公子那样的千金之躯下欢情药的。” 橘红娘子是什么人,那是全景国最大青楼——魅香楼中最受欢迎的花魁,平日专门伺候达官贵人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自然知道知晓,高门是瞧不上她的出身和做派,甚至心底鄙夷。 但是她也不在乎,只要银子给够了,才不管什么瞧不瞧得上。 只是既然费尽心思将她请了回来,卫老夫人碍于情面也得给她几分面子,谁知道被周嬷嬷这一番话一说,加上橘红娘子这番话说的含蓄,实则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弄得卫老夫人更加下不来台。 高门主母行事,竟然被一个嬷嬷议论至此。 周嬷嬷再怎么听见橘红娘子这番话也该反应过来了,脸上半分血色也无,吓得瑟瑟发抖,可惜已经晚了。 只见卫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睨着周嬷嬷,将手中玉石佛珠摔在桌上,“你如今也是老了,嘴也是越发碎了,既然如此,你便受那五十戒尺,再去那大雄宝殿中跪上三日为我然儿好好祈福,也算长长记性!” 若是今日橘红娘子不在场不知情,卫老夫人将那罪名不分青红皂白的塞在花颜头上也就是了。 如今却不同,为了维护自己贤良的名声,卫老夫人不得不降罪于周嬷嬷。 周嬷嬷顿时毁得肠子都青了,她是被对花颜的恨冲昏了头脑,抓住一个机会就恨不得百般发挥好好教训花颜,谁曾想到竟然冒犯了老夫人啊! “老夫人…奴婢…奴婢不是有意冒犯啊!求老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周嬷嬷跪在地上忙不迭求饶。 卫老夫人捏了捏额角,像是被她蠢到,不厌其烦:“去吧!” 话音刚落,门外立马进来了两名小厮将不甘心的周嬷嬷带走了。 不用看都知晓卫老夫人的目光定然审视地落在她身上,花颜垂着头,敛下心中的快意和些许算计之心。 她无意害人,但也不是白白受欺负的傻子。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正在此时,内室中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把卫老夫人急得忙起身去看,就连向来爱不释手的佛珠都落在了桌上。 花颜也跟着进去,谁知道刚刚进去就被一个飞来的玉石枕吓得退出了屏风。 “哐当!” “母亲,那出身卑贱的贱人居然给儿子下欢情药!儿子不要她!儿子只要红豆!” 想都不用想,二公子醒来便是指着花颜一顿指责,还以为是花颜下的欢情药。 卫老夫人许是不好解释,便问王府医:“然儿究竟如何?怎么会晕了一夜?” 花颜候在门口处,心中无比忐忑地偷瞟王府医,只瞧他神色如常,垂头回答:“回老夫人没什么大事,许是二公子服了欢情药之后不太清醒,瞧见了花颜姑娘只觉自己被戏弄算计,怒气冲突之下,不小心撞着了,并不严重,将养几日即可。” 许是自己被算计戏弄,二公子一反平日温润带笑的模样,对着花颜怒目而视。 卫老夫人知道花颜冤枉,也只能挥手让她先下去。 花颜垂眸应下,看着二公子那样激动,倒像是个忠贞不二,一心只有红豆的,但若真像看起来这么喜欢红豆,早些将红豆纳入房中抬了当妾室岂不是名正言顺? 又何须等到卫老夫人选了她来? 只要以抬红豆当妾室和不出家为交换,卫老夫人定然满口答应。 可见,二公子对红豆也只是面上喜欢,心里也爱不到哪里去。 花颜自嘲一笑,红豆的处境也好过于她,不管多少,二公子心中始终有红豆。 而她…… “只是一个低贱的丫鬟,如何能做妾室?” 她甚至还记得说这句话时,大公子语气是多么冷漠不屑,如同施舍蝼蚁。 自始至终只是玩物。 恍惚之间,花颜竟然不自觉地顺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到了大公子的院落门口,没瞧见人,正撞上行色匆匆的行之。 行之忙扶住花颜:“是花颜姑娘啊!奴才也是太着急了就没看前面,没撞到吧?” 花颜浅笑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摇了摇头:“无妨,行之侍卫有什么急事么?” “皇上今日要同寺中主持讲经论道,谁知道这好不容易全国搜集来的古籍佛经却被皇上不小心毁了些许,这可是有价无市,整个景国都找不出第二本,若是在宫中还好,这相国寺也临时找不到工匠来修。正巧主子学过一些,也修复过不少佛经,才让主子来试试。结果主子一大早就被太子殿下拉走了,若是误了皇上皇后的大事,怕是要责怪的。所以奴才这才急了些。” 第80章 他们才是天作之合 花颜抿了抿唇,试探道:“行之侍卫可否拿着,让奴婢瞧瞧,损坏的可多?” “那倒是不多,只是宫人们上茶时不当心,将茶水洒在了前面,毁了最右角的这一张心有菩提画作,皇上说了只要将这团糊的墨迹遮掩住也就行了。”行之轻手轻脚地翻到那一张画作,呈现在花颜面前。 花颜端详了片刻,心中有些拿不准,便问道:“若是此时去请公子回来,可来得及?” “太子殿下的院子远,怕是来不及的。”行之无奈地回答,若不是这样他也不用这样着急了。 就算是大公子自己回来,也来不及。 花颜捏着手,仔仔细细端详了片刻那张画,在锋芒毕露和藏拙之间举棋不定。 父亲出事之前,母亲一直信佛,她跟着看过不少的佛经也抄写过,也替母亲临摹过不少佛家画像,倒是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只是家中巨变,母亲也不再信佛,不再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朝着行之轻声道:“若是实在没有办法,或许…奴婢可以试试。” 行之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了救星,却又有些犹豫,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他叹气:“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姑娘不必太过紧张。” 说着,行之就将书案和文房四宝都呈了上来。 花颜站在桌案前,静心凝神将前后的佛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终于敢动手。 鬼使神差的,花颜选了大公子平日最常用的那支湖笔,手指握上去的时候,明明玉石笔身冰凉温润,她却觉得隐隐发烫,就好像…就好像同大公子指尖相缠一样。 花颜凝神下了笔。 行之守在书房外,一步都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书房里面的人。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书房中才传来花颜的嗓音:“行之侍卫,好了。” 行之忙不迭进去,跑到桌案旁看了两眼,没等花颜说话就噔噔噔跑了,嘴里说着是要去请大公子回来。 花颜无奈笑笑,轻轻吹气等墨干透,才彻底放下心来。 行之离开没多久,院子中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娇俏嗓音:“卫哥哥…宁儿来了!卫哥哥!” 是八公主!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花颜浑身紧绷,她绝不想和八公主对上,更不知道若是让八公主看见自己在大公子书房中,等待她的又是怎么样一场雷霆风暴。 花颜左右环顾片刻,手忙脚乱地躲到了一边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下一刻,门开了。 八公主走了进来,听声音似乎是朝着书案那边走了过去,花颜心下松了一口气。 随即花颜便听见了哗哗的纸张摩擦声响,想来八公主应该是在翻阅书籍。 好在没多久,就有另一阵相对平稳些的脚步声传来,花颜只听见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传来—— “宁儿,你怎么在此处?” 这不是大公子的嗓音,倒…倒像是那位太子殿下的。 纸张摩擦的声音停止,八公主像是有了新的目标,嗓音越发娇软亲昵:“卫哥哥!太子哥哥,你们回来了,宁儿来了好一会儿了呢。” 下一刻,花颜才听见那一道清冷料峭的嗓音:“这佛家画像,你修的?” 只听得八公主愣了一瞬,随即就笑着撒娇:“对呀卫哥哥,人家这不是也想替你分忧吗?” 不! 那明明是她修的! 花颜下意识攥紧紫檀木雕花屏风的边缘,心中充斥着气愤和不甘,竟有些忍不住从那雕花缝隙之中看外面的景象。 只见八公主还如从前那样,双手抱住大公子的手臂,不停摇着撒娇,满脸都是女儿家的娇态。 太子殿下在旁边看着,只是笑,并未说话,像是要为两人创造独处。 大公子站在桌案前,垂着眸看不清神色,那墨冷幽暗的眼眸却像是被什么黏住,眸光定定地落在桌案上那一张花颜刚刚才修复好的画像。 端详了许久,大公子才抬头,睨向八公主,嘴边噙着浅淡的笑容:“当真是宁儿修复的?” 语气听着温柔亲昵,却没有半点温度。 八公主闻言愣住,许是冒名顶替还有些心虚,可看见卫哥哥眸中划过的一抹惊艳欣赏之意,她重新笑得娇媚,毫不犹豫:“当然是宁儿啊卫哥哥,这里哪里还有别人呢?难不成卫哥哥还不相信宁儿?” 不知怎么,只见大公字不动声色地往那紫檀木雕花屏风扫了一眼,随即亲昵又安抚地揉了揉八公主的发顶:“傻话,怎么会不信宁儿。” 这句话便是认了。 明明卫辞青那一眼看起来毫无痕迹,只是随意一眼,花颜却好像结结实实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心如擂鼓之后,便是无尽的委屈和厌恶。 仿佛全身鲜血都冲了上来,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八公主!! 看着八公主和大公子亲昵和谐的模样,花颜心中像是生吃了黄连,又酸又涩,更多的是苦楚,像是被人死死地捏着。 罢了。 她只是丫鬟,只是玩物,怎么敢妄想和那天之骄女争上一争? 若是公子心中有她,或许那修复的画像能够成为一桩更让她得公子宠爱的功劳。 偏偏她只是玩物,是不是她修复的根本不重要,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个是受尽宠爱的天之骄女,一个年纪轻轻权倾朝野的文官之首,怎么看他们才合该是天作之合。 一阵说话声越来越远,想来是大公子他们一同走了,不是说今日皇上皇后要同主持讲经论道,文武百官和家眷应该是要去的。 他们走了之后,花颜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跌坐在那紫檀木雕花屏风后,心中如同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疼。 再过了一会儿,行之便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一瞧花颜这模样,顿时慌了神:“哎哟我的花颜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坐着?主子命奴才将您请过去一同听讲经论道呢!” 第81章 高朋满座间,他与她的隐晦情意 “大…大公子?”花颜心头情绪汹涌,听见行之的话更是变得浑浑噩噩,嘴唇颤抖:“大公子为何会让奴婢去?” 想都不用想,那样的场面肯定是文武百官和家眷都是要到场的,老夫人和二公子也定然是要去,她…她如何能够跟着大公子一起出现? 这不是自己上赶着找死么? “奴才…唉…奴才也没有法子,大公子指名道姓要您去的。”行之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吓得神色不安的花颜,忍不住心生怜惜。 人嘛,对待柔弱的人和物都是会忍不住多生出几分怜惜的。 大公子不是有八公主作陪么?这时候让她去,若是让老夫人和二公子看见她怕是下一刻就要被拖下去乱棍打死。更别说大公子身边还有位骄纵嚣张的八公主。花颜抿了抿唇,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询问:“若是奴婢不去……” 行之正要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朔风的声音:“行之,老夫人院子中的人传来消息,说是老夫人正要派人去找花颜姑娘呢!” 花颜立马吓得浑身一抖,满眼求助地看向行之:“行之侍卫,求求您,让我先回院子中吧!” 行之耐不住她求,终究是答应了,说他会尽量在大公子面前解释清楚的。 花颜马不停蹄地出了大公子的院子,和老夫人派来的人遇见的时候,幸好离大公子的院子足够远。 谁知道,老夫人竟也是要让花颜陪着二公子前去听主持讲经论道。 老夫人带着二公子前去,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二公子几年前就一心向佛,鲜少露面。若是卫老夫人想要让二公子重新在朝堂中一展才华,那这皇上皇后携文武百官都会在的大场面,自然是二公子重新出现在百官视野中最好的机会。 只是,花颜霎时间顿住,不敢想大公子看见她跟在二公子身后,就算是行之再帮她解释,怕是局面都难以控制。 “怎么?花颜姑娘不舒服么?”为首的嬷嬷冷声询问。 花颜下意识摇头,答了一声并未,只能认命地跟着嬷嬷们去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公子还是那般瞧不得她,只是已经从歇斯底里的模样抽身出来,脸上挂上了温润的笑容,跟在卫老夫人身后,花颜则是兢兢业业地跟在其身后。 果不其然,当真是好大的场面。 相国寺主持了禅大师带着几十名年长的僧人分别坐在席上,对面则是空了好几个位置,想来该是帝后和太后的位置。 卫辞青作为文官之首自然是坐在官员之首的席上,只是全场竟然都没有看见八公主和太子殿下的踪迹。 卫老夫人和二公子在席间坐下,老夫人出身高门,夫家更是世代簪缨的丞相府,这些年苦心经营也在京城中博了个极好的名声。 只是坐下的片刻,就有不少官家夫人前来搭话,老夫人倒也管不上花颜,她便跟在二公子身旁伺候着。 几乎是入席的一瞬间,花颜便感受到一道灼热漠然的打量视线。 她下意识抬头,便隔着尽是说话闲谈热闹的宴席,遥遥撞进了那人一如平常清冷漠然的凤眸中,此时闪烁着冰冷的暗芒。 他危襟正坐在太师椅上,修长白皙的大掌搁在桌面上,迎着她颇有些心虚的目光定定地打量她,半分不曾闪躲,指尖轻敲着桌面慢条斯理,像是半分情绪也无。 只是他眸中的暗芒,纵使是隔着高朋满座的人山人海,也像是摄取了她的心神,足够让她心惊胆颤。 花颜定定地看向卫辞青时心神不宁,恍惚间像是听见了身旁二公子低声说话的嗓音,却没有听清。 “你在看什么?!” 直到二公子一声疾呼才勉强将花颜的心神拉了回来,她手下一虚,差点将茶水洒到桌上,她低头再不敢引起二公子的注意,轻声回答:“回公子,奴婢在看周围墙上挂着的佛经绣品。” 相国寺乃是景国第一寺庙,也是历来皇室最为信奉的,香火鼎盛,经久不衰。周围墙壁上整齐有序地挂着数不清的佛经绣品,是将佛经用苏绣之法绣在绢帛之上。 听见她这话,便感受到面前的一束目光,许是二公子惊讶于她对佛经竟会感兴趣,不屑地问:“你能看懂?” “奴婢…只是勉强识得些字罢了,连那绣品上的字都认不全,自然…更是看不懂的。”花颜谨慎回答。 像是在他意料之中,卫昼然笑得温和鄙夷,兴致缺缺地睨了她一眼,可下一刻,他瞬间愣住——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面前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小丫鬟,竟然比红豆还要像他记忆中的朱颜几分。 而另一边,行之正在解释之时,身旁传来一声低冷的笑。 卫辞青瞧着花颜守在卫昼然身边,那姿态好不恭顺乖巧,眉眼间尽是讥诮阴沉:“她倒是很听旁人的话。” 行之闻言往卫昼然那边看了看,看见卫昼然盯着花颜看,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吓得浑身冒冷汗。 不是,二公子您不是向来不喜欢花颜姑娘的吗?! 做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盯着花颜姑娘看,那看得眼睛都直了,根本移不开! 求您别看了! 正在此时,只听人群一种一阵骚动之后立马安静了下来,全场鸦雀无声。 是帝后和太后来了,身后带着八公主和太子殿下,众人齐齐起身行礼。 “众卿免礼平身,如今在相国寺中,不必要的礼数尽可免了。”皇上不怒自威,浑身气派实乃人中龙凤,身旁的皇后也是贤良和善。 帝后和太后太子径直往自己的首席位去了,独独八公主扯着皇后娘娘撒了娇,最后径直到了卫辞青的身边坐下。 一时之间,全场官员家眷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在卫辞青身上。 八公主爱慕丞相,在京城早已经是人人知晓,众官员背地里都猜测他们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何时能够成为八驸马。 皇帝与相国寺主持讲经论道,并不太管束在场官员,只求一个浑然自在,众人或是低声议论,或是凝神静听。 鬼使神差地,花颜控制不住抬头偷瞟卫辞青的方向,瞧见八公主支肘对着他娇笑着说话,她忍不住又看向他。 恰好,对上他直勾勾的冷漠眸光,眼眸中全然是漫不经心和淡漠,仿佛他盯着的不是花颜,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儿。 第82章 二公子突然其来的转变,被大公子目睹 只一眼,花颜便像是被锁定的猎物,进退都不对。 “卫哥哥,你在看什么啊?”八公主正缠着卫辞青说话,发现卫哥哥虽说应了两声,眼神却没有一瞬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这让八公主十分好奇又生气地顺着卫哥哥的目光看过去—— 是卫二公子。 他直勾勾地看着身旁那一名垂着头看不清容貌的丫鬟,但瞧着身段却是极不错的。 那样的眼神,八公主目露了然,娇笑着挽住卫辞青手臂撒娇:“宁儿当卫哥哥在看什么呢,原来是在看一对有情人啊!” 卫辞青敲着桌沿的指尖顿住,眸光落在花颜身上半分不曾移开,语气太过淡漠显得冷漠:“有情人?” “是啊,卫二哥哥看身旁那小丫鬟的眼神甚是黏腻呢,那模样瞧着就是极恩爱的。”八公主笑眯眯地道,说着又看了两眼那垂着头的小丫鬟,总觉得有些不对:“只是那丫鬟…宁儿却总觉得曾在哪儿见过一样?” 但转念一想,她常去丞相府中找卫哥哥,对丞相府的丫鬟眼熟些倒也正常。 饶是八公主怎么也想不到,站在卫二公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竟是卫大公子的人。 她也没注意到,卫辞青越发阴沉的眸色。 八公主说的也没错,卫昼然从来没有这样打量过眼前的小丫鬟,曾没从仰视的角度瞧过她。 如今一看,若不是他太清楚她不是朱颜,恐怕都会认错。 那样熟悉柔顺的眉眼,实在让他移不开眼。 花颜垂着头心底忐忑不停,生怕让八公主认出了自己,自然也没有看见此时卫昼然看着自己逐渐不对劲的神色。 再听见二公子的话语时,他的语气已经柔和了不少,至少比平日少了些厌恶:“你叫什么?” 他曾问过,但从不曾在意。 花颜心跳如雷,不是害怕面前二公子,是因为心知大公子在对面瞧着,轻声答:“回二公子,奴婢贱名花颜。” “花颜…”二公子似乎将她的名字在嘴中来来回回碾磨,最后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声:“连名字都和她有一个字相同。” 花颜心中一紧,却品不出二公子话中的意味,不由得抬头看向二公子,只瞧见一向对她极为嫌恶的二公子,竟然是难得流露出了真正温和的神色,还有些许的…留恋。 明明是在对视,花颜没有感到半分应该有的情绪波动,就好像…二公子所有的情绪似乎都不是对她的一般。 见二公子看着自己愣神,花颜无所适从,只能硬着头皮轻声唤:“二公子?” 她本来就有好嗓子,天生娇软勾人,如今轻声唤人越发显得别样的娇媚。 卫昼然怔了一瞬,随即朝着花颜的俏脸伸手,瞧着像是想要抚摸脸颊的模样。 花颜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躲开了他的手,惶恐地看着他:“二公子这是…” “本公子从前倒是没有发现你这张脸…还真是比红豆生的更好。”卫昼然感叹着,落空的手也转而轻抚她的长发。 花颜心中一片冰凉。 比红豆生的好? 怕是生的比红豆更像二公子心中的那位姑娘吧? 说着,卫骤然竟然是破天荒地同花颜解释起那苏绣上佛经的释义,神色是难得的带着笑意。 花颜心中清楚,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副模样若是在旁人眼里看来,分明是二公子神色温柔眷恋,而她则是女儿家的羞赧含蓄。 当真是好一副情意融融的模样。 卫辞青眯了眯眼,漆冷的眸中泛起阵阵寒意,连向来清冷的眉峰也染上阴鸷。 他倒是低声叹:“宁儿说的不错,倒是有情得很。” 八公主只当卫辞青是在同她低声说话,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只有身后的行之听着自家主子的语气,虎躯一震,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的天爷啊,二公子不是一向不喜欢花颜姑娘吗,怎么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算他求求了,二公子千万别对花颜姑娘生出半分想法才是。 二公子和花颜姑娘,主子和八公主,这几个人撞在一起…可是能要人命啊! 二公子要替她解释,花颜虽说都懂,但也只能装着不懂,乖顺地听着他说,说着说着她的眼神便有些控制不住地往大公子那边偷瞟。 每回都只敢偷偷瞧上一眼立马就收回目光,生怕被人发现了去。 说是讲经论道,其实多数时候也就是主持了禅大师讲经,待到讲完已经过了数个时辰。 只是了禅大师似乎对手中的画像很是感兴趣,特意问了皇帝。 皇帝被了禅大师讲经了一通,终于也从他嘴里听见了夸赞之词,甚至对他手中那副修缮的佛经画作很是推崇惊艳。 皇帝面上有光,笑得爽朗:“辞青啊,这副画作既然是你修缮的,不如你同主持论道一番?” “回皇上,这画作并不是微臣修缮,而是另有其人。”卫辞青起身拱手作揖,却没有直接说清是谁。 八公主此时是骑虎难下,之前在卫哥哥面前邀了功,如今若是不认,岂非是告诉卫哥哥她是诓他的? 不行,卫哥哥自小最恨旁人诓骗于他。 八公主硬着头皮起身,站在卫辞青身旁:“回…回父皇,乃是…乃是宁儿修缮的。” 花颜抬眼看向最前首站着的那一对天作之合,看着八公主毫不心虚地冒认自己的功劳,眸中是抑制不住的厌恶。 佛不庇佑好人,却庇佑以出身身份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人,还真是荒唐可笑。 “哦??宁儿从来对佛经都不感兴趣,怎么突然感兴趣了?”皇帝反问。 主持了禅大师道:“回皇上,只要心底通透明净,何时心向我佛都不算晚。只不过贫僧对这副画作修缮的部分很是感兴趣,若不是沉浸佛理多年,心思通透之人怕是万万领悟不出如此佛象,就连贫僧有些叹为惊止。不知公主修缮此画时,是何心境?” 花颜闻言,垂着眸子盯着脚尖,似乎她当时什么也没想,只是…感受着书房中那熟悉的冷竹香,格外的关注。 八公主心中慌乱,她当时瞧着那桌上的画作画得十分好看有意境,想要博得自己在卫哥哥心中的好感,便冒认了下来,谁会知道还会在光明正大的场面之中细细问来,一时根本想不出要怎么回答。 她对佛理向来没有了解,甚至连随口编两句都说不出来。 有心人恐怕早已经看出不对,最后还是皇帝接了话头遮掩过去,对八公主的议论才堪堪停住,这一场讲经论道才算是完了。 卫老夫人唤了二公子离开,打发花颜等一众奴才下去了。 殊不知,走到寺中院子时,二公子去而复返,手中捏着一株不知道哪里来的梅花,插入花颜的发间,语气中全是花颜听不懂的情绪:“我便觉得极配你。” 花颜受宠若惊地微红了脸,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不适应二公子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也不敢忤逆,只能低头轻声应声:“多谢…公子厚爱。” 她俏脸微红,发间红梅衬得她更是容颜绝世动人,看得卫昼然心中微动,眼前婢子一颦一笑竟然像极了她,让他如何能生出半分嫌恶的心思。 花颜自然知晓他是在透过自己看那位姑娘,但旁人看着可就不这么想了。 远远看去,分明是一副情意绵绵的场面。 卫辞青负手于身后,睨着不远处那一对男女,唇边噙着冷漠阴沉的笑。 第83章 两位公子对峙 花颜垂着头看着二公子意欲往前的步伐,不知怎么她突然心悸一阵,行动已经快了思绪一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后退了一步。 眼前二公子的神色微妙起来,似乎对她后退躲闪的动作很是不解,花颜正欲解释之际,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嗓音—— “奴才见过二公子。” 是行之的声音,许是太过熟悉,花颜几乎是一瞬间就听出来了,随即抬头,所有的目光都被行之身后那道修身玉立的身影吸引住。 他下颌线紧绷,墨冷深邃的眸子中盛着她熟悉的冷漠和陌生的阴沉,最诡异的是他薄唇轻勾,噙着的那一抹笑意透着十足的讥讽。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卫辞青那如同古井无波的凤眸只是轻飘飘睨了她一眼,随即很快移开看向了二公子卫辞青。 明明他那一眼并未在她身上落实,却让花颜手脚发凉,如坠冰窖。 她心中止不住发慌,捏着掌心怯怯去瞧他的神色。 大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二公子方才的亲昵举动,可让他瞧见了? 正在她惴惴不安之际,卫辞青终于掀了掀唇:“二弟。” “许久未见,兄长可是愈发的意气风发。愚弟在佛堂这些日子,就算未曾接触朝堂之事,也是听说了不少兄长的事迹啊!”二公子卫昼然脸上挂着平日的笑容,同大公子说话时姿态放低,倒像是真的仰慕他这位兄长。 “哦?”卫辞青低哼一声,像是从胸腔中挤出来的低沉嗓音,语气没什么情绪起伏,只是他比二公子稍微高出一些,微微垂眸看向二公子时,满眼的漫不经心中反而透露出些许目中无人的轻慢。 卫昼然看着他这样的态度,显然是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位兄长的轻慢冷漠,扯着笑道:“听说兄长破了十年洪水贪污舞弊案,更是成了今年科举的主事考官,可见兄长如今在朝堂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旁的倒也不敢说,只是…堪堪比你强上一些。”卫辞青这前半句话瞧着谦虚,后半句话却是话锋急转直下,言语中是不曾遮掩的轻慢不屑。 卫昼然本是客气话,虽说他们不睦已久,也是没有想到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他咬牙扯出笑意:“兄长风姿,哪里是愚弟这等凡夫俗子能比的?” 卫辞青像是被他这句话取悦,漠然挑眉,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若说是上一句话只是有些轻慢,这句话便是实打实的轻蔑不屑,半分不曾给卫昼然留脸面。 饶是卫昼然在佛堂中装了这样久的温润君子,也被他这如同利刃的一句话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伪装。 卫昼然咬牙对上卫辞青的眸光,像是要好好打量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和从前被他骑在身下羞辱的野种有什么区别。 花颜听着两人的对话,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两者无言对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谁知对峙良久之后… 那道冰冷阴沉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身上,吓得她一激灵,随即就听见大公子冷声问: “本相倒是好奇,你一心向佛,那这婢子……” 这便是要问她的身份,是他的语气太过平淡,仿佛真的好像从来没见过花颜一般。 只是短短对视,卫昼然便察觉到眼前的人再也不是那个任由他欺凌的野种,而是实打实的文官之首。 像是发现了卫辞青落在花颜直勾勾的目光,卫昼然扯唇一笑,宠溺地瞧了一眼花颜:“倒是让兄长见笑了,这婢子乃是愚弟的通房,贴身伺候愚弟起居的。” 说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公子竟然还刻意地加重了贴身二字。 犹如冰天雪地盖下来,花颜瞬间被大公子阴鸷冰冷的目光看得背脊生寒,听见二公子的解释时…她便晓得…自己要死到临头了。 同样被吓得冷汗涔涔的还有行之,恨不得一大步冲上去死死捂住二公子的嘴才好。 卫辞青盯着花颜,饶有兴趣地挑眉,讥诮地夸赞:“是么?二弟的眼光倒是不错。” “兄长说笑了,只不过是瞧她知情识趣,能够解解闷罢了。”卫昼然答,但他说完这句话,立马就察觉到面前人的气场骤然一凛。 若说之前卫昼然还有信心能对峙片刻,此时只是抬眼对上,便觉得浑身冰凉,像是被他一眼看穿,几近讥笑。 行之拧眉扶额:完了完了,二公子日后怕是完了,花颜姑娘也完了,他更是完了… “确实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二弟可是要好生看好,莫要哪天被旁人抢了去。”卫辞青笑得讥诮,深深看了花颜一眼,移开眸光,转身便走。 那一眼,花颜宛如待宰的羔羊,被蓄谋已久的可怕猎人盯上,再没有逃脱的机会。 见大公子走了,那股可怖的压迫感随之消失,卫昼然如释重负,盯着卫辞青背影的目光变得彻骨冰冷,母亲说的不错,这野种是越发的嚣张跋扈,若是他再躲在佛堂中藏拙,怕是卫府的祠堂都要被他掀了。 再过些日子,他倒是要看看,卫辞青还能不能这样风光! 花颜不小心将卫昼然眸中一闪而过的阴冷笑意尽收眼底,可下一刻看见二公子脸上截然相反的温润笑容,她半分不觉得轻松,只觉得恐怖至极。 二公子这样的人,明明在对别人笑着,心里却说不定在盘算怎么杀了对方。 大公子是喜怒无常。 而二公子是实打实的笑面虎,明明装的温润君子,却满心的阴暗算计。 “兄长性子冷,你未曾侍奉过,一时被吓着也是寻常。”卫昼然安慰着花颜,以为她是被卫辞青浑身的压迫感吓傻了。 花颜心道,她不仅侍奉过,还熟的很,至少她知晓眼下大公子怒了,等待着她的不知道是怎样的狂风骤雨。 她咽了咽,面色泛白,柔声答:“奴婢多谢公子宽慰。” 说完,卫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便将二公子请走,花颜也被带去了同橘红娘子请教。 今日橘红娘子倒是没在她的衣物上下功夫,而是反手扔了好几本暗黄书籍到了她的面前。 待花颜看清眼前书籍上的内容,瞬间涨红了脸,像是被烫了一下,红着脸下意识就将那书籍合上,满眼惊慌地看向橘红娘子: “娘…娘子…佛门净地,这春宫图怕是……” 第84章 偏殿情事 “姑娘都是已经人事的,怎么还是这样害臊?”橘红娘子不以为意地摇了摇手中团扇,姿态几近柔媚,笑着道:“区区一副图算什么,奴家可是还准备了好几个珍藏的册子来教姑娘呢!” 说着,橘红娘子扭着腰身将地上的册子捡起来,更是当着花颜的面索性将那四五本册子齐齐翻开,全都赤裸裸地展露在花颜眼前。 眼前五本册子都呈现暗黄,一瞧便知道是有年头的,其上绘着的小人儿……姿势各不相同。 几乎…几乎都是她曾体会的。 花颜红着脸,却被橘红娘子盯着,只能硬着头皮忍住羞赧看向册子,许是她目光躲闪,实在不知道看向哪个好,橘红娘子索性替她做了抉择,直接随手将最中间一本塞到她手里,其他几本就摆在她的面前等着她。 花颜只是扫了一眼,不知怎么诡异地口干舌燥起来,不知不觉便被那第一张画上的小人吸引了目光。 与此同时,橘红娘子看着她如同失去了方向的呆头兔子,没忍住团扇掩嘴轻笑起来,眼前这小姑娘实在是单纯得可爱。 只是看些春宫图,便脸红成这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若是当真让她看活春宫,还不得把自己给煮熟了? 许是她太过单纯,橘红娘子忍不住笑声逗她:“姑娘身为通房,难道在伺候主子之时,当真就没有感受到半分的快意舒爽?” 快意舒爽? 花颜涨红着脸愣住,不知怎么脑海里无端端地浮现大公子的身姿。 她…从前从未看过这些,长到十八只和他有过肌肤之亲,也只在床榻上侍奉过他一人。 她记得初夜之时,那疼混杂着耻辱和惶恐太痛了,导致那夜纠缠,花颜实在是感受不到半分的快意。 可… 可从那之后… 就算花颜再不想承认,她也不能否认,不管是身还是心对于大公子的靠近都变得越来越敏感,有时候只是他似有若无的撩拨,便能让她变得反常。 再后来…她也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颤栗快感。 “姑娘既然体会过,自然也是知道此等情事的销魂之处,倒也不用太过羞赧。”橘红娘子看着花颜那一副正经思索,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笑着半是打趣半是宽慰。 花颜被她这句话登时拉回了所有的思绪,慌乱地抓着画册躲过橘红娘子的目光,红着脸盯着那画册。 谁知道,她不曾想起大公子还好,一想起他再看这画册简直让她无比自容。 橘红娘子眼尾上翘,饶有兴趣道:“难不成…姑娘对此种极为…熟悉?” “求娘子…求娘子莫要再说了。”花颜此时声音已如蝇鸣,俏脸涨红滚烫,活像是在火中被烧透了,抬眼满是羞赧娇软地看她:“奴婢!奴婢看就是了。” 她不止一次地被这样折腾过,许是因为那样能够完整地让他彻底占有,又或许能够让她整个人都陷在他的怀中任由他摆弄。 思绪一流转,他温热平稳的呼吸仿佛就打在了她的耳廓,那样低哑磁性的低喘声就鬼使神差地重新在她耳边萦绕起来。 橘红娘子忍不住轻啧一声,花颜姑娘这一眼的风情,就算是她这样的花魁都险些被勾了魂儿去,更别说是那些好色的臭男人瞧了,怕是认不得化生饿狼一般扑上来才怪。 出乎花颜意料的是,直到入夜她被派去佛堂伺候二公子之时,她都未曾见到大公子,甚至也没有行之的消息。 这不仅没有让花颜松一口气,反而让她越发的惴惴不安。 她太清楚了,纵使她在大公子心里没有什么份量,也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但以大公子的性子早已将她划做他的物件儿,容忍不了旁人碰她分毫。 大公子还未发作,便代表着有一场愈发严重的狂风暴雨在等着她。 花颜跟着僧人们端着茶水到偏殿外时,偏殿大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只能看见那三樽熟悉的金佛像,一如从前般慈眉善目地俯视,宛如时刻俯视世间万物众生,几近慈悲。 “若是按照前几日的习惯,卫二施主应该前来礼佛。只是此刻卫二施主被老夫人绊住,说是有要事商议,或需等待片刻。在偏殿最左边有一小隔间,平日用于僧人们的三急。只是自从卫二施主前来之后,主持便吩咐将那些物什撤走了,又置了桌椅。若是姑娘累了可在那处稍作休息,静待卫二施主的到来。只是卫二施主礼佛从来不喜让贫僧们在旁陪同,贫僧们也不好一同进去,姑娘请吧。”僧人们说完,目送着花颜进去便退了下去。 花颜依言去了那内室中静待二公子。 室中果然如僧人所言的干净,只摆放着一张木质屏风,简单的木桌和太师椅,因为是内室没有光线而稍显阴暗,看得并不真切。 花颜走到桌边,正欲将手中托盘放下松快松快,殊不知只一靠近那屏风,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强有力的大掌,强势搂住她的腰身。 一个旋身,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那人按在了冰冷的墙上。 熟悉的冷竹香钻进鼻尖,强势霸道的气息将她整个包围,花颜下意识抬头,不出意外撞上那双阴沉的漆冷眸子。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大公子?!” “怎么?”卫辞青讥笑着瞧她,目光触及她发间的红梅时骤然变得森冷,他笑得越发讥讽:“小颜儿如今是忘了本相了?” 第85章 你当真以为,我那草包二弟会真心待你? “奴婢…唔……”花颜抬眼看向他,惶恐地张嘴正欲解释,却被他的指腹按住了下唇。 卫辞青指腹抵着她的下唇,眸中充斥着阴沉漠然。 花颜被他这样的目光瞧得越发心惊胆颤,慌忙支吾解释:“奴婢并未……” “那为何还戴着这花?”他冷眼瞧着她,唇角噙着笑,却半分不达眼底。 花颜心下一惊,她退下之后便就忘了这回事情,骤然被他一说才想起来,就听见他低声下了命令:“摘了。” “…是…是。”花颜闻言,忙不迭伸手摸索着将发间那梅花取了下来,交到他的手上。 只见他抬眼瞧了那花一眼,随手便将那花扔在地上,那花混着尘土再没了方才的艳丽光彩。 他冷哼一声:“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低贱之物。” 话语间,尽是凉薄漠然之意。 并不是他刻意为之,只是所有高高在上的主子骨子中透出来的高傲漠然。 花颜面色微微发白,不知怎么心好像被人紧紧捏在手里,她有些执拗地看着那花,就好像她也如同那花一般被人毫不留情地丢弃在地。 如此凉薄之言语,她已然不是第一次在大公子嘴中听见。 想从前八公主争着要她手中的血玉镯子时,他也只说那镯子廉价粗糙,如何能配上公主的身份。 那便自然只能来配她。 红梅是低贱之物,可她在大公子的眼中又何尝不是这冬日随处可见的红梅? 被二公子强行采摘,又辗转到了大公子手上被无情丢弃,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甚至连命运都半点由不得她。 可那红梅当真低贱么?自古多是诗人才女们诗词中气节傲骨的意象,那红梅抵御这满天冰雪与寒风,凌霜而开绽放自身风华,恐怕也从未料到会被人毫不留情掠夺索取,再扔进尘土中被说成低贱之物。 许是瞧见了她一直在看那地上梅花,卫辞青眸中暗色越发浓厚,“看来你是当真舍不得那低贱之物?” 他冷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花颜瞬间回神,不知何时眼泪已蓄满眼眶,含着泪光惊惧地看着他,“奴婢不曾,公子误会了……” “哦?”卫辞青凝眸看着她,只能从她脸上看见惊恐惧怕,那含着泪水的眸中也满是怯意,似乎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要吞噬了她一般。 而面对卫昼然,她纵使下意识闪躲,脸上却多是笑意,或真或假总比在他面前要松快些。 对着他,她便连虚伪的笑意都半点装不出来。 鬼使神差地,初夜花颜那句话再次在他耳边萦绕。 没等花颜回答,卫辞青唇边便浮现讥诮的笑:“本相倒是忘了,你对他一往情深,舍不得他所赠之物倒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他轻捏起花颜的下颚,玩味道:“只是你当真以为,我那草包二弟会真心待你?” 正在此时,偏殿中突然传来声响,紧接着她便听见了二公子卫昼然的声音,听着那细微响动,像是方才迈步进来,到了佛像供桌面前跪下,很快便传来浑厚的敲打木鱼声音。 二公子就在偏殿! 她却被大公子禁锢在内室,仅仅一墙之隔,只要声音稍微大一些,便能够让二公子听个清楚! 花颜整个人浑身紧绷,满眼惊恐地看向大公子,手上慌张地攥紧他的衣袖,含着泪摇头:“公子求您…” 又是如此娇弱惹人怜惜的模样,在卫昼然面前却能笑得娇俏。 卫辞青却仿若未闻,像是听厌了她的卑微求饶,他强势将手指抵入她的唇齿,来回摩挲,将她所有求饶的话通通都堵在了唇间。 花颜很是难受,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不住地从眼角落下,只剩下她微弱的呜咽哭声。 偏殿传来平稳有力的木鱼声,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外头二公子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大公子没了趣味便放开了她,花颜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双手着急忙慌地紧握住他的大掌,喘息着:“求公子…至少不要在这里。” 像是被她那样依赖渴求的模样取悦,卫辞青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吓唬道:“本相最不喜女子哭。” “奴婢…奴婢没有哭。”花颜闻言,慌忙将脸上残留的泪水擦去,像是被吓得缩了脖子的鹌鹑。 “笑。”卫辞青冷声道。 花颜怔愣一瞬,立马反应过来,扯了扯嘴唇笑得很是勉强。 “丑。”卫辞青毫不留情地嫌弃,看着她皱巴巴的俏脸上那明明比哭还难看的笑,他眸中阴沉却消散了大半:“本相可从未说过,要在此处要了你。” 言外之意,是她想多了。 花颜登时俏脸涨红,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便听见他清冷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 “只是今日本相排了一出戏,须得你亲眼瞧见才能算好。” 花颜愣住,自从上次八公主“请她看戏”之后,她对于看戏便心有余悸,只能仓皇无措地望向大公子。 很快…花颜便听见偏殿中传来不一样的响动。 只听见偏殿大门传来嘎吱一声,想来是有人进了,很快就引起了卫昼然的注意,许是他以为和前几日一样是花颜前来服侍,并不惊讶,竟还一反常态地温声:“来了?今日怎的这样晚?” 言语间满是熟稔。 下一刻,完全不同于花颜的娇声响起:“公子…奴婢可算是见到公子了!” 花颜瞬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大公子,红豆怎么会出现在相国寺?! 说着,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便是卫昼然惊诧的嗓音:“红豆?!你怎么在此处?” “奴婢…奴婢是被老夫人接来的。”红豆一如从前般娇柔做作,一见了卫昼然便抽泣起来:“公子都不晓得,奴婢虽在府中,却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公子。这相国寺山高水远,也不省的公子的身子受不受得住。担心得奴茶饭不思,如今见到公子一切安好奴也放心了。” 卫昼然带着笑意道:“抱着是轻了些,苦了你了。爷也想着你的。” “真的么?”红豆停了哭泣。 卫昼然没再说话,也再没了敲击木鱼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唇齿相贴的暧昧声。 第86章 那公子呢…对奴可曾有半分怜惜? 红豆怎么会在这儿? 以老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性,定然不会将红豆接来。 若不是有些权力的,也不可能将红豆接来,看二公子之前与老夫人赌气都没达成所愿便可知道。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 花颜骤然抬头望向面前的大公子,他眸中一片冰凉漠然,半分都不惊讶红豆的出现。 是大公子假借老夫人的名义… 大公子为何要如此做? 她清楚地知晓自己的位置和身份,也不至于痴心妄想到大公子是吃了自己的味。 卫辞青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指尖狎昵地碾弄她的耳垂,玩味道:“好戏开场了,小颜儿可要看好了。” 说着,她便被大公子带到了屏风前,直面内室唯一的小窗,透过那薄如蝉翼的窗纸,她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偏殿正中央发生的一场荒唐!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二公子,或许…她本就没有了解过二公子是什么人。 只见那偏殿三樽金佛像金刚怒目之下,供桌前蒲团上俨然是一男一女赤条条纠缠在一起的荒唐场面! 红豆得二公子的宠私下最是胆大,如今更是一双白腿紧紧地勾在卫昼然的腰上,嗓音放荡不说,更是充斥着整个偏殿,不停回荡。 花颜被眼前这一幕,吓得瞪大了眼,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捂住了嘴,生怕自己被眼前景象惊的失声尖叫让偏殿中的男女发觉。 饶是花颜已经人事,被大公子按在偏殿做过那荒谬之极的情事,也被迫红着脸将橘红娘子给的春宫图勉强看了个七七八八,可如今眼前是活生生的男女! 更是她平日熟悉的二公子和红豆。 如今明晃晃的在她眼前! 她背上传来温热压迫的触感,下一刻便被身后的人从背后揽在怀中,他的侧脸贴上她的额头旁,同她耳病厮磨。 他低头,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廓,同时听见他低沉微哑的嗓音:“看见了么?你心心念念的人正抱着旁人。” 花颜被他那嗓音和气息惹得心尖一颤,浑身被他烘得开始逐渐发热。 眼前是男女靡乱交缠的声音,耳边却不停萦绕着他满是玩味讥讽的低沉嗓音: “你对他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可他呢,视你如无物,将你赶出佛堂,跪了无数次的夜。” “任由你被那婢子欺辱,他只要那婢子的欢心,值得么小颜儿?” “你以为他这两日对你态度好转,可赠是随手可见的红梅,更不曾对你有半分情意。” “若不是你这张脸,你以为他为何会突然对你温柔起来?” “只要是生着那张相差无几的脸,不论是谁,你那心上人便能照单全收。” 说着,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摸上她的侧脸,花颜被他似有若无的摩挲惹得俏脸发烫,他指尖所过之处像是在她肌肤上泛起一层涟漪,酥麻不止,更是轻痒,仿佛直直钻进她的心上。 眼前男女没有休憩之意,耳边人似乎也没有停止的意思,在她耳廓喋喋不休: “看着心上人同旁人缠绵,是何滋味儿?” “当真甘心做她人的影子么,小颜儿?” 他仿佛化身无尽夜色中的鬼魅,不停地朝她抛出诱惑,那磁性清冷的嗓音,像是魔音冲击着她的耳膜,循循善诱着,蛊惑她的心神。 花颜被迫看着那活春宫,浑浑噩噩间,泪水从眼眶滑落而下,许是他拿捏准了她心神恍惚不宁,只是低哑一笑,故意诱着问: “告诉本相,小颜儿究竟是谁的人?” 一瞬间,她仿佛真是被身后的人蛊惑了心神,在红豆毫不收敛的喘息声中,轻声道:“大公子…” 卫辞青淡漠挑眉,轻轻吻上她的耳廓,舔吻着她的耳垂,咬着厮磨:“乖。” 话中,只有漫不经心和绝对的胸有成竹,仿佛从一开始就将花颜和卫昼然他们所有的反应算得分毫不差。 听着这如同安抚宠物一般的言语,花颜面色发白地捂住心口,柔荑已然忍不住发颤。 如此不以为意的逗弄语气,她再熟悉不过。 他说,二公子对她只不过是因为这张脸,对她毫无情意。 她只不过是那个姑娘的影子罢了。 她晓得,这些她都晓得。 可是…他呢? 他会有某一刻,对她生出些许情意怜惜么? 不。 她应该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身份,明知自己只是玩物,怎能有如此非分之想? 花颜捂着心口,想将心中那念头压下去,可偏偏那念头如同烧不尽的火,猛地冲了出来,她心跳如雷。 她紧张地咽了咽,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又像是再也忍不住心中不甘,扭头望向他哑声问:“那公子呢…对奴可曾有半分怜惜?” 她问完,背后骤然安静下来,再没听见他再说话,回应的只有他留在她脖颈上细细密密的吻。 不回应,便已经是回应了。 一瞬间她的耳边便像是彻底安静下来,她再也听不见偏殿中那对男女痴缠之音,只能感知到身后男子的一举一动。 二公子所有的羞辱,甚至和红豆纠缠至今,她只觉惊慌失措和羞赧。万万及不上她身后传来的寂静半分伤人。 那静谧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一击便将她剥得鲜血淋漓。 如海般的心痛汹涌而上,将她彻底淹没。 明明所有,她都已经知晓,也时时提醒自己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可为什么…… 还是会这样难受? 罢了…… 若这就是她的命,只要能活下去她便也认了。 不知何时,偏殿中的动静终于停下,男子低喘声在殿中响起,只见红豆软着腰肢窝进二公子的怀中,娇嗔至极:“听说公子近日瞧上了那花颜,不知…她伺候得公子可还习惯?” “你同她吃什么味?不过是长得有几分像她,可床榻上着伺候人的功夫,如何能够比得上你?”二公子爱不释手地在红豆腿上捏了一把,惹得红豆娇笑连连,缠着他要回院子,不在这偏殿中。 二公子自然依她,将衣物穿好便抱着她走了。 “果然是不识货得很。”卫辞青狎昵地碾上她的软腰,满是不屑讥诮。 随即只听他满是戏谑地低笑:“本相的颜儿,甚是动人。岂是那样的货色可比?” 第87章 她想好了 那一日,大公子果真如同他所说,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她与大公子,仿若真的赏戏之人,二公子与红豆那这折戏演完了,自然也就散了。 帝后此行前来相国寺已过了小半个月,国事繁忙也到了归时。 前后整整一日,才从相国寺回了京城,花颜向老夫人告了假,想回家瞧瞧娘亲和妹妹。 谁知,刚到家门前便瞧见好几个提着木箱的男子陆陆续续进了门。 是城中济善堂的郎中们! 平日给容儿请的郎中多是从他们几人中的一位,所以她都认得。 难道是容儿和娘亲病了?! 花颜一时心慌如麻,忙小跑进去,便瞧见果真三位郎中都守在容儿床榻边,一个个神色都有些凝重。 “娘,容儿又发病了么?”花颜看着床榻上虚弱幼小的容儿,不禁心疼得红了眼眶。 她一回来,母亲李氏便像是有了主心骨,惊喜又心疼地摇头。 说是自她上回走后,济善堂的郎中们一反常态,很是关心容儿的病,每过几日便会来瞧一瞧。 容儿喘鸣操作得少了,身子也养好了些。 好一阵忙碌之后,待那几位郎中要走时留下了好几副的药用以服用,见他们什么话都没说便要离去,花颜忙小跑着追出去,从瘪瘪的荷包中拿出仅剩的银两一齐付给他们。 不想却被他们齐齐推了回来,说是早已有人付过了诊金,无需花颜再付。 有人付过? 花颜秀眉微蹙,捏着几块散碎银两转身回屋。 母亲李氏正在照顾还昏睡着的容儿,早已经被压弯了背脊,身上瘦骨嶙峋。 花颜走上前柔声问:“娘亲,你可曾替容儿付了诊金?” 母亲李氏茫然地摇了摇头,这让花颜更加狐疑。 照顾好了容儿,母亲李氏拉过她的手坐下,看着她眼中净是泪光,心疼道:“瘦了。” 花颜笑着摇头说没有,便问起近日她不在家时的家中近况,母亲事无巨细都答了。 有了她留下的二十两银子,那些催债的至少半年不会再来,也算是过了一阵安宁日子。 母亲李氏更是从有些破烂的柜子中拿出一物,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 到了眼前一看,花颜才发现是两串糖葫芦,是母亲如今勉强能买得起的零嘴,“母亲…您不用担心我的,我在府中什么都好,吃食也好。” “母亲知道大户人家定是不会亏了你的吃食,但这糖葫芦是你从小最爱吃的,我上次去主家交绣活儿时,路过街上惦记你和容儿爱吃便买了两串,容儿人小嘴馋,但一心想着你爱吃,便是硬生生一口都没碰,嘴里念叨着等姐姐回来。”母亲李氏说着虽含着泪,但眼中却多了些许笑意。 容儿也忙将那糖葫芦推向她,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希冀地看着她:“姐姐快吃呀!容儿可是忍得很辛苦很辛苦呢,每回吃药便忍不住,但一想起姐姐回来看见了定会高兴,容儿便什么都能忍住了。” 母亲也生怕她太懂事不舍得,宽慰道:“颜儿吃吧,前些日子我接了个大的绣活儿,主家给的赏钱多,活儿又不重,只是两串糖葫芦罢了,娘还是买得起的。” 闻言,花颜这才注意到娘亲与妹妹的脸色,虽说跟从前养尊处优没法比,但已经比上次好了越多,甚至连容儿的脸上都有了些许血色。 只是她心中更加狐疑,这京城中哪里有什么钱多活少的营生,问母亲可知道主家是谁,可靠与否。 李氏答旁的不知,只知道是姓卫。 花颜登时心中一跳,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蜂拥而出——大公子。 整个卫府,会替她做这些的,只有大公子一人。 看着娘亲和妹妹脸上的笑容,仿佛之前一切欺辱与委屈都变得不值一提。 若是为了娘亲和妹妹,她付出什么都心甘情愿,哪怕… 哪怕,大公子只将她当做一个玩物。 只要能让娘亲与妹妹平安喜乐,她愿意做一个乖巧听话的玩物。 花颜同她们说了会儿话,将身上的散碎银两全都留了下来,嘱咐母亲有事可叫人去卫府寻她,这才放心回府。 花颜坐在铜镜前,看着那丝绢包着的血玉手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丝绢中拿起手镯,重新戴在手腕上。 她起身,像是想起了什么,取出那红木盒子,开了锁取出里面的焕颜霜妥帖地收在袖中,带上帏帽独自一人走小道去了苍梧苑。 这些日子堆积了些公务,卫辞青回府便埋首书房。 行之带着花颜进来时,卫辞青并未抬头,只低声道:“不用传膳。” 行之苦着一张脸,忙不迭给花颜使了使眼神让她去劝说。 花颜也只能试着怯怯开口:“公务固然重要,公子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言毕,只见大公子动作微顿了顿,抬眸睨向花颜,像是看见她主动前来很是稀奇,审视了她片刻并未说话。 花颜顶着他那漆冷淡漠的目光实在忍不住心下忐忑,只能硬着头皮在他眼前杵着。 正在她惴惴不安之时,才听见他开口吩咐:“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要传膳?” “是是是,奴才这便去传膳。”行之大喜过望地下去传膳,心道果然花颜姑娘说话就是比他说话好使,一句话能抵他几百句。 书房中只剩下花颜和卫辞青二人。 那道冰冷淡漠的眸光依旧停在自己身上,花颜大气不敢出,只能任由他瞧着。 “不是你自己过来的?”卫辞青唇边噙着极淡的笑,挑眉望向她:“如今又杵在哪里做什么?你就如此怕本相?” “奴婢…奴婢…”花颜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明明无数讨好的话都到了嘴边,她才想起大公子最不喜人阿谀奉承,满嘴假话,只能硬质头皮答:“是。” 她确实怕他。 怕他的权势地位,怕他手段,怕他的喜怒无常,更怕他的凉薄无情 可若是为了娘亲妹妹,她便什么都不怕。 花颜生怕惹怒他,忙不迭抬头望向他,实话实说:“奴婢今日前来,是有事想要……” 没等她说完,卫辞青便冷声打断她:“想好要告诉本相什么答案了?” 花颜心中自然明白,是指她将血玉手镯还给他的事情。 第88章 本相想吃的,不是这些 “奴婢…想好了。”花颜紧张地咽了咽,径直望着他,从衣袖中拿出那盒焕颜霜放在书案上,怯怯道: “这焕颜霜太过贵重,奴婢只是出身卑贱的丫鬟,实在是配不上,还请公子收回成命。”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整个书房中如坠冰窖。 卫辞青将那焕颜霜捏在指尖把玩,唇边噙着的笑透着彻骨冰冷,凉薄阴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盯了片刻,瞧见她吓的浑身颤抖,才施舍着掀了掀薄唇:“何意?” “确然是奴婢配不上这焕颜霜。但………”花颜面色微白,被他那强大的压迫感压的险些呼吸困难,忙将自己的手腕露出来:“血玉手镯,奴已经带上了。” 厢房中越发寂静。 像是生怕他不相信,花颜抿唇补充:“是奴…自己愿意的。” 若是她重新戴上手镯不够直接,那这句话足以说明一切。 她在说,她愿意。 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人,即使是泄欲的玩物。 大公子却没有立马说话。 花颜心中忐忑不停,紧张地捏着手,难道是她想错了么? 是她…自作多情了么? 她的红唇一抿再抿,直到彻底泛白,花颜才终于鼓足了勇气,颤着手解开了自己的披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将她那一身他曾最喜欢的衣裙全数呈现了在他的面前。 她嗓音又颤又轻:“昨日公子问奴是谁的人,这便是奴的回答。” 下一瞬,他的指尖便碾上她的唇,那双漆冷的凤眸也变得越发幽暗,少了方才的阴鸷怒气,平和得令人心静,似乎在量度花颜话中的真假。 良久,才听见他再次开口:“听说你今日告了假回家?” 花颜不敢瞒他半分,轻声应了一声是。 “我当你如何会愿意,原是如此。”他讥诮一笑,伸手碾上她的唇,从一开始的轻轻揉搓逐渐变成了碾磨,似乎那样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有些上瘾,直到将她抿得泛白的唇碾得一片鲜红才肯放过她。 卫辞青并未置可否,却是没头没脑地问:“你可曾如此穿给卫昼然瞧过?” 花颜摸清了他强势的占有欲,忙不迭摇头,“奴婢…奴婢未曾。二公子从前并不喜奴婢,让奴婢近身侍奉都少,自然是没有穿过的。只有…” 说着,她怯怯地看着他,“只穿给公子瞧过的。” 说完她心中却又泛起一阵苦涩,原来她竟也是能做出这种魅主求宠之事的。 “过来。”许是她那两句取悦了他,只听大公子低声吩咐。 花颜不敢耽搁,亦步亦趋地到了他的身边。 下一刻门外却传来行之的声音:“主子,晚膳到了。” 说着,便有推门而入的架势。 花颜面色一白,手忙脚乱地想要将披风重新披上,她能穿这身出来原就是豁出去了的,如今若是让旁人看见了可怎么得了。 有人比她更快。 几乎是一个呼吸之间,卫辞青便扬起披风将她全身上下拢得严严实实。 “主子今日的菜色是…”行之一边领着一众奴才进来,嘴里还一边解释着今日的菜色,结果刚进来就瞧见花颜姑娘怯生生地躲在自家主子身后。 主子神色不悦,花颜姑娘更是嘴唇鲜红发白,显然是关键时刻被打断吓着了,脸色都吓白了。 盯着自家主子那如刀般的恐怖眼神,行之瞬间虎躯一震立马就反应了过来,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忙开口:“行了行了,把手中的东西都放下,主子用膳最喜清静都不知道吗?一个个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行之就将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连带着自己也三步化作两步地逃了出去,活生生跟逃命似的,甚至他逃命的同时还记得要将书房的门带上,又吩咐人不许在门外守着,只在院子中守着,不许放进一只苍蝇。 行之等人出去了,花颜才轻轻地松了口气,许是身前的人感受到了她的窘迫,竟罕见地含着淡淡笑意问:“先用膳。” 花颜不敢忤逆,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是。” 大公子坐下,她正思索是站还是坐时,腰上一紧下一刻便已经跌进了他的怀中。 失重的时刻,她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再反应过来花颜已经被他按坐在腿上,她惊慌地看着他:“公子…” 卫辞青却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问:“你似乎爱吃甜食?” “奴婢从前…爱吃。”花颜轻声回答。 说完,下一刻嘴里便被塞了一小块枣泥山药糕。 细腻甜蜜的滋味充斥着她唇齿,她却不敢动,直到他挑了挑眉,花颜才悟了过来试探着吃了两口。 “如何?”卫辞青低声问,直勾勾地盯着她红唇上残留的一小块糕粉,眸光中倒映着面前的妙人儿。 她似乎是怕他至极,连吃糕时,那双充斥着水光的清澈眼眸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带着怯意。 卫辞青从初见她时便已经发现,她只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都能轻易勾起他的欲望。就连她小口小口吃糕的兔子模样,在他眼中都是十足十的可爱,能勾得他食指大动。 “甜蜜可口,入口即化,可惜公子不爱甜食。”花颜谨慎回答。 又听见他低声回答了一句:“倒也未必。” 花颜正欲询问他是何意,可刚张开红唇,便被他整个吻住。 他身上的冷竹香一下便将她笼罩,大掌也环上了她的软腰,他长驱直入,在她唇齿间不肯后退半分。 花颜被迫含着刚咬的半块枣泥山药糕同他亲吻,双手下意识抵上他的胸膛,想要将他推开些。 却丝毫抵不过他的强势索取,缠着她含着甜腻的糕点与之交缠亲吻。 枣泥山药糕,甜蜜黏腻的滋味充斥着两人的唇齿,也要让这个吻变得格外甜腻。 很快,花颜便在他疾风骤雨般的吻下软了身子,只能窝在他的怀中供他予取予求。 良久,卫辞青终于肯放过她。 花颜轻轻喘息,抵了抵他的胸膛,俏脸泛红看着他满眼都是不自觉的娇媚,“公子用膳吧…” 殊不知,卫辞青嗓音低哑:“本相想吃的,不是这些。” 第89章 今夜还长,小颜儿急什么 “公子…”花颜看着他那凶狠赤裸的眼神,就算再懵懂也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更何况…她今日本就是做好了准备再来的。 在她意料之中的。 饶是她经历过不少次,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由得紧张发慌,轻声唤他:“还请公子顾念身子…先用膳吧,之后再……” 没说完,她的下巴便被他抬起,迎上那深邃如古泉般冷静无波的眸子,那样的眸光仿佛将她洞察得毫无遮掩可言。 唇边噙着的浅笑中染着一抹讥讽,像是在说她的自愿也不过如此,将她心底那些惧怕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细腻雪白的肌肤,如同在把玩一样极好极满意的玩物,嗓音低沉醇厚:“方才不是还说是自己愿意带上的?” “奴婢…”花颜紧张地咽了咽,捏了捏手,正欲说话却被下巴上的疼痛感打断。 他冷声道:“原来都是诓本相的?” “没有,奴婢没有!奴婢万万不敢诓骗公子半句。”花颜慌忙开口解释,大公子是最不喜被人蒙骗的,有从前那些折辱惩处在,她怎么敢,怎么敢诓骗他半句? “再说一次,可是自愿?”卫辞青从轻抚变为揉捏,垂眸俯视着她,“若敢诓本相半句,你是知道后果的。” 他神色是那样平静,甚至平和得让她感到了些许温柔,可言语间的警告危险之意,又让花颜忍不住心慌生惧。 花颜捏紧了他胸前的衣物,咬唇和他对视。 这一句自愿若是说出去,那日后他的所有折辱她便再无反抗的缘由。 纵使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她也只能是大公子的人。 以大公子的脾性,定不会再许她被二公子碰上半分。 她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不顾礼义廉耻爬上大公子床榻的…荡妇。 贞洁名声的确重要。 但和娘亲妹妹比起来,不值一提。 花颜像是鼓足了半生的勇气,松开自己紧捏的手,颤着手轻轻握上她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来到自己的腰间,像是一个将自己亲手奉上的猎物,声音很轻:“奴是愿意的。” 她嗓音轻柔,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难得直勾勾地迎上他,瞧着倒是镇定自若,除了她发凉的柔荑和眸底遮掩不住的怯意。 实在是像极了亲手将自己送进虎口的柔弱兔子。 卫辞青眸中浮上浅淡笑意,在她唇边吻了吻,竟感受到她隐约有些迎合之意,一瞬间便将他那自制力击破一瞬,从原本的浅吻变成了汹涌粘腻的深吻。 花颜心底的惧怕让她下意识想要逃离,可很快理智便将她所有不顺从的情绪全部强行压下,忍住羞赧与惧怕挺了挺身,生涩又缓慢地开始迎合他。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在情事中迎合大公子。 许是她生疏又木讷的迎合彻底取悦他,吻着她的动作都轻了些许,只是她越是迎合,他便越是强势掠夺,一点一点描摹着她的红唇,如同什么十分可口的膳食一般让他爱不释手。 如今已是隆冬,书房中多燃着暖香,温暖醇厚的香从雕花金兽香炉中袅袅升起,透着烟雾能隐隐约约瞧见那两道交缠的男女人影。 卫辞青将花颜箍在怀中吻着,脖颈上环着她雪白的玉臂,他的大掌环在她的软腰上,难得感受到她的主动迎合,纵使生疏纵使木讷,却也给了他莫大的刺激。 不知过了多久,花颜只觉自己是那溺水者,连呼吸都快要被他彻底掠夺之时,骤然感觉他起身动作,下一刻她终于被放开。 “嘭…” 一阵琐碎的物什摔下之声,只见卫辞青从容扬手挥袖,便将书案上的杂物全数掀落在地,公文竹简笔墨纸砚四处散落,一片狼藉。 花颜张着红唇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他的怀中,而是被他放在了书案上。 她慌张地抬头望向他,只见他眸中闪烁着炽热阴暗的眸光,连一向冰冷淡漠的眉眼之间都染上情欲之色。 花颜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有拿不准,对上他如狼似虎的目光,不由得紧张得攥紧他的衣袖,怯怯道:“公子…公子不去床榻之上么?” 说完,花颜瞬间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她这不就是等于自己主动邀请大公子去…… 反应过来她羞愤欲死,恨不得原地挖个洞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埋进去,让他看不见半分才好。 闻言,许是被花颜这句话逗笑,卫辞青的笑染上邪肆,伸手拂去她唇上的晶莹水光,满是玩味:“今夜还长,小颜儿急什么?” “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公子公子误会了。”花颜口干舌燥地解释着,俏脸便已经涨红一片。 如同被调戏得羞愤欲死的兔子。 卫昼然…怕是定然未曾见过这个模样的她吧? 卫辞青爱不释手地揉了揉她的下唇,盯着她羞得一点一点抿唇,他才满意地转身从桌上捏了两颗晶莹剔透的饱满葡萄。 一颗留在指尖轻柔把玩,一颗则是喂到了花颜的嘴边。 “奴婢…”花颜正欲推拒,瞧见大公子挑了挑眉,她后知后觉地张嘴,满眼紧张地盯着他,生怕惹怒了他。 能供给丞相的葡萄自然是极好的,纵使已经过了葡萄的时令,但这葡萄也是颗颗饱满,缀着点点水光。 葡萄一进嘴便被她咬破,酸甜的滋味儿在她口舌间炸开。 下一刻,高大的黑影再次笼罩下来,他的薄唇强势地贴了上来,在她的唇舌间长驱直入,毫不留情地掠夺那颗葡萄。 这吻比方才的更甜更加黏腻。 花颜不敢推开他,双手撑在书案前,撑着自己的身子任由他胡来索取。 可同时,卫辞青早就不甘于此,指尖轻车熟路地将她身上的披风解开,散落在地上。 饶是花颜自己在心里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面上又装作多么镇定冷静,在他解开她腰间系带时,还是控制不住地浑身一抖。 便再没了障碍。 第90章 小颜儿比窗外的大雨还要厉害。 没等花颜反应过来,自己便已经被他分开。 一阵冷意激出花颜一身鸡皮疙瘩,呼吸都重了些。 冰凉圆润的葡萄被卫辞青抵进去,花颜一双水光潋滟的清澈眼眸瞪得圆圆的,满眼呆愣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如同一只被吓傻了的兔子。 怎么会… 大公子怎么会如此做? 卫辞青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边甜意,指尖抵着葡萄,唇边勾起笑意未曾放下去过:“葡萄如何?” “甚…甚甜…”花颜被他吓得浑身一激灵,从前此事中间她多半都觉得是大公子单方面对她的折辱,多半都躲闪着不敢看他,要么便是早就没了意识。 认真打量他,还是头一回。 加之他平日为人最为冷漠自持,甚至她有时候都感觉不到他身上有半分情绪波动,纵使是笑,多数也是讥诮冷酷的笑。 她哪里见过他笑得如此邪魅的模样。 不同于平日的冷漠俊朗,那上翘的眼尾平添了几分勾人心魄,十足十像极了魅惑人心的夜魅。 花颜一时看得呆了,还没呆上片刻,便有被他拉回了理智,惊恐地抓紧了书案边沿,嗓音颤极了:“公…公子…这…” “小颜儿不是说甜?”卫辞青挑眉瞧她,将她所有的羞赧猝不及防和身子的颤抖尽收眼底。 “可…可…”花颜浑身颤抖,饶是她再怎么习惯了同大公子接触,也实在是完全没想到大公子居然会如此欺负于她。 眼前的男子似乎变了,从平日冷漠禁欲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十足十的浪荡公子,手段多变至极。 他轻轻靠近她,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肩身上,让她能更好地倚靠与他,也能更好借力。 紧接着,他低哑磁性的嗓音便在她耳边响起:“小颜儿吃的多,本相才能吃得饱。” 花颜被迫将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像是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一时口干舌燥,就对上他那黑到发暗的凤眸,写满了她看不懂的汹涌情绪,如海般朝她涌了过来。 像是要将她彻底淹没。 黑影矮了些。 花颜这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要做什么,却已经晚了。 只能任由他索取。 她怔怔无神地看着前方,如同没了灵魂的木头人,声线绷得如同琴弦一般紧:“公子……” 可两个字刚一开口,就被他握住了手腕,强势又霸道地拉着她的手,让她纤细白皙的手插进他乌黑如瀑布般的发丝之间。 眼泪从眼角不停溢出来,尽数滑落在她的脸庞上,又落进她的长发间,染得她的长发一片湿润黏腻。 她从没有想到,大公子会如此对他。 是怜惜么? 是温柔么? 她不是玩物么? 怎么会…她怎么会如此温柔怜惜。 还是说,是公子独独喜爱的折辱方式? 花颜不敢想,也不敢问,可心中喜忧参半,像是葡萄的酸甜一般彻底搅和在一起,让她根本分辨不清自己是喜是怒是忧是悲。 轻轻柔柔的啜泣声从头顶传来,卫辞青也勉强放过了她,语气已依旧清冷淡漠,嗓音却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本相还未对你做什么,怎么就哭成这样?” 花颜被他这句话吓得,以为他是被自己控制不住的哭泣惹怒,忙抿上自己的唇,眼泪止不住,想要将哭声都咽回肚子里。 眼角边传来粗糙温热的触感,花颜这才敢抬头望向他,怕他误会是自己反悔不肯,纵使整个人如同离了水的鱼,纵使心中忐忑惊恐想要后退,却还是逼着自己开了口,只是声音小的如同蝇鸣:“求公子疼奴。” “怎么就这样能哭。”卫辞青想要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却不想那眼泪擦一分便多一分,他像是有些被她气笑,颇为无奈。 “不是…奴婢…奴婢是惶恐,不是故意想哭的,求公子恕罪。”花颜咬唇急急忙忙地解释,说话中满是哭声。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下起了大雨,本就寒冷的天气更是刮起了寒风,幸好房中的暖香燃着,驱散了不少的寒气。 只是她的哭音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了一起,像是将向来冷酷无情的卫辞青都缠得心尖软了些。 他眸中倒映着眼前的小丫鬟,他没想到仅仅是将城外的人照顾好,便能让她这样主动地带上血玉手镯。 让他实在有些看不懂面前的小丫鬟。 初见时,他只觉眼前姑娘柔弱,看着便叫人心生怜惜,如同没了倚靠便会死的花儿。 后来他才晓得,这小丫鬟虽然性子温和柔软,原也有傲气和气性,瞧着她平日最是听话乖巧不过,实则从她进入丞相府的一刻开始,没有那一瞬是真正折了自己的骨气。 瞧她对他,对卫昼然便可知晓。 她姿色本就出众绝美,身段更是叫人爱不释手,最勾人心魄的却是她眉间那浑然天成的媚色。 若是她当真想要以色侍人,有的是办法让卫昼然为了她魂不守舍。 是她早就刻进骨子中的廉耻规矩和傲气,让她不肯不择手段地勾引卫昼然,也做不到完全顺从他卫辞青。 正是时时将规矩挂在嘴边的她,正是最为羞赧的她,为了母亲与妹妹竟真的能完全将骨子中的一切全都舍弃。 一般的小丫鬟绝对做不到这一程度。 他不懂这所谓亲情的情感,看着她的眼泪只觉心揪,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卫辞青瞧着她挂满泪水的绯红俏脸,低笑着扬了扬自己身上湿润透了的衣袍,让她能够瞧的清楚,笑得极邪:“小颜儿比窗外的大雨还要厉害。” “奴婢!奴婢不是有意…”花颜又羞又急,红着眼眶手忙脚乱地想要替他擦拭干净,却见他不为所动,而是一把按着了她的手。 小丫鬟不仅没停,反而哭得越来越厉害,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蜂拥而出。 看着那样柔弱的小丫鬟,他惊觉心上发紧,颇有些难受。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胸中生出几分烦闷之气。 卫辞青一把将她按进怀里:“还没对你做什么,你便要将本相淹了么?” 第91章 共剪烛火 花颜闻言以为他被惹怒,便抿进了双唇,泪水也被他弄得出不来。 小丫鬟那双红彤彤的含水眼眸就那样直勾勾地怯怯望着他,许是因为哭意太重就算她抿唇忍住了,也禁不住吸了吸微红的鼻尖,如同受了什么莫大委屈的兔子,无助又装着懂事地望着他。 她太过动人,眉眼间浑然天成的媚色实在撩人。 小丫鬟的眼泪是忍住了,他的衣袍却是越来越湿润,玄色银线绣竹长袍上沾满水渍。 卫辞青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床榻上去。 此乃书房,又是卫辞青连夜处理公务之时,正是烛火燃得正盛之时。 花颜被放在被褥之上,面前是他居高临下的幽冷眸光,在橙黄微暖的烛火映照下,她仿佛是被盯上的猎物般,根本无所遁形,只能任由他肆意打量审视。 她俏脸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抿着唇躲闪他的眸光,轻声求他:“公子莫要这样看着奴。” 她实在是羞赧至极,局促地缩着身子,想要遮挡些却是徒劳无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身子在他的审视下不断地发烫泛红。 他不为所动,“该瞧的早就瞧过,羞什么。” “奴……”花颜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明明先前早已经有过更加亲密狎昵的接触,偏偏还是忍不住心下羞赧,正在她局促躬身之时,又听他嗓音沙哑地玩味出声—— “小颜儿倒是比那葡萄要甜。” 花颜被他一句话臊的不行,整个人都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攥着身上的衣物勉强遮挡,看着他逐渐俯身下来的身影,不知怎么却鬼使神差地躲开了一丝,他的薄唇从她的脸颊边擦过。 “何意?”卫辞青攥住她的手腕,挑眉问。 花颜心如擂鼓,怯怯地看着他,有些躲闪:“烛火太…太亮了,奴有些不习惯。” “依你。”卫辞青眸中浮起点点笑意,起身到了桌案边。 花颜只听见一阵细琐的声音响起,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紧接着便瞧见卫辞青手中拿了把剪子,修长的手指一捏合,随意便将床边那两盏烛火剪断灭了。 屋中烛火暗了许多,花颜有些看不清卫辞青的神色,整个人陷入被褥中被夜色包围,才稍微自得了些。 他重新欺身上来,朝着她吻了下来。 花颜无助地攥紧手边的被褥,垂头便看见,他唇上残留的紫色汁液,只觉得整个人羞愤欲死,红唇微张着小口喘息。 她原以为巫山云雨,不过尔尔,甚至被橘红娘子按着看春宫图时也没有太大的感受,只是心中惊奇。 如今她才好像勉强感受到了其中花样。 不知多久,花颜也不知道听了多久窗外的雨声,只知他实在疯狂。 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将她分拆入腹,实在无法将他和平日冷漠禁欲的大公子联系在一起。 好在,他并未存了惩处她的心思,夜色过了大半,便餍足地抱着她沉沉睡了过去。 花颜浅眠,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身边人起了身,穿上了官袍又洗漱完了离去。 无人唤她,她也只是警醒了片刻,便再次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便已经是白日。 日头从窗外斜着打进来,阳光微白清冷,花颜整个像是散了架一般躺在床上,像是强行被放空了一般。 许是大公子从前禁欲太久,如今对于床笫之事热切又疯狂,之前几次多半都是生了她的气,心存了惩罚她的意思,便按着她的腰一点点将她吞没,每回都要她哭哑了嗓子昏睡过去才肯放过。 昨夜却不然,许是她头一回主动取悦了他,让他觉得听话可人,不仅做了不少温柔之事,在床榻上也温柔了不少。 至少,花颜今日的嗓子只是稍微哑了些,还能清楚地说出话。 想起他,心跳不由得微微加速,花颜伸手抚上心口,想要将心中波动按下去。 床笫之间的事儿和人,她是万万不能信的,也绝不能生出半分悸动情意。 因为她,只是一个玩物。 她自己必须时时警醒自己,不可动心,只当是一场交易。 大公子既只当她是泄欲的玩物,只要他能护着娘亲与妹妹,她便好好听话地做这个玩物便罢了。 但若是动了心,那便是将她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先动心者,便是输家。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花颜深呼吸了一口气,撑着坐起来,却突然犯了难,昨夜她来见大公子时,是存了要将自己献给她的想法,所以穿了那一身他最喜欢的衣裙——是橘红娘子送的,本是想让她用来讨二公子欢心的。 他兴起之时,早已经将她那衣裙撕得破烂不堪,如今更是蔽体都难。 花颜只能先起身,打算找个丫鬟为她寻身衣裙来,但刚抬头便瞧见桌案上放着件叠放整齐的干净衣裙,虽不至于多么金贵奢华,也能算是清丽脱俗。 花颜穿上那身浅绿色衣裙,方才推门便瞧见桑桑守在门外。 桑桑一听见动静便转身迎了上来,忙扶着她去耳房梳洗,什么都没问。 耳房中早就备好了热水,花颜一钻那热水里,整个人才算是如释重负,真正地松了下来。 倒是桑桑看着她那浑身的痕迹,又是红着脸又是心疼,颜姐姐本就娇弱,主子也真下得去手,回回都将人欺负得浑身青紫才算作罢。 花颜梳洗完,便瞧见桑桑端了碗漆黑的汤药上来,还带了一小碟沾满白花花细糖粉蜜饯儿,瞧着便知道甜腻可口。 “姐姐,快喝药吧。”桑桑笑眯眯地道,生怕她苦,又将那蜜饯儿推到她的面前。 面前的药…花颜大抵心里是清楚的,但她心中充斥着些许不甘,行动比思绪快了一步,问了那句最不该问的:“是…什么药?” 桑桑笑着道,只是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脸也红扑扑的:“当然是补身子的药呀,主子说您的身子太弱,总是没什么出息半途便睡了过去。” “咳咳咳…”正在喝药的花颜被那一句话臊的不行,又顶不住桑桑那好奇暧昧又羞涩躲开的目光。 她忙一口喝了,塞了两枚蜜饯儿进去才算忍了下来。 想着自己每回都被他弄得哭着求饶,回回都要被他嫌弃没什么出息。 花颜眸中笑意淡了。 也是,要养好了才能做一个合格的泄欲玩物。 只要主家满意,她怎样都是可以的。 第92章 红豆出事 花颜收拾好了也没敢在苍梧苑逗留,便带着帏帽领着桑桑从小道回去了。 李嬷嬷一见花颜神色有些憔悴,以为她是回家省亲时太过疲惫,忍不住心疼:“这回姑娘一个人去相国寺怕是累了,好在这几日老夫人顾不上你,还可以在咱们院子中好好歇息两天。” 说着,李嬷嬷便要和桑桑张罗着:“难得空闲,去小厨房要只鸡来给姑娘炖汤补补身子吧。姑娘这身子也是弱了些。” “嬷嬷不用忙的…”花颜正欲阻拦,还没说完就被李嬷嬷和桑桑两个人推进了房间中,她也只能无奈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心中却是温暖的。 桑桑从小厨房带来了不少吃食,都是紧着花颜的喜好来的,却不想方才还神色轻松的李嬷嬷再回来时已经瞬间严肃了起来。 花颜也被李嬷嬷带走了,说是卫老夫人的吩咐。 “姑娘…出事了。”李嬷嬷一边走一边同花颜说清楚情况:“姑娘前日在相国寺可曾看见了红豆?” 花颜一怔,若是没有出大公子那件事儿她应该是见不到红豆的,就算红豆来了她也是见不到的。 但……她确实扎扎实实地瞧见了红豆和二公子在偏殿中云雨。 花颜并未回答是否,有些不安地问:“可是红豆出事了?” “唉!这事儿说起来也是红豆太过愚蠢,没有放正自己的身份。”李嬷嬷这便才和花颜解释起来。 说是红豆原本是不能前往相国寺的,谁知道红豆不仅私自前往相国寺同二公子苟且,更是被老夫人身边的人发现了端倪,只是如今已经回了府中,没有相国寺的僧人,便只能找来那一日本该在偏殿伺候二公子的花颜来问话。 花颜蹙了蹙眉,终于问出这么久以来心中的疑问:“嬷嬷…奴婢知道自己不该问,只是实在想不明白…” “日后凡是姑娘知道自己不该问的话,便一概不要问。但眼下罢了,姑娘问便是。”李嬷嬷温柔道,抓住机会便提点她一番,只希望花颜日后能够走得更好些。 “是。”花颜是先是应了嬷嬷那句话,这才轻声问:“老夫人若是只是想要让二公子断了出家的心思,那得二公子宠爱的红豆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为何老夫人要重新选人?” “姑娘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老夫人那样不喜红豆,既然不喜红豆又为何要留着她?”李嬷嬷叹了口气,拉过她压低声音解释:“原本红豆就是老夫人选的人,只是得了二公子宠爱之后,她便有些拎不清自己的身份,总觉得自己在二公子心中,便对老夫人的吩咐便不以为意了。她虽能为老夫人办成事,却是个恃宠生娇的,纵使她再有才能,当奴才的若是不听话了,主家自然不喜欢的。 至于老夫人为何不料理了她…姑娘且瞧着吧,此事多半是善了不得的。” 一路上,花颜心中全是李嬷嬷那句话。 纵使再有本事却也是个不听话的奴才,没有主家会瞧得上眼。 若是让老夫人知晓她与大公子…… 罢了罢了,花颜猛地惊醒,摇了摇头将心中的念头压了下来,刚到卫老夫人的院子便听见院子中一阵喧闹。 “老夫人…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啊!” 迎面便是红豆不停求饶的哭喊声。 院子中,几位嬷嬷将红豆压在院子中,身边候着的那些小厮们手中都握着小儿手臂粗的木棍,那架势像是一句话不对便要将人打死一般。 卫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不断地盘着那串玉石佛珠,神色平静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像是根本看不见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自顾自地念佛。 李嬷嬷领着花颜走上前,“老夫人,花颜姑娘来了,奴婢已经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卫老夫人挥了挥手,李嬷嬷就算想帮着花颜说话也只能退到一边候着。 卫老夫人瞧见花颜来了,脸上笑得和蔼可亲,嗓音也是柔和的:“你来了,不用害怕,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红豆不听话,老身有话要问问你罢了。” 明明是那样和蔼的笑容,花颜只觉得浑身发麻,强装镇定地福身答:“是。” 卫老夫人挥了挥袖,周嬷嬷便得了指示开口盘问:“前些日子在相国寺中,二公子夜晚礼佛都是姑娘侍奉在侧的,老婆子没记错吧?” 花颜心尖颤了颤:“是。” “那么便好说了。这红豆姑娘前些日子未曾在府中,反而还被人瞧见了从相国寺偏殿中出来,不知姑娘那夜可看见了什么?可曾瞧见了红豆?”周嬷嬷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经过上次欢情药一事她虽越发记恨花颜,也不敢在卫老夫人面前表现得那样明显。 花颜心中搅成了一团乱麻。有人扎扎实实看见了红豆在相国寺偏殿外,若说是没看见红豆只能说明她也不在偏殿。 若说是看见了,可那一夜她被大公子按在内室中,红豆若是反咬一口她又该如何是好? 红豆身上自然是说不清楚,可花颜更是不清白,一时也拿不准如何是好。 她那支支吾吾模样落在周嬷嬷和红豆等一众人眼里,分明就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敢说出来的模样。 红豆一下就急了,哭喊着辩解:“老夫人,老夫人您不能听信花颜这个贱婢的话啊!她一心想要勾引二公子,二公子不喜她,她自然会对奴婢生出嫉妒之情,她的话怎么能信呢?” “如此场面,老夫人都未曾说话,哪里轮到你这个贱婢说话?!”周嬷嬷大声呵斥。 卫老夫人睨了红豆一眼,瞧着她被迫闭上嘴,才看向花颜,柔声问:“你知道什么对不对?别怕,只要你说出实情,有我在,谁也不敢动你。” 结果还没等花颜开始话说,一旁的红豆做贼心虚,生怕自己真的被花颜看见了全部抖落出来,神志不清地抢在花颜前面开口: “老夫人!您绝对不能相信花颜这个贱婢的话!她就是存了心想要污蔑奴婢,好将奴婢从二公子身边赶走啊!她根本就不是夜夜都守在佛堂等着伺候二公子,奴婢好几次都没有看见她,说不定她就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 听见红豆的话,花颜的心瞬间冷硬了起来,强行忍住所有心虚和惊慌,忙跪在老夫人面前,挤出几滴眼泪答:“回老夫人,那夜奴婢确然看见了红豆在偏殿外,只是听见了殿中红豆与公子的……奴婢…奴婢吓坏了,生怕被旁人听见坏了公子的名声,又连累了府中清名,这才咬死了不敢说,还请老夫人明察。” 第93章 处置红豆 红豆本就做贼心虚,没想到当真被花颜看见了,顿时急得歇斯底里地为自己辩解:“你胡说!你根本就是血口喷人!那天夜里偏殿外分明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你怎么可能在外面守着还能看见我进偏殿!根本就是你无端失踪不知道在何处勾搭野男人吧?!老夫人你绝对不能相信这个贱婢的话啊!她就是嫉妒二公子喜欢我些,所以恨不得害死我!” 此话一出,整个院子彻底安静下来,众人神色不一。 花颜低头垂眸,将眸中所有情绪都掩了下来,包括心中的算计。 若是红豆不想害她,那她恐怕还会再想想法子,但既然红豆先开口告密,那便就是她咎由自取。 她是性子温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将她欺负了去。 方才她那句话就是刻意激红豆,谁知道她这样禁不得事儿,只是说了一句便着急得什么都交代出来了。 红豆这一句可比花颜说出来的要令人相信多了。 几位嬷嬷立刻将红豆死死摁住,再不给她半分挣扎的机会,而旁边的丫鬟们都是神色惊慌,似乎没想到红豆竟然真的能做出此等事情,竟还伤风败俗地大声喊叫出来。 卫老夫人盘着玉石佛珠的动作骤然一顿,看向红豆的目光已然凌厉如刀,骤然冷哼一声。 红豆看见老夫人神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但心知已经死到临头,将所有的憎恶都转到了花颜的身上,恶狠狠地盯着花颜,不甘心地大吼:“花颜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婢!明明你才是最该死的!” 花颜忙不迭抬头,泪眼朦胧地望向卫老夫人解释:“还请老夫人明察,那夜奴婢将将到了偏殿外,便听见了红豆姐姐的声音从偏殿中传了出来,更是……有不少旁的声音。奴婢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便吓坏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才想起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此事,否则我丞相府的名声可怎么得了,更别说二公子和老夫人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名声都要毁于一旦。奴婢……奴婢只能在偏殿外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在相国寺那等清心礼佛之处发生此等事,若是九天神佛动了怒降下天雷来责罚也是无话可说的。奴婢怕是老夫人听了会伤神动怒,奴婢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砰!” “这样不听话的奴婢,竟敢在相国寺偏殿魅惑然儿做出此等见不得人的丑闻!若不是夜深无人发现,文武百官的家眷都在,甚至帝后和太后娘娘都在,若是传了出去,我卫府的名声付之一炬不说,若是被你毁了然儿的大好前程,你就算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卫老夫人手中的玉石佛珠被重重地扔在桌上,她神色冷厉,是难得露出了狠心的一面: “还在等什么,将这个不听话的奴才拖下去,杖责五十拔了舌头发卖出去!” 说着,卫老夫人像是没了怒气,抓起桌上的佛珠,脸上也没了怒容,而是带着平日的笑容,更是亲昵地拍了拍花颜的手,语气依旧那样和蔼:“好孩子,你是个听话的。你如今是我卫府的人,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的事情不好让别人知晓你应该明白?” 看着卫老夫人含着笑的模样,和方才发落红豆的时候判若两人,情绪变化轻巧迅速得仿佛方才不是再说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倒像是在如话家常。 明明老夫人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又被晴朗微暖的阳光照着,花颜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老夫人哪里是询问她,分明就是威胁。 若是此事泄露出去,她便是第二个红豆。 花颜红着眼点了点头,看起来乖巧听话至极:“奴婢知晓,定不会叫旁人知晓。” “那便好,我也放心了。”卫老夫人笑意丝毫不达眼底,看似抚慰地拍了拍花颜的手背。 那冰凉的佛珠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花颜手背上,她只觉浑身发冷,感受不到半分温暖。 “李嬷嬷你带着人处置了这个婢子,老身有些乏了,也见不得这样喊打喊杀的场面,要歇一歇。”卫老夫人说完,周嬷嬷便扶着她进了屋子,站起身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瞧了跪着的花颜一眼,轻飘飘道:“你若是无事,便是跟着李嬷嬷一同处置吧。” “是。”李嬷嬷福身回话。 见老夫人进了屋,李嬷嬷忙将跪着的花颜扶起来,安慰道:“姑娘莫怕。” 花颜和李嬷嬷对视一眼,她也不傻,自然明白老夫人的用意。 她只是一个通房丫鬟,哪里能够跟着管事嬷嬷处置下人? 老夫人是想让她亲眼看着红豆被杖责,好好地封了她的嘴,若是泄露了半个字她也不会比红豆好到哪里去。 老夫人一走,几个嬷嬷瞬间动了,一个个用力地将红豆按在地上,四个人按住手脚,周嬷嬷则是去了一块布包用力塞进了红豆的嘴里,将她的嘴撑到了最大,口水都流在布包上,红豆再也说不出半句挣扎哭喊的言语。 旁边握着木棍严阵以待的小厮们,像是瞬间解开了束缚,手中木棍扬得高高地朝着红豆身上猛地砸了下去,立刻便见了红。 花颜哪里想到卫老夫人会这样的狠心,纵使红豆不听话,以老夫人向来宽待下人的贤良名声,哪里就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红豆一个弱女子,杖责五十便已经要了她大半条命,再拔了舌头发卖出去,日后定是在没有半点好日子了。 她倒不是觉得红豆可怜,只是止不住的后怕,若是大公子和她的事情东窗事发,她的下场只会比红豆惨上数倍。 那些负责杖责的小厮们,多半都是经常处置的,手上都有些功夫,没过片刻,红豆身上已经是被鲜血浸湿了大半,一开始还能发出些哀叫声,如今是面色惨白得直了眼神。 最后红豆被打了个半死,被那几个嬷嬷拖出去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腰下血肉糊了一大片,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老夫人院子中的丫鬟个个被吓得面色苍白,看着那血肉模糊频频作呕。 母亲父亲都是良善温和之人,从未苛责下人,犯了事儿的下人轻的便是好好教导,最重的也不过是跪上一天一夜,打板子也从未超过三十,花颜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纵使心中有底,花颜也没想到会如此的血腥吓人,实在是让人伤神害怕。 最终,还是李嬷嬷将她扶着走出老夫人的院子。 花颜面色灰白,毫无血色,心中恐慌惧怕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纵使她鼓起勇气也实在难以坚持。 “姑娘……”李嬷嬷是府中的老人,伺候老夫人十余载,这样的场面自然是见过不少,但花颜姑娘年纪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看着她毫无血色的俏脸,李嬷嬷也是有些心疼。 花颜抬头望了望天上高悬的红日,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和李嬷嬷说话:“今日难得出了大太阳,,明明这样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奴婢怎么丝毫都感受不到暖意呢?” 第94章 禁足一月 “姑娘莫要太过害怕。”李嬷嬷心知花颜此时心境,她也是从这样走过来的,柔声安抚:“今日之事本来也同姑娘没有关系,是红豆太过狂妄,失了分寸。也算是个好样子,姑娘心中怕虽怕,但一定要记住今日的教训。我们做奴才的,不管主子如何,都要看清自己的身份。纵使是主子们许了什么承诺,也万万不可恃宠生娇,万不可忘了自己的身份,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奴婢省的,嬷嬷请放心。”花颜苦涩一笑,心中满是自嘲。认清自己身份这几个字,大公子早已经设身处地地教过她了。 李嬷嬷见她虽然害怕,却也是个通透明白的,才稍微放了心。她虽说在花颜身边教导,但平日和半个长辈相差无几,想要好好护着她。只是在这深宅后院中,她没办法做到事事都在花颜身边,只能时时提点着,希望她能少吃些苦,不要走了自己的老路。 李嬷嬷扶着花颜正往听雨轩走,将将走到后花园的假山廊亭处,突然从假山后冲出了几道人影,迎面就和走神的花颜撞上。 一声娇俏愠怒的嗓音顿时响起:“哪个不长眼的,竟然往本公主身上撞,来人给本公主将她抓起来!” 能称一句本公主的,整个景国上下也只有八公主一位。 花颜面色瞬间更白了,几乎是下意识地跪下,忙不迭求饶:“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就算是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有意冲撞公主,还请公主恕罪啊!” 李嬷嬷见状心叫不好,也忙跪替花颜解释:“八公主恕罪,这婢子实在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冒犯公主,奴婢这便将她带下去杖责三十,好好教导,再不让她犯如此大错!” 听着八公主并未马上说话,李嬷嬷忙不迭想要拽着花颜离开这是非之地,谁知道将将起身便被八公主身边伺候的青雀拦住。 “慢着!我们公主可没让你们走!”青雀色厉内荏道,想要看清花颜的模样,谁知道花颜像是刻意躲闪,头都快要低到地下去,她也是弯腰俯身才算是看出来竟然是那日在苍梧苑中的贱婢。 青雀快步到了八公主身边禀报。 八公主神色骤然一凛,手中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在旁边的假山石上:“冲撞了本公子就想走?丞相府的下人这样没规矩,不如本公主替卫哥哥好好教训教训下人!”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李嬷嬷忙不迭开口劝说:“这婢子当真是无心之失,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放了她吧,奴婢定将她带回去重重处罚,还请公主息怒。” “呵!本公主要处置人,何时轮到你一个贱婢开口了?”八公主捏着马鞭走上前,趾高气昂地用骂马鞭抬起花颜的下巴,笑得阴冷:“果然是你这个贱婢,还真是处处都和本公主过不去!今日没了人给你撑腰,本公主倒是要是看看你还能如何?!青雀!” 花颜满眼惊慌,心知今日之劫逃不过,没等她开口求饶,就看见面前的青雀朝着她便是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俏脸瞬间肿了一半。 明知八公主折磨她是因为大公子,眼下只是正好抓到一个由头,她也只能忍着疼痛与泪水不停朝八公主磕头:“求公主饶了奴婢吧!奴婢知错,奴婢当真知错了!” 只因眼前的人是受尽了帝后宠爱的八公主,而她只是一个家道中落,被迫为奴的低贱之人。 公主想要罚她,她便只能忍着。 青雀受了八公主的命令,本要不停掌掴花颜,可刚刚扬起手便被八公主拦住—— “你这个贱婢!本公主当真是小瞧了你!” 花颜为了求饶不停磕头,殊不知从领口吓那清晰的青紫痕迹让居高临下的八公主看了个清楚! 八公主顿时怒火中烧,一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竟然和眼前的贱婢缠绵云雨,恨不得甩着马鞭火生上将花颜抽死才好! “本公主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八公主猛地扬起马鞭,正要抽向花颜。 却不想,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卫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笑着,手中仍是那串玉石佛珠:“不知是什么人竟敢惹得公主这样动怒?” “老老夫人。”八公主一瞧见卫老夫人便消了半身怒火,临时将马鞭收了回来,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生怕自己方才那副模样惹得卫哥哥的母亲不快,转眼便带上笑容走上前撒娇:“老夫人哪里的话,只不过是一个不长眼的奴婢冲撞了宁儿,宁儿教训过也便罢了。” “宁儿莫要紧张,我自然是要为宁儿做主的,万不能让宁儿在我卫府受了委屈。”卫老夫人笑着拍八公主的手背,一低头才发现是花颜。 方才她早就看了个清楚,八公主虽说脾性刁蛮些,但也不会轻易如此动怒,显然早就认识花颜且对她不满至极才会当场发作至此。 可花颜自从来了卫府,也算是深居简出,乖巧听话,哪里会冲撞八公主? “宁儿是听说过老夫人自相国寺回来之后身子不爽,这才前来侍疾,只是一个奴婢罢了,哪里就能让宁儿受委屈呢?!”八公主一心想要在卫老夫人的面前留下好印象,日后也方便来往丞相府,自然要装出一副宽和待人的模样。 卫老夫人在深宅后院中多年,自然一眼能瞧出八公主话中真假,瞧着她脸上羞色,定是为了旁人而来。 卫辞青自今日始,为了筹备科举提前之重大事务便要住在府外,难不成八公主在相国寺见了然儿…… 这样便能解释得通,为何八公主对花颜敌意格外重。 若是八公主能舍了卫辞青,而对然儿倾心,那日后然儿的仕途定能飞黄腾达。 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能让花颜误了然儿的前程。 “宁儿是好孩子。”卫老夫人慈爱道,随即看向花颜冷声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跟着嬷嬷下去领罚?!公主住在府中这段日子,我看你也不必出门,禁足一月!” “是是是!”李嬷嬷心知算是放过花颜了,忙不迭拉着她退下了。 偏院中。 桑桑看着花颜那肿得高高的脸,心疼得红了眼睛,一边气愤一边翻找药膏:“明明是她自己撞上来的,纵使她是公主高高在上,也不能下这样狠的手啊!” “桑桑姑娘莫要多说,恐隔墙有耳。”李嬷嬷从小厨房要了煮熟的鸡蛋,放在花颜红肿的脸上缓慢又细心地滚着,又怕她被烫着轻轻吹着:“怎么样,重不重?” 率性胆大的桑桑,谨慎稳重的李嬷嬷,都让花颜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她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宅后院中,也不算是独自一人,孤立无援。 第95章 你还要瞧多久? 卫老夫人禁了花颜一个月的足,一是为了八公主要在丞相府中多住些时日,摆明了是让花颜深入简出,莫要再冲撞八公主。 花颜在受罚之余,只觉得一阵轻松,至少这一个月之内她不用再去二公子身边伺候,也能躲着八公主些,也少些磨难。 李嬷嬷向来稳重随和,自然也能和花颜一同闲下来,也清楚此事对花颜来说是件好事,毕竟八公主一句话就能要了她的命,谁也得罪不起,躲着是最好的法子。 桑桑还是气不过,每每替花颜上药时总是心疼得不行。 听闻科举一个月以后便要提前举行,大公子作为丞相统管一切,自然是忙到脚不沾地,说是这一个月不会回府中。 花颜也乐得轻松,同李嬷嬷和桑桑说着话绣着新帕子,日子倒是好打发。 只是在八公主进卫府的第二日,便出了事儿。 花颜正和李嬷嬷说着话,就瞧见桑桑红着眼睛气呼呼地冲进院子里,手中提着食盒,往桌上一放。 花颜和李嬷嬷对视一眼,忙上前询问,可一上前便瞧见桑桑红肿的俏脸。 李嬷嬷惊诧又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可是被谁欺负了?怎么脸打成这样?” 桑桑眼眶里含了一包泪,明明委屈气愤得不行,却是一反常态地摇了摇头:“没事的嬷嬷,是桑桑无用,回来时不小心摔了才如此的,不用担心。” 说着,桑桑擦了一把眼泪,转而又扯出笑容:“姑娘和嬷嬷都饿了,正巧膳房今日菜色不错,快吃吧。” 花颜一把抓住她打开食盒的手,难得严肃了起来问:“谁能摔成这样?桑桑,莫要瞒我,是不是撞见八公主身边的人了?” 桑桑从来率性胆大,至少在这卫府中,私底下受了哪个丫鬟的欺负都是要先打回去了报了仇再说的。 能让她这样委屈还要隐瞒的,只有八公主。 “颜姐姐,是桑桑没用,那青雀实在欺人太甚,竟然想要姑娘吃那喂牲口的东西。”桑桑年纪本就不大,被花颜和李嬷嬷一关心,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说若是想要好的吃食,便要奴婢替姐姐赎了罪,让她解了气。” 莫说是花颜听完心中气愤,就是一向谨慎稳重的李嬷嬷都忍不住道了一句欺人太甚,但又并不惊讶。 “纵使是我冲撞了公主,也该是公主责罚于我,哪里轮到她来这样欺负人?”花颜抱紧了怀里哭得委屈的桑桑,一时气愤又心如刀绞,说话都带上了气。 桑桑是代她受过,这几巴掌本该是在她脸上的。 好不容易克制下去对于八公主的厌恶和憎恨,如今不仅被勾了出来更是涨了不少。 她不知道八公主要作何,侍奉大公子原本就非她情愿,若不是一步错步步错她也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大公子强取豪夺,她一个小小丫鬟又能如何? 若是八公主但凡聪慧些,便知道此事症结并不在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身上,没了花颜还会有旁人,哪里是八公主能除得尽的。 只是八公主对大公子束手无策,便只能迁怒于花颜。 昨日是李嬷嬷和桑桑一起给花颜上药,今日便是李嬷嬷给桑桑和花颜一起上药,实在是一言难尽。 李嬷嬷看得是又心疼又无可奈何,只能抢了桑桑的差事,她好歹是十几年的老嬷嬷,老太师还在的时候就伺候了许久的,青雀好歹也得给些面子。 只是在这深宅后院中,从来不缺嚼舌根的嘴,最不缺的便是捧高踩低。 花颜这一禁足,加上后花园和膳房那样两遭被不少丫鬟小厮瞧了去,不过半日整个听雨轩的丫鬟都知晓了花颜冲撞了千娇万贵的八公主,得了老夫人厌弃,一时之间成了所有下人都能说一嘴的存在。 李嬷嬷临时被叫去老夫人的院子中当差,只剩花颜与桑桑。 “诶,依我看啊她日后的日子怕是难熬了,得罪了八公主又得了老夫人厌弃,还不得二公子的欢心…” “谁说不是呢,指不定二公子还要把红豆出事都记在她的头上呢,当初还说什么替二公子诞下子嗣,现在怕是近身服侍二公子都难。” “还不是她活该,一个奴婢长都得那样娇媚勾人做什么?都是伺候主子的低贱下人,怎么咱们就冲撞不了八公主?还不是她那张狐媚子的脸,还有那身段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些冷言冷语花颜无动于衷,桑桑却是气得够呛,一起身在院子中的井中打了盆凉水,气鼓鼓地走到门口直接朝那几个丫鬟泼了过去,吓得那几个丫鬟四处躲闪。 桑桑叉着腰,回怼:“要是你们生得我颜姐姐那样好看,怕是狐狸尾巴都要生出九条,一身的狐臭!只知道嚼舌根的玩意儿!” 那几个丫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服气却又怕桑桑再泼水,跺了跺脚忍着气跑了。 冬日的水中可混着冰碴子,冻人的很。 花颜笑,宠溺地看着桑桑,仿佛看见了容儿,柔声道:“你同她们置什么气?不累么?” “可是颜姐姐她们说话好难听!”桑桑愤愤不平。 花颜不以为意:“为什么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儿费时间费心力?” 若是有心力,她便应该好好想想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如何自救才是最要紧的。 老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从前这些丫鬟纵使再捧高踩低也不敢太过嚣张,这次如此过分怕是有八公主撑腰,因着八公主老夫人也只好默许。 厢房中,点着一盏微暗的烛火。 “姐姐…为何要…要如此伤害自己啊?”桑桑握着木棍,迟迟不敢下手。 花颜赤裸着雪白如玉的背,趴在床榻上,攥紧了枕头和被褥,坚定道:“打。” “…姐姐你忍着些。”桑桑闭上眼,挣扎了片刻才敢打上去。 “不够。”花颜咬牙忍着。 桑桑只能加重力道。 一声惨叫从花颜嘴中溢出,她下意识咬紧了被褥堵住所有惨叫。 最后直到她雪白如玉的背上布满一道道狰狞的青紫。 她要赌,不是赌大公子对她有情意,而是赌大公子对自己所有物的绝对掌控欲,赌他会被她满背的伤坏了兴致而动怒。 花颜苍白着脸忍着,只等行之侍卫何时来了。 不出她所料,纵使大公子不曾回府,行之连夜也会来。 说是大公子事忙,厌食症又犯了,请花颜去劝劝。 花颜洗漱更衣,带上了帏帽便被行之一驾马车接出了丞相府。 她到的时候,背后疼痛让她俏脸还泛着白,导致脸颊上那鲜红的巴掌印越发明显。 花颜一进去,行之便屏退左右关上了门,她取下帏帽才发现大公子并不在堂中,而是传来了一阵水声。 她顺着水声看过去,只见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绢素屏风后隐隐约约的宽广肩身。 花颜定睛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大公子竟是在沐浴! 她愣住,透过屏风上的刺绣丝绢能隐约看见他宽广的肩身,冷白如玉的手臂搭在红木雕花浴桶边沿,姿态慵懒随意,透着一股她无法拒绝的朦胧美感。 不知怎么,明明她看过,却依旧是看的愣住。 正在她出神之时,骤然传来他清冷低沉的戏谑嗓音:“你还要瞧多久?” 第96章 你的脸,谁打的 花颜暗暗心惊,忙不迭解释:“公子恕罪,奴婢…奴婢只是见您在沐浴,所以不便…” 没等花颜解释的话说完,便听得紫檀木雕花刺绣绢素屏风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嗤笑声。 只听他玩味道:“何处是你没有瞧过的?难不成你如今要同本相说男女授受不亲?” 花颜被他那明晃晃的戏谑话语说的俏脸微红,一时不知道该上前还是退后。 虽说她时常同大公子肌肤之亲,那些事也做过不少,但从前大半都算不得她自愿,加之她实在怕他,哪里敢直勾勾地盯着大公子打量。 纵使是前几日那一回,他那浪荡出格的行为实在将花颜惊得不行,如今她大腿根的青紫痕迹还隐隐作痛。 他吻得重,咬得也重,只是他在床笫之事向来是放浪肆意却又无师自通。 那第二颗葡萄便能证明。 当时舒服得全身发软没了力气,花颜哪里还有心思去仔细打量他。 卫辞青显然料到了她的反应,沉声道:“还不过来伺候?” “……是。”花颜被他一句话就拉回了思绪,紧张地捏了捏手上了前,站在红木雕花浴桶后,定定地等着大公子的吩咐。 她将将到了大公子的背后,手上一重,那巾子便被塞进了她的手里。 这是让她伺候沐浴的意思。 花颜抿唇捏了捏手中的巾子,压了压心中的忐忑,走上前伺候。 水面平静,一如卫辞青没什么起伏的神色,或许小丫鬟没有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完全映照在水面上,叫卫辞青瞧的清清楚楚。 小丫鬟眉眼低垂温顺,瞧着实在柔顺听话,让人控制不住生出几分想要欺负的心思。 正在此时,他肩上微沉,紧接着的是温热柔软的触感,那双拿着巾子的柔荑轻轻搭上他的肩身。 柔荑在他肩上和背后缓慢幽幽,仿佛像是在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法力,所过之处在他肌肤上激起一片酥麻涟漪,勾得人不自觉地心猿意马。 卫辞青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半分不曾移开。 看见她那清澈的眸光也全都落在他的背后,眉眼间写满了专注,仿佛天地之间也不如她眼下的事重要。 卫辞青自认冷漠刻板,不知怎么看着她柔顺的模样,竟生出了几分想要戏弄她的心思。 如此近的距离,那浴汤冒出来的白色雾气都能萦绕在她身边,又被他的冷竹香和强大气势包裹,花颜是紧张得浑身紧绷,不敢乱说半个字,也不敢乱看半分。 这样近的距离,一不小心她便能看见些不该看见的。 可他身材实在颀长,肩身更是宽广挺拔,冷白的皮下包裹着强有力又流畅的肌肉,墨黑长发如瀑布般垂下,衬得那他肩背越发冷白如玉。 花颜屏住了气息才逼着自己的目光不要乱动,谁知道就在她兢兢业业地服侍时,手背上一沉,她的手便被那骨节分明的大掌紧紧握住。 花颜惊慌地望向卫辞青:“大公子…” “这里。”卫辞青未曾回答她,只是狎昵地捏了捏她的柔荑,便带着她的柔荑放在自己的肩上,示意她重新来过。 花颜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对上他那双含着浅淡笑意的墨冷眼眸,仿佛整个人都被他不经意间看得透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立马移开了目光,轻声应了声是,又重新为他擦拭起来。 卫辞青冷嗤一声。 只是伺候沐浴罢了,竟还怕得目光躲闪不敢瞧他一眼,仿佛还是被吓得缩进窝中的兔子。 怎的就这样怕他? 他薄唇紧抿,漆冷的眼眸中没了情绪只剩下淡漠凉薄。 作为丞相,他自然希望天下人都怕他惧他敬他。 自始至终他也是这样做的。 可他看见花颜的惧怕和敬畏,竟不觉快意,反而觉得胸中憋闷。 卫辞青的动作激起水面一片涟漪波纹,那张映照在水面上的俏脸也变得模糊扭曲。 花颜能隐约察觉到大公子的情绪在下落,但为了什么她当然无从得知,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伺候他沐浴。 认真地擦拭着他的身子,浴汤冷了便唤人来添,一时之间厢房中竟也没有人说话。 只是背后早已擦拭完,纵使花颜有意拖延也不得不轻声开口请求:“公子,手…” 说着,她的柔荑便轻放在他强有力的手臂上。 卫辞青未曾刁难她,依言抬了手臂,余光便瞧见小丫鬟慢慢吞吞往前地替他擦拭着手臂。 只是她要擦拭手臂,便少不得往前,整个人便彻底进入了卫辞青的眸光中。 他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花颜那发红发肿的侧脸。 花颜心中忐忑,尽力在将红肿的侧脸展现在大公子眼前的同时,低眉敛目,想要遮掩住自己眸中所有的算计和心虚。 她拿不准大公子的反应,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 下一瞬,她的手腕便被人彻底地握在了掌中,下意识抬头便瞧见大公子神色森冷,沉声问:“谁打的?” “公子…公子多心了,没有…没有被旁人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伤了脸。”花颜如同受了惊的小兽,捂住自己发红的俏脸目光闪躲,瞧着是要躲避大公子的质问,实则只有花颜知晓自己此时心如擂鼓,若是对视定会让大公子看清她的算计之心。 她不知道是对是错,会不会赌输。 或许是她痴心妄想竟然想要利用大公子算计八公主,可她没有旁的法子。 若是她直接便说是八公主打的,一则显得她善妒记恨,二则大公子只当她是玩物恐怕只会护着八公主,只言片语便揭了过去了, 她那模样落在卫辞青眼中,摆明就是受了欺负却又不敢说出口只能自己咬牙受着。 “不肯说?”卫辞青噙着一抹冷笑问她。 花颜一阵胆战心惊,怯怯地看着他,眼眶里早已经蓄满泪水,“当真没有,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的。” 卫辞青眯了眯眼,如同夜色中潜藏着猛兽亮出獠牙,满是危险的气息,目光落在花颜身上将她打量了个透彻。 他未曾说话,花颜却是越发的惴惴不安,时刻担心自己拙劣的算计被他看穿,可下一瞬一股大力袭来—— 紧接着是被淹没的窒息感传来,大公子竟是直接将她整个人拉进了浴桶之中! 正在窒息感涌上来的时候,那双大手将她捞了起来。 第97章 为何不肯说? “公子…”花颜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整个人几乎都陷在他的怀中,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搂着他的脖颈。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花颜完全没有料到,反而被他那一拉扯到了背后的伤,霎时间面色苍白,下意识便撞进他的那双眼眸中。 两人的目光终于在空中交汇。 这一眼,就仅仅是这一眼。 花颜都觉得方才所做的一切努力和伪装尽数被面前男子看破。 她心下一惊,整个人便被他钳制住,他的大掌轻捏住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肌肤。 她本就偏瘦,如今脸颊在他的大掌间越发笑得娇小雪白,那双含水眼眸中水光盈盈,那红肿的侧脸越显眼,就越衬得她柔弱乖顺。 能疏解他心中不耐,却也让他多生出几分不快。 像极了吓破胆的兔子,躲闪的目光太过明显,显然是有心要瞒着他。 花颜正在惴惴不安之时,环在她腰间的手骤然动了,将她整个人都按在他怀中。 他赤诚相对,隔着湿透了的布料与她相贴。 是难得的契合。 大掌改捏为摩挲,一点点抚上她的脸颊,从她光洁白皙的额头路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在她脸颊的红肿处。 沉冷如刀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或是审视或是打量,又更像是隔着一层皮肉描摹她的俏脸。 那目光无喜无怒,只有彻骨的森冷和阴鸷,仿佛下一瞬就要让花颜置身于万丈冰窖。 那样的目光太过赤裸,让花颜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根本料想不到自己下一刻会面对怎样的处境,直到下颚传来越来越明显的疼痛,她被迫和他对视。 只一眼,花颜整个人头皮都快要炸开。 他怒了。 “公子恕罪!”花颜被他钳制在他的怀中,手忙脚乱地求饶。 卫辞青闻言只是挑眉,薄唇轻掀:“知错了?” 语气里满是不经意从骨子中透出来的强势,更是上位者的绝对掌控。 花颜掩不住的心慌,再开口时嗓音已然轻颤:“奴婢知错了,求公子息怒。” 他只是饶有兴趣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如同上位者开恩赏了她一个辩解求饶的机会:“错在何处?” “奴婢…奴婢不该以如此狼狈的模样来伺候公子,是奴婢失仪扫了公子的兴致。”说话时,她眉睫轻颤,嗓音又轻又柔。 她不知晓大公子有没有将她拙劣的算计看穿,可如今骑虎难下,她已然没了反悔的余地。 若是之前,她还心存妄念,以为大公子对她有些情意,她或许敢赌这一遭,赌大公子会信她。 如今见惯了大公子的冷心冷情,也知晓自己对于他只是玩物,再没有半分胆量去赌大公子会信她。 她和八公主,恐怕大公子都不会犹豫半分。 “只有此错处么?”他嗓音低哑沉冷,听起来有些不快。 花颜抬眸望向他,不知怎么心中委屈憋闷等情绪一瞬间涌上来,霎时间就红了眼眶,咬唇:“奴婢…” “还不肯说?”卫辞青冷声道。 说? 说什么。 说八公主在丞相府毫无道理地将她欺辱了一番? 连带着府中下人个个挤兑? 这样冷的天桑桑连炭火和吃食都讨要不到,反被欺负一顿? 可说了,他就会信? 怕是将她的委屈憋闷只当做是女儿家争宠逗趣的手段吧? 她说的话大公子不会信,她便只能用这拙劣的算计引导大公子自己去查。 大公子不信她,但会信自己的判断。 鼻头一阵酸涩,汹涌如潮水般的情绪涌上来将她淹没,又难控制泪水,花颜低头吸了吸鼻子,像是彻底豁了出去,难得主动抱住他的手臂哀求:“求公子莫要再问,奴婢的伤当真没有什么,过两日也就好了。” 看着她那副明明受尽了委屈却还要哭着拼死隐忍的模样,卫辞青骤然失了兴味,胸中烦躁索性扬声唤门外的人:“行之!” “属下在。”行之用上毕生轻功到了门外,原还想着花颜姑娘来了,自家主子又正在沐浴,会发生何事都不需要他想便能轻易预料。 他也松懈下来正抱着剑靠在树上打盹,谁知道却听见自家主子含着怒气的嗓音,吓得一激灵差点从树上摔下去。 “今日府中可有异常?”卫辞青寒声问。 行之一怔,有些迟疑地答:“旁的都无甚异常,只是……今日八公主听闻老夫人染病,自行来了府中侍疾。” “退下。”卫辞青的目光重新落在花颜脸上,一听见八公主他便感受到怀中人控制不住轻颤,他抵着她的腰身,嗓音清冷低哑:“为什么不敢告诉本相?” “公子今日为了科举已经夙兴夜寐,奴婢…奴婢担忧公子的身子,不想为公子徒添烦恼。”从行之口中说出来,此事公子必然会信,花颜却拿不准这句话是试探还是真心。 “是么?”卫辞青抬高她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见她眸中一如从前清澈,只是多了些惧怕。 担忧? 他倒是从未在旁人嘴中听见过这两个字眼。 骤然从这小丫鬟嘴中说出来,倒是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逆耳和虚伪。 花颜正在担心,面前男子骤然接近,眼睑上传来一阵轻柔温热的触感,那灼热平稳的呼吸也打在了她的额头上,引得一阵酥麻。 没等她反应,他一吻即离,便听见他语气柔和下来,嗓音沙哑:“可曾上药?” 花颜眼睫不停轻颤,以为他问的是脸上,轻声答:“回公子的话,上了的,今日已经消了些,明日便能消肿了。” 她说得轻飘飘的。 卫辞青脑海里却立即浮现出她挨打时的模样,如今都这样明显,昨日怕是更红肿。 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像是有意抚慰,但说话时却含着些许戏谑,意有所指:“我说的,不是脸。” 花颜对上他的眼眸,怔了片刻才骤然反应过来,俏脸立刻泛上绯红,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卫辞青挑眉:“我记得是肿了。” 花颜顿时面红耳赤,一路从修长白皙的脖颈红到了头顶,恨不得一头撞进他的怀中藏起来,支支吾吾地也没敢回答。 第98章 伤成这样都不告诉本相? 他那日有多狠花颜历历在目。 有多温柔,她也记得清楚。 他吸得又狠。 都过了快两日,腰腹、大腿,如今还疼着。 像是活生生要将花颜分拆入腹一般。 他吻得深,花颜自己不便上药。 她那一身青青紫紫的痕迹,又是说不出口的地方,总不好意思让桑桑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给她上药。 李嬷嬷又不知晓她和大公子的事情,又没有在床榻之上服侍过二公子,这一身的痕迹她也解释不了。 自然是没有上药的。 卫辞青瞧着她羞愤欲死的模样,明明看着他都带着怯意,是他不喜欢的,可眼波流转间的娇嗔与不自觉的媚色实在让他难以移开眼。 再开口,他的嗓音更哑了些许:“嗯?” 她本就羞赧,如今更是顶着这样敏感危险的处境,又被他灼热赤裸的眸光盯着,花颜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只能仓皇掩饰:“也…也是上了的。” 卫辞青挑眉睨着她那躲闪娇媚的模样,像是被惹恼了想要仓皇逃跑的狸奴,越发动人。 “敢骗本相了。”他眸光垂在她的红唇上,直勾勾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不是疑问,是平静至极的叙述。 “奴婢不敢…”花颜是被规规矩矩教大的,纵使迫于压力可以丢下自己的傲气,但也是在私下才能放开,哪里是青天白日就能将那种事挂在嘴边的孟浪之人,她实在是羞于启齿,着急忙慌也只能挤出四个字。 况且…况且她若是敢说没有,以大公子的脾性,定然是能做出亲手给她上药之事的。 水珠从她湿润的发丝一滴一滴垂落下来,衬得她如同出水芙蓉,最是水润娇媚,那嫣红饱满的唇宛如朦胧烟雨间颤颤巍巍的芙蓉花蕊,候人采撷。 “怎的就如此害羞?”卫辞青低笑地吻上她的红唇,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温和。 若说是从前是疾风骤雨,今日便是难得一见的和风细雨。 只是他越吻越深,犹如…犹如久旱逢甘霖。 连卫辞青自己都有些恍惚,他不是未曾见过妖媚勾人的女子,也不是未曾见过娇软可人的女子,他自认为自己禁欲清冷,男女之事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 可自从遇见这小丫鬟的那一晚开始,事情的掌控似乎就开始缓慢地脱离他的预想。 他从未想过自己引以为豪的自制力,会在这看起来娇柔的小丫鬟面前变得如同虚设。 花颜动作还是依旧生疏木讷。 他要拉着她一同浮沉,容不得她半分退缩。 浴汤的温度缓慢冷了下来,花颜身上却是越发热了,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只能依在他的身上,如同找到倚靠的菟丝花,柔弱又动人。 卫辞青正吻着,大掌刚抵在她的背上,他还未曾有半分更进一步之举,花颜便痛苦地皱起了俏脸。 只听怀中的她痛哼了一声,便察觉到她突然浑身僵硬之后,满是痛苦地颤抖起来,像是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可他分明未曾动手! 她后背…似乎有伤。 卫辞青微不可见地蹙眉,松开了怀中的人,垂眸去看她,便瞧见她方才羞红的脸短短一个呼吸之间变得煞白,连秀眉都跟着紧皱,一张俏脸皱巴巴的,像是在承受着什么严重的痛苦。 看着她痛苦地后仰。 确定是背后。 只是瞬间,卫辞青福至心灵,将她翻了过来,指尖勾上她身上的衣物,正要懂我却被那双柔荑握住。 花颜忍着剧痛,好在疼痛能让她时刻保持理智,她假意阻拦,嗓音开口时已经发哑:“求公子不要…” “为何?”卫辞青显然不快,语气冷硬如刀。 花颜咬唇,轻声答:“丑,怕吓着公子。” 卫辞青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不管她的阻挠,瞬间扯下。 亲眼看见了,她背后那数不清的淤青红痕。 纵使花颜知晓背后伤痕是让桑桑故意打出来的,但在感受到那道炽热凌厉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赤裸的后背上,她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屏住呼吸生怕让大公子瞧出端倪。 “公子莫看…”花颜颤声道,尝试伸手去挡,不出意外地被那大掌紧紧地握紧了掌心。 随即他将她从背后抱住,听得他嗓音低到哑,语气阴沉:“瞒得挺好。” “奴婢不想的…公子息怒。”花颜辩解时,染着哭音。 “伤成这样都不告诉本相?”卫辞青语气阴鸷森寒,如同裹挟着料峭寒风。 是真的怒了。 “奴婢今日这遭是可以同公子说,或许能让公子可怜奴婢,为奴婢主持公道。可日后呢,难不成每次受了冤屈便要来向公子哭么?恐怕次数多了,公子也只会嫌奴烦吧?”花颜含着泪娓娓道来,明明是她早就想好的话语,可面对背后的男子时,她依旧是紧张得无以复加。 说着,她顿了顿,好在是背对着他,不必直视那双凌厉如刀的漆冷眼眸。 花颜鼓了鼓勇气才继续道:“况且公子不是奴一人的公子,是这景国万千百姓的官,更是皇上的丞相,本就公务繁忙。如今科举提前,公子一人统管所有事务自然是忙到脚不沾地,甚至厌食症也犯了,奴担心公子的身子。不过是被八公主惩戒了一番罢了,奴不想让公子为了旁的事再劳心费神。” 话音刚落,花颜便察觉到背后之人身子微僵,大公子并未说话,只是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背后疼痛实在太过剧烈,眼泪从眼角接连不断地滑落而下,花颜大气都不敢出,冷汗也从额头冒了出来,生怕被大公子发现自己的伪装。 第99章 那便纵她一回 紧接着,花颜未曾听见他说话,只觉得身上一轻整个人便被他打横抱起。 他不知何时已然披上了外衫,堪堪遮挡他面前一番好景色。 她被抱着出了浴桶,一步步朝着那床榻走去,等花颜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放在了美人榻上,她被迫趴着,也不敢动弹。 只听见身后传来青瓷瓶罐不断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是一点点砸在花颜的心尖上。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大公子看穿,也不知道大公子要作何,只能攥紧枕头等着,煎熬又缓慢。 终于,她听见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 浓郁又冲鼻的药油味儿像是得了指引,直勾勾钻进她的鼻间。 花颜下意识秀眉微蹙,下一刻那温热的大掌便沾着药油按上了她的背。 薄茧刮着她细嫩的肌肤,是花颜说不出的滋味儿。 “奴婢低贱,实在不配劳烦公子。”花颜嗓音颤了颤,柔声道。 背后的人没说话,只是加重了力道。 说实话,他的动作本就算不上轻柔,如今又是加重了揉药油的力道,不像是上药,倒像是惩戒。 本就疼痛,加上他刻意用了几分力揉,花颜更是疼得面色发白,只能紧抿着唇忍着。 卫辞青睨着她的侧脸,见她死抿着唇不肯松口,不由得冷嗤一声。 纵使花颜再迟钝,也知晓惹得他不痛快,轻声认错:“是奴婢不小心,扫了公子的兴致,还请公子恕罪。” “只此一错?”卫辞青冷声问。 花颜支支吾吾说不出别的,便听见身后人低声道:“看来还是未曾认清自己的身份。” 她骤然扭头望向他。 卫辞青睨了她一眼,揉药油的动作算得上粗暴:“你是本相的人,身体处处自然都属于本相。” 原来是气她毁了兴致,让他的掌控受到了挑战。 心中一阵苦涩,但又在花颜的意料之中,她扯出一抹笑,回答得乖顺:“奴婢记住了。” 许是他故意惩罚,许是他本就不善轻柔,揉药油的力道实在不轻,她肌肤本就娇嫩,连带着他的薄茧仿佛要刮下她一层皮。 疼得她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滴滴落在枕头上,浸湿了一大团暗色。 卫辞青扫了一眼。 哭了。 行动已经比思绪快了一步,动作已经轻了不少。 谁知小丫鬟像是真被他吓到,眼泪就是止不住。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油,花颜下意识地将一旁衣物拉过来,如同风雨中流浪的狸奴,只能勉强寻求一个遮身之处。 她一动,整个人就被卫辞青带了过来,她怯怯地看着他,本就心虚如今更是咬唇不敢说话。 “出息呢?”卫辞青皱眉,似乎是想不明白她怎么如同水做的一般,一沾了就止不住,不过是吓了她两句,何至于哭成这样? “太疼了呀。”许是对上他那质问的话,花颜竟也忘了自称,脱口而出。 那双噙满泪珠的眼眸就那样幽怨又委屈地望着他,卷曲漆黑如鸦羽的眼睫上还缀着点点晶莹泪珠。 只一眼,就好似幽幽地望进了他的心中。 卫辞青骤然便顿了,沉默着。 等花颜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句话冒犯了主子,正要说话结果就被眼前的男子一把打横抱起。 失重感让她只能搂住他的脖颈,还没开口询问,便被他扔进被褥中。 花颜有些慌张地瞧着站在榻边的人,被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有些害怕他强要,旁的都不打紧,只是背后确实疼,他真的狠起来她眼中未必能忍得住。 谁成想,没等她说话,卫辞青自顾自地躺下,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公子…奴婢今日身子怕是…”花颜提心吊胆在他怀中,只能大着胆子轻声提醒。 结果没说完,便被他冷声打断,“你若不哭,今日便饶了你。” 花颜被他一句话说的噤若寒蝉,眼泪就全都憋在了眼眶里。 卫辞青这才像是满意了些,一把将她按进怀里,垂眸却看见她睁着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寒声道:“怎么,又不想睡了?” 花颜头摇得像是拨浪鼓,顶着大公子的眼神忙不迭闭上了双眼。 许是这两日太累,又许是方才消耗了太多心力,花颜当真就在卫辞青怀中渐渐睡去。 原本科举提前乃是举国大事,全数交到了卫辞青一个人的手中,一则是他受皇帝重用,二则也是皇帝给他的一桩考验。 若是此事办得滴水不漏,日后卫辞青在朝堂中的地位便是无人可撼动,因此这些年他为朝中树下的仇敌都眼巴巴地盯着,恨不得卫辞青忙的手足无措,出大纰漏让他降官才好。 就算卫辞青步步谨慎,也是有无数人盯着来给他制造纰漏。 这些日子他便睡的少也浅,唯独抱着怀中这娇娇软软的小丫鬟,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花颜睡觉浅,第二日清晨便隐约听见身旁人起身洗漱,行之伺候官袍的声响。 “八公主当真去了府中?”卫辞青低声问,显然不是同还睡着的花颜说话。 只是这一句,便让原本还浑浑噩噩的花颜一个激灵顿时就清醒了不少,惴惴不安地听着行之的回答。 行之压低了嗓音:“是。确实在后花园中将花颜姑娘教训了一番,老夫人瞧见了禁了花颜姑娘一个月得足。” 花颜闻言兀自松了一口气,纵使公子不信她,也会信行之的。 卫辞青闻言却没有很快回答,让花颜的心又高悬了些。 随即便听见行之又问:“主子可要做些什么?” 只听卫辞青嗤笑一声,“将公主请回宫中,莫要让老夫人的病气过给了公主。” 行之微愣,他不太清楚昨夜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自家主子这是要送公主回宫的意思。只是想起八公主那样胡搅蛮缠的性子,他怕是又得费上好大一顿力气。 “怎么,本相说话如今不管用了?”卫辞青冷冷地睨了行之一眼,吓得行之忙连声应是。 见行之出门办事,卫辞青才扭身瞧了床榻上那被褥中的一小包,眸中情绪晦暗又幽深。 宁儿虽跋扈,但教训人最惯用的便是手上的马鞭。 小丫鬟这背上乃是棍棒之伤。 脸上是宁儿打的不假,背上的倒是不一定。 小丫鬟竟胆子大到来算计他,他本该发怒好好惩戒她一番,只是脑海中浮现她那一张一合的红唇,轻柔说出几个字—— “奴担忧公子的身子。” 明知道她昨日那番多半都是诓他的,卫辞青心中的兴味竟盖过了怒气。 他见惯了小丫鬟的柔软胆怯,见惯了她的妥协委屈,如同一个乖顺听话到任打任骂都不还手的木头人。 如今看见她大着胆吸敢算计到他头上,倒是让他觉得新鲜——小丫鬟终于敢露出点点锋芒。 比逆来顺受的木头人,要生动活泼上不少。 那便纵她一回。 第100章 李嬷嬷发现不对 听着那人彻底远去的脚步声,花颜才堪堪敢睁开双眸。 再听见大公子吩咐行之侍卫将八公主送回宫中之时,花颜的目的终于达成,整个人如释重负。 仿佛昨夜所受的都不算什么。 只要能让八公主不在府中,便迎刃而解,原本她也没敢奢求大公子能为了她去苛责八公主。 甚至若是和八公主对峙,大公子怕是不信她,而是信八公主的。 纵使他信了,左不过就如同之前在相国寺一样,一句八公主还小,是孩子脾性也就打发了。 如今能将八公主送回宫中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只是将八公主送回宫中,她毫发无损,花颜便要费上这满心盘算。 昨夜大公子审视的锐利目光,她如同潮水般的心虚,花颜都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她怎么说以前也是官家小姐,身世清白,自然也憧憬过自己能与未来夫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若是郎君对她有些许情意和怜惜,她都用不上绞尽脑汁去对付八公主,还是个不痛不痒的结局。 错就错在,大公子对她毫无情意。 如同流浪的狸奴一步一步行走在风雨飘摇的悬崖峭壁上,没人能成为她的倚靠和后路,甚至她的身上还倚靠着两片飘摇的浮萍。 心痛,不甘,委屈和憋闷等情绪充斥着她整个心。 花颜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从那情绪中抽离出来,撑着身子起身。 李嬷嬷被唤去了老夫人院子中做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她须得早些回去才稳妥。 花颜撑着身子穿上衣物,去了耳房中洗漱更衣。 许是昨夜大公子替她揉药油时力道虽重但却是恰到好处,她背后的疼痛竟然真的减轻了不少。 自己更衣时扯到背后也没有那般疼痛,好歹她能熬得住了。 更了衣花颜本想离去,想起昨日行之去请她时所说的话,去了膳房中做了几碟大公子喜爱的菜肴,又吩咐小厮时时热着,才放心带上帏帽,乘上行之早就准备好的一顶小轿回了丞相府。 花颜轻车熟路地从小道回了偏院中,好在李嬷嬷还未曾回来,桑桑正在院门口等着她回来。 一见她来了,桑桑如同蝴蝶般朝她飞了过去,忙扶住花颜,“姐姐总算是回来了,今日清晨老夫人院中的人说了,院子中事儿多要李嬷嬷帮忙着料理些,说是要午膳之后才能回来呢。我先去拿些吃食,姐姐用了之后,趁着正好没人,我也好帮姐姐上药。” 花颜揉了揉桑桑的发顶,方才在那处凉下来的心骤然碰到了温暖,也有了些温度:“好。” 桑桑先将花颜扶进厢房中休息,便去了膳房中取吃食。 瞧着桑桑活泼灵巧的身影,如同怎样都不会熄灭的一团火焰。 热情,活泼,直爽又聪慧。 花颜勾唇一笑,心中暖了,身上的疼痛也就轻了。 不出多时,桑桑便取了吃食回来了,献宝地从食盒中端出几碟清粥小菜:“姐姐,瞧我带回了什么?” 说着,桑桑便耐不住性子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小束嫣红的梅枝,上头缀着点点红梅,花蕊娇艳。 “我回来时路过后花园,瞧着他们在修剪花枝,想着姐姐心情不好,便趁着他们不注意藏了一枝回来,这样放在房中也不会死气沉沉的。”桑桑说着,便找了个小青瓷瓶将那一小束梅枝插了起来。 其实那束梅花枝因为被桑桑藏在怀中已经有些压痕印迹,早就不如原来在枝头上那般娇艳。 但花颜却感受到了一阵蓬勃的生命力与毅力。 小厮修剪花枝是必然,红梅也未曾料到,但她定然也未曾想到自以为是被抛弃的梅枝,甚至在旁人眼中是低贱之物的梅枝,竟会被人小心翼翼地藏进怀中带回来,郑重地用瓶子插起来,又成了这寒冷的厢房中一抹最为亮眼的色彩。 不知怎么,明明被珍视对待的是红梅,花颜却有些心神震颤,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原来,低贱之物也不一定低贱,只是分人罢了。 如同这红梅,喜爱者称之凌霜傲雪,不爱者弃之碾进尘土,无非是各花入各眼,只在一个情字罢了。 “姐姐?姐姐!”桑桑看着花颜红着眼眶出神,出神喊她忙不迭分享:“姐姐你一定想不到,昨日还在府中作威作福的八公主,今日便回了宫中,我也没打听得具体,只听说是从宫中来了人,硬生生将八公主接了回去的,八公主还有些不悦,怎么都不肯走呢。” “嗯。”花颜吃了两口粥,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些惊讶,大公子虽然冷心冷情,但是向来是一言九鼎,说了送八公主回宫便不会反悔。 她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转念一想,若不是八公主一早便被请了回去,定会旁人在膳房刁难桑桑,桑桑去取吃食又怎么会这样轻易。 八公主走了,花颜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用完早膳之后,桑桑便帮着花颜取了药油帮她上药。 花颜只着一件肚兜,趴在床榻上赤裸着整个肩背,背上满是纵横的青紫伤痕。 桑桑看着直掉眼泪:“早知道我就不听姐姐的,打得这样重,怕是要疼死了。” 说着,她揉药油的力道越来越轻,生怕弄痛了花颜。 “无妨,只是些许疼罢了。”花颜柔声安慰,只要能送走八公主那尊大佛,这点疼她还是能受的。 李嬷嬷一进院中,刚靠近厢房便听见桑桑的抽泣声和花颜的安慰话语。 心下一沉,心道桑桑这怕又是在何处受了委屈,忙快步进了厢房,结果却看见那样一副场景。 花颜背后那些伤痕和青青紫紫的痕迹混在一起,可李嬷嬷还是一眼就认出哪些是情爱痕迹! 第101章 让花颜犯下大错的,是大公子 “姑娘…” 花颜正同桑桑说着话,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嗓音。 短短两个字中,暗含太多情绪,连花颜都分辨不清。 她下意识披上外衫转身,便对上李嬷嬷紧绷的脸,神色严肃难看。 花颜心下一惊,对上李嬷嬷的眼睛,明明嬷嬷并未言语,那冰凉震惊又不可置信的目光让她无所遁形,她像是做错了事儿终于被人发现般止不住心虚。 两人对视,花颜狼狈心虚地躲闪,李嬷嬷绷着脸一言不发,气氛实在是算不得好。 纵使桑桑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忙不迭上前想要帮花颜挡住李嬷嬷的视线,“嬷嬷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老夫人院中的嬷嬷一早来传话说要午膳后才能回来呢。” “原本便是分去伺候八公主的,八公主一早便被接走,自然也就回来的早。”李嬷嬷说着,语气平静,嗓音气息却有些不稳,明明回答桑桑的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瞧着花颜。 花颜被李嬷嬷打量得面色发白,心知躲不过今日这一遭,张了张嘴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桑桑…我想吃膳房的枣泥山药糕,你帮我去取一碟来吧?” “姐姐?!”桑桑心知这个时候花颜哪里是想吃劳什子的枣泥山药糕,摆明了是要将她支走,正欲说话却又拗不过花颜,只能跺了跺脚捏着手出了厢房,来到院中守着。 “嬷嬷…都看见了吧?”说话时,花颜的嗓音已然发干。 李嬷嬷未曾说话只是皱着眉,眼中所有不解和失望已然给了花颜答案。 心一下落到了谷底,只有无数惊恐慌乱充斥着,花颜唇色尽白。 原本李嬷嬷还有些拿不准,如今瞧见花颜那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饶是李嬷嬷怎么样都未曾想到,花颜竟当真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当初她一眼便在那么多的姑娘里挑中了花颜,就是瞧她性子柔软却又坚韧,许多事都能拎得清也豁得出去。 谁成想,花颜竟当真… 怪她也怪她,是她没有注意到花颜眉间越来越浓的娇态,那和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经过百般教导出来的完全不同。 说气,她怎么能不气? 气花颜没有将她的教导听进心中,如今竟然惹出这塌天大祸。 正在李嬷嬷心中一言难尽之时,只听得“扑通”一声,便瞧见花颜裹着外衫径直在她面前跪下,求她时还染着哭音:“花颜知晓自己犯下弥天大祸,都是花颜无用,花颜罪该万死,可花颜斗胆求嬷嬷莫要声张出去,求求嬷嬷。” 她身子本就弱,如今跪在那里只着一件外衫,衬得她整个人更是如纸般单薄柔弱。 纵使是李嬷嬷心中有气有不解,看见这样的花颜也不由得心软了些许。 花颜一个劲儿磕头求情,李嬷嬷实在是被她弄得心软,叹着气将她扶了起来,又是无奈,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姑娘啊,你怎的如此糊涂?!你是何等特殊的身份,怎能鬼迷心窍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若是让旁人知晓,你可知道会面临何等下场?!” “奴婢…是知晓的。”花颜轻声回答,已然不敢直面李嬷嬷,半是愧疚半是恐慌,她嗓音发颤:“可奴婢…” 她如何不知晓? 如何不害怕? 可害怕大公子便会放过她么?从误打误撞招惹上大公子那一刻开始,也许她就没了半分退缩的选择。 命运如同一只无形又强大的手,将她不断推向一条充满黑暗的深渊,她看不见希望,只能逆来顺受,尽量保全自己。 李嬷嬷看着她包着眼泪的眸子尽是挣扎和不甘,简直同她那早夭的女儿抱着她哭诉时一模一样,就越发狠不下心了,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看着花颜似乎并未有半分悔改之意,李嬷嬷才骤然从情绪中挣脱出来,心中越发犹疑。 李嬷嬷忙冷静下来询问:“姑娘不是拎不清的人,也不是会犯糊涂的人,是否有什么苦衷?!” 花颜咬唇,为难地看向李嬷嬷,她同大公子的事情说出来李嬷嬷也无可奈何,若是李嬷嬷不知晓日后东窗事发,还能从此事中摘出去。 “嬷嬷不要问了,进府的这些日子嬷嬷对花颜好,花颜不想连累嬷嬷趟这一趟浑水。” “那人是谁?”李嬷嬷不知花颜为何会这样说,但知晓她定是有苦衷。 要么是她无法反抗的人。 要么是她无法割舍的关系。 花颜向来聪慧通透,不会冒着风险纵着自身情意生出着许多灾祸。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人是花颜无法反抗只能妥协之人。 正在此时,李嬷嬷骤然福至心灵,不知怎么脑海中浮现出几个不同的场景。 一是老夫人从相国寺回来之时,她替老夫人去寻花颜姑娘,那时便见她脖颈间曾有青紫痕迹。 二是她跟随老夫人去往苍梧苑为大公子送药膏时,大公子正与屏风后的一名丫鬟耳鬓厮磨。 她到如今都还清楚记得那身影,十分眼熟。 莫不是… 李嬷嬷越想越心惊,那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甚至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有些惊魂未定地看向花颜,试探着问:“难道是…大公子?” “嬷嬷…”花颜吓得顿时抬头望向李嬷嬷,那惊恐不定的神色还有什么好说? “怪不得…”李嬷嬷恍然大悟,瞬间便明白过来花颜的苦衷,一时间被大公子三个字吓得冷汗涔涔,喃喃道:“大公子,怎么会大公子?!” 若是旁的什么人,有的是法子解决,要么用金银打发,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便用些狠的手段让他无法开口。 可花颜招惹的竟是这三位正经主子中的一位,还是那最难对付的一位! “大公子看着性子冷硬,无心无情,可偏偏是这府中最喜怒无常,最难对付的主子,姑娘你怎么会招惹上他那样的人物?”李嬷嬷又是着急又是担心,万万想不到让花颜犯下如此大错的,竟然是大公子! 是二公子的兄弟! 花颜眼见李嬷嬷已然猜了出来,再想隐瞒也无甚意义,她浑身麻木,垂下眸子像是妥协,手忙脚乱地解释:“是误会,都是一场误会!嬷嬷我不是有意,我是认错了人!我从未想要勾引大公子,可那一夜…我当真以为他是二公子啊嬷嬷……” 花颜拽住李嬷嬷的衣袖,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棵浮木,将来龙去脉同李嬷嬷说了清楚。 “孽缘,当真是孽缘!”李嬷神色复杂,眸中更是五味杂陈。看着花颜那忍得通红的眼眸,实在心疼又愧疚,安抚地将她单薄的身子抱进怀中:“姑娘…不怪你,实在是怪不得你。若说有错,怕是第一个要怪罪的便是我了。是我疏忽了,未曾亲自为你引路,否则也不会有这接下来的许多事情。” 第102章 李代桃僵 人都是这样,独自一人时能筑起高高的心墙假装坚强。 但若一旦有人嘘寒问暖,那忍下去的所有委屈和辛酸便会如同涨潮的巨浪,一下便涌了上来。 花颜如同在风雨飘摇中,无人肯要的流浪小兽,终于寻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嬷嬷…”从前被她咬着牙吞下肚中的委屈和憋闷尽数涌了上来,刺得她再也忍不住眸中泪水,夺眶而出。 “诶。”李嬷嬷也是心疼得紧,从未想到会有如此场面,伸手便将花颜揽了过来,轻拍着她的背,也是实在说不出半句责怪的话了。 如此情境若是换成她,不见得会比花颜做的好。 “叩叩叩” 房门突然被敲响,紧接着便传来了桑桑有些着急的嗓音:“姐姐,嬷嬷,二公子身边的人来了,说是要姐姐前去服侍。” 花颜骤然清醒,忙不迭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柔声道:“是,我更了衣便去。” 李嬷嬷用帕子帮她擦干脸上的眼泪,她怎么说也是有经验的老嬷嬷,在花颜更衣之前,便特意用粉将她身上的青紫痕迹通通遮盖住,仔仔细细帮她检查了好几遍,只要不褪尽了衣衫,定然是瞧不出来不对的。 如今李嬷嬷知晓了她同大公子的事情,花颜反而轻松了些,至少她再不用这样费心遮掩生怕被同住一个院子的李嬷嬷发现,也不用那样提心吊胆。 花颜更了衣,又特意煮了一盏茶便往二公子的佛堂去了。 到了佛堂外,花颜便觉得有些不对,平日就算是二公子准许她前来服侍,也应该有两名小厮守在门口,等她到了再去通传,今日那两名小厮不仅不在,甚至佛堂的门还是开着的。 花颜大着胆子走进去,也没敢靠近,只是站在门口垂着头道:“二公子,茶来了。” “知道了。”传来男子平稳的嗓音,紧接着敲打木鱼的声音便停了下来,一阵衣料摩擦的细琐声音响起,像是二公子起了身,再次吩咐:“你过来。” “是。”花颜不敢耽搁,端着茶盏垂眸走上前,不敢乱看。 直到看见那明黄色的僧袍印入眼帘,花颜才稍微抬了抬头,拱手将茶盏奉上:“公子请用茶。” 香烛燃烧和檀香厚重的气息将花颜笼罩,一瞬间便将花颜的思绪拉回到相国寺之时,她回话却没听见二公子应声,正欲开口询问之际,她的手突然被人抓进了掌心。 花颜抬头,睁大眼睛望向二公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整个人如同被火燎了一般下意识想要逃脱他的大掌。 却不想,她越是挣扎,卫昼然握得越紧,他脸上含着温润的笑容:“我知晓在偏殿中曾吓到了你,但你是母亲为我选的通房丫鬟,你不该如此想要挣脱我才是。” 花颜骤然被他的话语唤回了理智,强忍着想要将他手甩开的冲动,怯怯道:“奴婢…奴婢未曾想要甩开二公子,而是…这是佛堂,二公子一心向佛,奴婢不想让这神佛误会二公子的诚心。” 卫昼然微微挑眉,像是没想到花颜的这一番回话,不仅没有松开她,反而将她拉的越来越紧,“这又如何?你可知道红豆在这佛堂之中曾陪我度过了多少个孤单寂寞的夜晚?” 言外之意,二公子早已经同红豆缠绵过不知几何,在相国寺偏殿之中她看见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或许,更加出格的事情也做过也未可知。 她正想着,头顶便又传来二公子卫昼然的声音:“本公子倒是想她想得紧,只是如今她不在了,便也只好唤你前来侍奉。” 言语中难掩失落。 “能够侍奉公子,是奴婢几生修来的福分。”花颜摸不清二公子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讨好。 或许二公子是听说了红豆之事,想要为她出气也不一定。 花颜刚说完,她的下巴便被卫昼然抬起,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了她几遍,明明什么话都未曾说,却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眼神同大公子完全不同,大公子的眼神永远是凉薄的,纵使在兴起之时也是晦暗幽深,满是暗示。 而二公子的眼神太过轻佻太过促狭,像是隔着厚重的衣物要将她内里打量个干净。 盯得花颜一身恶寒,便只听面前的人下了评价:“生得倒是同她别无二致,却是个十足十的木头,半分不懂情趣撩拨。” 花颜还没反应过来,就立马被卫昼然拉进了怀中:“你可知若是换了红豆,在我拉住她的手时,她便会做什么?” 说着,卫昼然的手轻轻抚上花颜的脸颊,明明在看着她,眼中又没有她。 他那一触碰如同毒蛇缓慢地吐着猩红的蛇信子,惹得花颜背后生寒,她的头皮都快要炸开,手下再也忍不住推搡挣扎。 许是她的挣扎彻底毁了卫昼然的兴致,他眉眼冷了下来,脸上原本温润的笑也变得漫不经心,扬手便将花颜推开,“不知好歹的东西。” “奴婢…奴婢知错,还请公子恕罪!”花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下意识举动犯下何等大错,忙不迭跪下求饶。 “倒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本公子给你机会你把握不住替代不了红豆,那便怪不得我了。”卫昼然笑得神秘,像是已经做出某种决定。 花颜以为他是想要将她赶出去,捏紧了茶盘:“是奴婢罪该万死扫了公子的兴致,奴婢这便退下,请公子息怒。” 正在花颜要出去之时,却被卫昼然拦住:“慢着。” 花颜卑躬屈膝地再次回去。 “这是母亲送来的一壶茶,上次也是这样的茶中下了欢情药,如今…我倒是有点不敢喝,不如你帮我先试试?”卫昼然依旧挂着笑,仿佛刚才发怒的人不是他,笑着将茶杯放在花颜面前。 欢情药… 若当真是有欢情药,她当真喝下又该怎么办? 若是不喝,恐怕二公子不会让她走出佛堂半步。 花颜攥紧了手中茶盘边沿,脑海中转过无数个念头,紧张地咽了咽,只能硬着头皮道:“能帮公子试茶,是奴婢的福分。” 顶着卫昼然的目光,花颜端起茶杯的手都在颤抖。 那茶水一入口,花颜便察觉不对,可等她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神智涣散,不出一个呼吸便失去了意识。 二公子随即挥了挥衣袖,两名身穿暗色袍服,侍卫打扮的男子便进了佛堂。 卫昼然的指尖仍在花颜脸上流连,那眉眼实在熟悉,可惜……也只是有些像她罢了。 同样是像她,红豆倒是更为知情识趣。 “将她绑下去,将红豆换回来,让她代替红豆被发卖出去。”卫昼然道,言语间半分情绪也无,丝毫不见之前送红梅给花颜时的温润模样。 第103章 寻花颜 “是。” 那两名侍卫并未犹豫,显然是从一开始便计划好了,将花颜套进粗麻袋之中扎进,扛着她抄小道离开了卫府。 卫昼然抬眼扫了一眼桌上放置的茶盏,起身到了一旁红木博古架前,伸手转动了左手边的青釉蓝底花瓶,那博古架上最左角的暗格应声弹开。 他从里面取出一副画。 缓缓打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带着婢女逛花灯的场景便映入眼帘,那少女手中提着白兔宫灯,眉眼弯弯笑得自由,眸中透着天真清澈的光彩,竟比她手中栩栩如生的白兔宫灯还要娇羞可爱。 若是花颜此时瞧见了,怕是要吓得浑身一激灵,只因那画像描绘的,正是她从前外出在花灯节上游玩的景象! “若是你在,我又何须再找她们这些影子,她们比不上你半分。”卫昼然满眼温柔地看着画像中的人,情到深处禁不住伸手抚上画像,仿佛正在亲昵地抚摸画中人的脸庞一般。 …… 下了朝,卫辞青便带着行之回了临近科举考场的宅子。 “主子可要传膳?”行之瞧着面前安静的书房,又到了一日一度最为煎熬无奈的时刻。 主子自从下了朝,一头便钻进了书房中处理公务,他自然也知晓科举的重要,今日上朝之时皇上再三嘱咐主子,下了朝又唤主子去了御书房议事,也是为了科举之事。 膳房的管家也来了,看着行之那为难的脸色,也是了然地叹了口气。 最后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书房门口愣是干守着,却怎么也没听见书房中的人说话。 这一等,竟就到了午膳后。 饶是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膳房管家也忍不住叹:“这世上名医海海,怎的就没人能治治公子这厌食症呢?” “又祸从嘴出了不是?任谁幼时有主子那样的遭遇,怕是都会有厌食症,”行之瞪了那膳房管家一眼,随即叹了口气:“倒是有人能治,却不在此处啊。” 也不知此时去请花颜姑娘来不来得及? 又过了片刻,行之交代膳房管家继续在此处守着,自己便备着马车往丞相府去了。 偏院中。 李嬷嬷自从得知了花颜与大公子的事儿,便立马猜到了桑桑定然是知情的,为了日后,她需得好好同桑桑询问个中细节。 如今已然是这个场面,世上也无后悔药,眼下唯一的选择便是尽力将此事瞒下来。 谁知道两人正说着,便听见院中一阵脚步声响起。 桑桑一出去,便发现是行色匆匆的行之,还没等她说就听得他问:“花颜姑娘呢?” 李嬷嬷心道不好,没想到大公子竟然这样放不过花颜姑娘,和桑桑对视一眼,为难道:“姑娘一早便被二公子的人喊了去,说是……让她贴身伺候。此刻还未回来。” “这二公子还真会挑日子。”行之神色不好看,花颜姑娘未曾请到,还得知花颜姑娘去贴身伺候二公子了,他还不如不来这一趟呢! 行之没寻到人,也只能勉强作罢。 殊不知,他刚一回去竟撞见皇后娘娘带着贴身伺候的嬷嬷洋洋洒洒就进了宅子。 书房中,皇后命伺候的嬷嬷在外等着,自己便进了书房。 卫辞青起身行礼:“皇后娘娘。” “辞青今日将宁儿请回宫中,难道只是为了宁儿的身子么?”皇后倒是难得开门见山。 卫辞青抿唇,“诚如娘娘所见。” “当真便好。”皇后噙着和善的笑,也不知是新课还是没信,骤然话音一转:“本宫听说,前几日宁儿在丞相府中,曾狠狠责罚过一名丫鬟,不知道辞青可曾知道此事。” 此话一出,皇后的目光便不动声色地到了卫辞青的脸上。 整个书房中也变得暗流涌动起来。 面对皇后的故意试探,卫辞青神色并没有半分起伏,挑眉反问:“哦?竟有此事?微臣这些时日未曾回府,确是疏忽了。倒让宁儿在府中受了委屈,还请娘娘责罚。” 话这样说,但任谁都知晓,卫辞青只是客套。 皇后的目光在卫辞青的脸上打量片刻,当真未曾发现半分不对。骤然笑了起来:“辞青哪里的话,本宫也只是问上一问,毕竟是宁儿做下的荒唐事。” 这么多年,八公主对于卫辞青的心思不必说,皇后自然看在眼中。但卫辞青的心意却是众人都拿不准的。 对于皇后来说,她可以容许卫辞青对八公主无意,但却绝对不能接受卫辞青对八公主无意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出身低贱的丫鬟。 若是那丫鬟挡了宁儿的路,随便抬抬手解决了便是。 但是卫辞青这反应倒是让她一时之间拿不准是否有那丫鬟的存在。 想着,她便取了盒焕颜霜放在桌上:“这是皇上命本宫送来的,体恤辞青今日辛劳。只是这样好的东西,辞青院中竟没有家眷可用,但也真真是可惜了,只是不知宁儿是否有一日能够用的上。” 可以说是明晃晃的暗示。 卫辞青并未回答,而是微微颔首:“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原本还想说什么,竟被卫辞青这句话架住,不得不提前离去。 皇后娘娘一走,卫辞青本欲坐回书案后继续处理公务,目光在触及那盒焕颜霜时,鬼使神差地将它捏在掌心把玩。 再抬眼,便看向一旁将将进来的行之,只道了两个字:“她呢?” 只一瞬,行之只觉得天都塌了,这可要如何才能躲过今日这一劫。 行之也只能硬着头皮回话:“主子,花颜姑娘…被老夫人叫去问话了,怕是一时半会过不来的。” “当真?”卫辞青把玩焕颜霜的动作停住,抬眸冰冷地盯着行之,明显不信。 “属下…”行之被自家主子看得脊背发凉,支支吾吾也不敢说出实情。 卫辞青抬眸睨着他,眸光越发冰冷凉薄,像是要活生生将行之剥开,并未言语,那神色已然不悦。 行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只能垂眸试探着回答:“花颜姑娘一早…便被二公子唤去了佛堂…贴身伺候。” “呵。”卫辞青抿唇,唇角噙起一抹讥讽刺眼的笑。 就在行之以为自己完了之时,竟听见自家主子冷声:“退下。” 行之始料未及,抬头望向自家主子,“公子…您当真不去瞧瞧?” “瞧什么?瞧她是如何贴身伺候卫昼然的?”卫辞青眸光落回折子上,仿佛花颜之事和他半点不相关一般。 “是…”行之一步一回头地看向自家主子。 走到门口之时,背后骤然传来脚步声,他一愣神,高大颀长的身影便从他身边径直掠过。 “本相但是要瞧瞧,是如何一个贴身法。” 行之一听便知大事不好,手忙脚乱地跟了上去。 径直从苍梧苑的小道进了听雨轩的偏院,却在李嬷嬷和桑桑处得知花颜姑娘竟还没回来。 行之一对上自家主子的目光只觉头皮发麻,“主子…” 心道他总不能冲进佛堂去从二公子手里抢人吧。 卫辞青并未多言,领着行之便径直往佛堂而去。 行之亦步亦趋地跟着,却不想刚刚经过假山,便见自家主子停了脚步。 只见自家公子手中捏着从地上拾起的一方帕子出神,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沉思什么。 “公子?”行之瞧不出那丝帕有什么玄妙便开口询问。 片刻只听他道:“率领暗卫出府寻人!” 行之愣愣道:“寻谁?” 不是要去佛堂抢人,怎么好端端要突然出府寻人,竟连暗卫都要动用。 问完,卫辞青阴沉地睨了他一眼。 行之立马反应过来。 寻花颜! 第104章 有人来救她? 花颜是被耳边不停萦绕着说话声惊醒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她手上脸上被粗麻绳绑了十几圈,嘴里更是被塞得满满当当,根本说不出半个字,只能听见身旁两道略带苍老的女声。 “这便是卫府送来的人?可说了要如何处置?” “还如何处置,这姑娘就是个替死鬼,要换角落里的那一个。” “身段多好的姑娘怎么就成了替死鬼,好端端就要替人拔了舌头发卖出去,当真是想不明白。” “我们当奴才的,再想不明白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主子想的明白,想要哪个,哪个又是可有可无,只有主子心里清楚。” 一听见拔了舌头发卖出去,犹如当头棒喝,猛地将花颜打得满心恐惧慌张,她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二公子为何不替红豆出气惩戒于她,因为二公子分明是要她给红豆做替死鬼! 眼前一片黑暗,周围全是未知,一瞬间恐惧便将花颜彻底笼罩,听着这两位婆子的话似乎马上就要将她拔了舌头发卖出去,可见二公子算准了时间,丝毫不给她半分逃脱的时间和机会。 “呜呜呜…”花颜再也顾不上其他,只能奋力挣扎却也只能发出呜咽声。 好在她的呜咽声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她头上一轻,下一瞬麻布袋子已然被人彻底取下。 太久未曾接触光芒,花颜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下意识眯起了眼,适应了片刻才终于睁开双眼。 她这才看清面前的人,竟然是被老夫人打的半死的红豆,此时她似乎已经用了药也救回了命来,被身边一左一右两名婆子扶住了身子才堪堪站在花颜的眼前。 “果然是你,我便知道公子不会丢下我不管的。”红豆轻蔑地看向花颜,说话间气焰还是那样嚣张,像是真将二公子当成了天大的靠山。 只是她之前身受重伤,纵使被救了回来也恢复不了这样快,脸色灰白,眼球发红凸出甚至还带着不少血丝,憔悴至极,如今气焰嚣张的样子没了原本的一分美貌。 她伸手抚上花颜的脸,像是很欣赏,说话却是刻薄极了:“你说这人与人的命数就是不一样。纵使你我同为这卫府的奴婢如何,纵使你我都是二公子房中的人又如何?还不是同人不同命?二公子就是喜欢我,对你毫无兴趣不说,纵使是老夫人下令要处置了我,二公子也能奋不顾身设计来救我。而你呢,从开始便只是我的影子,眼下也活该只能作为我的影子替我去死!谁让你不受公子喜爱,你信不信,即便你死在此处,也不可能有人能为你出一寸头。” “因为都是命!你的贱命注定你这辈子只能当别人的影子,当我的替死鬼!永远也得不到属于自己的一点真情!而我命比你好多了!”说着,红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花颜,像是嫌自己单方面说还不够,大发慈悲扯掉了花颜嘴中的棉布,笑了。 笑得张狂,笑得狰狞,笑得胜利,笑得得意。 殊不知她副模样像极了狰狞发狂的女鬼,可怖又惊悚。 饶是圣人也有脾气,更别说是花颜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自认从未为难过红豆,也未曾想与她争抢过二公子,红豆却怎样都不肯放过她。 花颜唇色尽白,没有半分血色,脸上却带着难得的平静,淡漠道:“我是影子不错,那你呢?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怎么确定自己不是一个比我更像的影子?你当真以为二公子爱你疼你?他是相府二公子,若是当真心中有你,纵使老夫人不喜你,但要抬你做妾室也未尝不可。再不济,在二公子身边做个名正言顺的通房丫鬟也好过你如今同二公子厮混着!你跟在二公子身边无名无分,名声尽毁,旁人说起来也只能是你狐媚惑主,如今公子还喜欢你,若是不喜欢你了呢?你不会以为会有身世清白的人家愿意娶一个狐媚惑主的女子。二公子到底是护不住你,还是心中另有其人,我想你比我清楚。” 花颜语气太过平静而显得漠然,她自嘲一笑:“你我都是影子,半斤八两罢了,何时轮到你来讥讽我?说什么命好命差的,左不过是主子们一念之差。等到又另外一个更像二公子心上人的女子出现,你以为又能比我好到何处去?” 花颜并未带着什么情绪,反而和红豆形成鲜明对比。 一字一句字字珠玑,如同最锋利的刀子,轻而易举地扎红豆心中最软弱心虚的地方。 红豆脸色本来就白,情绪也是激动非常,如今被花颜一针见血地戳穿她心中所有按下的怀疑,登时像是疯了一般就要冲上去对花颜动手。 只有她心中清楚,花颜所言不错。 眼看着红豆要发狂,那两名嬷嬷急忙将红豆的嘴死死捂住,强行拉开她带去了门外。 剩下两名等待着的嬷嬷一眨不眨地盯着花颜,手中还捏着锋利无比的小刀,俨然是下一瞬便要动手的架势。 花颜说完那番话,如同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靠在冰冷的墙上。 看着面前不断接近的两位嬷嬷,绑得太紧的麻绳如同大掌猛地掐死了她心中唯一生的希望,如同一大片火燎起来,将她的心中烧得寸草不生,一片荒凉。 原来不管她如何努力,如何逆来顺受,只要她身为底层,想要活下去便是比登天还难的。 她当真要死在这里了么? 她若是死了,娘亲和妹妹又该如何呢? 她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她和红豆也差不多。 红豆在二公子心中只是影子,而她在大公子心中怕是连影子都还比不上。 纵使只是影子,相处久了也能生出几分情意。 而她,却不敢赌大公子的情意。 只因她怕极了他的冷漠无情喜怒无常。 红豆也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她确实比不上红豆。 红豆在二公子身边纵使无名无分,也是能见光的,听雨轩的丫鬟们见了她多少也会更小心些。 而她和大公子,要纠缠到哪年哪月才算是休止呢? 就如同眼下,二公子能救红豆,她却不敢奢求大公子前来救她。 她自嘲一笑,满是苦涩,看着眼前的两位嬷嬷,下一刻脸便已经被按在冰冷的墙上死死不能动弹。 “姑娘听话些,少挣扎便能少疼上一时三刻,我们也能少费些功夫!”那嬷嬷说着,伸手便要扯上花颜的舌头。 “奉丞相之命搜查此处!”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见门久久不开,立马便喝道的:“来人,给我将门撞开!” 第105章 大公子…何在? 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已然近在咫尺,花颜惊慌失措的当儿竟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行之! 像是在无尽深渊中骤然看见一丝光,花颜满心的绝望也控制不住生出些许生的希望! “唔唔……救唔!!”花颜正欲向外面的行之求救,刚喊出一个字立即被面前一个老嬷嬷死死捂住了嘴,她惊恐地睁大了眼,莫大的恐惧涌了上来! “唔唔唔唔……”花颜好不容易窥见一线生机哪里会轻易放弃,整个手脚都猛地开始挣扎,可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没能让身上捆得死死的麻绳松快些许,旁边那个捂住她嘴的嬷嬷一瞧更是不依不饶,捋了捋手臂,整个人压在花颜身上,死死地将她按在了冰冷的地砖上无法动弹,只能听见些许的呜咽声。 “姑娘敬酒不吃吃罚酒,便怪不得老婆子我了。”那老嬷嬷压低了声音色厉内荏地警告花颜,随即无声朝另外一个嬷嬷使了使眼神。 怎么说也是放了十几年差的老嬷嬷了,自然是不用什么都说的清楚也能懂的。 立马便谨慎地凑到门边笑着问:“这位小哥,不知可是有何要事需要搜查?我们这房中全是女眷,更有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怕是不方便几位小哥进来搜查的。” 行之此时站在门外,身后领着一群暗卫,天知道他有多着急。 若不是公子在后花园的偏僻小道上拾到花颜姑娘丢失的帕子,怕是如今所有人都还当真以为花颜姑娘在佛堂中服侍二公子。 花颜姑娘是被二公子的人唤走的,过了大半日还没异常,那便只有可能和二公子有关。 只是如今他找完了大半,也丝毫未曾看见花颜姑娘的人影,若是花颜姑娘当真出了什么事儿…… 他的天爷啊,他想都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思至此,行之行事也严肃冷漠起来,听见房中婆子的话,半分不曾动容:“是么?我们今日找的就一名云英未嫁的姑娘!识相的现在便将门打开!否则有丞相之令在,我们也不介意用上手段!” 那两名嬷嬷像是没有想到行之这样的不讲情面,顿时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犹豫。 总不会丞相是为了这个小丫鬟大肆搜城? 如此大动干戈地搜查京城,定是要惊动皇上的,而这小丫鬟美则美矣,姿色确实出挑可却是卫府二公子的通房丫鬟啊! 更何况,她也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丫鬟,如何能让丞相这般? “不如就让他们进来搜上一搜?若是不松口,以外面人的架势怕是当真有可能冲进来的!”刚才和行之对话的嬷嬷迟疑道,她是不相信眼前卑贱的小丫鬟能有这样的大人物撑腰护着。 “不可贸然让他们进来,你忘了,二公子吩咐了,红豆和这丫鬟李代桃僵之事一定要做的隐秘,才能让他无后顾之忧。”那老嬷嬷用力将花颜压着,听着房外的刀兵之声,仓皇之下竟然是一只手捂着花颜,拽着藏身进角落的竖木柜中。 另外一名老嬷嬷自然会过意来,忙将那柜门关的死死的,又遮掩了些许,这才整理了仪态前去开门。 “几位小哥说的是,自然是丞相大人的事儿不可耽误些,这便请几位小哥进来搜查。” 行之瞧着那老嬷嬷一眼,随即便让人去房中搜查。 只是搜查了一边,竟当真没有发现旁人的踪迹。 见他们没有结果,老嬷嬷笑眯眯地开口:“小哥搜查过了,净可放心了吧?” “可有见过一个约莫十八岁的妙龄女子?相貌出众,说话温柔,身穿一身粉色夹袄和白色齐腰襦裙。头上带着一支素钗,手上带着一只血玉手镯。”行之搜肠刮肚地将花颜所有的穿着打扮都说了一遍。 那老嬷嬷却是越听越心惊,这所说的不就是被藏在柜中的那小丫鬟? 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唯有先瞒过了他们,将那小丫鬟拔了舌头发卖出去,此事便再无人知晓。 “可是一个温温柔柔的姑娘?”那老嬷嬷似是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即忙不迭道:“当真瞧见过,但是只瞧见两个男子绑着她往东去了,约莫在半个时辰之前吧,若是此时追去还有生机,若是迟了怕就说不准了!” “来人,跟着我走!”行之一听,这还哪里了的,就要拔腿往外走。 柜中的花颜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行之就要离开,顿时急得眼泪不停地留下来,这是她唯一的生机了! 她越挣扎,那嬷嬷捂得更紧,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颜急中生智,趁着那嬷嬷捂紧的时候,张嘴就狠咬上她的手! 花颜用上了全身力气,那老嬷嬷骤然被咬,果然吃痛松了手。 花颜急忙大喊:“救命!!唔……” 那老嬷嬷还想再捂已经来不及,行之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提着长剑便到了柜子前,一剑劈开了柜门! 终于得救,花颜喜极而泣。 行之也是差点喜极而泣,太好了,花颜姑娘找到了,他的小命也保住了! 行之没再犹豫,冷着脸吩咐暗卫将那两个刻意谎报的老婆子抓了起来,便带着花颜回了卫辞青在外的宅子。 花颜坐在小轿中,全身无力地靠在旁边,手上被绑了太久还有些发麻无力,心中充斥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后怕。 没事,没事。 只要她还活着,什么都还有可能。 若是人没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想着,她又有些不由自主地想到大公子。 听行之说,是大公子吩咐暗卫不惜大动干戈地全城寻人。 她却有些怔愣。 大公子难道会为了她,不惜大动干戈闹得满城风雨? 怎么会呢? 他是那样冷心冷情的人,纵使在床榻之上也是从未说过什么情意缠绵的话语,怎么会为了她大动干戈呢? 花颜犯了难。 没过多久便到了宅子,花颜到的时候被行之径直带去了大公子的院子,桑桑正在焦急地等着她。 花颜本应该走向桑桑,她也是想这样做,可还是鬼使神差地顿了脚步,看向行之问出了那一句实在不该问的话:“行之侍卫…大公子…”何在? 第106章 小颜儿便这样舍不得本相? “回花颜姑娘,科举考场出了事,主子进宫向皇上禀报此次满城搜查的情况去了,进宫前交代了晚膳前回府,让您在这里等着。”行之一五一十地回答,看着花颜苍白柔弱的模样,也是没忍心,多交代了一句:“姑娘此时切不可忤逆公子回丞相府。” “花颜晓得,多谢行之侍卫。”花颜自然晓得若是此时走,必然是要惹怒大公子的,她还没有傻到这样的地步。 原来…是因为科举考场出了问题才会满城寻人啊… 寻的也不是她,只是顺便碰见了她所以救了下来。 花颜咬了咬唇,胸中酸酸涨涨得让她说不出话来,明明知晓大公子不会为了自己大动干戈,但真的得知,她为什么还是会控制不住的难受? 罢了。 她该知足,该感恩。 不管如何都算是大公子救了她,纵使只是顺手之情,对她来说也是天大的恩情。 是她没克制住自己的妄念,竟有些痴心妄想了。 花颜强行压住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转身朝早就等着的桑桑走去。 桑桑早就急得面红耳赤,来回徘徊,如今终于看见行之将花颜带回来时,更是忍不住哭得双眼通红,像是翻飞的蝴蝶猛地扑进了花颜怀中。 有了桑桑的照顾,花颜在这有些陌生的宅子中也多了些熟悉感。 桑桑给她揉了药油,又同她去耳房梳洗,又不放心去请了郎中前来给花颜瞧身子,直到盯着郎中说花颜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忧思惊吓又开了方子让她照方调养,桑桑这才放心。 送走了郎中,桑桑又马不停蹄地去帮她煎药。 许是身心俱疲,花颜竟靠着床边睡了过去,再醒来也不清楚是什么时辰,只知道窗外夜色笼罩了下来,厢房中都暗了下来。 她刚起身,正好碰上煎完药的桑桑。 药还是那样苦涩难喝,但花颜这半年来已经习惯了不少,至少能一口喝下去。 正在此时,只听得“叩叩叩”的敲门声,随即是行之的嗓音:“姑娘,公子已然回府,命您前去书房伺候。” “奴婢这便来。”花颜嘴中依旧充斥着苦涩的味道,直冲她的鼻尖,实在让她忍不住紧紧拧眉。 “姐姐,将这个吃了去。”桑桑献宝似的从怀中拿出一小块用暗黄油纸包着的东西,当着花颜的面一点一点的打开,轻声道:“我在来这的时候,在路上买的,想着姐姐此番纵使平安回来也定然是受了不少惊吓,想着姐姐爱吃甜食,便买了些带着,也好为姐姐压压惊。” 说完,桑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知道这东西便宜了些,也比不上府中的蜜饯果子,但却是桑桑买得起的东西。等来日,桑桑定再为姐姐去买更好的吃食。” “梨膏糖就很好了傻姑娘。”花颜顿时便有些红了眼眶,她没想到除了娘亲和妹妹之外,还有人会这样殷切地记得自己的喜好。 别说桑桑那双亮晶晶的眼眸真殷切地望着她,就冲着桑桑这份情花颜也是断然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 “好。”花颜捏起一块梨膏糖含进嘴里,也没敢耽搁便出了厢房随行之去了。 书房中。 卫辞青方才进府,身后跟着朔风。 朔风像是有些为难:“公子,那科举考场之事要如何遮掩过去?” 公子夙兴夜寐这样久,科举考场自然不可能真的出现纰漏,只不过是为了今日满城寻人闹得满城风雨寻个正紧由头罢了。 如若不然此事传了出去,当朝丞相为了自己弟兄的通房丫鬟闹得满城风雨,满京城的找人,成何体统? 卫辞青步伐顿了顿,扭头看向身后的朔风,语气凉薄:“你如今是驾马车驾的没了脑子?” 朔风骤然一愣,凭着他五大三粗的神经,也明白过来自己公子这是明晃晃地说他愚钝。 朔风自知自己脑筋转的不如行之快,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主打一个认错积极有自知之明:“属下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府中暗牢中那样多的死囚,随意拉一个出去,只说是蓄意毁坏科举考场便是。”卫辞青冷声道,瞧着朔风恍然大悟忙不迭转身去般,这才转身迈步进了书房。 殊不知,他将将迈步,一纤弱柔软的身影便跌撞进他怀中。 低头一看。 自然是那胆大包天的小丫鬟。 花颜始料未及,她方才也才到,正在书房中候着,谁知道就听见门口传来说话声,她一转头谁知道就径直撞进迈步进来的大公子。 那独有的冷竹香已经表明了来人是谁,还没等花颜做出反应,边听见头顶上传来低沉讥诮的嗓音:“你如今是胆大包天,专朝着本相撞?” “没!奴婢没有!公子恕罪,奴婢当真不是有心。”花颜下意识抬眸,撞进那双幽暗凤眸中,便像是被人彻底锁定了一般,片刻都移不开眼。 瞧着怀中小丫鬟脸色如常,想来应该是没吃什么大苦头,卫辞青倒是难得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你无心,那便是本相有心了?” “不是…不是…奴婢不是此意,公子误会了!”花颜也不知怎么,整个人被他那冷竹香和强势清冷的气息拥着,心跳都不自觉地加速,嘴都便笨了不少。 “奴婢这便起来,还请公子莫要怪罪。”花颜一个没站稳只能抓住他手臂上的衣物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站起身来。 却不想,她的衣裙早已经和大公子的衣物混为一团,她慌张之下想要起身却踩住了自己的裙角。 刚刚站起身想要往后退,结果身形一个不稳又摔进了面前人的怀中。 卫辞青像是被她笨拙木讷的模样取悦,竟低低地笑了声:“都说你聪慧通透,怎的在本相面前便笨成这样?还是说,小颜儿便这样舍不得本相?” 话语中尽是揶揄打趣之意。 他就如同旁观者,静静欣赏着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是奴婢…奴婢愚钝。”花颜顿时从脖颈红到了耳廓,也不知是被他笑的还是急的。 许是花颜隔得太近,加上卫辞青曾练武,听力胜于常人,轻易就听出她说话声音含糊不对,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 低声问:“嘴中是何物?” 第107章 “未曾问过,你如何知道本相不喜欢?” “没…没什么。”花颜被他一句话吓得舌头都快咬掉,忙不迭回答。 她来得急,但是据行之所说当时公子应该将将出宫门,左右还需要小半个时辰,还特地交代她在书房中静静等待,她这才放心吃了那块梨膏糖,以为等公子回来定然化了。 谁能晓得,公子竟然回来的这样快,明明小半个时辰才能回府的人,她方才到了书房没两步,转头便撞上了“将出宫门”的大公子。 恨不能三下五除二将嘴中没化完的梨膏糖嚼巴嚼巴咽下去,但此时大公子的大掌捏着她的下巴,她实在不能动弹,只能含着嘴中未化的梨膏糖望向他,俏脸微红。 “你如今胆子确实大了,敢诓本相了。”卫辞青挑眉,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巴动作很轻。 他这一句话又是怪罪。 花颜想要开口辩解,却触及他那赤裸又幽深的目光,满是暗示之意。 这样的眸光,让她心惊。 只一眼,便瞧的她下意识想要后退。 结果还没动作,唇已经被人含住。 他便长驱直入,竟是同她抢起那块梨膏糖来。 她瞪大双眼,始料未及地望向他,更是惊诧—— 她竟从他眸中寻出了丝许笑意。 笼统来说,从她与大公子相识伊始,大公子笑的次数算起来,不过数次。 那时初遇,许是大公子想要在她面前扮演世人眼中的二公子,所以格外温柔和煦。 从识得他是大公子之后,花颜便晓得他是不爱笑的,纵使平日难得笑起来也都是讥讽与凉薄,带着上位者骨子中的傲慢。 今日这样温存的笑,若论起来,花颜是第一次瞧见。 思绪流转间,这吻自然变得汹涌火热,梨膏糖在唇舌之间渐渐化去,越发黏腻甜蜜。 如同在隆冬凛寒之中,骤然被烧得鲜红的火炉包围,炙热的温暖将她身子烘得发暖,耳廓和俏脸被烤的发红。 像是被梨膏糖的甜腻滋味儿弄得浑身僵硬,花颜一时竟也忘了呼吸,如同未曾和大公子亲近过一般木讷。 没过片刻,花颜便有些呼吸不过来,卫辞青放开她,舌尖抵了抵腮,倒是没想到这小丫鬟这么久了,也没长半分出息。 怎的还不会换气? 可眸光一落到她那泛着晶莹水光的红唇上,像是被他欺负过一般羞赧又怯怯地瞧着他。 只一瞬间,卫辞青再开口时,说出口的话已然变成了:“倒是甜。” 顶着他那样的目光,花颜在面红耳赤之际,也不知道是他眼神太过炙热还是花颜心上不静,竟是有些分不清楚,他言语中的甜说的是嘴中的梨膏糖,还是…这个绵长悱恻的吻。 可已然到了回答的时候。 花颜眨了眨眼眸,轻声答:“回公子,来书房伺候之前,奴…含了块梨膏糖。” “谁给的?”卫辞青低声问,舌尖抵了抵自己的唇角,眸中染着意犹未尽的意味。 “是桑桑惦记着奴婢爱吃才买的,又瞧着奴婢喝药苦才临时给的一块。”花颜柔声回答,她弄不清大公子这问话是喜是怒,尽力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莫要连累了桑桑才是。 “一块梨膏糖罢了,为何不肯告诉本相?嗯?”卫辞青挑了挑眉,如是问,只是嗓音没有什么起伏,瞧不出多少情绪。 花颜紧张地咽了咽,有些不敢地偷瞧了他一眼,又低头老老实实回答:“回公子,梨膏糖…是坊间的小吃,多时百姓用来哄孩童的玩意儿,也是…花不了几个钱便能买得起的,比不得高门大户中膳房的各种精致吃食,怕不入公子的眼。” “你倒是会替本相做决定了?”卫辞青狎昵地在她耳垂上碾了碾,冷嗤一声便到了书案前:“未曾问过,你如何知道本相不喜欢?” 花颜愣住了,呆呆地转身看向正襟危坐在书案前处理公务的大公子,他低沉的嗓音不停在她脑海中萦绕。 未曾问过,你如何知道本相不喜欢? 没有问过么? 她明明是问过的,明明他亲口说的不喜欢。 说的似乎是梨膏糖。 但又好似不仅仅是梨膏糖。 心中酸涨,嘴中却残留着梨膏糖的甜,花颜垂眸看向自己捏着衣袖的手,绕过来绕过去,杂乱无章如同她心中的一团乱麻。 只道是,剪不断理还乱。 正在她站着发愣之时,骤然听见面前传来清冷的嗓音:“今日可曾伤着?” 一句话猛然将花颜从自己的思绪中抽了出来,她一个激灵便回过神来,如是回答:“回公子,行之侍卫来的及时,奴婢未曾伤着。” 说完,便瞧见大公子从折子中抬头:“那为何还不过来伺候?” 花颜应了声是,压了压心中那些没来由的情绪,上前伺候研墨。 刚瞧见大公子批下一本折子,就听见他低声道:“此番可曾长记性了?” 花颜有些不懂,一时不知道还回什么,不敢不回话又怕回了话说多错多,见着大公子虽瞧着手中折子,却依旧有开口的架势,她索性等着大公子说下一句。 “卫昼然心中有没有你,经此一事,可曾明白了?”卫辞青扫了她一眼。 花颜着实有些不明白大公子究竟想要问什么,她是期待过夫妻举案齐眉,但那也是从前的事,如今她是万万不敢想。 加之二公子纵使日日都笑得那样温润如玉,内里也是位凉薄冷漠至极的,她从来只是想要完成老夫人的交代,从而能得了赏赐,带着娘亲与妹妹好好地安身立命。 她从未期待过二公子心里有她,大抵主子都是高高在上的,二公子这样对她,她从不觉得失望,只觉得后怕和愤怒。 但如今既然大公子问了,花颜纵使硬着头皮回答:“二公子确然是…看重红豆些。” 瞧着她那垂眸,恨不得将自己所有情绪都藏起来的模样,卫辞青以为她还甚是在意卫昼然,不禁拧眉:“他只将你当做影子,而影子可以有很多个,你随时可能会被旁人取代。” “奴婢…从未奢求独占公子。”花颜低眉敛目,嘴中答的是一句话,心中叫嚣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话语,那公子您呢,又将她当做什么? 第108章 公子可愿将奴婢收做妾室? “你对他倒真是一往情深。”卫辞青冷哼一声,并未注意到花颜的异样,只当她是被自己直言不讳地戳中了心中隐痛才变得如此。 他瞧了两眼手中的折子,不知怎么明明是边关送来的捷报,却突然怎么看都不对劲,每个字拆分看都让他觉得心中烦闷不堪。 听不到身边人的回复,卫辞青索性丢了手中折子,冷眼睨向她:“卫昼然今日能为了红豆草菅你的性命,明日便能为了旁人如此,你可知晓?” “…奴婢知晓。”花颜柔声应,心中如同一锅浆糊,情绪全都混在了一团让她理不清半分。心中的声音依旧在疯狂叫嚣—— 今日之事若是换了大公子,面临危险的是八公主,他怕是也会如此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出去为八公主顶罪吧? “你既知晓,为何还不能断了对卫昼然的心思?”卫辞青甚是不解,他确实不通情爱,准确来说不止男女情爱,父母亲情也是无法理解。 他只懂得人性。 而能维持住人性的,只有永恒的利益? “奴婢…对二公子并无心思。”花颜鼓起勇气道,可以就不敢抬眸对上他的眼睛,生怕他那幽深凌厉的眸光轻易将她看个透彻。 “那你为何不敢看本相?”卫辞青如此问话,明显是对于花颜的回答并不相信。 “奴婢…”花颜嘴唇一抿再抿,可实在不敢抬眸。 她知他对人性的掌控有多深,也知他眸中向来凉薄轻易能看透人心,更知她心中生出的妄念,万不敢抬头看他。 “呵…”卫辞青倒是铁了心逼她,伸手便抬起她的下巴,强行逼着她对视,改捏为轻柔地摩挲抚摸:“本相的人,若是心中存的是旁的男子,你置本相于何地?” 见花颜未曾说话,卫辞青步步紧逼:“你当真还要做他的通房丫鬟?” 花颜实在没想到大公子今日会如此发问,只是对上他眼眸的那刹那,就好像心中所有隐秘又见不得人的心思被看了彻彻底底。 她晓得。 他一个眼神便能看破她所有的伪装,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无所遁形。 也晓得,他薄情寡义冷心冷情,所以她不敢瞧他。 可如今真的被他逼到了角落,避无可避的时候,花颜那酸酸涨涨的心中充斥着惊慌失措与自知之明之余,竟然生出几分愤懑与气性。 公子究竟要问什么呢? 究竟想要作何? 左不过就是将她当成所有物,所以绝对不允许她有半分心思和眼神在旁人身上。 大公子说得对,二公子是只当她是随时可被替代的影子,就连红豆都可以轻易将她踩在脚底欺负,因为二公子对她毫无情意。 可他呢? 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算计她,占有她,变着法地欺辱她,又以假意的温柔待她,在她控制不住生出欢喜时,又给她当头一棒,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在他眼中她算什么?一个身份低下到不配成为妾室的小丫鬟?! 花颜对二公子确实无心,所以不在意。 可她有心的人,又能在意几分? 从家中回府之时,花颜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将自己所有的心意和在意都埋进了贫瘠的心壤中。 她告诉自己,只要大公子能帮她照顾好娘亲与妹妹,纵使玩物纵使对她毫无情意,都不打紧。 她只想要让娘亲与妹妹好好活着。 可偏偏,大公子不依不饶,屡次救了她又步步紧逼,像是非要将她心中那点费尽心机掩饰下去的心思大白于天下,让所有人都来嘲笑她不自量力才算满意。 花颜被卫辞青一句句诘问,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也被他逼出了所剩无几的气性,倔强地抬头直视他,罕见地反问他:“大公子不喜奴婢是二公子房中的人,那大公子呢,可愿意将奴婢收做妾室?” 一句话问出来,她便察觉到下巴上轻柔摩挲的指腹顿了顿,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眸,如同在思索她方才话中的意思,并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盯着花颜的那双凤眸都透着凉薄危险的气息。 花颜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那句话问出口时,这一年半察言观色的经验便足以让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是口不择言地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语。 在这京城,哪里有她一个奴婢质问主子的份? 更别说她竟问出了心中最深最痴心妄想的问题。 书房中无人说话,只有两人并不同步的呼吸声。 花颜眼睁睁看着大公子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变得冰冷凉薄,透着绝对的漠然。 花颜如芒在背。 刚开始她还勉强能抵的住,可不出片刻便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明明周围满屋寂静,花颜却只觉得耳边聒噪吵闹,红豆、周嬷嬷、老夫人等等,这府中每一个曾瞧不起她的人,都指着她肆意嘲笑,嘲笑着她竟然会生出这样痴心妄想的念头。 每一个人都在耻笑她没有自知之明,一个丫鬟竟然还敢妄想成为当今丞相的妾室姨娘,简直是要让旁人笑掉大牙。 花颜手脚发冷,可心中仅剩的理智却驱使着她扑通一声在卫辞青脚边跪下求饶,一个劲儿地说知错:“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哦?当真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卫辞青眸中依旧充斥着花颜看不懂的晦暗情绪,只是听见她的声音便低声问。 “奴婢不该心存妄念,不该顶撞公子,不该在服侍公子之时还存着旁人,不该惹得公子不悦。奴婢知错,求公子息怒。”花颜不停地求饶,像是生怕取悦不了卫辞青,连忙道:“奴婢…奴婢如今禁足一个月,愿意留在宅子中伺候公子起居。” “知道便好,退下吧,这些日子便在宅子中伺候着。”不知怎么,瞧着脚边不停认错求饶的小丫鬟,卫辞青反而没有刚开始那样想要逼她说出无心于卫昼然的心思。 也没了逼着她伺候的心思。 花颜如释重负,这才忙不迭出了书房。 反倒是行之,看见花颜竟然从书房中退出来很是惊奇,问花颜却也问不出什么。 他正心道,难不成花颜又和主子闹别扭了? 结果就听见自家主子唤他的声音,行之忙进书房中候着,却不见主子再吩咐旁的了,只能硬着头皮等着。 谁承想今日主子果然不快,批折子的动作快了不少,只是扔的动作也快了不少,行之曾捡起来偷偷瞟了一眼,结果发现自家主子在折子里把人批得狗血淋头,瞬间吓得更是大气不敢出。 这状态一度持续到后半夜,行之只见自家公子不知是怎么,像是遇见了什么实在想不明白的事情,又像是被折子气到,气得拂袖起身,负手背向他。 行之心惊肉跳地捡起地上的折子,才终于听见公子问了一句:“收妾室可有什么规矩?” 行之吓得眼睛更是瞪如水缸,好在他比朔风脑筋转的快:“回公子…除了身世要清白之外,旁的倒是没什么,只是…您如今未曾娶正室夫人便收妾室,于您和相府的名声怕是大大有损,怕是朝堂上文武百官都是要弹劾的。况且…八公主对您一往情深…不论谁家姑娘进了门恐怕也是要被公主百般磋磨的。” 第109章 前去公廨伺候公子用膳 行之说完,像是骤然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偷瞟自家主子。 却不想,自家公子再问过这句话之后,仍旧是负手背对着他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 行之瞧不见公子的神色,心里也没来由的紧张忐忑,等了许久,直到整个厢房中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卫辞青仍旧未曾开口说话。 仿佛他方才完全没有问过一般。 行之脑子迅速旋转,思绪都转了十几个弯儿,见自家公子实在没说话,便只能试探着开口询问:“公子…可是瞧中了哪家的姑娘,想要收进房中做妾室?” 问是这么问,但实则行之只是未曾接触过男女之情,并不是愚蠢笨拙之人。 前一刻便瞧着花颜姑娘跌跌撞撞地出来,如今公子更是奇怪至极,行之就算是猜也该猜到,若公子当真想要纳妾,除了花颜姑娘无人是首选。 只是他不敢贸贸然去触霉头,只能转了个弯儿旁敲侧击。 只听卫辞青冷哼一声,扭头森冷地睨着他,“你如今倒是做起本相的主了。若是嫌手上事务少,便去替朔风养马!” “属下知错,属下知错!”行之头摇的得如同孩童手中的拨浪鼓。 “知错还不下去!”卫辞青冷声斥道,不知怎么自从花颜走了之后他心中那股烦闷反而发展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 “是是是,属下这便退下!”行之哪里敢多待,整个人逃似的离开了书房。 好不容易到了院子中,行之颇为后怕地看了看书房紧闭的房门,心中叫苦不迭,花颜姑娘怎么又同主子闹脾气了? 花颜姑娘一和主子不对付,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挨主子两巴掌。 他的天爷啊,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实在冤枉啊! 花颜心神不定地回了厢房,好在桑桑还在,有她陪着总好过花颜一个人守在这偌大又陌生的宅子中。 她心知自己说错了话惹公子动怒,如今公子不来她房中,她反倒还前几分惧怕和压力。 桑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瞧着花颜神色不好,还以为是花颜走时喝的那碗苦药,忙献宝地将剩下的梨膏糖都塞到花颜手中。 她只是笑:“姐姐吃吧,桑桑同公子一般不爱甜食。” 花颜捏了一颗含进嘴里,能解她嘴中的苦涩,却解不了心中的苦涩。 她怔怔地看向手中的梨膏糖出了神。 大公子说她从未问过,实则她问过的。 相国寺偏殿。 大公子逼着她目睹二公子和红豆的缠绵情事之际,他也是如今夜一样百般蛊惑她断了对二公子的心思。 她那时便问了。 可回答她的,是二公子和红豆荒唐的动作声。 大公子那时便未置一词。 今日,也是相差无几。 “姐姐,你怎么了?怎的脸色这样不好看?”桑桑关切地问。 “无事。”花颜抽离自己的思绪,摇了摇头,像是想要将心中那些被她藏在隐秘角落的妄念都全数赶出脑海。 大公子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万不可再犯下今日这样的错。 ……… 丞相府。 卫老夫人的兰翠院中。 周嬷嬷正在伺候卫老夫人卸下钗环,正在此时一个老嬷嬷急匆匆地院外走来禀报: “老夫人出事了,奴婢方才前往听雨轩给二公子送补汤之时,竟然看见了…红豆那个小贱蹄子!” “什么?”周嬷嬷失声惊讶,惊诧间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不小心让老夫人的钗环缠上了发丝。 只见老夫人微微蹙眉,冷声道:“莽撞什么?手这样笨了,是生疏了还是要我重新选人来替你了?” “老夫人息怒,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周嬷嬷吓得面色一白,满嘴求饶,直到看见老夫人脸色如常,周嬷嬷才敢大着胆子说回正事:“难不成是二公子…擅自将红豆救了回来?” “不然…你指望她能自己爬回来?”卫老夫人冷嗤一声,明明脸上眼中都含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染着不屑和轻蔑:“我倒是小瞧她的本事了,竟能将然儿勾得如此忤逆我这个母亲。” “只是还有一事须得禀报老夫人,红豆这已经被救回来了,可人牙子那边却是没有半点动静,是否有些蹊跷?”那老嬷嬷忙回禀。 着实奇怪,人牙子那边没有收到人,自然是会禀报,如今毫无动静只能证明…是收到了人去拔舌头的。 正在此时,李嬷嬷行色匆匆地走进来回禀,她虽通过桑桑知晓花颜被大公子救了出来,此时多半被大公子安置在城中哪一处宅院,但此时她必须要主动将花颜失踪的事情禀报上去,这样才能减轻花颜的嫌疑。 也好让所有人都以为花颜是被二公子换了红豆,此时不知被人牙子卖到了哪里,纵使老夫人为了自己的名声定然是要派人寻找,也不会再怀疑到大公子头上。 李嬷嬷福身,语气很是着急担心:“老夫人,还请老夫人救救花颜姑娘,花颜姑娘自从白日被二公子唤去佛堂伺候之后,便一直没有回来啊!” “啪!” 老夫人原本还想不明白,如今一听红豆回来了,花颜却失踪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然儿竟然会糊涂至极做出这等荒谬的事情来! “来人,去听雨轩!” 老夫人带着周嬷嬷到听雨轩时,正巧撞见二公子抱着红豆满眼心疼,登时一向挂着笑容的脸上都淡了,厉声道:“然儿!” 卫昼然和红豆这才反应过来,他忙将红豆护在了身后,独自对上老夫人:“母亲,红豆是儿子自己要救的,若是母亲要责罚便冲着儿子来。” “糊涂!你当真糊涂!”卫老夫人实在生气,从前她将红豆安排伺候卫昼然,哪里想到会有今日自己儿子被一个贱婢勾得屡次冲撞她这个母亲的局面? 老夫人愠怒地挥袖:“给我将她拖下去!” 言毕,周嬷嬷便带着老嬷嬷强行将红豆拉了下去,任由她冲着二公子百般哭喊求情。 只剩卫老夫人和二公子。 “你可知,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不仅我要落个苛待下人的罪名,就连你也要被戳着脊梁骨骂色欲熏心的!”卫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斥责他的话语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我儿你怎可如此糊涂莽撞?!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丫鬟,难不成你当真还想要收她为侧室不成?” “母亲言重了。儿子自知莽撞,可儿子只想要红豆在身边伺候便好。”卫昼然如是道。 “若是我今日非要将那贱婢彻底料理了呢?!”卫老夫人气得不行,扔下狠话。 “若是母亲执意,儿子愿意削发为僧,永伴青灯古佛!”卫昼然毫不犹豫地顶撞。 卫老夫人似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这样一个死心塌地的,气得说不出话,来来回回将他打量了数遍才勉强开口:“为了一个红豆,你的仕途你便不要了?这偌大的卫府,祖祖辈辈打下的荣耀风光,你要拱手让给卫辞青那个小娘养的野种?!我儿,你怎么还不明白,红豆纵使再想也不是你心中心心念念的那位朱颜。若是你能为官,能越过了卫辞青去,届时帮那朱颜父亲翻了案,证明了他的清白,你难道还怕有朝一日娶不到那朱家小姐?!” “母亲…”卫昼然紧紧拧眉,像是被卫老夫人一番话说话的始料未及,他从未朝这样的方向去想过。 只当是当朝丞相卫辞青定下的案子,纵使还没有彻底盖棺定论,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别说是有心人想要翻案,单单只是议论一句都怕惹上祸根。 可母亲说得对,若是他能越过卫辞青,将他的权力都夺了过来,自然帮朱颜翻案也是轻而易举! “母亲答应你,只要你愿意重新入朝为官,那红豆也可暂且饶她一命。”卫老夫人此时带上了笑容,说话间极擅软硬兼施:“若是我儿仍旧一心向佛,莫说是朱颜,就算是红豆也留不住!” “…母亲,儿子愿意。”卫昼然终于还是应下来,只是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只要在为朱颜翻案之前,母亲能留红豆在儿子身边。” 若他真能替朱颜翻案,这红豆不要也罢,届时有了朱颜,影子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好好好。”卫老夫人总算是达成夙愿,一个劲儿地说好,眸中神色一变,已然为卫昼然安排好了法子:“好在上次相国寺时皇上见过我儿,也特意命我儿去辅佐卫辞青安排科举等一干事务,这些日子你称病没去,明日便去吧,就从科举开始,一步步将他卫辞青踩在脚下。” “儿子晓得了,敬请母亲放心。”卫昼然答。 ……… 翌日。 花颜从别院中醒来时,桑桑却不在自己身边,反倒她的床榻和衣裙上充斥着一股熟悉的冷竹香。 大公子…昨夜来过么? 她却未曾有半分发觉。 身边床榻已然冰凉,按照时辰算,想必大公子应该是去上朝了。 花颜洗漱过后,正欲同桑桑一起用早膳,却被疾步而来的朔风打断。 “属下朔风,见过花颜姑娘。”朔风正跨进院向面前的花颜行礼。 但他身形牛高马大的,甚是健硕,比行之还要高大些,加上花颜从前只同行之接触过,未曾识得他。 顿时花颜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外男吓得唇色微白,忙不迭往后退了好几步,桑桑忙挡在花颜身边。 花颜侧身用帕子遮了遮脸,轻声道:“不知这位是何人?” “嗷…”朔风没想到自己会将人吓成这样,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姑娘是何等的娇弱柔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又不禁放软了大嗓门,轻声细语道:“姑娘莫怕,属下名为朔风,是大公子的贴身护卫之一,想来姑娘对行之熟悉些。只是今日公子忙于公务,行之也要在让伺候,便吩咐属下来接姑娘。” “大公子…可有何事?”花颜一听是大公子的护卫,又瞧了瞧桑桑,见桑桑肯定地点头才稍稍放心。 朔风道:“今日公子下朝之后便直奔处置科举事务的公廨,如今水米未进,行之知晓姑娘手艺独得公子欢心,特意来请姑娘做些吃食带去公廨伺候公子用膳。” 第110章 撞见二公子 “奴婢晓得,还请朔风侍卫在院外稍等片刻。”说着,花颜福了福身,因着不便正对他,行礼便也是斜对着的。 说完,花颜便带着桑桑前往膳房。 朔风便备好马车特在别院外等着,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便瞧见花颜提着紫檀木雕花团蝶纹食盒走了出来,带着长帏帽,将她清丽绝俗的面容和娉婷窈窕的身影遮掩得严严实实。 她微微福身:“劳烦朔风侍卫了。” 朔风驾着马车朝公廨去了。 卫辞青就是看中这处别院离公廨近才临时搬过来。 自然从别院到公廨也无需多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马车便停了。 朔风将木阶放置好,一双如玉般雪白纤细的柔荑便撩起了马车帘,他小心地将手臂伸过去。 花颜微顿了顿,隔着丝帕和厚厚的衣物,虚虚搭在他的手臂上下了马车,随即立刻同他拉开了距离。 “行之在里面会为姑娘引路,属下不便进去了。”朔风解释,便目送花颜进了公廨。 只见花颜纵使身戴长帏帽,将什么都遮掩的严严实实,可仍旧遮不住她步伐娉婷,宛如步步生莲。 如此景象,瞧见的却不止朔风一人。 卫昼然时隔数年,再入朝堂官场,自然装扮隆重正式,就连下马车的动作连都是刻意捏出来的仪态。 只是他一下马车,便被那道一身粉白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明明什么都未曾瞧见,卫昼然却只觉得是说不出的含蓄动人,一步一步间尽是撩人的风情。 身旁的小厮名为长木,是常年伺候在卫昼然身侧的,瞧着他那神色便晓得不对,“公子?那女子可有何不对?” “并无不对。”卫昼然被小厮的话打断了思绪,忙移开了视线:“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像是在何处见过。” “许是公子昨夜歇得晚眼花了,公子今日第一日前来,须得先拜见大公子才是。”小厮提醒。 “应该的。只是今日是我拜见他,日后便说不准了。”说着,卫昼然眸中浮上些许漫不经心的笑意,领着小厮进了公廨。 …… 远远瞧见那道粉白的身影,行之像是看见了天大的救星,忙不迭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整个人笑得跟南山寿星一样,“花颜姑娘您可算是来了,属下可等了您好久了。如今瞧见您,当真是如同见了九天仙女下凡啊……” “行之侍卫何时变得这样……”花颜被他领着往前走,又被行之那刻意夸张的语气说的俏脸发红,心中正疑惑怎的一向一本正经的行之侍卫变得这样油嘴滑舌。 结果,将将走近门口,茶盏便以破空之势砸在了行之和花颜的脚边,随即而来的森冷嗓音硬生生阻断了花颜往前走的路。 “如此危急关头,还能想出这些法子来搪塞本相,看来你们是对这世间没什么留恋了?” 嗓音平静毫无起伏,语气却是最为讥诮不过。 “再给你们三日,若还是无寸进,有的是低品的官职等着你们!” “是是是,丞相息怒!!”许是那话中气势太过凛冽,羞辱得里面议事的官员面面相觑,很快五六名官员弯着身子苦着脸地逃了出来,活像是被鬼追了一样。 许是他们疲于逃命,一个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哭丧着个苦瓜脸你一言我一语地跑了,一时之间竟还没有注意到候在一旁的花颜和行之二人。 花颜面对卫辞青本就有些惧怕,如今瞧见大公子如此状态,下意识望向行之,“这……” 真的不是谁进去谁死么? “花颜姑娘莫要害怕,公子就等着您呢!”行之朝她投去求助的眼神。 事已至此,花颜还有什么不明白,怪不得行之一反常态。 大公子不一定等着她,行之倒是真的很相信她,竟将希望都寄在了她身上。 行之在门外扬声唤了一声:“公子…” “你若是闲,便去将公廨的马都刷了!” 行之苦了脸,纵使心中惧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公子您今日水米未进,还是先用膳为好啊。” “滚!” 花颜更是面色发白,瞧见行之爱莫能助的目光,她只能从他手中接过食盒,鼓足了勇气,大着胆子柔声劝:“公务固然重要,公子的身子也重要,奴婢晓得公子无甚食欲,做了些清淡小菜,还请公子顾念身子,先用些吧。” 说完,便陷入了沉默。 花颜忐忑得攥紧了手中的木柄,指甲在木柄上掐出一道轻浅的痕迹。 行之也是忐忑的很,拿不准。 片刻后,才听见房中传来卫辞青清冷生硬的嗓音:“既来了,还杵在外面做什么?” 第111章 陪他用膳 花颜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进去了。 卫辞青依旧坐于书案前,执笔书写着,眸光落在桌上的宣纸上如同古井般冷静淡漠。 只是他在书写之余,总是有意无意地抬了抬肩,像是有些不舒服一样。 花颜不敢问,也不敢轻易出声打扰,便放轻了动作将食盒置于桌上,自己又站在原地偷瞟了大公子两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惊了他。 她愣在原地片刻,瞧见大公子没有丝毫停笔的趋势,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索性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想要为大公子研墨。 谁知道,她的指尖刚碰上冰冷坚硬的墨,手腕便传来轻微疼痛,已经被人握在掌心。 花颜吓得冷汗都快要冒出来,下意识垂眸望向他,轻声解释:“公子忙于公务,旁的奴婢也无法替公子解忧,只会研墨。” 卫辞青挑眉打量着她,倒是从未发现她如今格外温柔可人,同从前故意忍出来的听话顺心不同。 如今她眉眼间仍旧带着些许惧色,眼波流转间萦绕的温柔贴心,却是从前怎么装都装不出来的。 从前让她入书房伺候,连研墨都要他开口吩咐,她如同没有方向的呆头鹅一般愣在原地,且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让他瞧不见才好。 眼下倒是不用吩咐了。 像是原本被吓破了胆的兔子,红着一双眼谨慎又试探性地朝他靠近。 如同一抹山间清泉缓缓流入他的心间,将其中污浊烦闷之气疏解个彻底。 对视片刻,花颜拿不准眼前人的心思,正惴惴不安时手腕上的力道便松了下来,只听得他没头没脑地捏了地问了:“做了什么?” 花颜对着他晦暗幽深的目光,一时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眸。 殊不知大公子像是故意戏弄她,放下手中湖笔,身子往后一坐朝桌上瞧了一眼,看着她挑眉。 花颜瞧见他的目光心下一惊,骤然反应过来,忙去了桌上取了食盒过来,一边取出吃食一边柔声解释:“如今天寒,奴婢做了些暖身子的吃食,不知公子喜不喜欢,公子尝尝吧?” 说着,花颜便推到了卫辞青面前,仔细小心地为他布菜。 卫辞青却是着实没什么反应,纵使瞧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吃食,仿佛眸中空无一物,半分没有动筷的架势。 花颜顿时有些心慌,她听行之说大公子自小就有厌食症,如今瞧他没有半分食欲,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吃食,忙柔声问:“可是不合公子的口味?那奴婢撤了再去做些新的,劳烦公子等……”等。 结果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嘴中出现的一块糕点堵住了。 花颜有些慌张又不安地看向大公子,不懂大公子为何要用糕点堵他,难道是嫌她话多有些烦? 想来也是。 一时之间,两人大眼瞪小眼。 花颜不知道卫辞青是何意思,丝毫不敢动,只能干瞪着眼。 卫辞青则是等着花颜将糕点吃了。 结果,适得其反。 小丫鬟像是被吓着的兔子,一双眼眸瞪得圆圆的,慌张又惊恐地看着他,不敢咬下嘴中糕点,也不敢将糕点拿下来。 那呆头呆脑的模样,卫辞青实在有些被她气笑,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不知是气的还怎么样。 许是小丫鬟一直瞧着他,见他居然罕见的笑意,竟像是觉得他就是喜欢如此奇奇怪怪的,更加不敢动了。 那双清澈眼眸中就好像写着“公子居然笑了,看来是喜欢如此,虽然她不懂,但是也不敢问也不敢动”。 “咳咳。”卫辞青被她眼神瞧的神色有些许不自在,低声道:“本相的意思是,你可用过早膳?” “奴…”花颜正欲回答反应过来嘴中含着糕点不便说话,只能朝着他摇头。 “那便坐下一起吃,还有这糕点本相是让你吃,不是让你闭嘴。”卫辞青低声道,将她嘴边剩下的半块糕点取下,顶着花颜直勾勾的目光,旁若无人地放进嘴中。 花颜登时愣在了原地,脸颊涨红,整个人如同熟透的虾,有些始料未及地看着他。 她倒不是对大公子亲昵的举动不习惯,她确实重视礼仪规矩,但是好歹也伺候了大公子这样久,一般亲昵的举动她多多少少也习惯了些。 只是…大公子除了厌食症之外,从来不碰旁人碰过的东西,尤其是吃食,更别说是这种旁人咬了一半的糕点。 花颜犹如嚼蜡一般嚼着嘴中糕点,倒不是因为味道不好,而是因为是被卫辞青此举惊到,有些想不明白。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罢了,要不还是当她记错了吧。 花颜满心惊诧地看着卫辞青,被她看着的人却是神色淡漠又平静,指尖捻着糕点一口一口的进了嘴,像是没事人一般,像是丝毫不在乎…这曾是花颜咬了一口剩下的。 像是察觉到花颜的呆愣,卫辞青重新从折子上抬起眸光,微微蹙了蹙眉,屈了屈手指,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今日是怎么,被人牙子吓傻了?” “奴婢…奴婢知错,公子恕罪公子恕罪。”花颜下意识地捂住疼痛的额头,忙坐到他身旁,如往常那般陪他用膳。 其实说是花颜陪卫辞青用膳,说是卫辞青陪她还差不多,一般花颜只用负责认真地吃,其他便可不用管了,倒是伺候大公子起居所有事务中最为轻松的一件。 今日依旧如此,卫辞青只瞧着花颜用膳,也不知是她太过秀色可餐,还是她那样认真享受的模样打动了他。 每每只看着她用膳,卫辞青的厌食症便像是被压了下去,对这些吃食都多了几分尝试的心思。 对于花颜,倒是一切如常甚至要更好,毕竟不在丞相府中,不会存在时刻被旁人发现她在大公子房中的风险。 今日,她倒是更为轻松,直接导致她多喝了半碗鲜笋川穹鸡汤。 破天荒的,卫辞青跟着她,竟也多吃了小半碗饭。 只是用完膳,花颜便又瞧见大公子再次抬了抬手臂,像是要揉肩,同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第112章 睡姿不正,被什么压着了 “公子可是肩颈不舒服?”花颜抿唇问了一句,见卫辞青未置可否,便朝门外的行之嘱咐了一句,让他进来帮着收拾。 她自己则是到了卫辞青的身后,轻轻揉上他的肩,柔声道:“奴婢原来会一些。” 那双柔荑覆上来的片刻,卫辞青只觉肩上一轻,不轻不重的力道从肩上传来,初时是有些微疼,片刻疼痛便消失,像是将他浑身的疲乏都解了大半。 卫辞青眉间微松:“倒是不错,可曾为旁人捏过?” “回公子,奴婢只是替父亲母亲捏过。除了父母,公子便是第一个了。”花颜轻声解释,像是生怕他还有些疑心,又忙补了一句:“也是唯一一个。” 卫辞青倒是未曾料到她一会儿聪明得都会在他问话之前抢先回答,一会儿又傻的如同呆头鹅。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唇角边浮起的一抹浅淡笑意。 正巧行之与朔风此时进来收拾,便瞧见花颜姑娘为自家公子捏着肩,好一副安宁祥和的场面。 行之是动的,眼观鼻鼻观心,本着不该看的千万别看,装着什么都没瞧见,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努力不打扰自家主子的兴致。 但…… 不是每一个都如同他一般反应快的。 比如朔风。 他瞧见眼前这场面的第一反应便是,着急又担心地大声道:“公子!您身子不爽,可要请郎中来瞧瞧?正好皇上特意为你派了王太医在公廨中备着!” 这句话喊出来之时,行之只觉得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他的天爷啊! 这都是些什么队友! 没看见大公子只需要花颜姑娘捏捏肩就行了吗? 公子正兴起呢!! 他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与此同时卫辞青睁开了双眼,凉薄森冷的眸光骤然就落在了朔风身上。 朔风是五大三粗的习武之人,用行之的话说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直到接收到自家公子那如刀般的眸光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话了,忙低头解释:“属下…属下是看您今日从出府上朝开始便不自觉地抬臂揉肩,放心不下公子的身子这才……搅扰了公子的兴致,还请公子恕罪。” 朔风都说到了这般,行之就站在他身边,于情于理也只能接过话头,硬着头皮劝说:“朔风虽扰了公子的兴致,但话倒是不错,公子今日身子不爽,还是请王太医来瞧瞧吧?” “无妨,只是有些酸。”卫辞青神色没什么起伏。 花颜站在身后为他捏肩,一时也不敢贸贸然开口。 便听见朔风不要命地再劝:“公子身子要紧,属下皮糙肉厚如何受罚都不打紧,只求公子顾念自己的身子。” 行之:……虽然愚钝,但好在着实忠诚为主是吧? 行之自然也同劝。 卫辞青蹙眉想要扬袖让他们下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花颜温柔的嗓音: “公子为了公务夙兴夜寐,身子不爽可撑一时,只是科举之事庞大繁多,若是公子撑不过了接下来的事务又要如何处理?请公子顾念身子。” 一时之间,房中便静了下来。 行之和朔风都忐忑得不行,恨不得自己罚自己去刷马,也好过等自家公子开口,那便不是刷马那样简单了。 片刻后,只听见卫辞青冷声开口:“不去请太医还在等什么?” “是…属下领罚…嗯?!”行之后知后觉地望向自家主子,“是是是,属下这便去请。” 说完,行之拽着朔风三步化作两步地跑了出去。 不出多时,行之便带着王太医来了。 王太医提着自己的木箱子,行礼:“见过丞相,还请丞相大人移步床榻。” 卫辞青起身,绕过绣山河社稷素丝绢图屏风,到了床榻边危襟正坐。 花颜和行之自然跟上,一同到了屏风后。 王太医为大公子把脉神色严肃,片刻后神色才松了下来,朝卫辞青仔细解释:“回丞相,倒不是什么大毛病,并无大碍,只是肩颈酸痛,想来是昨夜歇息时睡姿不正,被什么东西压着了,这才有些酸痛,奴才为您开几贴膏药按时贴了便好。” 说完,王太医便提着他的小木箱子出去取膏药了。 唯独室内一片死寂。 几乎是王太医说完那番话的同时,行之和朔风下意识地看向了花颜,像是恍然大悟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就算是朔风那样五大三粗的人都想明白了。 花颜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这两人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心中不安的,只能垂眸求助地看向大公子。 只见大公子起初危襟正坐,被花颜那样瞧着,像是万丈寒冰终于有了些融化的趋势,神色浮上丝许的不自在,掩唇轻咳,厉声道:“还不去当值,杵在此处等着领罚么?!” 一句话把行之和朔风说的忙不迭转身就跑,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 不知怎么,花颜明明什么也不没明白,就是觉得此时气氛有些不对劲,抿唇没话找话:“压着公子的重物怕是要扔掉才是,万不能再害得公子身子不爽。” 闻言,卫辞青神色终于有了一丝龟裂的痕迹,颇有兴趣地瞧向她:“本相倒是第一次瞧见,要将自己扔掉的。” 什么?? 花颜骤然反应过来,昨夜大公子似乎是深夜到她房中睡的! 那重物… 可不就是她压着他了? 俏脸瞬间从脖颈红到了头顶,想起行之和朔风打趣又暧昧的眼神,花颜整个人都要熟了,口不择言:“奴…奴婢…” 没等她说完,便听见门外传来行之的嗓音:“公子,二公子求见!” 一听见二公子三个字,花颜瞪大了眼,满心的惶恐笼罩了上来,一时之间她哪里还顾得上方才的羞赧,如今手忙脚乱地只想挖个坑把自己藏起来才好。 她忙低声请求:“公子…可容奴婢躲藏半刻?” 若是等二公子进来,便只隔着面前的丝绢屏风,而这屏风不如那木质雕花屏风能遮挡。 若是木质雕花屏风,她藏在屏风后,只要二公子不到屏风后是万万看不见的。 可这丝绢绣花屏风,因着用料,是能够勉强看见里面的情况的! 殊不知,说完的下一瞬她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大公子强行按进了怀里,不由她挣扎。 卫辞青唇边笑容染上讥讽,寒声道:“让他进来。” 第113章 不知丞相可否开恩,让微臣瞧一瞧这佳人 很明显。 大公子并不容花颜躲闪。 花颜已然对大公子的脾性有丝许的了解,比如眼下,大公子就是要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若是二公子当真发现伺候在大公子身旁的是自己的通房丫鬟,大公子无事,二公子无事。 花颜则是万劫不复。 或许大公子对她有情意,想要护着她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她性命单薄如雨中无根的浮萍,甚至还有两片依在她身上,花颜如何敢拿性命去赌自己在大公子心中的位置? 她抬眸看向卫辞青,满眼祈求,无声道:“求公子容奴婢躲上一躲?” “你就这样怕卫昼然瞧见?”卫辞青睨了她一眼,眸中笑容并未因听见二公子而消失,反而唇边笑意越发大了,只是尽含讥诮傲慢:“不许。” 不许躲,不许藏,不许惦记旁人。 花颜哪里能品出他的言外之意,纵使如今伺候多了,也只能明白前六个字。 正在花颜不知所措之时,便听得一阵不重的脚步声传来,想来应该是行之领着二公子进来了。 随即便听得一句,“弟今日头次前来公廨,特来此拜见兄长。” 花颜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微不可见的嗤笑,大公子却未曾接了他的拜见。 随后便传来行之的平静嗓音:“此处乃是公廨,卫大人如此称呼似乎不妥。” 一句话,明明行之未曾说半个羞辱的字眼,说话时也是微微弓着身子,偏偏字里行间的意味已然让卫昼然脸上的笑容淡了。 卫昼然扭头看向旁边的行之,嗓音依旧温润却不如之前和蔼,意有所指:“都说兄长如今权倾朝野,怎么身边伺候的人越发没规矩了。为弟来拜见兄长,怎的轮到一个奴才说话?” 卫辞青并未言语,未置可否,只是像是得了趣,漫不经心地瞧着怀中的花颜,指尖缠绕着花颜的发丝把玩,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一心只在花颜身上。 行之从来都不喜二公子,他被主子救回来时,主子还未曾参加科举,眼前这位瞧着温润和善,如翩翩公子的卫二公子,实则欺辱起人来,恨不得将人踩进泥里。 想想过去那些年自家公子所受欺辱,如今公子好不容易翻了身,乃是卫二公子一辈子都不能企及的高位,行之自然不会轻易让他好过,脸上对上笑容,说话夹枪带棒:“二公子这话说的,若说是奴才,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是只有属下一个奴才。再者,行之是大公子的奴才,如何用得上二公子来管教?加之二公子的官职,若是属下未曾记错的话,是从五品。看二公子装束想来也是真心想要拜见丞相大人,那便要按照从五品的官员拜见文官之首的规矩来!” 狗仗人势!!卫昼然被行之一番阴阳怪气的话怼的脸色微微僵硬,一向自认保持得最好的笑容也变得不自在起来。 如今卫辞青的官职摆在这儿,纵使是当朝太子来了也是要敬上一句老师的。 卫昼然攥了攥掌心,只能忍气吞声,双手拱起,恭恭敬敬朝着屏风后的卫辞青行礼:“微臣卫昼然,特来拜见丞相大人。” “拜完了,送客。”卫辞青并未让卫昼然起身,语气太过淡漠平静而显得冷漠。 花颜被卫辞青抱在怀里,在几人对话的同时,忍不住扭头去偷瞟了一眼外面的二公子。 谁知道,她这一眼差点对上正正好抬头的二公子,失之毫厘便和二公子直接对视,花颜吓得浑身一僵,手下不自觉地攥紧了大公子胸膛前的衣物。 已经到了此时,已然没了躲藏的机会,花颜也来不及管旁的,破罐破摔地埋首进大公子的怀中,整个都面对着他,双手也环紧他劲瘦有力的腰身,心虚又紧张地躲在他的怀中,不让旁人看清面容。 只是差点和花颜对视的卫昼然却是神色微凛,眉头轻皱,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够隐隐约约看见卫辞青怀中抱着一个粉白色的娇小身影。 而方才的那惊鸿一瞥,卫昼然心中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卫辞青怀中的身影上。 是方才进公廨前瞧见的那道身影,为何他会觉得这样的熟悉,不止像是见过,更像是近日才见过,偏偏那女子被卫辞青护得严严实实,他就算想要辨认也不知道从何处开始。 卫辞青危险地眯了眯眼眸,径直盯着卫昼然,语气冷硬漠然:“你在看什么?!” “兄长…不…丞相大人莫要着急,为弟……微臣方才进来之时正好撞见王太医从房中出去,听闻丞相夜间睡姿不正才格外疲惫,所以瞧见丞相如今颇为担忧。”卫昼然被卫辞青的话骤然唤回了理智,忙不迭开始解释,令他完全没有料到的是气场大开的卫辞青,竟然比那日相国寺照面时更要强势恐怖数倍。 就仿佛,狩猎者被人觊觎了什么极为重要的猎物,无端端被卫辞青的目光锁定在原地。 卫昼然竟然不受控制地泛起浑身的鸡皮疙瘩,他从未察觉卫辞青如今竟是这样恐怖。 隔着屏风凭空对视,竟然能让人心中控制不住生出自惭形愧的念头。 卫昼然怕卫辞青不信,只能硬着头皮补充解释:“微臣原还以为是如何的原因,原都是因为丞相身旁的清丽佳人,如此微臣的担忧便轻了不少。只是竟也不知道,向来是刚正冷漠的丞相大人竟会有这样好的兴致,竟在这公廨中便……” 前面还是解释,后面便是阴阳怪气地内涵了。 “是又如何?”卫辞青淡漠挑眉,并未觉得自己所行有什么错,嗓音低沉又讥诮:“本相如何轮到你一个区区从五品官员说三道四?” “微臣知错,还请丞相息怒!”卫昼然大惊,卫辞青竟开口便是羞辱与讽刺,是根本不打算给他留半分面子! “知道还不滚?!”卫辞青寒声道! “……”卫昼然本要应是,偏偏方才抬头时那熟悉的清丽侧脸在他眼前不停浮现,越想越熟悉,那眉眼越熟悉便越像是他记忆中的朱颜!! 提起这两个字,便像是拿捏住了卫昼然的心魔。 他一迟再迟,终是拧眉不甘又不服地开口询问:“回丞相,微臣本该退下,也知道此话不当讲不该问,只是方才见丞相身边的女子实在是有些像微臣一位故人,不知丞相可否开恩,让微臣瞧一瞧这佳人的面容?” 第114章 本相的人,旁人瞧了是要挖去双眼的 花颜一听,整个人都僵了,心中满是惊慌失措,着急地攥紧卫辞青的衣物不敢松手,下意识将头更埋进去了些许。 生怕被二公子看出来端倪。 她紧张地咽了咽,拉了拉卫辞青胸前的衣物,抬头满是哀求地对上卫辞青那双含着笑却极致凉薄的凤眸。 她张了张嘴,无声道:“求求公子…” 卫辞青垂眸便瞧见她那水光潋滟又怯怯的眼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将她白净又修长的脖颈瞧的一览无余,她慌着一双眼,像是被吓迷了路的兔子,紧张地看着他,眼波间的春色却是魅惑至极。 这样的小丫鬟,卫昼然怕是还未曾瞧过。 除了他。 这辈子,也无人能得见。 卫辞青旁若无人地低头,在花颜一张一合的红唇上轻啄一下,好似完全当屏风外的行之和卫昼然不存在一般。 他低声道:“本相不做无利之事。” 花颜紧张地抓紧他的衣物,自然一听就反应过来大公子的意思,心道怎么到如今这样的局面,甚至外面还有二公子和行之两人眼睁睁地瞧着,大公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着急又慌张,也不敢再次转头自己把正脸去给二公子瞧,只能咽了咽,顶着大公子的眸光艰难地点了点头。 算是应下了。 纵使两人什么都没说,也已经是心照不宣。 卫辞青瞧着她紧张又乖巧听话的模样,不由得生出了逗弄了她的心思,竟开始得寸进尺起来:“三次。” 这话说的,连花颜这个知情人都是瞪着眼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脸色爆红,整个人像是被放在火上烤得浑身通红滚烫,她艰难地摇了摇头。 平日公子将她折腾一回便能让她散了架子,上次他兴致旺盛,缠着她磨了两三回,花颜最后都是昏睡过去的,第二日醒来一把柔软好听的嗓子都哑成了破锣嗓子。 她实在是疼得紧,怕了他那样强大的欲望。 谁承想公子不仅在如此场合同她讨要这样的事情,竟一开口还是三回,花颜整个人都羞愤欲死,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才好。 卫辞青挑眉,嗓音平稳低沉,没什么情绪起伏:“那四次。” 花颜整个人都瞪大了眼眸,未曾想到大公子竟然不降反增,想起那样的冲击感,实在让她差点两眼一闭,她紧拧着眉,摇头摇成了拨浪鼓,朝着他颤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示意两次。 卫辞青倒是看懂了,漫不经心地答:“好,那便五次。” 花颜差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到了此时她终于是明白,在大公子这里,减是不可能减的。 她睁着大眼睛,此时点头如捣蒜,终于是彻底屈服于大公子的淫威之下。 随即便瞧见大公子满意地弯了弯唇,虽说弧度并不明显,花颜看得却真切。 只是在这样的场合,大公子竟然拿那档子事同她来讨价还价,还是顶着背后二公子直勾勾的眼神,花颜如芒在背,整个人羞愤地撞进卫辞青怀中,恨不得变成一方帕子彻底藏进他的袖中,让旁人瞧不见才好。 两人的互动并未说出声,纵使是卫昼然眼巴巴地瞧着,也只能看见卫辞青垂着眸,两人之间似乎有些眼神的交换和对视,旁的不仅瞧不见,更是瞧不清。 只是卫辞青久久未曾答话,越发叫卫昼然心中的怀疑成数倍的速度疯涨,纵使是冒着惹怒卫辞青的风险,他还是开口提醒:“回丞相,微臣知晓此话不该说,也不该问……” 结果未曾说完,便被卫辞青出声打断—— “既知道不该问,就应当闭嘴才是。” 毫不留情。 甚至是在公廨中丝毫不给卫辞青留脸面,这是不怕两人势同水火的兄弟关系让公廨中人知晓。 卫昼然就算是掩饰得再好,也是掩饰,如今被卫辞青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也是心中恼火不已,偏偏卫辞青的官职和朝中势力如同泰山一般,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不给他半分喘息发作的机会。 卫昼然牙都快要咬碎,只是纵使他再怒也知晓,此时正是卫辞青权倾朝野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只能忍着。 卫昼然再次挤出笑容,朝着卫辞青拱手作揖,“微臣知晓这样的请求不合规矩,也冲撞冒犯了丞相大人,只是那女子对于微臣来说很是重要,乃是微臣从前的救命恩人,微臣从前便在佛前许下了愿,若是有朝一日再见到她,定然要好好同她道谢!丞相若想责罚微臣,微臣愿意受罚,只要丞相能允微臣瞧一瞧您身边这佳人便可。” 卫昼然这番话可谓说的是……颇为卑微,已经将自己的身份一降再降。 纵使他的身份摆在卫辞青面前,确然也是没什么好降,但至少卫昼然自认为,已经算是他放下了所有身段,甚至宁愿受罚,都要瞧上一瞧。 殊不知,在场众人心思不一。 行之是一早便知道卫昼然心悦花颜,也就是朱颜姑娘的,如今看见他这样虔诚卑微的模样只想发笑。 他自认为少与女子接触,更是对男女之事并不熟悉。 但若是二公子当真想查,好歹也是卫府二公子,朱府出事前三四年,难道还查不出自己心仪之人究竟是哪家的小姐么? 若是查出了,连行之也知晓若是当真心悦,直接请了媒婆,三书六聘礼数周全地上府求亲,若是允了便是皆大欢喜,若是不允也已经彰显自己的情意和诚心。 断然没有如同二公子这样,心悦姑娘好几年,结果从未同人家说过话的。 只能说,二公子这情意还当真是是真是假,怕是做出来给旁人瞧的罢了。 花颜听见二公子说有救命之恩,便只当是二公子将她的身影认成了他心悦的姑娘,她心中一片寒凉。 相国寺时给她送梅花那样的情意绵绵。 前日为了救红豆又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对红豆是那样的情深义重。 可如今看见一个长得像那位姑娘的人,便又看直了眼,甚至冒着惹怒大公子的危险也要一探究竟,单论起来倒也算得上是情真意切。 只是这二公子的情意,未免也太多太不值钱了些。 只要是长得像那位姑娘的,怕是都能分得一丝情意。 却让花颜越发想笑,若是当真喜欢那位姑娘,如何要轮得到找影子? 二公子心中的,究竟是那位姑娘,还是那位姑娘的脸和身段? 卫辞青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眸中带着绝对的笃定,漫不经心地开口:“既然你想问个究竟,本相便勉为其难地允了你。只是本相的人,旁人瞧了可是要挖去双眼的。” 果不其然,说完就瞧见卫昼然浑身瑟缩一下,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像是被卫辞青的话震慑住。 第115章 奴婢是大公子房中伺候的人 卫辞青一扫眼,将卫昼然下意识的反应尽收眼底,眸光闪烁着讥诮,垂眸睨了怀中的花颜一眼, “既然卫大人坚持,倒是不如问问她自己?究竟是谁的人?” 这话,便是要将所有的矛头都丢在花颜身上的。 卫辞青和卫昼然的目光自然而然都集中到了花颜身上。 花颜顿时如坐针毡,她还没傻到顺着二公子的话说,只是… 大公子想听的,当真只是一句她不是二公子的那位故人么? 大公子如此意有所指地让她自己来说,想必定然不是这样简单吧。 他最擅这样不动声色的试探。 或许是他本性多疑,永远只相信人在不经意间露出的心思。 花颜忍不住抬头偷瞟了大公子一眼,便对上他漫不经心又隐约透着暗芒的凤眸。 那样凌厉的目光,让花颜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她忙不迭低头,躲开卫辞青的目光,刻意压低了声音:“回卫大人,奴婢是大公子房中伺候的人,和卫大人的故人并无干系。” “怎么会,怎么会呢?”卫昼然明显有些不相信,纵使他见过与朱颜相似的姑娘,可如同眼前这位一样九成相像的却是头一次看见。 那声音虽有少许熟悉,更多的却是陌生。 “莫不是卫大人今日第一次来公廨,就瞧上了本相房中的人?” 卫辞青淡漠地挑眉,言语间却是十足十的嘲讽意味。 “丞相息怒!微臣只是一时眼花,还请丞相恕罪!”卫昼然就算再不敢相信,如今也是辩无可辩,只能硬着头皮求饶。 “卫大人这是做什么?若你是要请罪,只是俯首作揖可是不合规矩的。”行之在卫昼然身边瞥了他一眼,冷不丁开口。 确实不合规矩。 可让他给卫辞青这个野种跪下,卫昼然心中是怎么也不肯的! 若换成旁人,自己从小便瞧不上的人,更是来历不明的野种,结果十几年后竟然高高在上地坐在自己的面前,开口闭口便是以官位权势压人,更要让他跪下请罪,谁会肯?! 更别说,他卫昼然明明才是卫府最纯粹的血脉,他卫辞青算什么?! 不过是一个小娘养的! 如何能够承受得起他的一跪! 卫辞青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卫昼然身上,指尖有意无意地捻着花颜的耳垂,像是被她哄得得了趣,嗓音柔和不少,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如坠冰窖:“那便按照卫大人方才所说,杖责五十!” “是!”行之闻言,立马就要上前将卫昼然拉下去受罚。 卫辞青的语气和行之的架势看得卫昼然眉心一跳,想想那杖责五十便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若只是杖责五十,他便也就罢了。 只是他好不容易重入朝堂,今日更是第一次来到公廨,结果便被罚了个杖责五十的下场,若是传出去了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更别说如今要罚他的乃是当今丞相,也是他名义上的兄长。 卫昼然从小便与卫辞青争斗,不是暗抢,而是明争。 他可以允许自己输给任何人,可偏偏就是不能输给卫辞青这个小娘养的野种。 加之若是真受了杖责五十,少不得要在府中休养一阵,届时他便失去了最好的重入朝堂的机会。 短短片刻,卫昼然心中已然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和结果,如此一番利弊分析下来,纵使他再不服卫辞青,也只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咬牙隐忍。 卫昼然攥紧了掌心,跪下去请罪时垂头遮掩住自己所有的情绪,咬牙开口:“方才是微臣之错,还请丞相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微臣一般见识,还请丞相大人恕罪!” 卫辞青挑眉看向跪在地上的卫昼然,眸中带着势在必得的挑衅和胜利,若是让卫昼然知晓被他自己遗弃的小丫鬟,便是他心心念念惦记了十几年的心上人。 不仅如此,他的心上人如今已经日夜伺候着他从小便瞧不起的人,更是心甘情愿地成了卫辞青的所有物,怕是当场要气到晕厥过去。 “滚吧。”卫辞青随手挥袖,如同睥睨天下的神只,施舍地瞧了他一眼,才勉为其难饶恕了他的罪。 卫昼然自然是气得够呛,可就算他如今心中再如何的不忿怨恨,也只能扯着笑容起身拱手作揖:“微臣这便退下。” 说完,转身便走了。 待二公子走远了,花颜才算是勉强轻松了些许,埋首在卫辞青的怀中会有轻声道:“公子…可要奴婢服侍您上药?” 实际是她在卫辞青的怀中待得有些紧张,想要起身喘口气。 “也好。”卫辞青松了手,放花颜站起身。 行之十分有眼力见地将太医送来的膏药递给花颜,并细心地解释了用法, 花颜捏着膏药回去,那刺鼻的药材味便直冲她的鼻尖,她看向卫辞青,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卫辞青自然也瞧着她。 一时也没人开口。 花颜等着卫辞青动作,后者则在等着她开口,花颜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轻声提醒:“需请公子将上衣褪下。” 说完,脸上已然浮上一层薄红。 卫辞青瞧了她一眼,看着她那样容易羞赧的模样,实在好奇,打趣了一句:“怎的这么久了,还是这样没出息?” 明明什么也未曾做,半分接触也没有,竟也能红了脸,他想要对上她的眼眸,却被她飘忽躲闪开,卫辞青倒是很好奇。 只是褪个上衣,如今还没开始褪,这小丫鬟的思绪就飞到哪里去了? “奴婢…”花颜自己也有些解释不清,也是万万说不出每回瞧见大公子的脸,脑海里便控制不住地浮现他情动低喘的性感模样。纵使她从前确实未曾与外男接触,但如今服侍大公子也有两月,偏偏就是对他的触碰和接近都越来越敏感。 甚至……越熟悉,她就越是敏感。 “本相教你,方才这种情况你应当如何做。”卫辞青噙着一抹笑意起身,眸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说着,卫辞青的大掌便将花颜的柔荑握在掌心。 花颜被他这一握弄得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紧接着就瞧见,他的大掌引着她的柔荑到了他的胸膛之前,让她的指尖点在他胸膛正中。 随后带着她的指尖一路贴着衣物纹路下滑,直到勾住他腰间的玉带,一用力,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近。 如此场面之下,花颜竟然一瞬间分不清是自己将大公子勾了过来,还是自己被大公子揽了过去。 她只知晓,他腰间的玉带随势而松,外袍没了管束更是随意地散在他的胸膛前,隐约露出丝许春光。 第116章 再遇八公主 正在花颜紧张忐忑之时,却又瞧见大公子自顾自地坐下,再不看她。 仿佛方才只是要教她如何解开玉带一般。 花颜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咽了咽,终于松了一口气,抬头正欲说话,却骤然瞧见大公子上身衣物已经散落,露出他冷白如玉般的胸膛。 花颜又是紧张地咽了咽,轻声走上前:“奴为公子贴药。” “嗯。”卫辞青低声应了。 好在此在公廨,卫辞青就算放纵,也绝不会在此地乱来,花颜大着胆子倒是也没见大公子有何异常。 只是刚刚贴上,花颜便听得他的嗓音传来:“你作何感想?” 花颜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头脑发懵,本着宁可不说也不能乱说,怎么也好过说多错多的原则,她老老实实地轻声开口:“回公子…奴婢愚钝,还请公子指教。” “能将本相的肩压得酸疼,你倒也是这世间头一人了。”卫辞青戏谑开口。 花颜被他说的颇为害臊,也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奴婢不知昨夜公子会来。奴婢确然…有些睡姿不正,恐害了公子的身子,不如今日公子便在自己房中歇下?” “本想说了一句,你有三句等着?你如今是不怕我了?”卫辞青挑眉睨向她,话语听着冰冷严肃,实则语气依旧平静,甚至眸中没有半分怒气。 不错,会顶嘴了。 兔子终于要被养出脾气了。 倒也说明他没白费功夫。 “奴婢不敢。实在是奴婢睡姿不正,奴是担心公子的身体。”花颜怎么可能不怕他,只是如今也知晓,眼前人若是生气起来只能顺毛捋,多哄哄总是没错的。 “放心,今夜能不能睡,未有定数。”卫辞青起身穿上衣物,意有所指地瞧了她一眼,兀自去继续处理公务。 想起那五次…花颜只觉得两眼一抹黑,实在是想想都觉得腰酸背痛的程度。 …… 卫昼然今日到了公廨,先是拜见了卫辞青,后又拜见了卫辞青手下协助处理事务的几名官员。 一则卫辞青并未将针对卫昼然公之于众,二则卫府的权势地位放在那儿,纵使卫昼然刚入朝堂,他背后卫府的荣耀辉煌也能保他一路顺风顺水。 那一群官员更是对他多加礼待。 今日一天下来,除了在卫辞青那处受了屈辱,卫昼然其他倒是很顺利。 只是他最在意的,也就是卫辞青对他的欺辱。 被迫给卫辞青下跪请罪,是多么屈辱至极的事情。 等回府,卫老夫人问起来之时,卫昼然自然也无脸说起此事,挑挑拣拣地说了些,也回答了卫老夫人的话。 周嬷嬷脚步匆匆地回来,凑到卫老夫人的耳边。 只见卫老夫人原本盘着的佛珠顿时停住,脸色也冷了下来,扭头看向周嬷嬷:“再去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是我卫府的奴婢,况且毫无错处,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悄无声息些,要不不能死在人牙子手中,一旦传出去,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怕是毁于一旦。” 周嬷嬷应了一声是,忙出去了。 卫昼然纵使不清楚是什么事,但只听老夫人的只言片语,也是很快反应过来,试探着问:“母亲,可是花颜还未曾找到?” “除了她还有谁?说来此事也甚是奇怪,按照道理来说,我得知此事只不过是晚了半日,就算人牙子已经对花颜下了手拔了舌头,也不可能转多手,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好寻的。如今我派了这样多的人手,将京城暗处的人牙子处都寻了一遍,竟然也未曾找到半分线索。”卫老夫人拧眉,说着又想起了什么,看向卫昼然叹了口气道:“我儿此次恐怕是棋差一招。不论是于情于理,为了卫府和我们考虑,还是为了我儿的心意考虑。万万不该用花颜去换红豆才是。” 卫昼然当然很快意识到老夫人话中不同寻常的意思:“母亲的意思儿子不甚清楚,还请母亲明示。” “倒也没有什么太深奥的意思。只是昨日我派了人去寻花颜,便叫人绘了花颜,只是花颜未曾寻到。倒是顺藤摸瓜寻到了另外一位小姐的画像。”卫老夫人挥了挥手,身边伺候的嬷嬷便将一早准备好的画像呈到了卫二公子的面前。 卫昼然就算再傻,也隐隐约约猜想到一些什么,他打开那画像时甚是紧张,可就算他心中做了不少心理准备,可是打开画像,看见那画中人之时,他还是不可控制地看直了眼。 “母亲…这是…花颜?” 卫老夫人对着卫昼然摇头,语气喜怒不明:“不是,乃是那朱家小姐近年来的画像,想来应该是及笄之后的画像,同我儿房中收藏的那副及笄之前尚且年少的画像有不少出入。”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和那花颜相像?”卫昼然不可思议地抬头,满眼激动夹杂着不可置信,试探着问:“难道…她们是同…” “不是。”卫老夫人开口便否定了这一可能,摇着头道:“我已经派人查过,并非同一个人。” 只是说着,卫老夫人神色也有些奇怪神秘,她派人去查花颜的身世时,得到的结论还是她入府时报上来的身世,只是这整个过程却格外快速顺利,就仿佛暗中有只无形的大手不停地推着她查到花颜的身世,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引导。 但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些什么东西。 “怎么会这样相像,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样像的两人?!”卫昼然自然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从一开始看见画像的欣喜和不可置信,全数都变成了满腔的后悔,差点肠子都悔青了,忙望向卫老夫人:“母亲!儿子糊涂,都是儿子糊涂!!竟珍惜错了人!” “我儿放心,于情于理,我都会将花颜找回来。”卫老夫人安慰着。 …… 花颜从公廨中出来之时,自然快要入夜。 大公子让她伺候研墨便到了这样的时辰,只是公子不愿早早歇息,便命她先回府中。 谁知花颜刚回宅子,便听见院中传来说话声,她一进去,迎面居然撞上在府中等候多时的八公主—— “是你!你怎么会在卫哥哥的别院之中?!卫哥哥竟然到此处都要带上你这个贱人!” 第117章 花颜出事 “贱婢,见了公主还不下跪?” 花颜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啪”的一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她下意识地捂住脸颊,来不及说什么,忙不迭朝着面前的人跪下请罪:“是奴婢莽撞,未曾瞧见公主在此处,是奴婢的疏忽,还请公主恕罪!” “恕罪?”八公主冷哼一声,捏着手中的马鞭一步一步地走到花颜面前,如同俯视地上卑微至极的蝼蚁,她冷笑道:“本公主倒是想放过你!可是你自己回回找死!本公主自认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你却是个恬不知耻,不知好歹的贱婢!本公主已经劝过你多回,也警告过你多回,甚至也仁善地放过了你多次,可你偏偏就是要不知羞耻地朝卫哥哥贴上来!是你自己找死,那便怪不得本公主了!” 言毕,未给花颜言语的机会,八公主一脚便朝花颜的肩膀踢了过去! 八公主那一脚着实用力,可谓是毫不留情,就仿佛恨不得一脚将花颜踢死过去才好! 她一动手,带出宫贴身服侍的宫女们自然便懂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了然地散开,将跪在地上的花颜团团围住,大有若是花颜敢反抗或者忤逆,她们便一人一脚将她踩死在地上的架势。 “公主,求公主放过奴婢,此事实非奴婢所愿啊!”花颜吃痛,被八公主那一脚踹得整个人倒在地上,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却不敢有半分的迟疑,苍白着脸色手忙脚乱地跪起身来。 身边将她团团围住的宫女们都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明明都是一样的奴婢,那高大的黑影却还是将花颜心中剩下的希望一点点掩盖。 花颜包着满眼泪水,只能无助地朝着八公主磕头,“还请公主明察,实在非奴婢所愿!” 如今大公子还未从公廨回来,他忙于公务向来回来的晚,平日都要在公廨用了晚膳才能回来,如今她在这别院中,行之才特意交代她先回宅子做些合胃口的菜色,大公子回来用晚膳。 如今快接近晚膳时分,只要她再拖些时辰,坚持到大公子回来便可! 眼下她也顾不上其他,只要能拖些时辰,拖得越久越好,纵使大公子心中偏向八公主,就算是为了八公主的名声清誉也不会任由她这样肆意妄为。 “哦?听你话中的意思,难不成还是我卫哥哥强迫于你了?”八公主闻言,阴冷地眯了眯眼,不屑地冷哼一声。 “奴婢…奴婢不敢!是大公子误打误撞将奴婢救回,奴婢在这在宅院中也只是个洒扫丫鬟,万万不是公主所想的那样啊!”花颜仓皇解释,匍匐跪在地上,盯着面前那双金丝牡丹祥云纹蜀绣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那你倒是说说,你方才是去作何?”头顶上传来八公主明显不信的话语,她语气染怒,扬手便将一物摔在她的身上,“你去公廨寻卫哥哥了是不是?!” 纯木质地的适合狠狠地砸在花颜身上,瞬间砸的她脊柱一弯,整个人控制不住的一颤,背上传来尖锐非常的疼痛,让她额上布满了汗水。 见花颜未曾辩解,越发坐实了八公主心中猜想,她一脚踩在花颜的肩膀上,压着她被迫匍匐在地上,怒声质问:“说!是不是你前往公廨勾引卫哥哥的?!” 卫哥哥从来都是冷心冷情,甚至在面对卫老夫人时都是疏离冷漠的,这些年也是因为她对他曾有救命恩情,卫哥哥才对她亲近了些,也正是因为卫哥哥从来洁身自好,不将女色放在眼里,同京城里其他高门大户的花花公子和纨绔子弟截然相反,这才让她爱慕了这样多年。 偏偏眼前这个贱婢一出来,她发现卫哥哥变了! 再不如从前一般带她亲近宠爱,不仅在何处都要将她带在身旁,更是同她行过了男女之事! 这贱婢究竟哪里同旁人不一样?! “奴婢…”花颜失声反驳,被如此几次三番地用性命威胁欺负,纵使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更别说她如今被人踩在地上,如同那日被碾进尘土,狼狈又脏乱的红梅,再没有凌寒的傲气,身边还被人围着,人人都能将她踩在地上欺负。 背和肩膀上的疼痛让花颜控制不住地溢出泪水,晶莹如珠串般的泪水一点一点打在地砖的尘土上,混合了尘土也变得混浊起来。 花颜紧紧攥着手,理智告诉她要服软,要忍气,要打碎牙齿和着血吞,只因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 而她只是在肮脏泥泞中拼命保全自己的小丫鬟。 “是……”花颜死死咬着唇想要忍下这莫须有的罪名,可话到了嘴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猩红着眼望向面前的八公主:“不是奴婢!是大公子命奴婢前去的!” “啪!” 那马鞭重重抽在花颜的背上,顿时将她外衫抽的撕裂开来,粉白衣料上洇出丝许血迹! “你找死!”八公主不曾想到花颜一个低贱的奴婢竟然敢顶嘴,怒极之时扬手便狠狠抽了她一鞭子。 正在八公主还想要继续教训花颜之时,旁边青雀却俯身提醒:“回公主,依奴婢看花颜这贱婢分明就是想要拖延时间!若是等到丞相大人回府,怕是不好了!” 八公主反应过来,面前这贱婢不可不教训,却万万不能再让卫哥哥看见自己这副凶狠模样,“依你看,应当如何?” “不如趁别院中无甚伺候的人,将这贱婢带走,不管公主是要教训,还是要如何,都不会让人发觉。”青雀冷笑着开口。 “说的不错,来人,将她带走!”八公主一声令下,心中已然给花颜定了结局,既然这贱婢就是不肯放弃对卫哥哥的妄念,要如此不知羞的纠缠卫哥哥,她不如悄无声息地替卫哥哥解决了才是! “求公主放过奴婢吧!”花颜没想到八公主竟然如此阴狠,可纵使她如何拼了命的挣扎,又如何能够抵得过周围五六名宫女的围攻? …… 朔风驾着马车回宅院时,正好晚膳时分。 桑桑正奇怪为何花颜还未曾回来,如今都快用晚膳了,大公子就算不肯放人,晚膳总是要回府吃的吧。 她到了府门口特意守着,谁知道等来的却不是花颜。 “花颜姑娘可曾备好了?怎的大公子回府也不前来相迎?”行之身姿轻巧地从马车上跳下,瞧见桑桑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神色匆匆,忙走过去提醒。说完又狭促地朝着桑桑使了使眼神: “公子可是念着花颜姑娘今日才会这样早回府呢!” 未等桑桑开口,便听见大公子淡漠清冷的嗓音:“有这样胡说的力气,不如你去替替其他暗卫?” 行之被一句话说的像是说不出话的鸭子,闭紧了嘴不再言语。 只见大公子撩帘而下,一身官袍衬得他身姿越发出众,如青松挺拔高大,浑身矜贵傲骨。 卫辞青未曾看向桑桑,问话意有所指:“她呢?” “颜姐姐……”桑桑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登时小脸煞白,颤着嗓音答:“公子……奴婢一直在院子等着,没瞧见颜姐姐回来啊!” 一句话,如同溅进油锅中的一滴水,猛然炸在了行之朔风等人的心中。 行之反应算是最快的,瞧了一眼自家公子的脸色,“来人,将全院所有下人唤来。” 卫辞青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下颌线紧绷,猛地甩袖大步进了门。 院中,卫辞青身着官袍危襟正坐,眸光冰冷审视。 瞧着面前洋洋洒洒跪了一院的下人,行之不敢耽搁,替着公子冷肃开口:“今日可有谁瞧见了花颜姑娘?!” 跪着的下人吓得抖瑟筛糠,万万不敢抬头,只能垂着头交头接耳小声讨论。 可让他们讨论片刻,也未曾有人抬头正式回话。 行之眼瞧着自家公子越发冷冽的脸,忙不迭扬声替主肃清:“吵什么吵什么?!老老实实回话就是,方才究竟有没有人瞧见过花颜姑娘回府?!” 此话一出,她们便立刻不敢再胡乱讨论,一瞬间安静下来。 只见一名跪在角落的小丫鬟这才怯怯出声:“回行之侍卫,奴婢……奴婢曾瞧见过花颜姑娘进了府门,可奴婢当时替嬷嬷出外采办,要从后门进,只看见了花颜姑娘进府,便没瞧见其他了。” 她一开口,府中的老管家也忙不迭跪着答:“回公子,今日午膳过后,八公主曾来过,奴才本想劝公主回宫,却不想公主铁了心要在府中等着公子回来,奴才别无他法,便被公主身边的宫女驱散开了。” 闻言,就算是再愚钝的朔风都反应过来,花颜的失踪,八公主脱不了干系。 更别说是卫辞青与行之了。 行之瞧着自家主子阴沉难看的脸色,“都是属下的疏忽,属下和朔风竟无一人留守府中,这才让八公主得了机会。属下这便带人去寻花颜姑娘!” 说完,行之不敢耽搁,忙带着人要去寻人,却被卫辞青一扬手阻止。 第118章 微臣有一重要之物,需同公主讨回 “若是宁儿要动花颜,最好的藏身之地是何处?”卫辞青捏了捏眉心,下颌线紧绷,说不出的凛冽骇人。 “公子您是说……”经过自家主子这一句话提醒,行之才回过神来仔细想想,八公主向来不喜花颜姑娘,次次相遇便要教训之。若只是单纯的想要惩戒花颜姑娘,又何须命人掩人耳目地将花颜姑娘带走。 此次怕是要对花颜姑娘下狠手,又想要避开公子。 若是藏在城中,无论在何处,只要公子一声令下便能轻易将京城翻个底朝天。 八公主若是死了心要阻挡公子寻花颜姑娘,那便只剩下……皇宫最为稳妥! “公子,如今已经过了进宫的时辰啊!”行之提醒道。 只一句,便已经是所有的顾虑。 非入宫时间,无昭入宫,意同谋反,纵使如卫辞青这般权倾朝野得皇帝赏识,无要事也是无法入宫的。 也正是如此,所以八公主才要将花颜带进宫中,就是铁了心要将花颜藏身起来,即使最后卫辞青查到了花颜是被她带进了皇宫,也无法及时出现将花颜救下。 八公主恐怕是下定了决心要对花颜不利! “你随本相入宫。”卫辞青起身,拂袖便走。 “是!”行之随即跟上。 …… 皇宫之中,某一处暗室。 漆黑无光的暗室之中,阴暗潮湿,花颜被重重地扔在充满水渍的冰冷地砖之上。 笼罩全身的寒冷和对未知的恐惧让她忍不住蜷缩了身子。 “来人,点火。” 只听见八公主一声令下,身边伺候的宫女便将两边墙壁上的灯盏点亮。 眼前骤然出现昏暗的光,终于让花颜看清了自己此时面临的场面。 八公主坐在最前首的红木太师椅上,脸上笑容冰冷又阴寒,一如这暗室中寒冷一般。 青雀领了三四名宫女将她团团围住,手中都不约而同拿着不一样的刑具。 最恐怖的是,她身侧的那一张黑红的长桌上,带着倒钩的牛皮鞭、长短不一的银针、以及各式各样不同的刀,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刺骨的寒光,墙上残留着的暗红血迹,犹如黑暗中的巨蟒,阴森森地朝花颜露出了猩红的蛇信子和银白凶狠的獠牙。 叫花颜止不住的心惊胆颤。 “公主说了,若是你老老实实交代是如何勾引丞相大人,说出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讨得丞相的欢心,公主便能高抬贵手饶了你这条贱命。”青雀上前一脚踩上花颜的手,色厉内荏道。 “啊!”花颜惨叫出声,因着疼痛不自觉地背脊往后仰,殊不知她刚一动弹,便被那三四个宫女死死地压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被迫匍匐着,彻骨的寒冷顺着那水渍一点点侵蚀上她的全身,一如花颜心中所剩不多的希望,一点点被绝望吞噬着。 青雀又加了力道,厉喝道:“你说还是不肯说?!” “奴婢,奴婢没有勾引大公子!”花颜蜷缩起手掌,却又被青雀狠狠踩了下去。 八公主手中茶盏重重一摔,怒道:“你竟还敢说你没有勾引我卫哥哥?!来人,给本公主狠狠地打,从前几次都有卫哥哥来救你,如今这是皇宫,本公主倒是要看还有谁能够来救你?!” 皇宫…… 八公主竟然将她绑进了皇宫! 花颜好歹也是知书达礼的,无昭入宫形同谋反这八个字她自然清楚。 看来……八公主是铁了心要她这条命了。 一瞬间仿佛那黑暗中的巨蟒欺身上来,将花颜心中所有希望吃的个干干净净,唯独留下绝望,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她心中更多的是不甘。 今日,她必死无疑了是么? 大公子…… 在这世上,肯救她的只有大公子了吧。 只是如今,大公子怕是都不知道她已经失踪,还被公主带进了皇宫。 罢了,就算大公子知道,她也还没痴心妄想到,大公子会冒着这样天大的风险进宫来救她。 摆在她面前,只剩下了一条死路。 今日她若死在这深宫之中,怕是连尸骨在何处都无人知晓。 满心的绝望惧怕被逼到了绝境,尽数变成化不开的不甘和怨恨。 “奴婢没有!”花颜的手被青雀死死踩着,她只能奋力抬起头直视八公主,连连冷笑,“公主当真觉得,是奴婢勾引的大公子么?若是公主真这样想,为何不肯同大公子开口,让他处置了奴婢就是?为何公主只敢欺辱折磨奴婢一人,而不敢和大公子说一句不喜欢奴婢?还不是公主心中害怕,怕大公子是真的对我有情意,害怕是大公子不依不饶,不肯放过奴婢?!” “放肆,你竟敢如此对公主说话!”青雀闻言,就要狠狠惩戒花颜,却被八公主拦住。 瞧着花颜这副硬气冷傲的模样,倒像是泥人突然生出几分硬骨头,八公主眯着眯眼起身走到花颜面前,随手抓过桌上那带着倒钩的鞭子,缓缓蹲下身用鞭子抬起花颜的下巴,施舍道: “终于忍不住露出你的真面目了?本公主给你个机会,想说什么!” 花颜冷笑一声,泛红含泪的眼眸中写满了八公主厌恶和怨恨,毫不遮掩:“八公主不会不懂奴婢在说什么。若公主心中肯定,大公子对奴婢毫无情意,早在第一次见面时恐怕就已经要了奴婢的命了吧?奴婢只是想不明白,公主竟然会这样蠢笨如猪。 公主爱慕大公子,理应追逐示好。只是以公主这么多年对大公子的了解,难道还不清楚若是大公子自个儿不愿意碰奴婢,就算是皇上下诏怕也是不会碰的。若大公子想要,奴婢出身低微,没有半个说话的地方,也根本由不得奴婢做决定。公主竟还觉得问题出在奴婢这里,当真是好笑至极!” “你!”八公主猛地捏住花颜的下巴,气极反笑:“继续说。” “公主自小在宫中长大,怎样的勾心斗角没有见过?竟然会愚蠢到觉得解决了奴婢,大公子便能心悦公主!还不愚蠢?”花颜抱得是必死的心思,说话也是越发不受控制,“公主今日能杀了奴婢又能如何?大公子能瞧上奴婢,明日就能瞧上旁人。以大公子的身份地位,这满京城中有多少姑娘削尖了脑袋想要嫁入丞相府,难不成公主还能把她们都杀了? 不过是公主自己爱慕大公子,却又没有办法让大公子也心悦于自己,便只能够那旁人撒气罢了。试问若公主有本事得了大公子的欢心,还会时时刻刻担惊受怕,生怕大公子明日又瞧上了哪家的姑娘?说到底,也是公主自己没本事!” 或许身旁伺候的宫女不觉得,但对于八公主来说,花颜这一番话一把撕开八公主多年以来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一针见血地捅在八公主心上最隐秘柔软的位置,如同一块冰冷坚硬的巨石,轻易间便将她的骄傲都碾碎成粉末,丝毫不给她半分自欺欺人的机会。 “贱婢!你找死!”八公主气得神色狰狞,已然是被花颜的话刺激得没了理智,扬起手中满是倒钩的鞭子就朝花颜身上抽了过去! 那三四名宫女看着八公主的动作,都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旁边瑟缩一下,正在这时花颜用尽全身力量挣扎,宫女们要起身按着她,那一鞭子便扎扎实实地抽在了旁边青雀的身上。 一鞭子,直接皮开肉绽。 打的青雀都摔倒在地。 “你还敢躲!”八公主怎么会管青雀一个宫女的死活,纵然是跟了她多年的青雀被误伤也是瞧都没瞧一眼,扬起鞭子发疯似的朝花颜抽过去。 眼看着鞭子就要落下,只见一名小宫女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回话:“公主,公主!丞相大人来了,如今正在外殿等着呢!” “什么?!卫哥哥怎么会来,怎么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八公主不解的目光落在花颜身上立即变得凶狠阴冷,竟然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 “你们给本公主好好教训她!直到她肯交代如何勾引卫哥哥为止!”八公主将手上鞭子一扔,转身便带着那小宫女去外殿应付卫辞青了。 “卫哥哥,你怎的这样晚还进宫啊?”八公主和方才判若两人,撒着娇往卫辞青怀中扑过去。 卫辞青却是一躲身,朝她拱手作揖:“微臣有一重要之物,需同公主讨回。” 第119章 那是他的小丫鬟 “卫哥哥可是有什么物什不小心丢在了宫中?”八公主闻言,心中发虚,面上却是掩饰的很好。 见卫辞青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自己的动作,八公主心中自然有气,可想起暗室中的花颜,便只剩下了心虚,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让卫哥哥发现花颜在她的宫中。 否则,便是枉费了这样多年她在卫哥哥面前扮演出的好形象。 卫哥哥不喜欢心思狠毒,心机深沉之人,她不能让卫哥哥讨厌才是。 八公主见卫辞青躲开,便自顾自地挽上他的手臂,笑着亲昵道:“卫哥哥也真是的,若真是进宫上朝是不小心落了什么物件,派个人来告诉宁儿一声,宁儿定然会尽心尽力地为卫哥哥找回来,哪里就需要卫哥哥这样大动干戈地进宫来寻。” “劳烦公主费心,微臣并未丢失什么物件,也不需要公主为了微臣大费周章的去寻。”卫辞青神色冰冷,未曾有什么起伏,只是淡漠地躲开了八公主挽上来的手。 他抬眸看向面前笑着的八公主,眸光凉薄:“微臣想要寻什么,公主心中清楚。” 那眸光如刀锋利冰冷,一眼看过来,八公主止不住的心惊,仿佛那一眼便能将她所有的遮掩瞬间撕碎,直将她妄想藏起来的心思尽数洞察。 八公主被那一眼看的呼吸微窒,难道卫哥哥都知道了?怎么可能?!她在别院中特意屏退了伺候的下人,更是让青雀等人带着花颜进宫,她自己则是另外乘马车,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的宫。 退一万步说,即使卫哥哥知道是她将花颜带进了皇宫,只是一个小小丫鬟,怎么可能让卫哥哥甘愿冒着形同冒犯风险进宫,还来同她要人?! 小小丫鬟,死不足惜啊! 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纵使卫哥哥再喜欢那小丫鬟,也绝不可能为了花颜而和她生了龃龉。 “卫哥哥说的是什么,宁儿听不明白。”想着,八公主暗自平复自己的心绪,压下心中慌张,脸上笑得越发娇俏,语气也更娇软亲昵:“宁儿知道卫哥哥从来独立,不肯麻烦旁人,只是卫哥哥哪里的话,宁儿和卫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别说是替卫哥哥寻个无足轻重的物件,纵使是…是卫哥哥想寻宁儿,宁儿也是愿意的。” 此话中,满是暗示之意。 八公主在遮掩之余,也忍不住娇嗔地望向卫辞青,等着他的回答。 足足等了片刻,卫辞青才淡漠掀了掀唇,回答的却不是八公主的暗示,只是再次强调:“不是无足轻重的物件,乃是微臣一重要之物。”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八公主轻易脸色微白。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卫辞青,对上那双幽深狭长的凤眸,那分明是毫不遮掩的审视。 只一眼她便知晓,卫哥哥知晓了。 知晓是她将花颜带进了宫中,卫哥哥当真为了那个贱婢,甘冒风险进宫! 让八公主心中怒火丛烧的,是那个贱婢刚才那一针见血的一句话。 “是公主没本事让公子喜欢上自己,便只能在她身上泄愤。” 一句话如同一根毒刺一样扎入八公主的心中,在卫辞青凉薄冰冷的眸光中,那毒刺像是得了莫大的养分和鼓励一样疯狂生出带着毒刺的枝干,将她整颗心都绞杀。 一瞬间,八公主眸中便涌出泪水,蛮不讲理地拉住卫辞青手臂问:“那宁儿呢,宁儿在卫哥哥心中又算是什么?你我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情分就算是什么?!” “宁儿!莫要胡搅蛮缠。”卫辞青微不可见地拧了眉,语气冷冽:“微臣进宫只为寻人。” “寻人寻人,难道卫哥哥你心中只有她么?!”八公主此时已然由不得人解释,又见卫辞青疏离的态度,更是情绪上涌被花颜那句话气得止不住地哭:“卫哥哥,你可还记得那暗无天日的洞穴么?只有你我的洞穴?” 卫辞青眉头蹙得更进,捏了捏眉心未曾回答,像是在压抑着怒火。 行之看得着急又无可奈何,主子无昭入宫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公主有心将花颜姑娘藏进自己宫中,只要八公主不松口,公子身为外男也根本无法强行进去搜查。 除非……担上强闯公主寝殿的罪名。 正在此时,内殿传来一阵控制不住的骚动声—— “啊!!” 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声从内殿中猝不及防地响起来。 行之骤然睁大了眼,一下便认出了正是花颜姑娘! 再看自家公子,方才压下去的怒火又烧了起来,显然是比他更早认出了花颜姑娘的嗓音。 只见青雀手染鲜血,慌慌张张从内殿中跑出来:“公主!那贱婢受不住刑,晕过去了!” 八公主浑身僵直,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慌张,扭头朝着青雀佯装良善道:“还不快将她带下去找太医?纵使她一个冷宫中的婢女得罪了我,也好歹是条人命啊!” 卫辞青已然没了耐心,难得对八公主冷脸,语气如隆冬寒风料峭:“若是公主实在不愿交人,便怨不得微臣闯进殿中了!” 说着,他拂袖便要带着行之强闯公主内殿。 八公主大惊失色,忙冲上去拦住卫辞青:“卫哥哥!这可是强闯公主寝殿啊!你本就是无昭入宫,如今又加上这罪名,万万不可啊!纵使卫哥哥疑心是宁儿带走了人,总也要拿出证据吧!” “罪名与否,无需公主担心,微臣一力承担便可。”卫辞青说完,拂袖便将八公主甩开,强闯进了内殿。 一进去,便瞧见那暗室正开着门。 卫辞青三步化作两步强行步入,进了那昏暗微光的暗室之中。 一见卫辞青来了,那几名宫女瞬间便慌了神,吓得瞪大了眼松开了手中的花颜四处躲闪。 卫辞青眸光阴鸷地扫了她们一眼,等她们一让开,终于看见了……晕倒在血泊之中的花颜,伤痕累累,身上衣物被抽的破烂褴褛,堪堪能够蔽体。 暗室中充斥着昏黄的光,潮湿阴暗的地砖上水渍被鲜血染得泛红,那株向来柔弱的菟丝花倒在血泊之中,苍白如纸,粉白衣裙已被鲜血浸透,宛如失去了倚靠般脆弱易碎。 那是他的小丫鬟。 卫辞青一个箭步冲过去,刚刚靠近他靴上便覆上一只染满鲜血的雪白柔荑。 第120章 除了他,没人护着她 花颜奄奄一息之际,整个人仿佛处于一片混沌海水之中,她无法思考也想不起来自己面临着怎样的困境,她只能靠着仅剩的一丝力气,将重如千斤的眼皮掀起一丝缝隙。 漫天的冷竹香笼罩下来,似乎有什么轻柔的东西将她整个人包裹住,遮住她狼藉凄惨的伤,又有一双强有力的手臂将她抱在怀中。 她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俊颜,不知怎么一瞬间竟有些认不出面前是谁,只觉得很是熟悉。 许是疼痛提醒了花颜,如同一束清冷的光从深渊缝隙中骤然直射而下,那三个字也猝不及防地进入了她浑浑噩噩的脑海之中。 大公子。 不可能。 大公子不会来的。 大公子向来最是理智冷漠,看着世间所有人都是凉薄漠然的,怎么会为了她一个小丫鬟,冒着这样大的风险进宫呢? 怎么又胡思乱想了?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都看见了死亡,却被头顶上传来的那道低沉嗓音拉回了心神:“本相带你回家。” 家? 她哪里还有家? 自从爹爹出事的那一日开始,她便早就已经家破人亡了。 花颜想要自嘲一笑,发现怎么也用不上力气,手不受控制地回抱住他的腰身。 也许… 也许她能活下来呢? 看着卫辞青真的从暗室中,一步一步地将花颜抱出来时,八公主脸色大变,是来不及遮掩的惊慌,瘫坐在地上:“卫哥哥,她只不过是一个贱婢,如何能够值得你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卫辞青下颌线紧绷,俊脸上覆上一层厚厚的冰霜,眉眼间是遮掩不住的烦躁。 他抱住怀中的花颜,正欲说话,殊不知被一道公鸭嗓骤然打断—— “皇后娘娘驾到!” 言毕,打扮华贵奢华的皇后娘娘便领着宫女太监鱼贯而入。 皇后显然是已经知晓今日之事,上前便是对着瘫坐一旁的八公主一顿训斥:“宁儿啊宁儿!看来皇上和本宫还有你几个皇兄,是真的将你宠坏了!堂堂我景国公主,竟然敢做出如此罔顾国法,伤天害理之事!本宫从前教你的道理,都教到何处去了?!” “母后……儿臣没有!儿臣真的没有!”八公主承受着皇后的怒火,只能满眼含着泪光看向一旁抱着花颜的卫辞青:“卫哥哥你说话呀,你一定能为宁儿证明,宁儿没有的对不对?” 可惜。 八公主未曾等到卫辞青说话,皇后索性继续训斥,断了卫辞青开口的机会:“辞青乃是我景国之栋梁,不过一个通房丫鬟罢了,你堂堂一国公主竟然会自降身份到同一个丫鬟争风吃醋?你如此行径哪里还有半分一国公主的做派和傲气?!莫说是辞青,纵使今日出事的不是辞青,你也万不能如此行事!从小有辞青护着你,你便越发无法无天,今日纵使有辞青再护着你,本宫也必要狠狠惩罚于你!” 说完,皇后转身看向卫辞青时,脸上挂着歉疚的笑意:“辞青今日之事本宫已经听说,确实是宁儿有错在先,本宫定然重重处罚于她。只是此事毕竟不光彩,若是传出去不仅有损皇室颜面,也会误了你的清誉。加之此事未曾调查得清楚,本宫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如先待本宫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倒是定然给……你怀中这位姑娘一个交代?你放心,本宫定不会让这位姑娘受委屈。” 行之抿唇,垂着头将形势分析清楚,皇后娘娘这招先发制人,的确高明老练,明罚实护,将八公主处处贬低责罚,反倒让公子不好再开口为花颜姑娘出头。 言外之意,今日皇后能瞒住公子深夜无诏进宫等大罪,也请公子退一步,为八公主遮掩住今日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则皇后娘娘既然在公子之前开了尊口狠狠斥责了八公主,又下了重重的责罚,在旁人看来已然是为公子主持了公道,又提出了后续的解决之法,要将一切的决断交给花颜,已经是皇后娘娘退了一步,想要息事宁人。 二则受害者是花颜姑娘,终究不是自家公子,公子若是在此还要咄咄相逼,死咬着八公主不放,便是藐视皇恩了。 加之方才的无诏入宫,强闯公主寝殿等事,若是数罪并罚,也不是轻易能受的。 连行之都明白的,运筹帷幄的丞相怎么会不清楚。 卫辞青垂眸看向怀中已经疼晕过去的花颜,小丫鬟脸疼得灰白麻木,奄奄一息看他的那一眼除了泪水和不甘,还有些许茫然,像是疼得没有力气去思索,他究竟是谁。 这样的疼痛,他幼年时倒是有幸经历过多次,其中滋味和绝望,卫辞青最清楚不过。 他很难想象,平日在床榻上娇气又柔弱的小丫鬟是怎样坚持到现在,又或者她如同那时他一样,毫无求生的希望。 许是感知到了殿中紧张的气氛,怀中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子,那双柔荑也虚虚地搭在他身上, 原本卫辞青只想寻到他的小丫鬟,好好地带回府。 偏偏皇后娘娘来了,又说了这么明罚实保的一番话,看着怀中险些枯萎的菟丝花,他陡然生出几分不同的心思。 宁儿从小不管做错了什么,身后都会有一群人追着帮她收拾烂摊子。 他的小丫鬟不一样。 除了他,没人护着她。 “她是丫鬟不错,却也是对微臣极为重要之人。”卫辞青将花颜交给行之,他掸了掸染上鲜血的衣袖,朝着皇后拱手作礼:“回皇后娘娘,今日所犯罪责微臣愿一力承担。皇后娘娘向来公正廉明,公私分明,从不以门第出身看人,今日之事,娘娘定然会秉公执法,给微臣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殿中气氛急转直下。 连皇后都未曾想到,卫辞青竟然肯为了一个出身低微的小丫鬟做到如此地步!她都已经做出如此大的退让,愿意不计较卫辞青今日之罪,只要能护住宁儿的名声,不将此事泄露出去。 原本她说查清此事也只是个幌子,只求今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她眼中,花颜一个小丫鬟的性命,根本不足轻重。 事实真相是如何,重要么? 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为宁儿解决此事,护住名声。 万万未曾料到,向来冷心冷情,最是理智的卫辞青,竟然宁可自行受罚,也要逼她将此事调查得水落石出,给花颜一个交代! “辞青!你可曾想好了?!数罪并罚可不是小罪!”许是被卫辞青将了一军,皇后脸上也没了多少笑意,嗓音冷厉起来。 若是卫辞青受了罚,那她也不得不要将此事查出真相,给他一个交代。 卫辞青修身玉立,染了血的衣袖随风而舞,衬出他一身傲骨,如冬日悬崖峭壁上的青松,清瘦却铮铮傲骨:“微臣意已决,还请娘娘秉公执法!” “好好好好!既然你愿如此,那本宫定会给你个交代!”皇后如今是骑虎难下,她心知此事已经是卫辞青给她和八公主留了颜面,若真是闹到了皇上那处,她和宁儿定是讨不了半分好处的。 纵使她心中再瞧不上花颜,再想护着八公主,也不得不应下。 “既如此,请皇后娘娘许微臣先行告退,将人送回府中医治,随后便去领罚。”卫辞青道。 “去吧。”皇后随手拂袖,转身不再看他。 待卫辞青带着花颜走了后。 八公主才敢开口:“母后,你为何要答应为那贱婢查清真相啊!都是那贱婢的错,是她先冒犯我在先,勾引卫哥哥在后!女儿只是小施惩戒罢了!难道女儿堂堂一国公主还要受一个贱婢的气不成?!” “一国公主?宁儿你还记得自己乃是这景国唯一的公主?”皇后娘娘才望向旁边的八公主: “宁儿!此事若是闹大,你可知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将你在百姓和文武百官中的名声扭转回来?!此事暗中处理也就罢了,今日若是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那贱婢打死随便扔进哪个冷宫的枯井中也便罢了。纵使辞青来要人,只要咬死了不是你,他再如何有把握也没法子。 偏偏那人又没断气,还被辞青撞了正着,人证物证俱在,只能明着处理。便要受尽天下百姓和官员的目光,日后他们会怎样看你?看待皇室?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第121章 冰窖 八公主听见皇后娘娘的话,顿时呆坐在地上,眼泪挂在脸上,心中止不住的后怕,慌乱解释: “母后!宁儿本不想如此,宁儿未曾想到如此后果。宁儿原本去那宅子中只是想见卫哥哥一面罢了。可那是卫哥哥别院,除了身边亲近之人无人知晓,纵使是女儿也是这么多年才知晓的。可那贱婢为何偏偏能在卫哥哥的别院中?女儿这才生了气,偏偏那贱婢就是不肯交代,女儿这才想带回宫中来好好审问。谁知道用了刑,那贱婢居然敢顶撞辱骂女儿,我这才……这才没控制住怒气下了死手啊!” 说完,眼泪又是控制不住地流下,八公主反应过来朝着皇后哭诉:“母后,是宁儿没有思虑周全,还请母亲责罚,只求母亲不要为了女儿忧思过虑,伤了母后的凤体啊!” 当初诞下八公主时,皇后已经年过三十,皇帝更是年过四十,加上八公主是最小的公主,自然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帝后对于自己最小的公主更是百般疼爱。 原本在得知此事之时,皇后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可如今看着八公主哭得实在伤心,还在关心自己的身子,皇后那点愤怒骤然变成了心疼,忙伸手将八公主扶起来,眼含泪水:“宁儿,不是母后说你,纵使你瞧见那婢子当真不悦,也不能如此做派。若是你实在瞧不得,便一不做二不休将那贱婢随便拖进哪个无人之处乱棍打死也就罢了,无人瞧见谁能去查?纵使辞青再喜欢她,也无从入手。只是如今既让辞青瞧见了,最好的法子便是咬死不认,随便拉个人来顶了此事。” “是宁儿不好,是宁儿辜负母后的期望,宁儿错了,宁儿甘愿受罚!”八公主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扑进皇后的怀中抽泣起来:“可是宁儿怎么也想不到,卫哥哥竟然会为了那个贱婢甘愿冒这样大的罪名!卫哥哥一向理智冷漠,竟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做到如此地步。母后……宁儿当真伤心极了,也妒忌极了!” “好了好了,宁儿不哭,母后在呢。”八公主这一哭,皇后更是心如刀绞,轻拍着她的背:“宁儿乃是我景国唯一的公主,更是受尽了宠爱。即使她再得辞青喜爱,也只是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如何值得你堂堂公主同她置气?宁儿放心,有母后在,你想要什么都会有。这些日子你先在宫中,莫要出宫。等过些时日,等到合适的时机,母后便同你父皇请旨,为你和辞青赐婚。” “当真么母后?宁儿当真……能和卫哥哥成亲么?”八公主一听,从皇后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自己母后。 “这十几年来你与辞青的情意,母后和你父皇都看在眼里。加之你父皇那样器重辞青,这京城上下又有哪家的小姐能够比得上我宁儿?放心吧,父皇母后早有盘算,定不会让宁儿失望伤心。”皇后说得气定神闲,像是在说什么早已注定的事实,一点一点帮八公主拭去眼泪: “到时候宁儿便是正妻,那丫鬟再怎么得脸,一个妾室姨娘便已经是顶了天,还不是要一辈子居你之下,任你训斥管教?这世上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你大可端出正室的雅量,一个通房罢了,翻不出水花也上不得台面的。何不容她一时,既能搏个贤良的名声,又能让辞青对你更加青睐?” “女儿谨遵母后教诲。” ………… 卫辞青抱着花颜出了宫,紧赶慢赶地上了马车。 “快!她伤重。”卫辞青吩咐道。 “是!”眼瞧着花颜姑娘那浑身鲜血晕厥过去,就算朔风再迟钝也知晓此事不能拖,使出了全身解数驾马车,生怕晚回去片刻便误了公子的大事。 马车一旦快起来,便少不了颠簸。 卫辞青抱着怀中的人,瞧着她苍白的小脸。 她身子本就弱,被他一顿投喂才稍微好了些,如今刑罚不断,卫辞青抱着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毫无重量。 马车颠簸着,卫辞青倒受得住,瞧了花颜片刻又抬头看向面前的马车帘子,能隐约从一角分辨出到了何处。 许是马车实在太过颠簸,卫辞青只觉手臂一紧,低头看去竟是花颜浅浅掀了掀眼皮,柔荑上的鲜血成了血痂,虚虚地搭在他的手臂上,“怎么?” 花颜看着面前的人,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睁眼,又想了好久才张了张干涸的嘴唇。 可她实在没力气发出声音,嘴唇也干涸起皮的难以活动,只能比出口型。 饶是如此,卫辞青也看清了。 她说, 她等到了。 等到了什么,却没说完。 对上那一双布满了腥红血丝的眼眸,完全不同于往日那般的水光潋滟,清澈好看,像是濒死者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灵魂,只剩下鲜血与绝望。 卫辞青私心里想,应是等到了一线生机。 随着马车一个剧烈的颠簸,花颜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再次合上双眸。 感觉到陷在自己怀中的身子止不住轻颤,卫辞青抬眸,厉声喝道:“若是不会驾车明日便换个人来!” 一句话给朔风吓得够呛,心道不是主子你要快些么?怎么又嫌马车太颠簸。 行之看得着急,难得好心地解释:“花颜姑娘受了刑,怕是疼得紧,莫要太过颠簸才是。” 朔风这才懂了些。 回了府中,早已经有郎中再等。 只是花颜伤得太重,卫辞青不便进入,便让桑桑前去贴身伺候,等着郎中的吩咐。 桑桑本就心中担忧,瞧见公子不容易将花颜带回来更是恨不得削尖脑袋跟上去伺候,结果一进来看见浑身是血的花颜,眼泪夺眶而出,心疼得不行。 原本花颜受的只是皮外伤,许是她身子弱,又许是那暗室中实在阴暗潮湿,没过多久她竟又发起烧来,浑身滚烫得像宛如一块烧红了的炭,更是碰都碰不得。 一时之间整个别院中,伺候的小厮丫鬟们忙得水泄不通,可不论换了多少盆冷水,桑桑给花颜擦了多少遍,花颜偏偏就是没有半分降温的趋势,反而烧得越来越厉害。 郎中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实在是束手无策,又生怕外面的大人责怪起来,自己便只能按实禀报,扑通一声便在卫辞青面前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 “回丞相大人,原本只是皮外伤,只是这位姑娘身子本就弱,从前又受了不少的伤,如今身上是新伤加旧伤,正逢隆冬时节冷下来,那姑娘眼下是浑身滚烫的不行,在下医术不高,实在是没办法让这位姑娘降温痊愈,还请丞相大人另请高明吧!” 卫辞青闻言,周身气场越发凛冽骇人起来,未曾看那跪在地上的郎中一眼,径直抬眼看向行之。 行之一眼便了然,忙不迭答:“公子,太医院的王太医近日特在公廨,应当不在宫中,属下这便连夜去请。” 王太医被行之拽着进来,跌跌撞撞提着小木箱子,忙探着身子问:“人呢人呢?病人呢?!” “房中。”也顾不上给卫辞青行礼,行之推着王太医进了厢房中。 片刻后,才看见王太医满头大汗的出来:“回丞相,这皮外伤本也好解决,想是碰了什么脏污东西伤口感染,姑娘这才发热,又不同于寻常发烧,若以房中这位姑娘的情况,怕是只有一种法子能够试试了。” “说。”卫辞青的目光落在王太医身上,眸中黝黑阴沉,如同酝酿着巨大风暴,绷紧的下颌线宣告着他此时无声的怒火。 “不知这府中可有冰窖?”王太医擦着汗问。 “这处别院公子并不常来,所以未曾建有冰窖。”行之抢先回答。 “这便难办了。要说近几日也实在奇怪,竟是难得天晴之日。若是下着雪,无需冰窖也是可以的,将花颜姑娘放在冰雪中一晚,只是花颜姑娘情况多变,需寻个阳气旺盛,体内火气热的人时时刻刻看着,等到花颜姑娘降温再抱回房中也就罢了。”王太医急得团团转,同卫辞青解释一番之后,又忙问: “或许这附近何处有冰窖?只要及时送过去也是可以的。” 行之正欲带人去找,殊不知—— 卫辞青眸光阴冷森冷,掀了掀薄唇:“府中有冰窖。” “……公子?!”行之原本还未想起来,如今被自家公子冷冷地睨了一眼,他顿时反应过来,转身询问地望向自家公子:“公子……” “本相意已决。”卫辞青俊脸紧绷凛冽,语气也是冷硬非常。 “可是那……”行之清楚的知道从前的一切,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家公子,还想要再劝。 话还没说完,便瞧见卫辞青抬了抬手,神色也是不容置喙,已然是不想听人再劝的意思。 行之纵使再不想让自家公子去,如今公子执意如此,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公子询问王太医关于冰窖之事的具体细节。 如若要真论起来,这处别院中确实有一处冰窖。 卫辞青知晓,行之也知晓。 只是这府中的冰窖不同于寻常高门大户的冰窖,它不是单纯用来藏冰以供主子们夏日消暑所用,而是……用来绑人百般虐待的肮脏深渊。 而那唯一的一处冰窖,这十几年来只绑了一个人,也只虐待了一个人—— 卫府大公子,如今的文官之首,卫辞青。 第122章 血冰 卫辞青会武,虽然平日瞧着清瘦,身上旧伤不少,但却不是病弱的类型。 他抱着怀中滚烫的花颜,一步步走下那冰窟时,行之便在身后瞧着。 朔风挤到他身边,甚是不解地摸了摸后脑勺:“想当初公子科举入仕之后,买的第一处宅院便是此地,为的就是彻底封了那暗无天日的冰窖。平日无人肯提半个字,怎么今日却又一反常态肯进去了?” “谁说不是。”行之闻言,微不可见地轻叹一声。又见朔风满是好奇不解地望着自己,他没好气道:“你一个莽夫,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说完,行之便抱着剑在冰窖边守着。 我是武夫,你就不是了?朔风心道。也抱着剑老老实实的守在另外一边。 冰窖四处凝结着厚厚的寒冰。 甫一进去,彻骨的寒气铺天盖地而来,和卫辞青怀中烫如红炭的花颜简直是截然相反。 按照王太医的交代,卫辞青只着月白中衣,明明隔着衣物,只要是碰到花颜的肌肤,几乎是全被烫得发红。 冰窖中有一面寒冰床,是卫辞青从前所放,为的是自己,如今却是将花颜放了上去。 殊不知,刚一放上去,花颜像是有感应一般,死死抓住卫辞青的手腕。 手腕上传来滚烫柔软的触感,卫辞青一垂眸便瞧见了那通红的俏脸,因为太过痛苦秀眉紧紧蹙着,那红彤彤的俏脸皱皱巴巴的,像是忍受着莫大的折磨。 看她的动作,似乎是不想让他离开。 卫辞青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 冰窖暗无天日又泛着彻骨的寒气,要不是他练过武,怕是常人进来多待片刻都会被冻僵。 怎么对小丫鬟还不够冷么? 正想着,许是因为他要走,花颜无意识地寻他,眼瞧着就要从寒玉床上滚下来。 卫辞青无奈松眉,只能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抱着她上了寒玉床,合衣平躺。 身下是刺骨寒冷,身旁是烫如火炭的她,是常人万万难以抵抗的煎熬,却是卫辞青无比熟悉的环境。 卫辞青环着她的腰身,任由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渐渐地,他能感觉到身边人儿安分下来。 花颜是被冻醒的。 仿佛有无数寒气穿过她的身子,直往她骨头缝里钻,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花颜才勉强睁开了双眸,这才发现正处于完全陌生的地方。 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冰窖。 花颜浑身还有些发软,撑着手做起来之时差点手抖朝旁边倒过去。 结果她一扭眼,近在咫尺的便是大公子那张俊脸,吓得她又是一抖,下意识就躲开了,未曾碰到大公子,自己却是差点摔下了寒玉床。 这一摔,那浑身抽筋剥皮般的疼痛直接唤回了她所有的理智和记忆。 她昏厥之前,最后一个看见的,便是大公子。 花颜呆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床上颀长修身的男子,思绪竟稳稳压了疼痛一筹。 是…大公子进宫将她救出来么? 为了她,那样的罪也无所谓么? 是。 理智已经给出答案。 只有大公子可以,或者说……只有他会。 像是有人将她的心骤然撕开,忍着剧痛之际突然被人塞进一大块蜜糖,又仔细的将她那颗破损的心一点点缝上合好。 花颜忍住身上疼痛,想要伸手轻抚上他紧锁的眉头,眼瞧着指尖要碰上他的眉心,中途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悬在了半空中,又垂了下去。 她下巴放在寒玉床上,眸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男子的侧颜。 那样安静清冷的大公子就在她的眼前,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明明在寒气透骨的冰窖之中,却让花颜心中生出了和他近在咫尺的感觉。 这样近,这样真实,这样安宁。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花颜打了个喷嚏才猛然回神。 这时,她才发现这间冰窖的不同之处。 寻常的冰窖晶莹剔透,覆着霜白的冰雪,而这个冰窖的冰……却裹着暗红的血! 像是积年累月下来的血冰! 第123章 小白眼狼 那晶莹的冰后是残留的血迹,在经年累月的冰雪覆盖之后,诡秘地藏身起来,宛如地狱中大片大片盛开的彼岸花,糜乱又诡异。 不知怎么,花颜看着冰后大片的血迹像是看入了神,鬼使神差地挣扎站起身,忍着浑身的疼痛朝血迹走了过去。 许是过去多年,那血迹已然暗红。 等花颜将一旁的蜡烛点燃,在那摇曳的烛光中她才真正地看清了面前,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冰窖—— 而是充满恶毒刑具的冰室!! 各种各样的刑具竟然比八公主的暗室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颜不受控制地走上去,便看清了刑具上还残留着些许干涸发黑的污渍,她将蜡烛盏台放在眼前,才发现哪里是什么陈年累月的污渍,分明是因时间流逝而发黑发干的细碎血肉。 花颜心下一惊,心中涌上无限恐惧和寒凉,等她看见角落的物什之时更是傻了一瞬。 置于冰窖角落的那个笼子,上面覆着又粗又重的黑铁链,那铁链上还带着无数弯曲细碎的倒钩,那笼子像是关过什么大型猛兽一般,如今虽空空荡荡,但笼子和铁链上都覆着一层暗红的血迹。 这样大的笼子和粗重锁链,怕是关押什么大型猛兽都不在话下了。 偏偏,花颜脑海中就是不受控制地升起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若此处关的不是野兽,是人呢? 那又是如何一番场景? 虽然花颜未曾见过,但是只看着冰窖中无处不在的暗红血迹和各种各样的刑具,她便能想象到,那该是怎样一场惨绝人寰的虐待和凌辱。 花颜下意识地往冰窖最中央的寒玉床上望过去,她竟有一种古怪的直觉,这冰窖中的一切都和大公子有关。 他那样安静地躺在寒玉床上,没了平日那样漠然凉薄的汹涌气势,却如同天山高岭之花,清冷又疏离,像是看一眼便能让人生出退却之意。 这冰窖中处处都是血迹,眼前的寒玉床圣洁清冷,甚至隐约散发着微凉的光。 更奇怪的是,明明他一身白衣,花颜恍惚间却觉得,这样圣洁清冷的大公子和冰窖竟没有半分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不敢深究,越不敢继续想,只能颤颤巍巍地回到了寒玉床边,等着卫辞青醒来。 花颜忘了,她此时身受重伤,能够平安醒来已经不易,都算是王太医医术高明,卫辞青决策及时,哪里还容得了她在这冰窖中等。 没等卫辞青醒来,她自己便先在寒玉床边昏睡了过去。 等再恢复意识,便已经回了别院中的厢房。 入眼便是桑桑关心的模样。 桑桑一见花颜睁开了眼,便忙不迭上前,眨眼就快哭了出来:“姐姐,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你这一睡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把我们都急坏了!对了姐姐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膳房拿些吃食。” 说着,桑桑忙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玩,又着急忙慌地想要去拿吃食,刚走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行,王太医说了,必须先喝了药才能吃东西,就算吃眼下也只能吃些易吞咽的。” 正想着,桑桑又一股脑地交代了一大堆出来,像是生怕自己记不住从头到尾都复述了一遍,从日常起居需要注意的细枝末节,一直说到今日膳房有哪些蜜饯点心,又说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哪些过了头三日便能吃,哪些又是在伤口愈合结痂之前通通不能吃。 洋洋洒洒说了好大一篇。 花颜扯着虚弱的笑瞧着她说,任由桑桑啰嗦着,她也不心烦,反倒生出无数欣喜与暖意,不断地烘热她冰凉的四肢百骸。 许是陡然间对上了花颜含笑的温柔眼神,桑桑才反应过来自己话多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闭了嘴,“颜姐姐等着,我这就去取药。” 说着,桑桑正要走,却被花颜拦住。 她问:“大公子何在?” 不知为何,问出这一句话的一瞬间,花颜察觉到桑桑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又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着回答:“大公子今日上了朝,此时应该在公廨呢,姐姐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寻公子?” 若非是花颜发现不对,怕是只当那冰窖与公子都是一场荒唐的梦。 她记得很清楚,就是公子进宫将她救了出来。花颜直勾勾地看向桑桑,嗓音平静:“桑桑,告诉我公子在何处?” “颜姐姐……公子确然是在公廨啊!”桑桑咬唇回答。 花颜挣扎起身,疼痛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难看,“好,那你带我去公廨寻公子。” “不,不可……公子吩咐了,颜姐姐你今日身子需静心调养,不宜奔波,近日就不用姐姐去伺候公子了。”桑桑一见花颜真要去寻,忙不迭摆手回答。 “桑桑你可知,此次幸得公子所救,若我不管不问岂不是辜负公子一片好心,成了忘恩负义之人?”花颜撑着床边正要起身,身子却怎么都用不上劲儿,还是桑桑过来将她扶起来。 花颜瞧着桑桑神色为难,宽慰到:“我知道你定是听了谁的吩咐,你无需为难,只要带我去见行之侍卫即可。” “好好好,姐姐你莫着急,我这便去寻。”桑桑红着眼道。 …… 无诏入宫,强闯公主寝殿,这随意一桩单拎出来便都是罪同谋反。 要是换了旁人,九条命都不够砍的,此刻怕是已经都在奈何桥上投胎了。 到了卫辞青身上,即使这两条罪上加罪,当今皇上为了皇室的颜面,也忍心罚了三十荆杖,又为了保住八公主的名声,要将那事捂得严严实实无人知晓,卫辞青受罚也自然得选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机。 “公子,明日便是休沐,可要唤王太医进府诊治?”朔风一瞧见卫辞青出来了,便上前扶着。 “不用,去济善堂请位郎中来便可。”卫辞青身着官袍,身姿如常挺拔如松,神色也没什么太大变化,若不是他泛白的唇,倒还真是瞧起来与寻常无异。 说完,卫辞青像是想起了什么,睨了朔风一眼:“她呢?” 没点名道姓,若是换成平日朔风真不一定能够反应过来,好在经过了这两日,朔风要是再反应不过来那就是真的无药可救。 “回公子,桑桑说花颜姑娘的身子已经好转了不少,今日王太医前去府中为花颜姑娘把脉,说是脉搏逐渐恢复正常,想来近日便能够醒了。诶,您猜怎么着?”朔风如是道,还要耍个宝逗自家公子一笑,结果反被冷冷地瞪了一眼,那眼神如刀。 朔风悻悻地摸了摸后脑勺,老实巴交地继续说:“上午王太医说完,不过中午,花颜姑娘当真醒了。” 醒了? 两天两夜了,确实该醒了。 卫辞青难得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她可曾问起什么?” “好像没有。”朔风挠着头,颇为不解地回答。 谁知又被自家公子瞪了一眼,随即听见冷哼一声,“小白眼狼。” “公子您说什么?”朔风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又又被瞪了一眼。 马车就停在宫门外,行之正守在一旁。 一见自家公子来了,行之正欲扶着自家公子上马车,谁知刚伸手就被甩开了。 只听卫辞青道:“本相还未曾弱到如此地步。” 行之抬头就瞧见自家公子僵着身子上了马车,那血都将身后的官袍浸湿了一大片,但脊骨未弯半分。 “你又惹公子生气了?”行之不解地望向朔风。 朔风:……不知道啊,他还纳闷呢,他一心一意忠心不二地对主子,怎么一个不注意就被主子说是白眼狼了。 卫辞青甫一上马车,手背便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是那一双柔荑。 再一抬头,便撞进了那双含着清澈水光的眸子。 是花颜。 小丫鬟俏脸上透着病态的白,也没了平日的娇媚可人,如同蒙了尘的珍珠被病痛夺去了几分光彩,明明应该觉得她容貌失色的。 偏偏那一双清澈眼眸,写着满眼的担忧与心疼,宛如将漫天星辰光彩都揽入其中,让卫辞青移不开眼。 那眼中的情绪,有些眼熟。 似乎是他幼年时拼命追寻渴望,如今却又不屑一顾的东西。 卫辞青沉默,没有答案。 回答他的,只有花颜透着虚弱的轻柔嗓音:“公子快躺下,奴为公子瞧瞧背后的伤如何。” 他未曾开口,只是由着她将自己身上的官袍脱下。 没了官袍,花颜看着眼前一片猩红的血迹便红了眼眶。 棘杖,花颜也是曾经听说过的。 乃是在上好的荆棘丛中,取最粗实最坚韧那一部分,以特殊之法保留荆棘上硬刺,一下猛地打下来虽不如棍棒来的凶狠猛疼,但那荆棘上数不清的硬刺是能将人的皮肉狠狠刮下来一层,再在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是长久持续性的疼痛,流出的鲜血也比棍棒要多得多。 整整三十棘杖,公子背后少说都有数十道刮了肉的伤口,鲜血早已经将背后的中衣浸得湿透了,甚至连官袍上都好不到哪里去。 看着看着,花颜还没敢将他的中衣褪下,眼泪一时就蓄满了眼眶,她颤抖着手一点点轻抚上他的中衣领口,像是生怕弄痛了卫辞青。 饶是花颜知道棘刑的可怕之处,心中也有些准备,但当真看见卫辞青那满背深浅不一的伤口时,还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心疼的。 见背后的人久久没有动作,反而传来些许的抽泣之声。 卫辞青无奈捏了捏眉心,嗓音有些不耐:“这便吓傻了?” 第124章 他的小丫鬟,旁的也都罢了,就是太能哭。 “奴婢不是害怕。”花颜的指尖轻轻抚上他肩膀的那道,是数十条纵横的伤口中最深最长的一道。 和寻常破皮的伤口不同,想那荆棘狠狠打下来,那硬刺先是破了皮,又勾住了肉,再狠狠撕扯,硬生生刮走途径的皮肉,便形成了一个凹槽,溢满了鲜红的血液。 别说是想,花颜光看着便觉得疼痛非常,硬生生将皮肉撕扯下来的疼痛,哪里是寻常人能够受得了的? 卫辞青闻言挑眉,扭头看向花颜,瞧见小丫鬟哭得眼眶通红,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砸,也是被气笑了,“不怕那你哭什么?” “奴婢…奴婢是…怕公子疼。”花颜轻声答,一五一十地回答。 与此同时马车行动起来,花颜反应过来,拿出丝帕想要为他擦干净背后的血。 谁知道她刚刚一伸手,手腕便被大公子冰凉修长的大掌紧紧抓在了手心。 花颜下意识望向他。 只见大公子神色平静淡漠,一如平常没什么不同,眸光晦暗不明地落在她的身…不,应该是脸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瞧见她眸中毫不遮掩的泪光和心疼愧疚,卫辞青没说话,心中滋味甚是奇妙诡异。 他倒是颇有些想笑。 她能哭,他倒是见识过。 就是不知晓这小丫鬟怎的这样好哄,区区三十棘刑罢了,不就是少些皮肉多些伤口。 怎么就将她唬成这样。 顶着自己那副病弱身子,满眼都是对他的心疼和愧疚。 还真是他的小丫鬟,旁的也都罢了,就是太能哭。 “你不在府中养着,来这里做什么?”卫辞青骤然转了话头发问,语气生硬如常:“你若是乱跑再出什么好歹,又是全府人为你忙上忙下。” 花颜吸了吸鼻子,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以为他是责怪自己乱跑,颇为歉疚地开口:“奴婢知错……还请公子恕罪。奴婢…只是想瞧瞧公子的伤如何,奴婢只是有些放心不下。” 说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溢了出来,花颜下意识瘪了瘪嘴,哭得眼眶红红,鼻尖红红。 卫辞青实在是…扛不住她这样的哭法,瞧着她那哭得委屈巴巴的模样,像是一只兔子,抱着什么好东西要来送给他,却被他大肆嫌弃了一番而委屈得只能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 卫辞青捏上她的脸颊,嗓音越发低哑:“莫哭了,若是等你哭完,本相身上的血怕是都要流干了。” “…是,奴婢这便替公子处理伤口。”一句话将花颜的思绪瞬间拉了回来,果真看着他背上血流不止,花颜一时也顾不上别的,手忙脚乱地拿出丝帕沾了水,打湿了去擦他背上的血。 花颜今日才醒,未曾用膳,只是临出府时被桑桑逼着喝了药就随着行之来了。 马车一路颠簸,她身子本就还没好全,加上实在太怕卫辞青会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放轻了动作,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卫辞青瞧着她那笨拙又慌张的动作,不知怎么倒是生了几分逗她的心思,沉了嗓音:“你是想要疼死本相?” “啊?”花颜诧异抬头,被卫辞青那一句吓得丝帕差点掉在他的腰后,她当真以为是自己笨手笨脚弄疼了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奴婢手笨…不如还是等回府之后,请旁人来替公子清理吧。”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完这句之后,她似乎感觉到大公子浑身微僵,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卫辞青气结,原本戏弄的话语被小丫鬟认真非常的话语一回答,倒让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若是等到回府,怕是本相身上的血都干了。”卫辞青冷哼一声。 “奴婢…笨手笨脚的。”花颜怯怯地看着他,心中更多的是愧疚,看着眼前猩红迟迟不敢动手。 卫辞青睨了她片刻,捏了捏眉心才吐出来几个字:“本相不疼。” “公子如今也会诓人了,那棘刑不是常人能受,莫说是直到皮肉重新长起来之前都会疼痛,若是医治处理不小心怕是连愈合都难,怎么会不疼。”花颜看着他,又快速地移开了视线,轻轻替他擦去鲜血。 “你如今…是挺有出息了。”卫辞青冷笑一声,倒让这小丫鬟指责上他诓人了。瞧着她单薄的身子又问了一遍: “怎么想起来跟到宫门口来了?” 为何想到宫门口来? 因为感念之恩。 或许她在公子心中并不算是什么重要之人,但对于花颜来说。 大公子已经是这十几年来,除了家人之外,唯一肯护着她的。 更何况,是无诏入宫这样形同谋反的罪。 如今大公子为了她受罚,她自然是要前来的。 回答的话到了花颜的嘴边,她还未曾说出口,一抬头对上卫辞青晦暗幽深的凤眸,像是被他一眼看穿,便猛然意识到他话中的弦外之音。 可扪心自问,当真只是因为感念大公子甘冒风险进宫救她么? 不是,不止。 倘若退一万步来说,如若大公子不是因为救她而受罚,而是因为旁的事情受罚,她便不会来了么? 不,她还是会来的。 花颜嘴唇蠕动片刻,始终没将准备好的应付之辞说出口,而是对上他的眸光,问了另一个问题:“那公子为何又要冒着风险进宫救奴婢呢?” 为何,为何。 卫辞青未曾想到会被她反问,眸光沉到暗,喉结上下滚动也没有回答。 马车车厢中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布料轻轻摩挲皮肉的细小声响。 花颜专心致志地擦着他的背,仿佛刚才那个问题不是她问出口的,一点都不关心卫辞青的回答。 只有她知晓,自己不断加速加重的心跳和下意识收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了他的回答。 “你…本相用习惯了。换了旁人不习惯。”卫辞青低声回答。 用习惯了。 其实…还是将她当做一个物件儿吧。 花颜已经不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又惊讶于自己竟还成了个特殊的。 也不知是不是经历过一次生死,经历过命悬一线的时刻,花颜心态都变了些许。 人不能太过贪心,不能得了千钱想万钱。 她求的是安身立命,求的是娘亲妹妹平安喜乐。 既然大公子能护着她护着娘亲妹妹,能顶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救她于危难之中。 那让她如何也是愿意的。 她会当好一个乖巧听话的物件,绝不奢想公子的更多。 花颜眼含热泪,看向卫辞青时却带着笑容,是从未有过的坦诚:“奴担心公子,所以才跟着行之来的。” 可她刚说完,便被人按着后脖颈吻了上来。 卫辞青在她唇上用力咬了一下,看着她苍白的唇上泛上红,又残留着他的痕迹才放过她。 他眸光幽沉,是暗色的欲。 下一瞬,便听见他道:“继续。” “是。”花颜被他咬得脸红唇也红,也不敢看他了。 回了府,行之一早就吩咐了城中济善堂的郎中候着。 好在卫辞青只是皮外伤,又练过武,身子骨强健,只需要好好将养几日便好了。 花颜在门外候着,桑桑虚扶着她。 想起她脑海中不断萦绕的冰窖,花颜便看向了一旁的朔风,朝他福了福身:“朔风侍卫,我瞧见公子背后的伤口似乎有红肿痕迹,想着用冰块或许能够消肿。只是这几日未曾下雪,不知院中可有冰窖储冰?” “实不相瞒,有是有,却不是用来储冰的,想要冰块需外出采办。”朔风不疑有他,加上前几日之时,更加清楚了公子对花颜的态度,他自然也越发恭敬些。 除了不能说的,基本上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有冰窖,为何不用来储冰?”听见朔风的解释,花颜心中越发肯定,那日迷迷糊糊中看见的冰窖血迹不是发梦。 朔风忙朝着花颜摇头,紧闭着嘴,像是谈论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花颜也识趣地不问。 房中传来郎中的声音:“公子身子硬朗,只是外伤并无大碍。还有公子交代的事济善堂也办了,人很好,喘鸣之症也稳定了下来。” “退下吧。”卫辞青低声吩咐。 喘鸣! 听见这两个字,花颜几乎立刻明白过来,大公子吩咐济善堂照顾的人应该就是娘亲和妹妹。 正巧那郎中从房中出来。 花颜认得,是济善堂的堂主,也是济善堂最好最擅长小儿喘鸣和千金方的郎中。 她忙拦住李郎中,柔声道:“李郎中,不知我娘亲和妹妹可还好?” “啊……是你,花颜姑娘。”李郎中打眼一瞧见花颜还有些惊讶,像是未曾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许是想起了卫辞青的交代,又回过味来笑着答话:“姑娘哪里的话,有丞相大人的交代,令堂和令妹自然会安然无事。” 李郎中说着,瞧见花颜还有些放心不下,索性将花颜带到了一旁无人处解释:“姑娘莫要担心。按照丞相大人的吩咐,令堂和令妹已经被接到了我济善堂住着,有擅长小儿喘鸣症的郎中照看着,令妹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喘鸣已经大半个月都未曾发作过了。” “多谢您!”花颜听见娘亲和妹妹都安然无恙,甚至还在济善堂住着也就彻底放了心,拿了几块身上仅剩的散碎银两塞给李郎中:“还请郎中收下,替我照看娘亲和妹妹。” “诶诶诶,花颜姑娘哪里的话,一切花销丞相大人已然结清。在下哪里还能再收姑娘的银两。”李郎中连连推拒,笑着道:“是姑娘自个儿有本事,在下也是拿了钱办事的,既然收了银两定会照看好令堂与令妹。” 说完,李郎中也并未收下花颜的银两,提着小木箱子便走了。 独留花颜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散碎银两出神。 “颜姐姐!颜姐姐!主子唤你进去伺候呢!” 桑桑的话突然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花颜攥了攥手心的银两,像是在心中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收好银两不敢耽搁便去了大公子的卧房。 刚到门口,行之等人瞧都没瞧一眼,十分有默契地转头,望天望地望屋檐,就是不往厢房看一眼。 花颜一进门,就好像久等的猎物终于进入了狩猎者的视线,卫辞青冰凉的眸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的身上。 本来不局促,倒是被他们弄得紧张起来,花颜垂着头上前到了床榻边福了福身:“不知公子要吩咐奴婢做些什么?” 言毕,下巴上传来疼痛感。 花颜被迫抬起头,便听见卫辞青低声问:“那冰窖,你看见了?” 第125章 怕本相是不是 “奴婢…”花颜被迫对上他的眼神,一撞上心中便是一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知道那冰窖多半和大公子有关系,可是怎么样的关系,她又能不能知道?该不该知道? 主家的事,她还是三缄其口的好。 花颜刚想要否认,可大公子的眸光越发幽冷深寒,那样理智漠然地看着她,似乎在说他就看着,看着花颜要如何狡辩。 被看穿的局促不安瞬间将她笼罩,花颜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大公子是宁肯要丑陋的事实,也不要什么善意的谎言。 他要真话,要真实。 花颜仓皇扯出笑容,“公子既都听见了,奴婢…那日醒来之后便在冰窖中了,只是烛光昏暗,奴婢除了公子旁的都看不清。” “哦?”卫辞青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下巴,像是在把玩着什么爱不释手的物件。凉薄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从她秀眉一路流连到了她含着水光的眼眸,“当真什么都未曾看清?” “回公子的话,那时整个冰窖中昏暗无光,只有两盏烛火,奴婢确然是什么都没有看清。”花颜忙不迭地解释道,一时连勉强的笑都维持不住。 “那烛火在墙角,若能看清烛火,那便什么都能看清了。”卫辞青怜爱地轻抚她的脸颊,神色无喜无怒,让人分不清是喜是怒。 太熟悉他了,花颜几乎第一反应便晓得,大公子此时是在试探。 至于试探后的结果,不好的总是多过于好的。 几乎是内心深处传来的巨大求生欲,迫使花颜不得不在脑海中疯狂思索分析,那冰窖与大公子相关,那无外乎两种情况。 一则施虐者是大公子,二则被虐者是大公子。 若换成是她,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是不愿意被旁人知晓的,大公子自然不想,更别说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顶着卫辞青的眸光,花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眼前的大公子越发逼近,嗓音竟是说不出来的温柔低哑,如同夜魅在她耳边不停低语,循循善诱:“小颜儿看见了是不是?那满冰窖的血。” “奴婢……”花颜像是被他蛊惑了心神,抿唇点了点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怕本相了是不是?”卫辞青继续又问。 花颜不知怎么,行动快过了思绪,对着他试探凉薄的目光竟是摇了摇头,话也脱口而出:“奴不怕那冰窖,也不怕公子。” 她担忧,她忐忑,都是因为拿不准他的喜怒,不是因为那暗无天日的昏暗冰窖。 说完,她难得感受到卫辞青的眸光变化,像是更冷了几分。 花颜实在不知这样说是对是错的时候,只见卫辞青挑了挑眉,倒像是来了几分兴趣:“若本相就是将人关在里面折磨呢?” 怎么回答? 该怎么回答? 说她相信公子是情有可原的?定是那人先犯下了什么滔天的罪恶? 但官员动用私刑,罪责也不小。 况且公子是什么样的人,能分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 “怎么,编不出来瞎话诓本相了?”卫辞青漫不经心地冷哼一声,眸光中染着讥诮和轻蔑,仿佛对着花颜说,你也不过尔尔,同那些只会编瞎话阿谀奉承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想到最后也没有结果,花颜心中自嘲一笑,反应过来自己想要和大公子玩弄心术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苍白一笑,却透着方才没有坚定:“奴婢信公子。” 短短五个字,倒是比寻常人的谄媚之言都要显得没诚意。 偏偏卫辞青对上花颜那双眼眸时,望见她的坚定,甚至难得坚定的将怯弱和惧怕都压了下去,他仿佛才开始重新品味花颜的这句话。 不问来由,不问情况,不问对错,甚至连人都不问。 只是短短的一句,奴婢信公子。 花颜顶着他那审视的目光,下意识地生出退却的心思,强忍着心中慌乱,直勾勾地对上他的眸光,嗓音轻柔却坚定:“奴婢,信公子。” 依旧没有旁的言语,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言语。 卫辞青眸光沉沉地打量着她,想要在她脸上找出丝毫心虚不对的情绪。 难得一见的,卫辞青竟当真未曾找到。 他坐在床榻边,松开了花颜的下巴,眼眸中是花颜分辨不清的情绪:“本相从不信空话。” 言外之意,便是要她拿出足够的诚意,用来证明。 花颜抬头望向卫辞青,嗓音越发轻了:“奴婢会证明的,还请公子莫要怀疑奴婢。” 她这一证明,未曾说什么时候证明,偏偏卫辞青真的也没有逼她。 皇帝为了掩人耳目,特意选在休沐前一日让卫辞青受罚。 明日本是休沐,加之受了伤,按照王太医的嘱咐,卫辞青本是要好好将养的。 谁知,行之一个不注意,自家公子又到了书房。 正在他想要去请花颜时,竟然头一回瞧见花颜自己便穿戴整齐地出了房门,看着方向,应该是朝着大公子的书房来的。 朔风正在旁边,看着花颜进了书房好奇地问:“我好像记得,公子没有吩咐花颜姑娘前来伺候啊?” “去去去,你一个孤家寡人知道个什么劲儿,一天天的就知道胡咧咧。”行之可比朔风上道,见势不对,就生拉硬拽地拉着朔风硬生生到了院子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 只是连卫辞青都未曾想到,入了夜之后,在自己没有吩咐的情况下,花颜会主动前来。 书房门开时,卫辞青未曾抬眸。 注意到开门声,他冷声道:“茶放下,出去。” “奴婢特来证明,公子要奴婢去哪里呢?”花颜大着胆子说着,转身便将书房的门关上了。 纵使说话嗓音抖了些,花颜却是顶着卫辞青凉薄凌厉的目光,将身上的斗篷褪下,俏脸仍旧泛红。 可眸光神色中再没了头一次自动踏进书房,将自己献给他的那样青涩慌张。 卫辞青凝眸那一瞬,房中铃铛清脆作响,那股独属于她的幽香便拥了上来,花颜的嗓音便在房中轻轻响起:“奴婢为公子研墨。” 第126章 讨公子欢心 比上次主动,跟初次更是…多了几分镇定与平静。 像是失足进深渊中的溺水者,起初有力气挣扎得正狠,随着波浪卷上来力气小了挣扎的动静也小了,直到最后没了力气再无挣扎,只剩下坠下深渊的妥协。 花颜将茶盏端到他的面前放下,顶着他的目光盈盈一笑,雪白的玉臂被透薄的轻纱拢起,春光若隐若现:“公子乏了可要用茶?” 说完,她的手腕便被人抓住,花颜抬头看向他的时,目光多了小心翼翼,因为拿不准自己能否做到橘红娘子所说的效果。 更是因为面前的人远非寻常男子能比。 纵使花颜知晓要如何做,也大着胆子做了,可当真到了如此场面,还是会因为第一次主动献媚勾引而紧张慌乱。 花颜对上他幽暗漆黑的凤眸,轻声道:“公子…若是不用茶,奴便撤了。” 书房中又安静片刻,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小臂白皙的肌肤上不断摩挲,明明是卫辞青在看她。 却又更像是狩猎者看见心心念念的猎物竟然自己主动羊入虎口的审视,片刻都移不开眼。 过了许久,才终于听见卫辞青开口。 “谁教的?”卫辞青看着正在研墨的花颜,雪白脚腕上的铃铛随着清风轻轻作响。 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情和魅惑。 从前花颜多有媚色,都是自己在某些特定的情境之下,毫无察觉时生出的,魅则魅矣,却是浑然天成毫不知晓,眼眸中也尽是清澈纯真。 纵使后来被卫老夫人安排去了魅香楼,跟随橘红娘子学习,虽大体知晓了一些要如何服侍男子,但男女之事多半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拿捏得准分寸和尺度,所以纵使她有心学习,动作也是生疏青涩的。 眼下却完全不同,虽说眸中还有些许不确定与担忧,但一颦一笑间都是化不开的风情与魅惑,就像是软乎乎毛茸茸的猫爪,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心尖上撩拨。 花颜垂眸撩起眼皮去瞧大公子,神色有些犹豫:“公子…不喜欢么?” 她弄不清卫辞青问这一句是为了什么,只是橘红娘子给她的小册子上便是这样写的,乃是她特意研究学习了一个下午才有的成果,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 小丫鬟娇柔可人,原本就生了一副好相貌,实打实像是按照卫辞青心尖尖上的想法长出来的绝美模样,原本不用搔首弄姿便能轻易让人为之惊艳。 卫辞青扪心自问,从来最不喜欢的便是故意娇柔做作,搔首弄姿的女子。 可偏偏在小丫鬟身上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花颜那一眼也是对着铜镜也练了许久,正好以她眼下高过于大公子的身位来,那一垂眸一抬眼,丝毫不显居高临下,反而显得柔媚。 只那一眼,寻常男子怕已经把持不住,卫辞青平日纵使禁欲清冷,在花颜面前也是屡次破例,更是被她一眼的风情勾得喉咙发紧。 “本相问的是,谁教得你这样?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卫辞青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是坚持自己的问题。 花颜被他那样严肃冷漠的脸色吓得心有余悸,一时着急双手便误打误撞搭上了卫辞青的手背,柔声解释:“公子莫要动怒,是…是之前跟着橘红娘子用了些,娘子说男子都喜欢这般,奴婢并非是想要惹公子动怒,奴只是想………” 说着,花颜面露难色,俏脸也越发红了些,像是想到了什么实在说不出口的话,迟疑又羞赧地咬着下唇不敢轻易开口。 “想…什么?”卫辞青危险地眯了眯眼。 花颜紧张地捏了捏手,顶着他的目光俏脸不停地飞红滚烫,想着既然已经豁出去了要向公子展现诚意,那也不少这一句两句的,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花颜嗓音虽然轻柔,却是让人听得清楚坚定:“为了讨公子欢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花颜紧张得浑身都绷紧了,不知道大公子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在花言巧语地谄媚。 在大公子沉默之中,她大气不敢出一声,浑身所有的感官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竟好像听见了隆冬夜间的露水从屋檐缓慢蜿蜒而下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过了多久,花颜慌张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却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 “呵…” 只听大公子低笑了一声,像是对于她这句话颇有些不屑,嗓音慵懒:“既对卫昼然一往情深,如今又要刻意讨本相的欢心,小颜儿还当真是…长袖善舞。” 这句话盖下来的罪名天大了,更是莫须有。 花颜匆忙朝着卫辞青摇头,都快摇成拨浪鼓,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不是大公子想的这样,奴婢对二公子…并无什么一往情深之意。” 等她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便瞧见卫辞青不悦地抬了抬手,唇边挂着讥诮的冷笑,像是根本不信花颜的解释,索性摆了摆手,一把环住她的腰身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又问:“那你告诉我,为何要讨本相欢心?” “因为…因为…”花颜将下唇咬得发白,纵使她知道女儿家将男女情事开口闭口挂在嘴边太过放浪形骸,也是不知羞耻的表现。但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就不能轻易让大公子怀疑她。 花颜伸手,一只手出乎意料地搂上卫辞青的脖颈,压着他同自己对视,“公子在奴婢心中,奴婢自然希望公子时时刻刻都能开心欢颜。” 说着,她另外一只手竟握上卫辞青的大掌,带着他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前。 她在展现自己的诚意。 手底下柔软细腻的触感让卫辞青有些许出神,他像是喝醉了神智有些混乱的狩猎者,竟然让眼前可口的猎物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这样…也是跟着橘红娘子学的?”卫辞青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再开口时嗓音早已经低哑得不成样子。 目光紧紧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娇羞佳人,那如花笑靥混着清脆的铃铛声晃着他的眼眸,怀中是温香软玉,身子早就因为她的一颦一笑热了起来。 花颜朝着他柔柔点头,那如丝的媚眼却是丝毫未曾移开,那样直勾勾地搭着他的凤眸,像是领着他走向某些晦暗不明的欲望之中。 看见大公子透红的耳垂,加之她如今坐在公子怀中,自然能够感觉到他的变化。 烫硬如铁。 花颜心中才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也学对了,有了些许底气之后,她再行事也胆子大了不少。 她如丝的媚眼混着羞赧娇嗔,直勾勾地盯着他,同时指尖触上他胸膛前的衣袍,顺着内里的肌肉纹理慢慢下滑,轻轻勾上他腰间的玉带。 再说话时,花颜嗓音都紧张得发抖:“公子…” 她坚定却青涩,丝毫不影响对卫辞青造成的效果…… 第127章 怕什么,你熟的很 “看来橘红娘子当真教了你不少东西。” 卫辞青倚在太师椅背上,任由怀中的佳人胡来,她指尖的温度像是隔着那衣物传递到了他的小腹上。 他玩味地轻抚上她的眼眸,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的清澈眼眸,初见时一半惧怕一半好奇,像是误入陌生地带的兔子。 殊不知,她一步一步将自己送进虎口。 如今再看这双眼,是熟悉的水光和怯意,多的是…他亲手铸就教会的羞赧和娇嗔。 甚至眼下都敢将她自己主动送进他怀里,像是精心准备的猎物将自己送到狩猎者嘴边,只为让君采撷。 如此模样,只有他一人能见。 眼角被他温热的指腹轻轻擦揉着,很快便染了红,不知是被他揉的,还是被他身上灼热的温度烫的。 花颜忍住心头震颤,朝着卫辞青莞尔一笑,轻声道:“公子可还欢喜?” 闻言,又像是实在羞于问出这样的话,忍不住羞赧地低头索性去看自己手上勾着的玉带。 俏脸越发红了,那白里透红的色彩竟比她今日精心用的胭脂还要动人心弦,看上一眼便觉心中微动。 这一眼。 又完全不同于方才那样的眼神,比方才的得心应手更多了些许羞涩,其中的转变若多一分便显得刻意油腻,若少一分便不够勾人。 偏偏这个眼神的转变,在花颜身上实在是恰到好处,自然至极。 “继续。”卫辞青未置是否,只是低哑着嗓子开口,如同平静海面下暂时遮掩住暗里的汹涌波涛。 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而已。 花颜抬头迟疑望向他,拿不准他说的继续是…她手下继续,还是要继续旁的什么。 瞧着大公子那仍旧漠然凉薄的眉眼,若不是她感觉到他的变化,怕是都还会心虚地以为,他对她当真毫无兴趣。 “让本相好好瞧瞧,除了这个,橘红娘子究竟还教了你些什么?”说完,卫辞青狎昵地捏了捏她的柔荑。 竟…带着鼓励的意味。 令花颜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大公子的大掌裹着她勾着玉带的柔荑顺路而下,比她的那点小打小闹要嚣张上无数倍。 手像是被滚水烫得红肿,花颜后知后觉又不可置信地望向大公子。 对上他那双仍旧如常的眼眸,就好像…掌心的温度并不属于他。 卫辞青竟是罕见地勾起了笑容,和寻常讥讽冰冷的笑截然不同,像是猎人朝着猎物故意露出和善的笑容。 他循循善诱:“本相想知道小颜儿都会些什么。” 他总是这样,寻常禁欲清冷至极,如同九天上无心无情的神只。可当真玩弄起人心时,言语能轻易触及对方的灵魂深处,就连声线都低哑柔下来,十足十像是于黑暗中蛊惑人心的魔鬼。 花颜对上那一眼才反应过来,大着胆子靠近他,轻轻吻上他如玉般的喉结。 一点一点的细密亲吻。 玉带像是随风而散,花颜都被他胸前的风光勾得片刻怔愣。 她下意识看了大公子一眼,他还是那般挂着清浅的笑,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平静又疏离地看着花颜的一颦一笑。 欣赏她的娇羞,她的故作大胆,她的下定决心。 花颜抿了抿唇,还是不行么… 心中控制不住生出几分沮丧…她当时孤应该好好看看橘红娘子给的小册子的,当时只寻思着抹不开脸也不会对二公子用上,竟然忘了大公子本就与寻常人不同,无论是哪方面都非寻常男子能比。 好了吧。 眼下要用的时候偏偏又没记住一样。 她竟然生出了几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虽说这样形容不太合适,但…情况确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许是卫辞青一眼瞧出了花颜的窘迫和懊恼,毫不留情地笑了出声:“还以为小颜儿当真出息了,原来也就是来唬本相的。” 花颜抿唇,红着脸不好意思对上他满是戏谑玩味的眼神,哪里有脸说话,心道是的呗,唬人没唬住,自己倒是弄得个骑虎难下。 “看来还是橘红娘子教的不够,不如…本相教的好。”卫辞青起身,将怀中娇软的人儿抱起来,迈步便到了床榻前。 没等花颜反应过来,她便陷入了被褥和大公子的桎梏之中。 “本相好好教教小颜儿。”卫辞青说罢,便强势地将花颜的柔荑握在掌心,带着她探索更多的神秘。 花颜紧张地咽了咽,对上他的眼神,又控制不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要么不看,要么就是…看了要负责。 她从未这样地面对过卫辞青。 纵使她从前和大公子再亲昵,也没有像今日一样。 正视他的。 一半是因为她从前不敢,另外一半则是因为她从小便被教导成那样。 果不其然,花颜只是呆愣了片刻就躲开了他的目光。 却被他抱得更紧,他温热滚烫的呼吸洒在她的耳边,像是在本就不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更大的涟漪。 他低笑一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一声笑:“怕什么,你熟的很。” 花颜登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猛地冲上了头,他那话中的戏谑和戏弄之意让她认不得一头撞死,在羞愤欲死之余,她心中竟然诡异地生出几分志气来。 她也不知道为何,换做旁人她定不会如此亲昵,也不会如此主动,更加不会轻易地将自己费尽力气压下去的气性重新表露出来。 偏偏在大公子面前不同。 她是怕他,是容易羞赧,但在时时刻刻小心翼翼之余,每回被他欺负到搓扁揉圆之际,总是控制不住那一点真实的自己。 花颜反手抓住他的大掌,迎上卫辞青微顿的目光,她一眨不眨地轻声道:“公子当真想知道奴婢在橘红娘子那处学到了什么?” 卫辞青饶有心趣地挑眉,凤眸划过一抹暗芒。 并未说话,但那眼神之中,满是暗示之意。 花颜趁他分神之际,翻身起来,转眼就同卫辞青换了位置。 “奴婢…奴婢自然是会的,只是…橘红娘子说,此等事情必须要让奴在上面,否则…反正公子还是安心歇息为好。”花颜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咽了咽,原本还被他笑得生出几分不服,结果一对上他那眼神,气势至少短了一大截。 第128章 本相正值壮年 “嗯?”卫辞青明显不太相信,神色却不显,只是看向花颜的眸光中染着半是质疑半是无奈的笑。 就像是胸有成竹的大人,看着自己家心有不服,非要叫嚣着是自己可以的孩童,满眼的无奈。 大有一种…随便花颜怎么胡作非为,反正他知道她就是不行。 或者说…还以为你长了多大出息,原来也不过如此,也就唬唬人。 一下就给气势减半的花颜看得骑虎难下,这时候再说自,己不行,那她要表示的诚意无异于一个笑话,日日如此……她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花颜挺直了腰背,十分有志气地选择不对上他的眼神,“奴会的,公子…公子莫言。” 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此时的模样,落在卫辞青的眼中,分明像极了奋力争宠的兔子,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让自己更早变成虎口的盘中餐。 实在单纯。 实在可爱。 实在可怜。 卫辞青只是挑眉笑着瞧她,依言并无言语,倒像是真的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谁知道。 小丫鬟说出来之后,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像是想要将他身上的衣物褪到一旁,结果也不知道是她太过紧张局促,衣物没褪下,反而手还从他冷白的肌肤上滑了下去。 娇软的人儿紧接着就自己摔进了他的怀里。 花颜的脸颊贴着他的心口,谁知道能紧张成那样,本事没显露出来,洋相倒是出了不少。 她正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便感受到她眼前的胸膛在不停震动,与此同时头上也传来一阵阵大公子低,笑声。 像是真被她笨拙又慌张的样子逗笑了。 他不笑还好,他一笑,就像是多了一连串的火炉围着花颜烤,一瞬间便将她的俏脸熏到红的滴血。 卫辞青一瞧,笑得更欢了。 他从未想过一个看起来这样柔弱的小丫鬟,竟然能带给他些许慰藉与欢笑。 似乎已经许多年,他未曾这样真心的笑过。 竟让这小丫鬟做到了,纵使只是片刻,已然足够。 果不其然看见那红得快要滴血的俏脸,小丫鬟的红唇一张一合,嗫嚅出声:“公子莫笑!” 言语间,眉眼间尽是羞恼之意,实在是春色无边动心弦,无边媚色她自己从未意识到。 卫辞青宠溺地瞧了她一眼,竟难得依她所言敛下了笑意,只是哑声道:“怎么对着本相就这样有气性了?” 合着他费尽心思在小丫鬟身上逼出的那点子气性,转眼全都用在他自个儿身上了? 花颜双手抵着他的腰腹,脸颊红扑扑的,眼神难得坚定,郑重其事道:“望公子得了奴婢的诚意,莫…辜负。” 她自己都很难分辨出,这是一句豁出一切的请求,还是郑重其事的嘱咐和期待。 “纵使做不到,本相也…”卫辞青此时心情尚好,清楚小丫鬟抹不开脸,也比从前要主动许多,自然不会同她字字计较,把玩着她垂在胸前的碎发,正欲给她搭个台阶,却不想—— 湿润温热的口腔瞬间彻底包裹过住他。 卫辞青未曾说完的话彻底留在了他的胸膛之中出不来,未搭完的台阶彻底塌了下去。 向来冰冷疏离的眉眼间,如同变了个人,瞬间攀上海水都化不开的欲。 幽冷的凤眸中罕见地划过一抹茫然,随即便像是宁静过去之后,刹那间便要爆发山洪海啸的暴风雨一般,恨不得将花颜彻底淹没在无边无尽的巨浪之中。 “花颜…” 大抵是这等触感实在陌生,竟然让一向在此事上处于主导地位上的卫辞青眼前都花了片刻,再开口时他的嗓音已然哑得不成样子。 花颜哪儿有功夫说话,只是看见一向清冷禁欲的他,就连初见那夜那样对她也满眼冷漠理智,更别说方才虽说身体很诚实,神色却是冷静得像是一个无关的看客。 眼下,居然是虎躯绷紧,那双幽深凤眸都阖上了。 许是他未曾想到花颜会,花颜竟然敢,他的眉都因为花颜微微蹙着。 分辨不出是煎熬,还是怎么样。 花颜心中便也没有刚开始时抵触。 渐渐地… 脑后传来一阵力道,是大公子的大掌抵在她的脑后,压着她往前。 这样的反应,其实橘红娘子是教过她的。 花颜在下定决心之时也想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她是第一次如此待人,难免生疏青涩。 除了头是她开的,基本上接下来便是卫辞青的本能驱使着他,也压着花颜继续。 他横冲直撞。 力道不减。 花颜只能照单全收,生理性的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溢出,最后起身时才得以喘息。 她扬着那双染着水光,泛着绯红春光媚色的眼眸再看向他,再开口时嗓音已然有些哑:“公子可曾…看见…”诚意? 她话还没说完,便彻底被他的吻堵在了嘴中。 花颜一时恍惚,她只知晓今日的大公子格外残暴强势,格外不依不饶,格外的…柔情疯狂… 温柔又疯狂,明明是相悖的,花颜却是扎扎实实地尽数感受到了。 直到第三回结束。 花颜实在是嗓子都喊哑了,忍不住推搡着面前的他,红着脸劝说:“公子…方才听见打更的声音,已经寅时了…” “谁许你推开我?嗯?”卫辞青不肯放过她,揉着她破了皮的红唇又吻过去。 眼看又要开始,花颜忙将他推开,一双眼眸老实巴交地对上他:“公子…公子不是一般卯时上朝么,若是还不休息…” 卫辞青一眼便将她那些小心思瞧得清楚,勾唇冷笑:“休沐三日。” ??三日?腰会断吧!念头从花颜脑海中冲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忙继续劝:“奴婢…奴婢也是为了公子的身子,公子腰上本就有旧伤,如今若是不加节制……腰怕是不行的…” 没说完,便听见卫辞青冷哼一声:“本相正值壮年,且腰行不行,烦请小颜儿细细体会。” 随即,他咬上她的红唇,毫不留情,像是惩罚。 花颜彻底没了反抗的机会。 卫辞青直按着她,一直到她累到眼皮都睁不起之时,才堪堪放过。 他逼着花颜体会。 怎么说呢,太复杂。 只能说…地砖太凉,垫了衣物也凉。 书案太硬,。 床榻倒是稍微好些,但是大公子的腰绝对没有半点问题。 第二日。 花颜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桑桑来的时候,就听见她沙哑的声音和红肿的嘴唇。 桑桑虽说云英未嫁,但跟着花颜这样久,实在是开始慢慢习惯了。 只是刚用完膳喝了药,便迎来了不速之客。 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皇后娘娘要见花颜,特派那两位嬷嬷请她进宫。 第129章 好一通的教训 不多时,那几位嬷嬷便进了院子,穿着上要比寻常大户人家的嬷嬷贵气上不少,就单单她们发间的簪子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夫人小姐带得起的。 从前花颜接触的最多的,便是周嬷嬷和李嬷嬷。 李嬷嬷同她的关系自不用多少,而周嬷嬷则是卫老夫人房中的人,听说更是老夫人的陪嫁,是从娘家带过来的,老夫人的娘家也是这京城里一等一的大户人家,向来周嬷嬷也是从小便在高门大户中伺候的。 只是周嬷嬷那一身的……是万万比不上眼前这个几位嬷嬷的。 花颜先定了定心神,朝着几位嬷嬷福身行礼,“奴婢花颜,见过几位嬷嬷。” “你便是花颜姑娘?”为首的嬷嬷神色严肃,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花颜打量了个遍,随即扯唇一笑:“倒也算的上是个风姿绰约的人,怪不得呢。” 语气算得上是平淡,只是言语中少不得讥讽之意, 另外一名嬷嬷则是笑了笑:“要不然,怎么能比得过我们公主呢。” “说什么呢!这话也是你应该说的?皇后娘娘让我们来请人,不是让你来乱嚼舌根的。小心我回去禀报了皇后娘娘,届时板子可就要落在身上来了。”为首的嬷嬷闻言,当即便是冷冷地呵斥出声,狠狠刮了身后那嬷嬷一眼,才抬着眼看向旁边的花颜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是皇宫,你我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说着,那为首的嬷嬷冷哼了一声:“她是什么样的人,你竟拿她同公主比?我看你这些年是越活越回去了!” 一番话明里暗里是将花颜的脸上挂不住半分颜面。 或许在她们心中,她一个卑贱的丫鬟,是任由她们欺凌打压的。 那为首的嬷嬷挑了挑眉,看见花颜的神色才开口:“走吧,花颜姑娘,我们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呢。” 花颜俏脸隐隐发白,攥了攥掌心并未插话,心中清楚今日这皇宫中还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她只能扭头望向旁边的桑桑,随即才道:“回嬷嬷,奴婢是这府中的下人,若是没有正当理由出府,怕是要遭公子责罚,可否允奴婢先上告公子?” “放心吧,丞相大人今日休沐,被太子殿下请去东宫手谈了,暂且顾不上你这小奴婢。”为首的嬷嬷冷哼一声,像是早就料到了花颜会如此说,看向她时眸中的不屑越发多了。 另外一名嬷嬷笑了:“纵使丞相大人今日在,你莫不会以为丞相大人为了你一个小奴婢会抗旨不遵?” 谁知道她刚说完,又被为首的嬷嬷瞪了一眼,立刻不再说话了。 抗旨不遵?可不是已经抗过了?如若不然皇后娘娘也不会屈尊降贵来请这么一个奴婢。皇后娘娘还特意吩咐让她来瞧瞧是怎么样的人儿,原也不过如此,美则美矣,上不得台面。 为首的嬷嬷再次开口:“走吧,花颜姑娘,若是皇后娘娘等久了,怕是对你我都不好。” 听闻公子被太子殿下请走,花颜便知晓今日这皇宫是不得不去了。是福是祸,她都得自己趟过去。花颜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重新带上笑容:“还请嬷嬷带路。” 一路上,那四名嬷嬷前后将花颜围在中间,像是生怕她生出半点不好的想法。 红墙绿瓦,宫墙高大,端得是气势磅礴,大气宏伟。 花颜跟着她们身后走在宫道上,每隔一段便会撞上几个宫女太监,跨过一道道朱红的宫门,眼前是看不见尽头的宫道,两侧是冗长又高大的宫墙,似乎将头顶的天空都分成了四四方方的,让她看不见半分希望,一如她看不清的未来。 不知走了多久,花颜跟着那几个嬷嬷转过一个一个弯,跨过一道一道宫门,就像是行走在不知道方向的迷宫之中。 起初花颜还以为,当真是皇宫太大,免不了要经历些弯弯绕绕。 直到她抬头看见日头正中,便知晓怕是皇后娘娘吩咐的,这几位嬷嬷要好好给她一个下马威,但好歹她顶着大公子家仆的名号,一路上有多少的宫女太监看见了,皇后娘娘为了自己贤德的名声,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将她扔到暗室去好好欺负一番,便选了这等钝刀子般磋磨人的法子。 纵使有人瞧见了,也只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不能明白花颜这是在受罚。 花颜身子本就算不上好,受了八公主一顿毒打更是虚弱至极,好不容易养了两天精神,结果昨日被大公子缠到深夜,天蒙蒙亮是才得以睡着,如今被带在这宫中,硬生生走了一上午的路,她脚下已然有些发软。 可怎么知道,这几位嬷嬷竟还没有作罢的趋势。 直带着花颜在宫中绕到了下午。 顶着太阳走了四五个时辰,花颜面色已然苍白,嘴唇也干涸起皮没了血色,她脚下早已经坚持不住,步子都散乱起来,只能抬头望向面前的嬷嬷。 她还没说出话来,便被为首的嬷嬷打断,像是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嗓音淡淡:“姑娘莫急,马上便到了。” 到是到了,却没瞧见皇后娘娘。 花颜额上满是细密的汗水,手脚发软,很是煎熬地站在殿外,那富丽堂皇的红墙绿瓦仿佛自带气势,花颜只觉心头沉甸甸,压抑的很。 她不敢问,不敢动,也不能问,不能动。 这是一国之后为了给自己宝贝女儿出气而给她的教训,她理应受着,也只能受着。 日头上升又下落,纵使这隆冬之时的阳光很是温暖,但如今照在花颜身上,只让她口干舌燥,浑身发紧。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坠落地,迅速晕开。 “皇后娘娘此时正在午睡,姑娘需得在殿外等些时候。”为首的嬷嬷说着,再不看花颜,而是抬头瞧了一眼天色。 “是。”花颜说话时已经很是虚弱,她苦涩一笑,都不用看如今是什么时辰。 皇后娘娘是有心为难她,不管是什么时辰总会有理由。 汗水一点一点打在地砖上,花颜腿上一软,已经没了力气,整个人身影都开始摇摇晃晃。 为首的嬷嬷看见花颜实在快扛不住了,这才朝宫殿门口守着的宫女递了个眼神。 那宫女转身进了殿中,没过多久便出来道:“娘娘起身了,请花颜姑娘进殿一叙。” “花颜姑娘,起吧。”为首的嬷嬷居高临下地看着花颜。 花颜轻声道了声是,紧紧地攥了攥手心,腿站得僵硬发软,难以弯曲,指尖掐得掌心疼痛才勉强打起了些精神,随着嬷嬷进了殿。 花颜用完早膳便随着她们进了宫,可直到临近晚膳才终于得见皇后天颜,可见其中受了多少教训。 “奴婢花颜…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花颜被带进了殿中,她跪下行礼,动作虽因为腿僵硬不灵活而显得缓慢艰难,却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请安做得恭敬。 “你来了便好了,本宫早就在八公主嘴中听说过你了,一直好奇想见见,如今真真切切地见上了才知道,果真是犹如画中仙一般的人儿,怪不得让人喜欢。”皇后娘娘笑眯眯地说着,脸上神色和蔼,瞧着倒是只看出了欢喜。 倒是她的目光落在花颜身上那一刻,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她倒是知晓宁儿在丞相府同一个丫鬟不对付,但从来只觉得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出身相貌气度定然是比不上宁儿半分的,再说她们是何等的身份,怎可自降身份去同一个奴婢争?要是让旁人知晓,岂不让人笑话? 可前几日的事,才让她改变了些想法。 第130章 青雀顶罪 花颜忍不住去看皇后的神色。 皇后娘娘笑得和蔼可亲,可洋洋洒洒说了一番话,也没提到半句让她起身。 花颜只能跪着,浑身的疼痛让她攥紧了腿边衣物,嗓音因为太久未曾进水而微哑,努力回答得迎合主子:“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只是一介奴婢,出身低微,是上不得台面的,哪里敢妄想能在公主的嘴中听到奴婢的名字,能让皇后娘娘与公主知晓奴婢一个奴才的存在,是奴婢一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婢当感念于心。” “哪里的话,纵使你是奴婢,但我景国从来都是以德治国,只要德行足够,纵使只是奴婢出身又如何。本宫瞧着你的才情应当不错,否则也不能得丞相的喜欢。”皇后端着茶盏,捏着茶杯撇了撇浅绿茶汤上的浮沫,抿了一口。 明明皇后娘娘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依旧温和,花颜却总是下意识觉得处处都是陷阱在等着她,一不小心她恐怕就会摔进陷阱,摔得粉身碎骨。 花颜不敢放松,跪在地上,双手撑着,盯着面前的大理石地砖,谨慎回答:“回娘娘,奴婢胸无点墨无甚才情,能入主子的眼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 “莫要这样说自己,若你当真是胸无点墨无甚才情还得了丞相那样的喜欢,那按照你的意思,本宫的宁儿又是什么?”皇后娘娘睨了花颜一眼,冷哼一声。 这话倒是真的,花颜若真是胸无点墨处处差强人意都能得了卫辞青的喜欢,那一心爱慕卫辞青多年而不得的八公主岂不是更加不堪? “奴婢知错,奴婢并非有心冒犯八公主还请娘娘恕罪,”花颜心知自己说错话了,吓得浑身一抖,只觉得背后发凉,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并不觉得女子的好坏是由受不受男子喜欢来衡量,所以说这话时并未觉得哪里不对,但皇后这一句话反问回来,花颜便心知自己逃不过今日。 她已经进了死胡同,今日皇后娘娘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纵使她说得天花乱坠也是一样的结局。 “美则美矣,胆子忒小了些。”皇后扫了一下跪在地上发抖的花颜,只当她是因为太过害怕,索性将手中的茶盏搁置一边,犹如救世主般施舍道:“起来吧。你也不用太过害怕,你进宫一路上多少双眼睛瞧着,本宫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是。”因为体力不支不停发抖的花颜,得了这一句话像是得了赦免令,终于能起身。 随即,便听见皇后道:“今日本宫请你来,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前几日本宫既然允了辞青,且你虽为奴婢,但也是被宁儿手下的人带进宫的,本宫作为后宫之主,总不能坐视不管,需得查个水落石出才是。昨日便有了结果。” 花颜下意识蹙了蹙眉,那日之事分明就是八公主吩咐宫女将她带进了宫中,况且一开始要对她用刑的便是八公主。 只是谁也想不到大公子来了,这才变成了那几名宫女对她严刑拷打。 此事根本不用查,谁不知道是八公主动的手。 如今过了几日,皇后娘娘才说查出了真相,其实无非就是想个好办法来堵花颜的嘴罢了。 可眼下…看着皇后娘娘平静的模样,花颜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来人,将人带上来!”皇后一声吩咐下去,几位嬷嬷便将一个人带了上来。 那人看身形是个年轻女子,花颜还有些熟悉,只是此时头上被黑布蒙着,手脚都被绑都死死的,听着那人挣扎的支吾声,应当是嘴里也被塞住了。 下一刻,她头上的黑布被嬷嬷们扬手扯开,花颜这才看清了那人的真实面目,她颇有些惊讶,竟是八公主身边的青雀。 看眼前的架势,怕是要让青雀为八公主顶罪,用来封住花颜的嘴,只要今日将罪责死死地安在了青雀的头上,皇后娘娘像模像样地将她料理了,过了今日不仅能保住皇后娘娘自己的好名声,也是护着了八公主。 届时是皇上,看在皇后的脸面上,怕也是对此事不好轻易过问推翻的。 正在此时,皇后娘娘便继续开口:“青雀!本宫念你服侍了八公主多年,才对你格外照顾些。可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冒用公主的名号发号施令,竟敢在丞相府中便狐假虎威地将花颜姑娘强行绑到了宫中,更是不知死活地敢在宫中动用私刑,简直是伤天害理,目无王法!今日,本宫便处置了你,来人,将她拉出去杖责八十,若能活下来便将她扔出宫外,任她自生自灭!” “是!”皇后一声令下,自有人将青雀拉了下去处置。 花颜整个人僵在原地,对上青雀那双满是血丝泪水的眼,还在朝着她摇头挣扎,可惜嘴被堵得死死的根本说不出话,那模样便是滔天的不甘和冤屈。 花颜想过会让人顶罪,却没想到看着和蔼可亲的皇后会这样心狠手辣。 原本青雀就只是听命行事。 那杖责八十,莫说是女子,纵使身子健壮的男子怕是也要被打掉半条命的,青雀根本不可能挨得过,根本就是想要青雀死。 花颜浑身发冷,一股寒冷像是从地底钻进她的脚心,将她整个人都席卷其中。 她扯唇苦笑。 倒是她忘了,既然要将所有的罪责推到青雀身上保下八公主,青雀自然只能死。 只有死人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只是花颜却忍不住心中发寒,她们做奴婢…在主子心中便都是如此不值一提。 即使前几日她险些命丧黄泉,在皇后嘴中也只是小事。 人命在高高在上的主子心中,便是这样的轻贱低廉。 可她们不知道,她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努力活到今日。 皇后又看向花颜,笑得和蔼温柔,“唉…此事也真是苦了你,只是本宫和八公主是怎么都没想到,青雀一个出身卑贱的宫女,竟然敢对堂堂文官之首生出妄念,竟还痴心妄想着想要同丞相有些什么纠缠,本宫实在是未曾想到她会这样的不知好歹。她也正是因为嫉妒你,这才犯下这样滔天的大罪,竟敢冒用宁儿身份,简直是不知死活。” 说着,皇后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打量花颜的神色,话锋一转继续说:“且不说这青雀只是一介宫女,身份是何等的卑微,当然…宫中的宫女确实是比寻常高门大户中的丫鬟身份要高上一等,但不过也就是个为奴为婢的命。那辞青是何等风光霁月的公子,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更是深受皇上倚重和百姓爱戴,是何等的尊贵风光,岂是她一个小小宫女能够肖想的。” “就算退一万步说,她某一日真的用狐媚手段勾了丞相去,凭她的身份顶了天就是个妾室,难不成还妄想去配辞青的正室不成?再者可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等辞青没了兴趣,她又该如何?那正室娘子不将她磋磨致死?可见这人,可以胸无点墨没有才情,但万万不能没有自知之明,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莫要肖想不该有的人或事儿。花颜你是通透之人,你说是与不是?” 字字句句都指着青雀骂,实则没有一个字不在说花颜。 第131章 漫长的宫道 花颜面色发白,唇上已无半分血色,她好歹也进了卫府小半年,当然不可能连皇后娘娘的这点弦外之音都挺不出来。 心中如同钝刀子缓慢地扎进去,一点点地深入,再在里面搅动得血肉模糊。 好像在一点点抽痛,花颜却有些感觉不到,只是麻着身子僵硬地抬头,看向皇后娘娘张了张嘴回话:“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见识自然是常人无法企及,奴婢更是望尘莫及。” “你是个懂事的。”皇后娘娘听见花颜的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再看向她时,像是有些赞许,又像是不满意花颜的回答:“想来定是不会像那个痴心妄想的婢子一样,对自己不该妄想的人,不该妄想的事儿生出非分之想。人活在世上,须得有自知之明,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才能做出对应身份需要做的事情,这便叫做恪守本分。如本宫是皇后,便要替皇上管理好后宫,以稳定前朝。而宁儿是八公主,是皇上与本宫的掌上明珠,更是景国的天之娇女,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与权力自然非常人能想象。只有人人各司其职,恪守自己的本分,才能维持一方稳定与和谐,你说是不是?” “皇后娘娘说的是,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花颜扯唇一笑,心中除了苦涩只有疼痛,却是她不敢也不能过多感受的疼痛。 “既然说到恪守本分,那本宫倒是不得不同你多说几句。”皇后娘娘料理了青雀,瞧这手底下的人将青雀拉出了宫殿,神色越发的淡漠起来,仿佛她刚才一扬袖处置的不是一条人命,而只是一片轻飘飘的叶子。 她说着便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重新端起手边的热茶,漫不经心地轻抿了一口,才慢慢悠悠地继续开口:“本宫也不与你多弯弯绕绕,只问你一句,你对丞相是什么心思?” “奴婢…奴婢对丞相…”花颜张了张起皮干燥的嘴唇,心中无比清楚,皇后娘娘既然问出这一句话,她若想要平安无事地走出皇宫,便只能回答对公子没有半分的妄念。 可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仿佛冥冥中有一双大手捂住了花颜的嘴一样,让她实在无法将话说出口。 “嗯?你…一个婢子,不会竟同那不知死活的青雀一样,对主子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皇后娘娘一看花颜那支支吾吾解释不出一句的样子,登时脸色便不悦起来,将手中的杯盏重重的砸到了旁边的桌上,厉声问道: “说!你对丞相究竟有无半分非分之想?”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对大公子当真没有半分的妄念,奴婢只是区区丫鬟,怎敢肖想大公子?!”杀机到了眼前,纵使花颜再不想开口,也只能手忙脚乱地解释。 对上皇后那凌厉审视的目光,明显像是对花颜的话存有疑虑,他只能随口找了个借口补充:“奴婢与大公子只是主仆关系,且大公子曾对奴婢有救命之恩,虽说对于大公子轻于鸿毛,但确实扎扎实实地救了奴婢的性命,奴婢对公子只是想要报恩而已,愿给公子为奴为仆,万万不敢有半分玷污公子的肮脏心思。” 瞧着花颜那一边磕头一边慌忙解释的模样,皇后娘娘这才打消了些疑虑,再次挂上浅淡的笑容,柔声解释: “你这样紧张做什么,纵使你对辞青生出了什么心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辞青乃国家栋梁人中龙凤,是京城中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皇后漫不经心地说着,可说到一半话锋突转:“不过你既想的这样通透,本宫倒是少不得提点几句。这世上男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辞青如此翩翩公子,国之重臣当然享得齐人之福,身边也需要个人伺候着照顾着,这些本宫都晓得。不会是你,也会是旁的丫鬟,所以说起来倒也算不得你的错处,只是…丫鬟就要清楚自己的本分,兢兢业业服侍好主子即可,万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稍微有些教养的正室娘子到时候也能容了你去,但若是你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这满京城的正室大娘子可是没人能容了去。” “是…是,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花颜只能跪着磕头道。 “行了,本宫也乏了,王嬷嬷,送她出宫。”皇后百无聊赖地抚了抚自己鬓边,扬了扬手便吩咐人将花颜带下去了。 之前进宫时那位为首的嬷嬷闻言,便到了花颜面前,“行了,花颜姑娘,该走了。” 花颜腿上跪的有些麻,站起身来很是艰难,旁边一群嬷嬷看着宫女盯着,她用尽全身力气撑在地砖上,才能起身,跌跌撞撞地跟着嬷嬷往前走。 依旧是红墙绿瓦,看不到尽头的宫道与数不清的朱红色宫门,还是那样四四方方的天,是那样宏伟壮观的皇宫。 只是这一回,却远远不如进来时折磨人。 花颜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嬷嬷,上午进宫时,她被嬷嬷带着在宫里转了好几遍,所以并不知道具体从哪儿出去,哪条道又能到宫门,只能强打着精神,僵硬着双腿跟着嬷嬷的步伐。 渐渐地,她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了,只能央求面前的王嬷嬷:“这样长的路,花颜一个丫鬟不敢求嬷嬷与自己一同受着,嬷嬷今日当了一天差怕是也累了,不如给奴婢指个路便回去早些歇息吧!” 王嬷嬷闻言,转身深深地看向花颜,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才转回头去,抬了抬下巴挺了挺背,不咸不淡道:“既然姑娘自己说了,那便不是我偷懒耍滑了,此去宫门也近,姑娘只需直走便能看见宫门。我这便回去向皇后娘娘回话了。” 王嬷嬷走了,宫道上只剩下花颜独自一人,她像是一个纸人,被抽走了全身的木棍与线条,只剩下轻轻薄薄的一张纸霎时间瘫软下来。 她下意识撑在一旁的宫墙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花颜依旧看不到尽头,情绪却像是滔天的巨浪一般,瞬间席卷了上来。 皇后娘娘的话宛如魔咒一般萦绕在她的耳边——“一个出身低微的宫女,竟还敢肖想丞相。” 她竟不知道,原来钝刀子扎心才是最折磨人的。 倘若说起来,这宫中的宫女和宫外寻常人家的丫鬟虽然同是奴才,要真说起来,宫女都比丫鬟要高上一个台阶儿。 宫女爱慕大公子,是痴心妄想,不知好歹。 那她比宫女身份还要低微的丫鬟呢? 又当是如何? 第132章 他在等她用膳? 花颜不知道,明明决定了不论情意,不论心迹地对待大公子,为何在听见这些话时还是忍不住委屈苦涩。 人人都道,奴才就是奴才,要有自知自明。 不可对主子生出半分妄想。 她躲过,也拒绝过,可大公子想要,她便无处可躲,逃无可逃。 无人不说,她配不上那天之骄子,国之重臣。 只因她是丫鬟,是出身卑微的奴婢,是上不得台面的。 可宫女并非天生就是宫女,丫鬟也并非天生就是丫鬟。 她从前也是官家小姐,父亲母亲更是对她与容儿百般疼爱,从小悉心教导,将她教得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成了所有人嘴中那样不堪,那样见不得台面的奴婢。 泪水模糊了眼眶,往前的路也变得模糊看不清,花颜撑在宫墙边才能寻求一分支撑,鼻头酸涩锐疼,眼泪便从眼眶滑落,成珠串般猛砸在地上,洇开一片水迹。 心被钝刀子搅着,生生一点点地刮下她的血肉,仿佛要将她凌迟处死,充斥着不甘,委屈和无可奈何。 她的命在所有人眼中轻于鸿毛。 在她自己的眼中,却是重如泰山。 没人知晓她安稳地活下来多不容易,却都只道她是个奴婢。 花颜撑着墙壁的手都控制不住的颤抖,她摸索着一步一步往前走,步伐越来越重,仿若行走在刀尖。 可疼到最深处,她竟然更多的是不甘,是愤怒。 不,不,不重要。 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爹,娘,容儿都还在等着她。 奴婢又如何,出身低微又如何,她若是不图公子的情意,只图公子的暂时庇护,谁敢说她没有更好的未来? 情意无用,真心更是瞬息万变,纵使不得公子喜欢也无关紧要。 等她攒够了钱,在老夫人处赎了身换回了自己的卖身契,再剩些银两便能带着娘亲与容儿在坊间做些小买卖,也能维持生计。 那样日子虽清贫,但好歹一家人平安无事,她也不会处处被人刁难欺辱,不会时时处在刀尖之上,被推进那一群上位者的威压之中,让她得不到喘息的机会。 好在大公子和老夫人赏赐给她的物件儿她都还留着,日后出了府也能多有些底气。 毕竟这世道没银两,百姓想要活着艰难。 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没银两便只能等死。 若是治好了没剩银两,更是生不如死。 娘,容儿,再等等… 花颜回到别院之中,已经过了晚膳十分,没见到行之与朔风,她便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她刚一回来,桑桑便迎了上来,“姐姐可算是回来了,若是再不回来我又要去请公子去救您了。怎么样,可曾为难你?” 花颜扯唇一笑,轻声道:“没有的,一路上那样多的百姓和宫女太监们都看着,纵使要对我下手,也不至于挑这样明显的时候。放心吧,只是有些累了。” “那便好,对了我一早就拿了吃食,等着姐姐回来一起用晚膳呢。姐姐也累了,快先吃了晚膳,之后桑桑再服侍姐姐洗漱,今日便可以早些歇息了。” “好。”花颜心中微暖,朝着桑桑笑了笑,又交代:“若是下次我回来的晚,你便自己先用,不必等我。” “姐姐哪里的话,我本就是服侍姐姐日常起居的,况且李嬷嬷也不在这儿,桑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只想跟姐姐待在一处,桑桑愿意等的。”桑桑说着,便将花颜按在桌旁坐下,自己正要去拿食盒。 一道又一道的菜出现在眼前,花颜头一次兴致缺缺,看着面前三四道自己平日爱吃的菜,眼下却是无甚滋味儿。 她出着神呆坐,一时竟然也没有注意到旁边桑桑看见大公子进来了,急忙退到一边候着。 卫辞青迈步进来时,便瞧见小丫鬟看着桌上的菜呆坐着一言不发。 桑桑瞧见了他第一反应就要说话行礼,被他一抬手阻止,他自己则是放轻了脚步,一步步朝着花颜走过去。 谁知道,直到卫辞青到了身边,花颜都未曾察觉到。 卫辞青挑了挑眉,嗓音玩味低沉:“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大公子的声音瞬间便将花颜的思绪,从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中扯了出来,她忙不迭起身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坐吧。”卫辞青也不拘泥,一掀衣摆便在她旁边坐下,扬手吩咐行之:“布膳。” 行之应了是,便吩咐人将晚膳都上了上来。 花颜看着从四道菜到逐渐摆满一整桌的菜,她彻底清醒过来,抬眸看向大公子,试探着问:“晚膳时分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公子难道还未曾用膳?” “嗯?”卫辞青闻言,挑眉看向花颜,神色如常般淡漠,掀了掀唇:“有何问题?” “没…没有。奴婢的意思是,不按时用膳怕是对公子的身子不好,况且…”花颜瞧了瞧卫辞青神色,见他脸色如常,才大着胆子轻声劝说:“况且奴婢是万万不敢让公子等的。” 卫辞青伸手在旁边朔风捧着的铜水盆中净了净手,再从行之的手中接过一方干净的白帕子,听见花颜的话时擦拭手上水渍的动作顿了顿,淡漠的神色乱了片刻,随即又立马恢复如常。 他将手帕扔在行之脸上,神色平静淡漠,薄唇中吐出冰冷的话语:“说什么胡话,本相只是同太子殿下对弈忘了时辰,并不是刻意等你。” 花颜闻言却有些不信,她方才明明看见了大公子露出了不太正常的神色,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可惜那神色转瞬即逝,不等她看清便消失了,让她有些不太确定。 如今看着大公子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找不出半点不对劲来,花颜更是心里没底,只当真是她自己自作多情。 第133章 许她回家探望 旁边的行之瞧着,实在是…一言难尽。面上不敢显露半点,只敢在心里吐槽自家主子: 也不知道是谁和太子殿下对弈,还没到晚膳时分,就要提前一个时辰回来。 结果回来之后,没瞧见花颜姑娘还差点发了通火,听见是皇后娘娘将花颜姑娘召到了宫中才好了些。 一听见花颜姑娘回来了,带着他和朔风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眼下还说花颜姑娘自作多情,分明就是主子您自己傲娇得很! 这话行之也只敢在心里想一边,那是万万不可能说出来的。 “用膳吧。”卫辞青低声道,随即便看向花颜。 只瞧见小丫鬟虽在用膳,却有些心不在焉,面前分明都是寻常的菜色,却根本不见她动,反而是垂着头盯着碗中白米出神。 “在想什么,想得这样深?”卫辞青并未拿起手边象牙筷,只是定定地看着花颜,等着她的回答。 花颜这才骤然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大公子勉强一笑,“公子恕罪,奴婢只是今日有些精神不济,不是故意打扰公子的兴致。” 闻言,卫辞青并没有立马追问,只是眸光深沉幽暗地盯着花颜,眸中几许暗芒划过,像是想从花颜脸上找出些什么。 谁知,小丫鬟像是诚心躲开他的目光,开始埋头用膳。 明明是一样的地点,一样的人,连菜色都是她爱吃的,动作也同平日并无出入,偏偏就是少那股让卫辞青胃口大开的感觉。 她动作虽一样,却像是没有灵魂的泥人娃娃,按部就班地按照他的吩咐行事,没有自己半分的情绪。 若不是她还曾说话,卫辞青都差点觉得面前坐着的是个木头人。 “可是菜色不合胃口?”卫辞青眸光落在她的俏脸上,低声询问。 花颜摇了摇头,朝着他扯唇一笑:“公子说笑了,这样的菜色对奴婢来说已经是山珍海味了,哪里有什么合不合胃口的。” 她这话,和脸上的笑都是想要讨卫辞青欢心的,谁知她这明显异常的模样让卫辞青狠狠蹙眉。 下一刻,她的手腕便被人按着。 花颜抬头,有些惶恐地看向他轻声问:“公子…可是奴婢扫了公子兴致?” “在想什么?”卫辞青蹙眉瞧着她问。 “奴婢真的没什么,只是今日…没什么精神,所以面色不好看,怕是惹公子不悦这才心生忧虑。”花颜解释。 卫辞青分明不信她的解释,语气不容拒绝:“当真?” 当…真。花颜想要回答,回答的话到了嘴边,人却被大公子那双洞察世事的凤眸盯住,她便鬼使神差地说不出来了。 “你是忘了,本相最恨假话?”卫辞青瞧着她那支支吾吾的模样,便是越发坐实了他的想法。 像是被狩猎者死死盯着的猎物,花颜嘴唇一张一合,也终究只能说出一句:“奴婢没忘,只是…奴婢忧心之事只是女儿家的心思,而公子忧心的则是国家大事,奴婢不敢耽误公子。” “说。”卫辞青不由分说地吩咐。 说… 说什么呢? 说皇后娘娘将她请进宫中,好一顿说教? 说她配不上大公子?让她莫要对公子心生妄念? 花颜实在是说不出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朝着大公子莞尔一笑,柔声道:“公子误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奴婢有些日子没见娘亲妹妹,所以有些想念她们罢了。女儿家的心思,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卫辞青没有立马回答,盯着花颜瞧了片刻,像是信了花颜的说法,才掀了掀薄唇:“明日可去济善堂。” 这… 公子这是同意让她去瞧娘亲和妹妹了! 花颜原本低沉到谷底的心,瞬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捞了起来,她今日头一回如此真心实意地笑出来,忙不迭起身,向卫辞青福身:“奴婢多谢公子。” “如此,能好好用膳了?”卫辞青挑眉瞧她。 花颜点头如捣蒜,不管她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和侮辱,只要一想起娘亲和妹妹,一看见她们花颜就立马重振旗鼓。 花颜笑着坐下,高高兴兴地用膳,给卫辞青夹菜的动作都轻松了不少,说话也多了。 卫辞青危襟正坐地瞧着她,将小丫鬟方才与眼下如此明显的对比全数收进眼底。 惊讶之余,还当真有些想不明白小丫鬟的喜怒,为何能如此轻易转变? 仅仅…是因为许她探望亲人? 女儿家的心思太细腻,实在是他向来想不明白也不屑去想的。 象牙筷碰瓷轻轻作响,卫辞青凝视小丫鬟之际,垂眸才瞧见自己碗中快堆成小山的饭菜。 再瞧花颜,后者兴致勃勃地继续给他夹菜,瞧见他的目光反而还有些不解,像是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被那清澈真诚的目光一瞧,卫辞青心中郁结被迫散去,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拾起雪白象牙筷。 花颜偷偷瞧了一眼大公子,骨节分明的修长指间是白皙的象牙筷,他动作慢条斯理,透着慵懒与优雅。 好歹是将这关蒙混过去了。 纵使她心中酸涩难平,可想到明日能见到娘亲和妹妹,她就算再委屈便也都能抛之脑后了。 晚上,卫辞青便在花颜房中歇下,与之前不同,公子竟也没有提及那事,花颜也乐得自在,本想伺候着公子歇下。 谁知道她白日心力交瘁,还没等卫辞青唤她,自己便在他怀中早早就睡了过去。 卫辞青瞧着实在是好笑又无奈,被她气得连连发笑,想要将她唤醒,待看清她发白的俏脸和唇,又终究是懒得费那番功夫了。 索性,便揽着花颜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花颜陪着卫辞青用了早膳,便带上帏帽出了别院。 许是公子一早便吩咐人打点过,花颜到了济善堂,便被李郎中请进了后院单独的厢房。 正是单独为母亲李氏与容儿留出的。 花颜进去时,正有郎中在为母亲李氏与容儿把脉。 花颜心中雀跃,再想冲过去同娘亲和妹妹说话,可看见郎中在诊病,也只能压下心中情绪,安静地在一旁候着,等到郎中诊了脉搏才上前询问。 李郎中轻声安慰:“花颜姑娘莫要担心,令堂与令妹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既然丞相大人吩咐了,我济善堂也需将人好生照看着,只是每日例行的诊脉罢了。” “多谢李郎中,如此照看我娘亲妹妹,花颜无以为报,只能给些散碎银两,还望您能收下,当做是请堂中各位郎中们喝盏茶罢了。”花颜将碎银塞给李郎中,没等他说话便继续说:“我同娘亲妹妹想说些体己话,还请李郎中行个方便。” 这济善堂中郎中多医术好,自然来往病人也多,还是交代李郎中一句为好,莫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诶…诶,是。”李郎中自然明白花颜的意思,也只能接下银两,领着郎中出去打点了周围的人,莫要靠近。 花颜没反应过来,便被母亲紧紧地拥进了怀里,哭着唤她:“颜儿…我的颜儿…娘亲总算是见到你了!” 第134章 他说…会照顾好她? “娘…颜儿也惦记你们…”花颜哭着回抱住母亲李氏。 不知怎么,一听见娘亲的声音。明明刚才还平静温柔的花颜,眼泪瞬间蓄满眼眶,直接夺眶而出。 她仿佛那风雨飘摇的孤城中无家可归又无人肯要的野猫,只能在狂风骤雨中狼狈躲闪藏身,落了个浑身是伤,此刻才终于进入了母亲的怀抱。 所有的酸涩委屈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将她外表所有的伪装都冲击成了无数碎片,再也不复存在。 李氏是因着太久未曾看见自家女儿,加上这些日子那位大人物对济善堂的吩咐,才让她和容儿暂且免了流离失所的过活,一来二去她自然能够猜到自家女儿是在做什么。 结果一瞧见自家女儿哭得比自己还厉害,登时就是慌了神,忙将她扶到容儿床边坐下:“颜儿怎么了,怎么了孩子?有什么事你告诉娘,莫要一个人死扛着。” “姐姐…容儿好想你!”容儿也扑了过来,扑进花颜的怀里哭着。 一听见容儿的声音,花颜立马就精神起来,忙不迭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安慰幼妹:“姐姐是看见容儿和娘亲太开心了,姐姐不哭了,容儿也不许哭了!” “好…容儿最听姐姐的话啦!”容儿也吸了吸鼻子,红着鼻头看着花颜。 李氏却不信,自家女儿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颜儿瞧着性子软处事待人温柔,骨子里也是有几分傲气的,若不是受了委屈定不会哭成这样。 当着容儿的面,李氏也不便问的太过明显,只能看着她问:“可是…主家待你不好?” 这话其实问的很是含蓄。 奈何容儿人小却很是聪慧,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花颜,声音稚嫩满是期待地问:“姐姐…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大人,是姐夫吗?” 这话问的花颜呼吸一窒,下意识轻捂住容儿的小嘴,四顾窗外确定没人才轻声交代:“容儿,那位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大人物,算是姐姐的…主顾。” 容儿像是在理解自己姐姐话中的意思,随即支着小脑袋又问:“那位主…顾,对姐姐好么?” 花容这一问,不仅问到母亲李氏的心坎里,也问到花颜的内心深处。 大公子对她好么? 花颜扪心自问,也不敢细想,娘亲与容儿日子本就不好过,她是万万不想将自己的境遇说出来给她们徒增烦恼。 她们一心只担心花颜有没有受委屈,花颜便更不忍心告诉她们。 况且看着娘亲的脸色比半月前她回家时要好上了不少,身子也没有那样单薄了,容儿气色也好了。 其实大公子对她,已经比寻常主子对奴婢要好上许多。 花颜轻捏了捏容儿的小脸,没有半分病容,小脸粉嘟嘟的,她轻笑:“怎么会,娘亲和容儿身子都好了,那主顾对姐姐自然也是好的。” 李氏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花颜的处境,颜儿是用自己换她和容儿的平安,只要那位对她们好,颜儿便什么都肯去做。 可其中酸楚委屈,怕是只有颜儿一个人知晓。 李氏心疼得直掉眼泪,心中自责又愧疚,她怎的这样没本事,竟然颜儿一人承担着一切,她身为母亲却什么也帮不上。可又不敢让颜儿和容儿看见,只能自己在后面暗自抹泪。 谁想到,容儿却少见的不信花颜,板着脸很是老成严肃:“姐姐你骗人,姐姐明明就不开心!” 被容儿说中,花颜一时有些百口莫辩,容儿从小对人感知便敏感聪慧,更是熟悉花颜至极,小小的人儿一眼就能瞧出她并非真心爽快。 说着,没等花颜回答,容儿便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姐姐你骗人,那位公子哥哥也骗人,他明明跟容儿拉过勾的,说会照顾好姐姐的。” 花颜心下一惊,不禁蹙了蹙秀眉,明明知晓自己不该有那多余的想法和期待,可纵使定了定心神,再抬头看向容儿时,行动还是快了她的思绪一步:“容儿…你说的那位公子哥哥…你可知他姓名?” “姐姐…容儿不知道,容儿只知道他长得很好看,比容儿所有见过的人都好看。”容儿眨了眨水光清澈的大眼睛,一五一十地回答。 是大公子么? 似乎只可能是大公子。 可大公子怎会屈尊降贵地来这里,还见母亲与容儿? 花颜扭头看向一旁的母亲,眼神中的疑问很是明显,大公子当真来过么? 李氏从听见容儿的话便有些茫然,如今对上花颜的疑问眼神更是拧眉,朝着她摇头。 她来济善堂,并未见过有什么长得很好看的大人物来过,更没有见过容儿同哪家的公子说话,至于容儿嘴中的会照顾好姐姐,李氏就更加不知道了。 得到母亲的回答,花颜又问了容儿关于那位公子的事情,许是时间过去久了,之前容儿又曾病着,也说不出什么别的。 花颜索性便不问那位公子了,只问了李氏和容儿一些日常起居,李氏都一一答了,花颜才放心了些。 又在济善堂,陪着母亲和妹妹用了午膳,说了会子话,直到朔风驾着马车出现在门口,花颜便知晓是公子在催自己回去了。 花颜不舍地带上帏帽,又看了妹妹和母亲好几眼,容儿舍不得扑在她怀里无声地哭。 她懂事得知道自己会让姐姐不舍,便连哭也不敢哭出声。 花颜哄了她片刻,便将她交给了母亲,再不往后看,头也不回地出了济善堂,上了马车。 济善堂到别院路途并不遥远,朔风马车驾的稳,一路上花颜盯着马车帘,脑海里全是容儿稚嫩的嗓音—— “公子哥哥也骗人,他明明说了会照顾好姐姐的…” 一时间,花颜自以为能够控制心绪,其实根本不然,一碰见大公子这三个字便像是因为蚁穴而溃的堤坝。 一路上心乱如麻。 花颜本以为公子急着让她回府是要唤她前去伺候,谁知她到了院子中便被桑桑那小丫头按着洗漱,说是要给她打扮上妆,还又要熏香又要更衣,那架势让花颜看得愣愣的。 花颜忙抓住要替她上妆的桑桑,不解地问:“桑桑,你这是作何?” “哎呀我的傻姐姐,今年科举不是提前了么?在小半个月后,正正好好在面前,圣上感念一众举子寒冬腊月温书学习之困苦,特别吩咐了今日立冬,要在京城中举办一场盛大的夜游会,说是用以慰藉各位远离家乡的举子。听说这夜游会其中多花灯、杂耍等,各种各样的小吃珍馐更是数不胜数,正逢公子休沐,公子一早就吩咐了,等姐姐回来要与你同去呢,可不得好好给姐姐上上妆,届时艳压群芳!” 第135章 夜游会 如今临近年关,本是举国欢庆之时,临时将科举提前,确然是让一众举子都措手不及。 皇上此举也是为了抚慰民心,加上今日立冬也是天时地利。 只是… 大公子说要带她去逛夜游会? 花颜有些受宠若惊,原本有些心乱如麻的思绪,眼下更是有些按捺不住。 她看向桑桑,轻声问:“那公子呢?我方才回来一路上都未曾瞧见公子?” 桑桑按着花颜的肩膀在铜镜妆奁前坐着,笑着解释:“姐姐放心吧,公子早已准备好了,一早就带着行之去了,说是在会上等着姐姐,只等姐姐准备好了,朔风备着马车等着呢。” “好…那便不能让公子久等了。”花颜轻声应着,忍不住捏着手腕上的血玉手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转着。 “姐姐你看,穿这身怎么样?”桑桑找出一身交领齐腰窄边绣金朱红襦裙,领口和衣袖处都用浅色金线绣着各色各样翩翩飞舞的蝶,红的张扬。 花颜从前是官家小姐时便素爱浅色,如今成了丫鬟时时谨记自己的职责,提醒自己要恪守本分,更是不穿太过惹眼的颜色,生怕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瞧见桑桑手中的那朱红衣裙时,花颜第一反应便是拒绝的,忙摆手道:“朱红色太过惹眼张扬,与我身份不符,桑桑不用太过多费心思,就平日那身浅绿襦裙便好。” “姐姐!你日日穿着那些素色,瞧着整个人的脸色都死气沉沉的,如今好不容易同公子一起去夜游会,怎么还要穿的那样素?”桑桑听见花颜的话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不遗余力地劝说她:“依我看,姐姐本就生的比世上所有的花儿都要娇媚好看,平日穿素色也就罢了,怎的这样重要的时刻还要素的?就是要穿这朱红色,才能将姐姐的气色和如花容颜衬托出来!” “可…会不会太招摇了些?”花颜心有顾虑,若她还是从前的官家小姐,想穿什么便穿什么,自然是自在的。 只是如今身份有限,她不得不谨慎些。 “怎么会,姐姐莫要担心那许多。一则今日你是同公子一起夜游会,又不是在丞相府中,就姐姐这通身的气度怕是谁见了都会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所以姐姐只需要让公子欢喜便可。二则届时帏帽一带,谁还能知道是姐姐?”桑桑笑着劝说,看见了花颜神色中的动摇,索性将衣裙中塞进了花颜怀中,双手叉着腰狐假虎威故意道: “…公子送来的衣服,姐姐不穿也得穿。” 公子送的。 花颜垂头看向手中的衣裙,布料名贵,做工精致考究,所用的金线也是非常人能用得起的。 花颜更了衣,桑桑大张旗鼓地给花颜认认真真上了妆,连头上的珠钗都挑了又挑,忙活了快一个时辰,她才带上帏帽出了门。 京城本就繁荣,百姓更是安居乐业,每到各大节气都会举办各种灯会、食会、庙会等等,自然就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如今因为科举提前,全国各地上万名考生尽数进了京,这集各大灯会特色于一体的夜游会自然是格外热闹,人声鼎沸。 花颜刚到不久,便听见马车前传来熟悉的低沉清冷嗓音:“下来。” 是大公子。 花颜心头一颤,便起身撩起帘子,正垂着头从马车车厢中走出来,一只大掌便从旁边递进她的帏帘中,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只当公子定不会屈尊降贵做这等事,以为是行之或者是朔风,下意识便推开婉拒了:“多谢,奴婢自己可以的,无需麻烦。” 谁知道花颜刚说完,她看不见周围的具体情况只看得见几道人影,随即就听见身旁传来一阵闷笑声,没等她分辨出是谁的嗓音,手就被人方才那修长白皙的大掌握进了手中。 那道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磁性嗓音从面前传来:“前夜哭的时候没见你这样有出息?” 花颜帏帽下的俏脸被他一句话说得爆红,下一瞬便被他拉着安稳下了马车。 花颜看着面前的人影,确认了是大公子无疑才轻声解释:“奴婢以为不是公子所以才推开的。” “嗯。”卫辞青未置可否,只是低声应了一声,证明听见了。 花颜抿着唇品他的态度和反应,心知眼前人多半还等着她解释,努了努嘴继续说:“奴婢不是故意推开公子,若知道是公子奴婢不会推开的。” 其实翻来覆去说过来说过去都是一个意思,但架不住向来同大公子解释都要认真解释好几遍才能让他信上几分。 “嗯。”卫辞青依旧冷冷地应了一声,随即便自顾自往前走。 花颜看着他的方向忙不迭跟上去,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小跑着握上他的大手,也顾不上其他追着问:“公子当真生奴婢的气了么?” 卫辞青没说话,只是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 “公子?”花颜试探地跟在他身上。 问完,下一瞬她的柔荑就被冰凉的大掌紧紧握在手心,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笑着,卫辞青嗓音低沉,像是被她气笑了:“没有。” “那公子怎么…”不等她?花颜没问出口,只是透着帏帘,朦胧地看向他。 “此地人多,小颜儿可要抓紧了。”卫辞青睨了她一眼,大掌轻拍上她的柔荑,随即该拍为握,拉着她的柔荑便大步向前走进了夜游会。 身边是人声鼎沸的夜游会,无数百姓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谈笑声、叫卖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偏偏就是在这样喧嚣的世间,花颜却仿佛被什么隔绝了开来,只能感受到手上由他传来的冰凉,耳边充斥得是她克制不住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花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许是之前便心乱如麻,如今被大公子牵着手进了夜游会,更是心如擂鼓。 她带着帏帽,能够勉强看见面前大致是什么,正心乱如麻兀自深思之时,便感受到大公子的脚步停住,她一看似乎是停在了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 那摊主热情洋溢地介绍:“哎哟,这位公子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一瞧这气度就非常人能有,您是带着夫人一同来逛夜游会的吧?您这可就来对了,小人这面具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再由贱内一点一点地将图案绘制上去,公子可要为您和夫人买上几个?” “这个。”卫辞青看似随手地拿了个面具,旁边行之便跟着付了银两。 花颜没看清具体是什么面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帏帘便被掀开了一些,大公子俊朗的脸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花颜脸上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被卫辞青带上了面具,只听他含着浅笑:“适合你。” 她和大公子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眸对视上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在疯狂乱撞,险些就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第136章 唤他郎君 就好像…这心平白的,就不受她控制了一样。 花颜看不见自己脸上的面具是什么式样,但想着大公子挑的,定然不是差的,缓了片刻才轻声回答:“多谢公子。” “嗯?”卫辞青低声着瞧向她,嗓音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花颜却从他语气中听出些许不太寻常的情绪,试探着问:“可是在此地唤您公子不太合适?” 卫辞青没说话,并未直接回答,花颜却能察觉到他幽冷的眸光定定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握着她手的大掌也在轻轻摩挲,像是气定神闲地把玩着爱不释手的东西。 花颜明白了些,不好意思地瞧了瞧跟在身后控制一个身位距离守护的行之与朔风,她朝大公子靠近了小半步,大着胆子道:“可奴婢…” 还没说完,冰冷的指尖就抵住他的嘴唇。 一时花颜心如擂鼓,却也立刻止住了声音,反应过来公子似乎不想让她如此自称,柔声道:“可…花颜不知晓应该唤您什么?” 卫辞青达成了目的,来了兴味,唇边勾起一抹弧度:“郎君。” 本来就浮上绯红的俏脸,被卫辞青轻飘飘两个字说得越发红,花颜脸颊都在发烫,说话声音都有些轻颤:“奴…花颜不敢。” 她与大公子之间的关系,她如何敢张嘴便唤他郎君?还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 “还有你不敢的?”卫辞青瞧着她那畏畏缩缩的模样,丝毫没有每回夜晚又累又疼之时他不肯放过,她报复性咬他肩膀的勇敢模样,他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戏谑开口:“再不敢的事儿你也做过了。况且这声郎君,你也是唤过的。” “何时?公……莫要诓花颜。”花颜是当真不曾记得自己唤过郎君,且不论从前她一心要躲着大公子,即便是这些日子她与大公子亲近了些,也是万万不敢僭越地唤他郎君。 “如今你倒是质疑到我身上了?”卫辞青冷哼一声,像是被她质疑了有些不悦:“你那般追着我唤郎君时,可曾想到今日会质疑?” 当真?花颜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两眼,明明她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唤过,可听见他这样的语气她又有些犯迷糊。 迟疑地瞧了两眼面前高大颀长的身影,公子英明神武,乃朝廷重臣,更何况向来是说一不二,清冷矜贵的人物,想来应当是不会诓她的吧? “走了。”卫辞青低声道了一句,便兀自往前走。 花颜忙在身后跟上去,柔声唤:“郎君等等我。” 此言一出,眼前方才还大步流星往前走的人影骤然便停下了,花颜小跑着跟上,却因为面前的帏帽遮挡了大部分的视野,让花颜无法及时察觉眼前人的行动。 嘭… 一声闷哼。 花颜便撞上了眼前挺括宽广的背,她吃痛地捂了捂鼻尖,反应过来忙轻声请罪:“花颜莽撞…不是有意冲撞郎君的。” 没等到大公子回答的话语,反而花颜紧接着便听见了前面传来的男子嗓音:“昼然今日奉母亲之命前往夜游会买些新鲜玩意儿,竟不想能瞧见兄长!” 是二公子的声音!! 听起来应该是在大公子身前,花颜心中警铃大作,紧张地攥紧了大公子的衣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轻声道:“郎君…” 她只说了两个字,卫辞青心中却无比了然她的心思,勾唇道:“本相倒是也未曾想到,竟还能瞧见一心向佛的二弟带着女子出来逛夜游会。” 花颜蹙了蹙秀眉,分辨出大公子话中的意思,女子?红豆? 卫辞青的身影确实足够挺拔高大,能将身后的花颜挡住,加上此时人多喧嚣,他正对面的卫昼然当然不好看出来实情。 却不想,红豆在看见卫辞青的那一瞬间,便如同花颜一样忙不迭躲在二公子的身后。 在这府中,红豆一向是仗着二公子的宠爱有些横行霸道的,纵使有时候对老夫人也是忤逆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她一看见那大公子,那眼神那样的气势就将她吓得瑟瑟发抖。 如今又被大公子轻飘飘地睨了一眼,红豆吓得不行,下意识便往二公子身后躲。 谁知道她这不躲不要紧,一躲就瞧见藏在大公子身后那一角朱红绣金蝶的衣裙! 红豆下意识望了大公子一眼,却又吓得忙不迭低头,慌张地扯了扯二公子的衣袖,踮脚覆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很快,二公子的目光便落在了卫辞青脚边那一片朱红绣金蝶的裙角,他心中冷哼一声甚是讥讽,心道原来瞧起来不近女色的卫辞青也不过如此,带了女子同游却还不敢让旁人瞧见,就是敢做不敢当,懦夫。 心中这样想,卫昼然面上也万万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了然地笑,朝着卫辞青挤眉弄眼:“兄长不也带了女伴同游,又何必挤兑愚弟呢?愚弟也很是好奇,是怎样的女子竟能让兄长肯带之同游,恕愚弟,既然兄长都带着这位小姐同游,为何要她带帏帽?虽说我景国讲究男女大防,但只要是真心相许或是有婚约的男女,这帏帽戴不戴倒也不重要。毕竟兄长权倾朝野乃人中龙凤,要怎样的小姐没有?难不成…兄长带了小姐同游,却不打算…缔结婚约?” 二公子这番话实在是说的让花颜都忍不住狠狠蹙眉。 这番话无论是表面还是暗地实在都算不得好话。 且不说女子出行戴帏帽本就是景国自古以来的规矩,女子不戴帏帽与外男同游,若是传了出去,少不得落一个不守妇道的帽子,那名声便会毁于一旦。 再者,这番话完全不是弟弟对兄长该说的,若是真是按照二公子所说,大公子让她莫要带帏帽,那便是真真切切在毁人名声。 虽然她从小阅览群书,对此不甚在意,但须知人的成见重如泰山,名声不好的女子纵使脊骨再硬,也是要被人用口水活生生淹软的。 花颜索性偏了偏头从身后瞧了瞧二公子与红豆。 反观红豆便就这样大喇喇地同二公子同游,未戴帏帽,纵使她只是个丫鬟,怕也是要被人议论的。 可见二公子口口声声心悦红豆,既不肯给她一个身份,又不替她考虑半分。 花颜兀自摇头冷笑了一声,二公子的心悦可假的很呢! 也只有红豆那个傻的才会相信了。 第137章 若无你,夜游会无半分颜色 “既知道是多嘴那还说什么?”卫辞青勾唇,噙起一抹讥讽的笑,神色分毫未动:“怕是久未进朝堂,二弟忘了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吧?” 卫辞青丝毫不接卫昼然的话茬,言语间没给他留余地,一针见血地扎进卫昼然的伤口,句句皆是落井下石。 “兄长…那倒是愚弟僭越了,只是……”卫昼然也不是第一次被卫辞青如此对待,脸上笑容也只是僵硬了片刻,随即便重新开口正要说什么。 话音一拉长,立即被卫辞青打断,他讥诮地睨了一眼卫昼然,高高在上的傲慢和不屑显露无疑:“既知道是僭越,那还说什么?!”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被卫辞青羞辱,卫昼然脸上笑容渐渐挂不住,好在周围百姓都游玩,无甚注意力落在他们身上。 卫昼然好歹还能勉强假笑,“是愚弟的错。今日乃是皇上下旨特意举办的夜游会,意在与民同乐,慰藉众考生,从二十年与兄长同上学塾之后,便难以遇见今日这样的机会,不知愚弟可有荣幸,能请得兄长同游?” 听见这话,花颜脑中的神经瞬间绷紧,拽着卫辞青的衣袖摇了摇,是恳求他不要答应的意思。 卫辞青怎会不知,只是小丫鬟回回瞧见了卫昼然,便恨不得跟他撇清关系,隔得远远的才好。 她就这样怕卫昼然? 卫辞青心有不悦,面上倒是不显,只是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身旁的行之和朔风立马让开了道路。 是答应了的意思。 卫昼然却是心中窝火至极,到了此时卫辞青的傲慢竟越发凌厉,仿佛他是天上高高在上无比尊贵的神,十分高傲轻蔑地赏了自己一次与他同游的机会!他最见不得便是卫辞青这样高傲矜贵的模样,实在是和从前被他踩在身下的野种一个天一个地。 卫辞青如此,好似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卫昼然,从前是从前,如今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景象,现在被踩在脚底的,是他卫府二公子卫昼然,不再是他卫辞青! 如此认知险些让卫昼然破了理智,他死死盯着卫辞青,对方却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柔荑,像是毫无在乎他是何目光,都对他造成不了丝毫影响,卫昼然恨他这副永远目中无人,高傲清冷的样子。 目光在卫辞青的手上落了片刻,卫昼然压下心底所有情绪,挂上和善的笑容道:“既然同游,兄长便请那位小姐出来吧,如此普天同庆的时刻,总不好让小姐跟在身后的,况且既是兄长喜欢的,怎么能冷落?兄长说,是与不是?” 花颜一听,更是紧张了。 若不是此时她带着帷帽,还能遮住自己的脸,让二公子和红豆都看不清,否则此时她说不定被按回了丞相府,届时想要惩处她,罪名便是数不胜数。 “公子…”花颜脱口而出,又立马反应了过来,轻声道:“郎君莫要担心,我在身后相随便可,莫要因为我扰了郎君的兴致。” 此话一出,没等花颜反应过来,手腕上传来一股大力,便被大公子拉到了面前,与他并肩而立。 花颜心中慌张,猝不及防地抬头看了看大公子,见大公子神色如常,她又下意识看了一眼二公子和红豆。 见二公子似乎并没发现,花颜这才稍稍心定了些。 随即她便听见头顶传来的低沉嗓音:“若无你,夜游会无半分颜色。” 花颜闻言,更是诧异又心跳如雷地抬头望向大公子,隔着帷帘直勾勾地对上大公子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眸,像是想要探知大公子方才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 不知怎么,他轻飘飘一句话,让她本就紧张的心更是砰砰砰的跳起来。 卫辞青像是感受到她的眸光,竟只是挑了挑眉,像是在反问他的话难道有何错处? 她读书不少,自然知晓大公子话中的意思。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若是没了她,大公子便对这夜游会提不起半分兴趣么?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花颜猛地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摇了摇头,想要将脑海中那些万万不应该有又自作多情的念头摇出去,她怎么能如此自作多情,左不过是大公子想瞧她时刻紧张罢了。 她张了张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便依郎君的。” 说完,她又压了压心下的惊慌,远远地朝着二公子福身:“叨扰二公子了。” “小姐言重了,既是我兄长友人,自算不得叨扰,更遑论小姐与兄长情投意合,若是有缘怕是能做昼然的嫂嫂。”卫昼然笑得依旧温柔。 言语却实在算不上无辜,字里行间都想要在人多眼杂的夜游会做实了花颜与卫辞青之间的关系,目的不详。 一直躲在卫昼然身后的红豆,不敢言语不敢露面却一直注意着几人的对话,特别是大公子身边带着的女子,不知为何她竟觉得那女子下意识唤的一句“公子”,会让她觉得格外的熟悉,仿佛……在何处听过一般? 而后瞧见大公子将她拉出来时,她那下意识慌张诧异的反应,红豆越发疑心面前这女子,可惜她带着长帷帽,直遮挡到膝下,只露出脚边一周朱红绣金蝶的衣裙。 透过那帷帘,也只能隐约瞧见她脸上还带着面具,实在瞧不清相貌,红豆也只是就此作罢。 转眼再看向二公子时,却发现他正瞧着花颜晃了晃神,她轻推了推:“公子,大公子已经走了。” 卫辞青拉着花颜的手往前行,卫昼然则稍后半个身位,说是同游实则所有的主动权全在卫辞青一人的手中。 没走几步,便途径京中最大的酒楼——乾岁酒楼,此时上上下下挂满了各样各式的花灯,面前的大圆台上更是围满了百姓。 卫辞青本对热闹之处心生嫌恶,只觉聒噪,瞧着花颜是不是朝那边望两眼,挑了挑眉,索性睨了行之一眼,后者立马反应过来,与朔风开出了一条道。 花颜反应过来时,便被大公子拉到了乾岁客栈的面前圆台上。 第138章 输了也不要紧 “公子小姐上来的正好啊!!”一上来,那乾岁酒楼的小厮便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瞧见这小厮异常热情的笑容,花颜反应过来,她与大公子进来之时,周围所有围观的百姓们都是安静了下来,像是他们两个闯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中一样。 原本他还以为是大公子的阵仗将他们震慑住了,如今到了这圆台中心,看见这酒楼前摆着的无数盏花灯,加上周围几位小厮热络的模样,花颜才察觉不对。 花颜便只能先问,“我们路过此地瞧着格外热闹便想进来瞧瞧,不知道此处是在作何?” “这位小姐您还不知道吧,我们酒楼特地在此夜游会中举办了赛花灯,一则是为了寻个由头更好的接待各位远道而来的举子们,二则因为我家掌柜礼重读书人,特此办此赛花灯来让各位夜游会中的举子们小露才华。”为首的小厮忙不迭解释,脸上满是笑容。 他说完之后,旁边的小厮便紧接着开口解释:“我们这说是赛花灯,实则比的不是花灯,而是这灯谜。这每一盏花灯后都带着独特的灯谜,猜完了一盏才能换下一盏,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哪位猜出的灯谜越多,便胜出!” 花颜闻言,抿了抿唇在卫辞青身边轻声道:“郎君若要参加,花颜便在旁边候着。” 卫辞青垂眸瞧了她一眼,冷声道:“不。” 花颜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还没等她问出来,便听见旁边的小厮笑着问:“不知两位谁要来试试这赛花灯?是公子还是小姐?” 没等花颜反应过来,便听见身旁大公子兀自开口:“她。” “好好好,小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们这赛花灯虽说男女老少皆可参加,但小姐还是第一个自告奋勇的女子。”那小厮笑得更是灿烂了。 花颜不禁拧了秀眉,她,怎么瞧着今日的大公子只觉得陌生,他为何格外温存又…喜欢戏弄她? 她忙拉住卫辞青的衣袖,柔声道:“郎君…我未曾读过什么书,只是勉强识得几个字,怕是要给郎君丢了脸面?” 卫辞青丝毫不以为然,饶有兴趣地反问:“怎么,这样的话诓得了本相一回,还想再诓第二回?” 说完,他伸手狎昵地捏了捏花颜的手,随即松开漫不经心道:“再者若是本相的脸面要让你去争,那与废物何异?” 言外之意,莫怕,丢了脸也无妨,随性便是。 说着,旁边的小厮像是生怕花颜反悔,忙不迭补充:“还未告诉两位我们今日赛花灯的彩头。只要是在赛花灯中胜了的,若是临近赶考的举子,便能在我乾岁客栈住到科举结束,所有吃住一应无需付钱。若不是举子,便折算成二十两银子。最最重要的是,还能赢下挂在乾岁客栈大堂中那一副,画家张秉的绝世画作《石桥图》!” 卫辞青许是看出了她的局促与担忧,稳声道:“输了也无妨。” “那…花颜也只能勉强一试。”花颜稍稍心安了些,便随着小厮去了。 正在此时,卫昼然带着红豆也追了上来,瞧见那女子竟上了圆台,与一同男子赛花灯,他勾唇意味深长道:“果然能让兄长瞧上的人非同凡响。” 红豆也是轻声附和:“公子说得对,女子怎么能上此台面,同一众男子比试赛花灯?实在是招摇。红豆只是奴婢,并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红豆对寻常人家教养小姐的法子并不熟悉,莫不是…清白人家都是这样教导自家女眷的?可惜红豆胸无点墨,并不会识文断字,向来也只学怎么伺候好主子和公子,这等圆台红豆是万万不敢上去的。” 卫辞青神色未变,像是根本听不见红豆阴阳怪气的言语? “你倒是想,你也得有那个本事啊,同科举考生赛花灯,你以为是你在后院同丫鬟婆子拌嘴吵架呢?”行之向来听不得旁人如此说话,更别说是一向在二公子身边趾高气昂的红豆。 在他心里,红豆怎么能同花颜姑娘想比半分,竟也好意思开口讥讽花颜姑娘! 朔风也笑了,看向行之一本正经道:“她挺有本事的,她还会说。” 行之冷笑。 卫辞青瞧了他们俩一眼,手中摩挲着海棠丝帕,语气凉薄冷淡:“瞧着你们俩是又拎不清身份了,什么人也值得你们俩多费口舌?” 行之和朔风默契一笑,瞬间乖乖闭嘴不说话。 红豆被行之和朔风一顿损,气得直跺脚,偏偏大公子说话了她更是吓得面色一白,抖若筛糠不敢多说,只能扯着二公子的衣袖,有意无意地撒娇。 谁知,二公子竟然瞧着台上的人愣神,神色明暗不清,根本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圆台中,随着小厮的声音传来,花颜又赢一位举子,赢得了众人一片叫好喝彩声。 行之和朔风瞧着花颜姑娘胜了一个又一个举子,颇有几分我家少女初长成的成就感,自豪感更是油然而生,只是瞧着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忙不迭提醒:“主子,按照花颜姑娘这趋势,怕是还真能为您赢了那张秉的《石桥图》回来!” 谁知道,卫辞青闻言并未回答,神色依旧没什么起伏,眸光落在台上那随步伐翩跹而舞的朱红绣金蝶裙角,幽深而晦暗。 过了片刻,行之两人才听见自家主子轻慢清冷的嗓音,“自然,她是本相的兔子。” 言语中全是胸有成竹的笃定,就好像卫辞青从一开始便算准了花颜能赢,或者说是…她的才华,让他甚是自信。 卫辞青凝视着台上的花颜,如同火红绽放飞舞的蝶,那样的自如淡定,是他从前从未见过的模样,再也不像那个只会在他面前满嘴求饶的胆怯小丫鬟。 他要剥开她所有的外表与伪装,一点点洞察她内里所有的脾性与模样。 这所有的不一般,都只是他能瞧见。 旁人看不见。 比如…… 卫辞青睨了一眼不远处的卫昼然,眸光苍凉又挑衅,像是绝对的胜者对败者的凌辱。 第139章 本相若说想要,你当如何? 花颜在深闺中长大,女儿家能消遣的事儿不少,多为女红刺绣等,但父亲总让她学琴棋书画,说是不强求她能有有多大的才华,只为了让她增长见闻,凡事要有自己的主见和观念,莫要成了随波逐流,从人从众的睁眼瞎。 父亲最常说的,便是这世上对错难辨,并不总是非黑即白,有时候并不是多数人的眼光便是一定正确。 无论何时何地,她要有自己的主意才是父亲让她学琴棋书画的初心。 花颜性子也是温顺,父亲母亲让她学的,纵使她并不感兴趣也会尽力去学,只是渐渐的她竟也在书中发觉了不少的兴趣所在。 这赛花灯本是为举子们准备,那题目自然也是与他们所读的书有些关系,若说是一般看过些书的大家小姐怕也不一定能全部答对。 偏偏对花颜来说却不然,她看过的书杂也多,涉猎得也广,虽说受了母亲交代,每每逢人问起便只答看过《女训》、《女诫》,但那些最受一众长辈们喜欢的,却是她素来觉得最过迂腐无趣的。 相反的,花颜爱看兵书史书,游记和异志杂传也有涉猎,倒是和举子们常读的书有很大重合。 这赛花灯的题目对她来说,倒也算不上太难。 “不知小姐可还要继续?”方才为首的小厮本来只想拉着花颜来凑个热闹,毕竟看着一众举子们一味的赛花灯也是无趣。 若是多一位小姐出来,那就好看上不少。 但谁知道,这他随手招揽来的一位小姐竟然就这样厉害,一口气竟赢了一大半的举子,还颇为淡定自在,仿佛他们这赛花灯的题目对她只是小菜一碟。 小厮们这就急坏了,好端端的怎么拉了位当真博闻强记的小姐来,这可就是坏了他们掌柜的盘算啊! 要知道张秉如今可是名满大景,更别说是他的《石桥图》更是公认的成名之作,当初正是凭借这一画名声大噪,莫说是是《石桥图》真迹,就算是赝品也是要买上几十两银子的。 再加上其他一些准备与宝物也都不是可见乾岁客栈的掌柜此次举办赛花灯是投入了多少的心力和本钱。 若说是乾岁客栈的掌柜没有自己的目的,单纯是为了慰藉一众举子,谁会相信? “当真是万万没想到,原本这一众的举子的风头竟全都落在了花颜姑娘身上,怕是有很多人要失望了。”行之守在自家公子身旁,瞧了一眼此时输给了花颜的举子们,多数都是自惭于竟输给了花颜一个毫不起眼的深闺小姐。 他们可是寒窗苦读了多年的举子,绝大多数都是在全国各地乡试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如今输给了一位小姐,又顶着这样多的目光,他们自然无颜抬头。 行之方才说完,便瞧着花颜没回答小厮的问话,反而是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公子可想要张秉的那副《石桥图》?”花颜上前到了卫辞青的面前,压低了嗓音问他。她心知乾岁客栈的掌柜趁着夜游会办这赛花灯,定有自己的目的和考量。 她自认能够猜到些许。 一则是临近科举,从全国各地的举子远赴京都到科举放榜,这段时间之内都是京城各大高门大户为自家中的小姐们挑选郎君的好时机。这些举子都是各乡试中的佼佼者,才华都是非常人能及,若是能科举中第,那日后的富贵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自然成了香饽饽。 若是她今日未曾猜错,在乾岁客栈的二楼包厢雅间之中,恐怕由着十几家的夫人小姐在暗中瞧着这场赛花灯,暗自相看如意郎君呢! 二则若是乾岁客栈今日这些举子们中,莫说是三甲,只要是中了进士,那日后定然是要入朝为官的,若更有机缘和才能中了三甲,那更是未来的朝中高官。 日后说出来,无论大小,今日都算是个人情,说出去便是乾岁客栈的掌柜同朝堂哪位哪位官员有交情,那掌柜在京城无数商贾之中也算是高人一头,发展定然会更顺利。 只是若她今日继续,输了也就罢了,赢了那便是将这些举子们的风光都抢尽了,怕是那雅间厢房中的夫人小姐们都会大失所望。 “本相若说想要,你当如何?”卫辞青负手于身后,难得有些兴趣地看向花颜,眸光幽幽,让人瞧不清其中情绪。 花颜抿了抿唇,轻声道:“公子若是要,花颜便去斗胆同他们争上一争。” 说完,花颜便回了圆台中央,柔声朝那小厮回话:“要继续比试的。” 那几名小厮一听人都傻了,怎么也想不到花颜竟然敢继续,虽说她胜了一大半的举子,但剩下的这些也是胜了的。 况且若是让这位小姐抢了风头,那还让二楼上那些贵人小姐们相看什么啊! 若是坏了掌柜的盘算,他们怕是饭碗都要保不住了。 那为首的小厮算是反应稍微快一些的,堆上笑容靠近她些,压低了声音好言相劝道:“这位小姐,实不相瞒,我们乾岁客栈二楼正坐着几十位贵人等着瞧这些举子们的风采呢,您……要不今日就先退出,改日我们掌柜定有厚礼相赠?” 花颜也有些为难,进退不是。 公子喜欢这《石桥图》,那她怎么也是要尽力而为的,可以输,但却不能是主动退出,在旁人来看是她软弱没了胆量,她的面子丢了并不要紧,怕连累公子一起丢了脸面。 正在此时,一名身穿华服的中年人从乾岁客栈中走出,抚着下巴上的胡须哈哈大笑:“慢着,让这位小姐继续赛花灯。” 说着,那几名小厮还以为是哪里来了捣乱的无赖,转身一看神色大变,忙迎上去:“掌柜的。” “我可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有才学又聪慧的姑娘,便让她继续参加。”那掌柜笑起来眼睛便眯了起来,状若月牙,瞧着面相便是宽厚和蔼的人,他又道:“再者我乾岁客栈既然订了规矩,男女老少皆可参加,便没有中途赶人退出的规矩!” 那掌柜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举子们,更是笑着道:“若是诸君的才能要靠一位小姐退出才能显现,那又能凭何赢得二楼各位贵人们的青睐?!” 第140章 我家郎君喜欢,我才来试试 “我奉劝诸君一句,输赢无非是个与民同乐的把戏,若是自有风骨,继续比试或许还能让二楼上的贵人小姐们高看一眼。”掌柜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让周围举子们的脸色有些挂不住。 是。 若是他们寒窗苦读了十几年,到了这关键时刻,竟然要靠劝眼前这位小姐退出,才能展现自己的才华赢得二楼贵人们的青睐,那他们的才华岂非太过虚假了些? 自古读书人便讲究一个傲。 腹有诗书气自华,真正满腹才华的人哪个不是一身的风骨? 今日这赛花灯,输了并不丢人,丢人的是他们连比都不敢比。 纵使是输,也要输得有骨气。 举子们自然纷纷认同了掌柜的话,无论自愿或是情况迫使,但今日若反对,就让在场所有人都低看一眼,不出三日这怕事软弱的名声便能传遍整个京城,让他们难以抬起头来。 见众位举子都无异议,掌柜从门口走上圆台,到了花颜面前,眸光中带着些许的惊艳,是对她饱读诗书的惊艳,他笑得温和:“小姐饱读诗书,小人甚是佩服。只是想要好奇,想要多嘴问一句。” 花颜柔柔福身,“掌柜请直说。” “来我乾岁客栈参加赛花灯的众位举子,一部分是因为囊中羞涩,一部分是因为想要展露才华,还有一部分则是为了张秉的《石桥图》而来,小人瞧着小姐的穿着,倒还真是一时想不出小姐为何要参加?”掌柜打量了花颜一眼,虽说长帷幔将她曼妙身姿和容貌都遮了大半,但只瞧那一片朱红绣金蝶的裙角,便能断定多半不是第一种。 而第二种,可能性不大。 便只剩下这第三种,但也有些不太可能。 一则因为张秉虽然如今名满大景,成了炙手可热的书画名家,但画风狂放大气,主要在男子中颇为受欢迎,女子中同样受欢迎的乃是画风细腻清新,笔触自然圆润的李萱。 头一回遇见追捧张秉的小姐,掌柜难免有些惊奇。 花颜抿唇,她从小学习琴棋书画,自然瞬间便明了掌柜的话中之意,有些犹豫地往大公子的方向瞧了一眼。 只见大公子双手负于身后,隔着朦胧的帷帘气定神闲地对上她的眼神,像是隔着帷帘也能洞穿她的心思。 许是瞧出了她的不安和犹豫,卫辞青挑眉,狭长幽深的凤眸中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笑,随后他修长冷白的大掌便轻轻将那块海棠帕子放在唇边点了点。 因着那海棠帕子是白底,绣着颜字的却是黑线,那对比太过明显。 纵使花颜带着帷帽,也几乎在大公子点上唇的那一刻,无比清楚地看见了,那一抹与他殷红薄唇相贴的黑色。 大公子在做什么?! 他故意的么?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 花颜心头猛颤,帷帽下遮挡的俏脸登时滚烫泛红,她像是被卫辞青的眼神烫了一下,逃似的挪开了视线。 她凭借着小半年服侍大公子的经验,多少猜测出方才大公子在暗示些什么,却羞于说出口。 只是眼下周围这样多人盯着她,二楼上还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都在等她那一句回答,她若是再忸怩便要坏人兴致了。 花颜紧张地咽了咽,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掌柜,嗓音因为震惊而有轻微的颤动:“掌柜说的不错,但我家郎君甚是喜欢那《石桥图》,我这才上来试试。” 小丫鬟的嗓音本就好听,如同江南三月的朦胧细雨般温婉动人,但每每被他戏弄撩拨之时便会多上些许羞赧,特别是入夜之后的声声娇嗔,都能轻易让他起了情欲奋力征伐。 卫辞青曾以为,他最喜欢的,也就是那时花颜的声音,却不想今日将他的以为猛然推翻。 轻柔温婉的嗓音在整个圆台上响起时,那言语间虽有羞涩轻颤,更多的却是坚定。 卫辞青一生曾见过无数人,自认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无论如何阴险狡诈又瞬息万变的人性他也早已习惯,只是世人无数,但凡坚定与傲骨绝大多数都是锋芒毕露,容易灼伤他人。 可眼前摆在他面前的这一份很罕见。 独属于花颜的坚定,是独树一帜的温柔,就连她曼妙体内潜藏着的傲骨,都如和风细雨,从不会伤害任何人,偏生又无人能改变她的坚定,大有任尔东南西北风的韧劲儿。 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卫辞青从未像看着花颜这般,看着别的女子出神,思绪头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去,还是身旁行之连连啧声才唤回了他的思绪—— “啧啧啧,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公子怎么能做出如此风流之事,花颜姑娘怎么又轻飘飘地就给说出来了?如此风流之事,真别说,我还真想体会体会。”行之感叹道,恨自己未曾接触过男女之情,但伺候主子久了,特别是见多了主子对花颜姑娘,他也能精准地品到其中的三分意味。 朔风就不同了,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一个,一身武功莫说是整个京城,纵使在皇宫大内那样充满高手的地方,也能七进七出探囊取物。但……他有的,也只有那一身武功,眼前这景象,他是真的一点都看不懂。 他只能瞧见自家公子莫名其妙地亲了亲一块……帕子? 花颜所说之话,听在他耳朵中也毫无异常,分明就是实话实说嘛!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大的反应。 别说行之没想到,卫辞青也是惊得挑了挑眉,盯着花颜的眸光从幽深逐渐变得炙热,眸中充满看不清的暗流。 花颜自己说完都颇有些后悔,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如今盯着所有人的目光,她无比庆幸带了帷帽挡着,脸上更是带了面具让人瞧不清面容。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产生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心思。 在人声鼎沸中,无人知她身份,她才敢将心底埋藏已久的些许情愫隐秘地诉说到极致。 第141章 本相感兴趣的… “原来如此,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掌柜反应过来,笑着回答,又看向身旁的一众举子:“诸君可曾知晓?如此都可继续赛一赛花灯了?” 一众举子像是没想到花颜的回答,听见掌柜的话才骤然反应过来。 方才被中途打断的赛花灯,再次开始。 卫辞青的眸光沉沉地落在花颜身上,却不想旁边的卫昼然自顾自地走了上来,意味深长道:“兄长与小姐,当真是情深义重。兄长一句欢喜,小姐有胆量上台与那一众举子争上一争,还真是不同凡响。” 许是此时心情还算愉快,卫辞青掀了掀薄唇,赏了他一句回话:“本相的人,倒还轮不上你品评。” 说着,身旁的行之和朔风则是十分有默契地瞧了一眼,一直躲在二公子身后抖若筛糠的红豆,其中的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卫昼然饶是已经习惯了卫辞青的冷言冷语,如今脸上仍旧挂不住,一则是方才台上那位小姐实在表现太好,几乎全场举子的风头都被她一人抢尽,赛花灯时表露出的才华与温婉实在令人心动,更远非他身后大字不识一个的红豆可比。 二则是方才红豆所说之话,若是在府中,在私下红豆这样说便是两人之间的趣味,可若是将这样的酸话放在台面上来说,更是当着眼下这样多的人说出来,那便是不识大体,根本上不得台面。 卫昼然自知如今的自己刚刚重回朝堂,自然比不上权倾朝野的卫辞青,偏偏身边带着的红颜知己,竟也是一个天一个地,实在让他面上无光。 纵使如此,他也并未责怪红豆,只是边笑边顺着卫辞青的话说:“兄长说的是,倒是愚弟妄论了,只是愚弟记得兄长向来是才高八斗,远非常人能及,只是这些年进了朝堂,便再未展露,如此大好的机会,又有如此多的年轻举子,兄长怎不上台一展才华?” “聒噪。”卫辞青自始至终只看着花颜,目光未曾移开半分。 一旁的行之自然了然自家公子的意思,笑着同朔风道:“你说为何有些人只知道说话,自己却不肯上去试试?还非要让旁人去呢?” 朔风挠了挠后脑勺,老实巴交地回答:“应该是他不敢,或者他没本事吧!” “说不定还真是,如今小姐为了公子自愿前去,公子自然等着便好。有些人怕是一辈子都遇不见小姐这样的人,只能满嘴酸话,也不怕酸掉大家的牙。”行之不遗余力地讽刺,若不是杀人触犯国法,他早对二公子出手了,又怎么会只能在这里同他不痛不痒地动动嘴皮子。 公子乃是朝廷官员,更是文官之首,这些年自从公子进入朝堂没有一日不在文武百官的视野之中,步步艰难步步谨慎,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被御史台弹劾,更别说如今虽权倾朝堂,但与权势地位相对应增长的,还有这些年来树下的敌人。 地位越高,权势越大,明面上是无人敢对主子半分不敬,实则个个心怀鬼胎,暗地里无数人都对着公子的位置虎视眈眈,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想要揪出公子的错误,再百般放大弹劾。 若杀了卫昼然,那边是兄弟阋墙,谋害兄弟,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就算是主子向来谨慎小心,怕也会招致皇上的怀疑与厌恶。 身为人臣,须知伴君如伴虎。 而位极人臣,更是高处不胜寒。 行之的话,更让卫昼然心中憋屈至极,他纵使一招棋差输给了卫辞青,如今被卫辞青百般羞辱也就罢了,怎的连行之朔风两个奴才也敢踩到他的头上来了?! 卫昼然正欲说话,只听得圆台上聒噪一阵,伴随着旁边百姓们骤然而起的喝彩叫好声。 一瞧,竟是花颜一路将那最后一盏花灯的谜题抢先答对,举子们都落在她后面。 等她答对了片刻,才有举子也答对了,渐渐的答对的人就多了起来。 只是以时间比拼,他们早已输给了花颜,见自己当真输给了一位小姐,他们一则是惭愧,二则是感叹于京城竟有位小姐以才学将他们一众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学习胜了。 一时神色都有些不好看。 掌柜的在这京城中待了十余年,行商更是二十多年,自然上前打圆场:“让我们恭喜这位小姐,竟当真胜了我乾岁客栈的赛花灯,小人之前便觉小姐才学渊博,如今更是心生佩服之情!来人,将我那副《石桥图》抬上来!” 那掌柜说着,看着花颜的眼神中多的是欣赏惊讶之情,瞧起来倒是当真像是被花颜的才学折服。 掌柜大手一挥,身边的小厮们便立马将事先安排好的奖励抬了上来。 其中最受人瞩目的,便是张秉的《石桥图》,张秉如今名满大景,这副《石桥图》若是拿出去鉴宝,出价怕是要以黄金计。 只见两名小厮小心翼翼地将那装着《石桥图》的匣子抬了上来,随即才由掌柜上前,动作十分轻柔地将第那匣子打开,之后又是从里面取出一个红木雕花描金的木匣子。 光看那匣子都至少值不少银两,便知道定然是不得了的宝物。 掌柜打开那木匣子,动作谨慎小心地将里面的画卷缓慢取出,在场众人看着他的动作竟然没有一人出声催促,可见百姓都知这《石桥图》是何等珍贵的画作。 画卷缓慢展开,两名小厮一左一右地托着,那《石桥图》彻底展现在众人面前,掌柜豪爽地大手一挥:“今日既是与民同乐,小人便将这收藏多年《石桥图》拿出展示以示诚意,也好叫大家伙儿一同饱饱眼福。” 正说着,周围百姓们的叫好声便压住了他的说话声,也算是真正的与民同乐。 花颜瞧着所有人喜笑颜开的场景,心中骤然生出无限感慨,若是妹妹和娘亲也能在就好了。 容儿人小又活泼,平日最喜欢凑热闹,每回出来逛庙会必然会往最热闹的地方钻。 若是她们在,向来也会很开心吧。 花颜想着,不知怎么便无意识地朝着大公子的方向看过去,仿佛向日葵无时无地都会跟随高升的太阳。 刹那间,便对上了卫辞青的眸光,只见在一众喜悦激动的百姓之中,行之和朔风一左一右地隔出了一块清静之地。 大公子鹤立鸡群般修身而立,通身疏离冷漠,俊脸上情绪没什么起伏,眉眼一如从前般淡漠,只是手上还摩挲着她的那方帕子,与周围众人的激动兴奋之情格格不入。 却不像是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那挺拔的身姿和胸有成竹的气度,倒更像是在享受炫耀自己丰功伟绩的上位者。 花颜骤然反应过来,自她进卫府以来,大公子最常在的地方便是书房,日日都在处理公务,加上平日行之请她劝说公子用膳时,也都是因为公务繁忙,公子忙着公务所以无心用膳。 公子为了国家百姓,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甚至不顾自己的身子也要处理公务。 如今这夜游会上百姓齐乐的盛况,便说明大景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安稳,不正是公子日夜不辞幸劳的功绩?! 不知怎么,花颜看着这样的卫辞青,心中竟然诡异地冲出一个她从前从未想过的疯狂念头—— 父亲被冤贪污下狱之事,公子当真不知道父亲是冤枉的么? 他分明是那样的运筹帷幄,是那样的气定神闲,朝堂上一丝诡计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当真不知晓么?若是不知晓,那在公子眼中父亲贪污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为何到了如今只听下狱,却未曾行刑? 若是知晓,那又是为何要冤枉父亲? 她私心里,是愿意相信大公子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的。 可父亲… “如今这《石桥图》,便成了这位小姐所有!” 掌柜的爽朗言语将花颜的思绪猛然拉回,她只觉手上一重,随即出现冰凉坚硬的触感,掌柜不知何时将《石桥图》收起放在匣子中,连同那匣子全数塞进她的手中。 花颜低头看向手中的匣子,掌心有些隐隐发烫,眼前无限恍惚,心中被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情绪塞的发胀。 从前不管她看了多少的兵书史书,还是杂谈论事,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 从前教她诗书的,就是爹爹特意请来的,听说是通过科举一举中第的状元,却因为殿试时言语之间触怒圣颜不得入仕,因着家中贫困才不得已出来做教书先生。 也因有白先生的指引和推荐,花颜看得很大一部分书籍都是科举举子必看的,这才有了今日,她才能顺利答对专为举子们准备的题目。 只是母亲为了她日后议亲,她不许她提起那些书,能说在嘴上的只有《女诫》《女训》。 这似乎还是她头一次以自己的才学赢下的。 第一次赢得认可。 这《石桥图》便是对她最大的认可。 花颜再抬眼,就看见那一众举子中走出一位相貌堂堂的求生,面如冠玉,身姿清瘦,满身的书卷气,竟是朝着花颜拱手作揖: “小姐博学,实乃世所罕见,在下佩服,甘拜下风。” 若是无人说话此事也就过去了,偏偏如今从一众举子中出了位向花颜行礼作揖的,余下的举子不管是否出于自愿,不管心中是否真的佩服花颜,都只能一齐朝着花颜弯腰作揖。 如此,才不能显得他们有失气度。 如此多满腹才学的举子给她作揖行礼,花颜哪里见过这番场面,忙福身回礼,柔声回:“只是读过两本书,有一些小聪明,能够勉强胜出都是运气使然,诸位举子的才学才让人衷心敬佩。祝诸位如鹏同风起,扶摇九万里,皆能得偿所愿。” 她心中有些汹涌,那些原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尽数露出。 原来,女子也是可以看那些书的,也不会被人说不守本分。 原本按照规矩,前二十位胜出者都能在乾岁客栈免单住到科举放榜之后,而花颜是例外。 掌柜则是折成了二十两银子给了花颜。 花颜也不忸怩,毕竟也是她凭自己挣来的银两,加上她确实很需要银两,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进卫府,走上这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她将银两收下,便抱着怀中的匣子朝大公子走过去,是她从未有过的轻快步伐。 朱红的裙摆如燃烧的焰火,纵使帏帽也遮挡不住女子的曼妙身姿,身姿窈窕步伐轻快间,那衣裙上的蝶栩栩如生,仿佛脱裙而翩跹飞舞。 卫辞青凝眸看着她,竟觉得小丫鬟的身上多了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能叫她焕发陌生却又张扬的风采与魅力。 竟然他都看入了神。 他私心里想。 只要她一直如此听话乖顺,他也能永远地纵着她。 “公子。”花颜到了大公子面前,便发现他有些出神,轻声唤他。 卫辞青回神。 看见二公子与红豆不知怎么早就到了对面,相隔甚远,加上赛花灯已经结束,百姓们都去寻新的热闹,走的走散的散,乾岁客栈前只剩下了花颜等四人。 花颜才放心继续道:“不论是焕颜霜还是手镯,都是公子赠予花颜物件,如今这副《石桥图》公子喜欢,花颜也好借花献佛。” 卫辞青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瞧着她满眼真诚似水,他浅浅勾唇:“其实本相对《石桥图》并不感兴趣。” “公子?”花颜闻言,登时有些怔愣,细想了想才发现公子确然没说,而是反问她若是他喜欢。 又想起她方才在圆台上鼓起勇气说出来的话,花颜脸色发烫,恨不得咬断舌头一头撞死才好。 “本相感兴趣的…”卫辞青瞧都不用瞧,也能多少猜到她的心思反应,刻意拉长了尾音。 花颜抬头望向他,有些不解:“公子?” 谁知晓,她刚一抬头一说话,面前的人瞬间接近,那霸道又清冷的冷竹香扑面而来,直往她鼻尖脑海中钻。 下一瞬,她的长帏帽被撩开些许,紧接着眼前高大的身影便挤了进来,唇上一冷,她便被大公子吻住!! 第142章 认不出花颜 透白的长帏幔将卫辞青遮挡住,花颜睁着眼眸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万万没想到大公子竟然会放浪至此。 好在卫辞青只是浅尝辄止,没等花颜做出反应便退身松开了她。 花颜看着大公子心如擂鼓,猛猛跳着好像从胸腔中蹦出来,拿着银两的手都在抖,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了什么。 幸好…方才周围没什么人,纵使有人也未曾注意到他们两人,就连行之和朔风也是很识相地转了头,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就是不看发生了什么。 要不然,花颜简直不可置信,当着那样多的人,自己竟然和大公子做出这样放浪形骸的事情,简直是…她这小半生之最。 偏偏面前那始作俑者,竟然满脸淡漠一身镇定,那负手玉立的模样,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变成了清冷矜贵的丞相。 独留花颜紧张地捏了捏手,片刻才恢复镇定,她低头看了看手中匣子,又瞧了瞧旁边假装被别的事情吸引去目光的行之和朔风,纵使冬日的风带着寒气,她俏脸的温度也怎么都降不下来。 卫辞青像是瞧出她的欲言又止,沉声问:“想说便说。” 花颜抬眸看了看他,又低头躲开他的眼神才轻声道:“这里人这样多,公子…需克制些。若是叫人传扬开来,对公子的名声不好。” “你倒是很担心本相的名声?”卫辞青讥诮勾唇。 花颜不明白他这话中为何是疑问之意,望着他道:“花颜自然担心公子的名声。” 哪有务工的不担心掌柜的名声的,好歹是个依靠不是? 若是依靠出了问题,她又还没攒够赎回卖身契和日后一家三口生活所需的钱财,少不得要找下一家,而再找下一个又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 再者大公子除了喜怒无常外,其实对她也算是不错,下一个倒是很难比得过大公子。 花颜自以为再正常不过的话,落在了卫辞青的耳朵里,便变了些意思。 他并未回答,只是看着花颜,眸光幽幽,让人看不清具体情绪。 殊不知,乾岁客栈中无数贵人小姐之中,当真还有几位未曾走,也未曾相看举子。 “去,给本公主查!今日与丞相同游的小姐到底是哪家的!”八公主站在窗边,双手紧紧抓住窗棂,直直抓得指节泛白,压低了嗓音吩咐身旁的宫女,阴沉的眼神死死盯着圆台边对视的一男一女。 心中更是妒火丛生!! 今日她本不想出宫,母后非要将她带到这乾岁客栈,说是乾岁客栈住着的举子是全京城客栈中最多的,要为她相看相看今年的举子中可有才德出众之辈,届时纵使指婚指不到丞相,若是能指个状元也是好的。 可谁知道,她一来竟真的撞见了卫哥哥,他身旁竟还带着一个神秘女子!! 那样亲昵的姿态和那女子方才在赛花灯是所说的话,无一不让她妒火丛生!! 怎会这样,花颜那个贱婢也就算了,不管她如何狐媚惑主出身也上不得台面,最好也不过是个妾室姨娘。 且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等她日后容颜老去,卫哥哥自然不会再对她多有青睐,弃之如敝屐也说不定。 只是眼下这女子,若是出身清白人家的小姐,若真能得了卫哥哥的喜欢,恐怕当真会对她产生不小的威胁!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卫哥哥被人抢走! 皇后正同两位官员夫人说这话,一时并未注意到八公主的异样,只是听见了八公主似乎说了句什么。 皇后放下手中茶盏:“宁儿,如何?今日赛花灯夺魁的是哪位举子,你可曾瞧得上?” 听见皇后娘娘的话,八公主脸上的神色很快恢复正常,转身笑着朝皇后和几位官员夫人回话:“可是要让母后失望了,今日赛花灯的魁首不是进京赶考的科举举子,而是一名女子,只是宁儿认不出是哪家的小姐。” “哦?京城中有如此有才学的官家小姐,能胜了这寒窗苦读数十年的举子,本宫竟不知?”皇后闻言,对八公主口中的人生了几分兴趣,起身走向窗边。 那几位官员夫人见皇后起身,自然也要跟上。 八公主一瞧,笑得越发灿烂,言语间全是娇笑:“是呢,宁儿也是头一次瞧见,当真是长了见识。” 说完,她又看向那几位官员夫人,姿态甚是谦和可亲,没有半分公主的架子,柔声询问:“怕还是要问问几位夫人,可曾认得出是哪家的小姐,也好让宁儿去结交结交。” 这话和笑,没有一处是无用的,一则是想要通过那几位官员夫人认出那女子的身份。二则是要在她们面前立下贤德的形象。 果不其然,那几位官员夫人被八公主这一笑弄得颇有些受宠若惊,都是连连点头,满口答应定会尽最大的能力为八公主认出是哪家的官家小姐。 只是谁知到了窗边一看,只瞧见那一男一女离去的身影,甚至身后还有两名身材高大壮实,手上拿剑的男子挡着,更别说那女子还带着长帏帽,将容貌和身姿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只留下那脚边仅剩的一片朱红裙角。 那几位官员夫人看了好半天,也未曾分辨出那是哪家的小姐,如今公主又说了,几位顿时都是面露难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谁知,真的没人认出是谁。 只能硬着头皮转身对八公主行礼回话:“回公主的话…是臣妇们见识浅薄,未曾见过京城所有的官家小姐,如今人影远去带着帏帽,臣妇们实在是认不出。” 身后有一名官员夫人生怕得公主皇后责罚,忙不迭补充道:“但那男子…似乎有些像是丞相大人。” 此话一出,全厢房便静了下来,很快她们便感受到了两道强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将其余那几位官员夫人们吓得一身冷汗! 说话的是吏部侍郎家的夫人,这位夫人出身武将世家,为人最是爽朗直率,在心思方面说好听些便是心机不深,说不好听些便是有些愚蠢,一不注意便说了她们几位不敢说的话。 当今丞相卫辞青,那是何等的风光,是何等的人物,那通身的气派放眼整个京城也难找出第二个。 她们都不是傻的,远远的便瞧着像是丞相,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身旁站着的是谁,她们认出来了,自然也不会傻到当着八公主的面说出来找死。 偏生,这不就撞上一个心眼实的? 八公主脸上笑容不出意外地僵了些,说话笑容也浅了些。 皇后娘娘自然深知八公主脾性,方才只看一眼便也看见了卫辞青与女子同游,神色如常,含笑道:“那便只能说声遗憾了,这样有才学的女子,竟不能让本宫瞧瞧,许是缘分未到罢了。” 说完,八公主明白其中意味脸色才好些。 …… 花颜将匣子交给了行之,一句一句地回着大公子的问话,都是关于方才赛花灯的。 “那第三盏花灯的题,是如何答出来的?”卫辞青在前走着,眸光幽深望着前方,问着花颜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花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柔声回答:“回公子,那题的典故出自《郑伯克段于鄢》,奴婢侥幸瞧过。” “你看过《左传》?”卫辞青扭身瞧向她,眸中看不清情绪,语气中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 像是惊讶于花颜曾看过左传,又像是防备。 大公子是喜是怒,花颜没把握,可顶着大公子的幽冷眼神,轻声答:“奴婢看过的。” “如今不诓本相了?”卫辞青挑眉,像是没想到花颜会爽快回答看过。 第143章 绑架 “奴婢…”花颜嘴边讨好的话滚了又滚,最后对上大公子的眸光,还是说了真心话:“公子不是已经知晓奴婢的身世了么?” 从前那回诓大公子是想要藏拙,隐藏自己的身份,如今早就被大公子查出了身世,她再如何藏拙也无济于事。 与其想无数个谎言去圆谎,不如真话以答。 因着之前在马车中,大公子第一次揭破她身份时说的话,她这话说的,倒是让两人间气氛尴尬了些。 “还看过什么?”卫辞青像是被她噎了一句,有些了无兴味,扭身回去不再瞧她。 方才赛花灯公子也看见了,身份公子也知晓,花颜诚然没什么好隐瞒的,甚至大公子最忌讳人骗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花颜都只能老实回答:“各类的史记兵书,都看过一些的。” 两人说着话,卫辞青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花颜都一一回答。 不知不觉说话间,竟走到了卖糖人的小摊前,糖葫芦、糖山药等坊间一应俱全,只是多半都是甜食。 花颜主动去拉卫辞青的衣袖,后者扭头睨着她,像是在等她说话。 花颜轻声询问:“公子…奴婢可能停下看看?” 小丫鬟满眼期待地拉着他的衣袖,见他不说话竟还下意识地晃了晃他的手臂,虽无肌肤之亲却格外动人心弦。 就像是一旁像娘亲爹爹撒娇求宠的孩童。 卫辞青唇边勾起一抹不自觉的笑,“嗯。” “奴婢谢过公子。”花颜心头喜悦,福身行礼的动作都轻快了些,转身便去了一旁的小摊旁。 花颜瞧着摊上的吃食,专挑着娘亲李氏和容儿爱吃的,让摊主包起来之后又想起来桑桑和李嬷嬷也爱吃,忙拿了些去贿赂一旁的行之和朔风,才心安理得地将那两大油纸包给母亲和妹妹的吃食塞进两人怀里,自己则是继续替桑桑和李嬷嬷选。 许是人逢喜事,又许是花颜手中握着自己赢下的二十两,难得这样有底气,选到最后,给母亲妹妹、桑桑和李嬷嬷一人都买了两大包吃食,甚至连行之和朔风都沾上了光,一人得了两大包。 花颜付了银两之后,自己留了一半,剩余的一半银两塞进荷包中递给行之,交代道:“剩下的银两便烦请行之侍卫替我前去济善堂交到母亲李氏手中,再同母亲交代一句,容儿爱吃甜食,但这些切不可由着她的性子贪多,一日吃一样便够了,否则对她牙不好,长了龋齿就过犹不及了。” 行之连连点头:“姑娘放心,属下定会一字不差地带到。” 花颜交代完,便回到了卫辞青身边,柔声回话:“回公子,奴婢要办的办完了,耽误公子奴婢实在惭愧。” 卫辞青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扫了一眼她空空荡荡的手问:“自己不要?” 花颜笑着摇头,老实巴交地回答:“奴婢不用。” 花颜心觉公子问这句话时像是没什么情绪,只是不知为何,她回答了反倒没人说话了。 她抬头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大公子,只见他正眸光沉沉地看着自己薄唇紧抿,那眼神幽幽更不说话,看得花颜心惊,浑身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眼神… 是她看错了么?那眼神中的情绪复杂得她分辨许久,可好不容易捕捉到那一丝幽怨又吓得花颜心惊,只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小丫鬟呆头呆脑的,不像是兔子,像是被人砸了脑袋的呆头鹅。 卫辞青见花颜久久没说话,像是半分都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他索性一甩袖:“罢了,走吧。” 花颜忙求助地看向一旁的行之,心想大公子这又是怎么了,她那句话统共四个字,实在找不到哪个字能惹得公子如此。 行之心中门清,朝着花颜亮了亮手中的那串糖葫芦,怕她不明白,又一手抱着满怀的油纸包,一手忙拉过朔风手中的糖葫芦晃了晃,又指了指公子的背影。 花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确实…好像没想到大公子,可公子不是不爱吃甜食么? 况且这些都是民间坊中,百姓们喜欢的,也买得起的吃食,在公子眼中怕是会有些廉价吧? 丞相府的膳房请的是从皇宫御膳房退下来的御厨,平日做出来的吃食自然不必说,加上凡是高门大户必是家规森严,多半是不许公子小姐们吃这些的。 因着这几个缘由,花颜选的时候才未曾想到大公子,如今反应过来忙选了样糕点呈到了公子面前,“这枣泥山药糕瞧着卖相不错,公子可要尝尝?” 卫辞青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梢,却是转身,眸光落在一旁的书摊上,语气听起来很是平静:“本相怎会吃这些?” 若不是瞧见大公子这样傲娇的反应,花颜还真拿不准是不是因为这才惹他不快,她很是确定,跟着他转身,又到了他的面前,“方才未曾给公子,一则是想着公子一向不爱甜食,二则是怕公子不喜,奴婢不是故意的。公子可否赏脸,尝一口?” 见她满脸诚恳,满眼的讨好之意,卫辞青才冷声吩咐:“抬高些。” 花颜便明白这是答应了,忙递到了大公子的薄唇边,眼睁睁看着卫辞青轻咬了一口,满眼期待地看着他问:“如何?” “尚可。”卫辞青掀唇。 花颜一瞧他松了口,忙笑着让摊主将那摊上所有的吃食都包起来。 看着小丫鬟明显轻快不少的模样,卫辞青眸中划过一抹笑意。 来了别院之后的她,比在丞相府中要生动活泼不少。 丞相府中的她,像是背负着泰山之重,笑得少也无甚真心笑意,从未这样自然地同他撒过娇。 如今才有些许娇软生动的女儿家模样。 这一趟夜游会下来,花颜和卫辞青都是心情愉悦不少。 就是苦了行之和朔风。 走着走着,便到了成衣铺子前,大公子二话不说便让行之带她进去量尺寸做衣裙,花颜推辞两次,却拗不过大公子,只能进去。 凡是大公子瞧着好的缎子,便让花颜去里间试,他便瞧着伙计制衣。 只是花颜进去太快,没有尺寸,那掌柜娘子只能硬着头皮去寻卫辞青:“这位公子,我们的伙计还未曾替你家娘子量尺寸呢,不如先量了尺寸再试?” 卫辞青眸光落在面前一排花颜未曾试过的缎子上,淡定掀唇便将尺寸报了出来。 那速度之快,仿佛他早已经烂熟于心,连那掌柜娘子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吩咐伙计记下。 谁知,里间突然传来女子的惨叫:“你怎么敢…敢闯进我们铺子中!!来人…掌柜的…!!” 行之和朔风一听,忙将手中抱着的油纸包放在了一旁,提着剑便冲了进去! 可谁知,只有两个躺在血泊之中惨叫的女伙计,而花颜早已不知去向!!! …… “救命…唔唔唔唔…救命!!” 花颜有意识时,便听见了一阵女子的惨叫。 她奋力睁开了眼睛,发现那被绑在柱子上的女子竟然是八公主!! 第144章 破庙绑架 花颜心中,下意识地生出无限恐惧与慌张,她此时整个人被粗麻绳紧紧地绑在另外一根很粗很粗柱子上,约莫要三个人才能合抱起来。 只是此时这地昏暗无光,只有一点点的烛火,在冬日的寒风中不断摇曳仿佛下一刻便会熄灭。 突然,她眼前骤然一亮,被一道银白的亮光猛然晃了眼睛,花颜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烛光映照在刀身上反射出来的光! 正在花颜心惊胆战之时,只听得一声—— “老大,那个醒了!!” 不知是谁先发现角落里的花颜醒了,指着她就是大声提醒。 只见方才还在制住八公主的黑衣人,扭头一见花颜醒了,抬手一个手刀便猛地砍在了八公主的后脖梗处,紧接着八公主便失去了意识,花颜眼睁睁地看着八公主双眼闭上,头颅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那数十个身穿一身深黑夜行衣的蒙面男子们骤然扭身看向花颜,握紧了手中的长刀,随着他们一点点地走近。 银白的刀身上,反射出凛冽的寒光,让人控制不住的背后生寒,那几十名黑衣人不断接近整个将花颜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显然要比周围的身材更加高大些,手中拿着的也不是大刀而是三尺青锋长剑,他径直从黑衣人中走了出来,不断朝着花颜靠近。 “别…别过来!”花颜此时吓得手脚发凉,颤抖着嗓音故作镇定地质问:“你们这些歹徒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圣上下令举办的夜游会中为非作歹?你们可知自己绑来的人是谁?!” “当然知道。”那为首的黑衣人并不听花颜的,冷笑着在手上挽了个剑花,下一瞬剑锋直架在花颜雪白的脖颈边,笑得邪性:“不知道是哪家的官家小姐,但我知道,你是卫辞青的相好。” 一听着黑衣人的回话,花颜微不可见地蹙了秀眉,这样的回答,看来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只是丞相府的一个丫鬟,如今将她绑过来恐怕也是因为大公子。 “对,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官家小姐,你们今日不管是绑了我还是杀了我,都不会威胁到你们的性命,但是,你们可知那边是何等的大人物?”花颜在说这番话时声音控制不住颤抖,心中也充斥着惊恐和害怕,可她只能强行压下所有的惊慌失措,如今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她只能尝试自救: “那可是我景国如今唯一的一位公主,从小受尽几位皇兄和帝后的宠爱,尔等如今将她掳了过来,帝后和几位皇子焉能放过各位?!” 不得不说,花颜这番话可谓是掷地有声,若是一般的土匪只图钱财,恐怕在听见八公子的三个字时,便会吓得两股战战。 偏生,花颜遇见的远远没有那样好打发,根本唬不住。 为首的黑衣人更是冷笑连连,“你又怎知八公主是我等惹不起的人?我们既然敢把她绑过来,就说明了不怕,你这个小女子与其担心我们的下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 说罢,那为首的黑衣人猛地一甩衣袖,便带着一众黑人走了出去,将她们彻底锁了起来。 一道铁锁重重落下的声音,花颜再也看不见外面是何景象,一股烦躁而无助的情绪从心中升腾而起。 等他们走之后,花颜才能勉强冷静下心绪,细心地观察眼前是什么地方。 好在还有一些烛光,虽然昏暗花颜也隐隐约约中看见了不远处的供桌,而桌上宣布应该整整齐齐铺着的黄巾如今满是狼狈破烂,除了撕裂的长线头零落,更有好几处大大的灰黑烧灼痕迹,想来此处应该发生过大火。 看着那供桌,突然一抹金光微闪,花颜拧着秀眉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一截断裂的金手臂,似乎是佛像上的!! 寺庙! 她们十有八九在寺庙之中! 应该还是个发生过火灾的破庙。 大景国皇室信佛,跟着的在官员和百姓中信佛的也不在少数,信佛的多了,寺庙则修建的也多了。 在大景国,甚至能够做到一城一庙,若是多的更能够有好几座寺庙。 而作为国都京城,是整个大景国中最为繁荣昌盛之地,虽说国寺为相国寺,但大寺庙也是不少,小寺庙更可以说是层出不穷。 好在从前家中未曾出事之时,母亲李氏信佛,花颜陪母亲上佛去过不少的寺庙,也能对寺庙有些了解。 若是她未曾记错,这城外大大小小的寺庙曾有七八座,只是其中一部分因为香火萧条,门可罗雀而不得不废弃。 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天灾人祸。 其中因为火灾而废弃的寺庙,也有三座之多。 能看见的东西和景象实在有限,花颜实在是没办法确定自己现在何处。 花颜不想坐以待毙,但那些黑衣人既然敢在夜游会上动手,看见了八公主又不害怕,向来背后定然是多少有些底气和支撑的。 说不定,当真有什么大人物给他们撑腰。 若是这样,那背后之人对大公子又究竟想做什么? 脑海中接二连三地冒出无数个念头,可惜花颜一时之间实在想不明白,只能确定的一件事便是,既然那些黑衣人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大公子来的,那么她与八公主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若是此时就要了她们的性命,他们又何必费这样大的力气将她们绑到城外来。 想清楚了这点,花颜也轻松了些,整个人手脚无力,只能被绑在柱子上,眸光流转间,不知怎么就看向了另外一个柱子上绑着的八公主。 她实在是说不清自己心中对于八公主是愤恨更多,还是嫉妒更多,不甘更多。 只是看着面前毫无生气的八公主,她竟然诡异地生出些许平静,花颜自嘲一笑。 人这一生,果真逃不过一个命字。 她万万未曾想到,有一日竟然也会和这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同样沦落至此。 另一边,别院中。 卫辞青带着行之回了别院调取暗卫,朔风已经带着人先去寻找。 可到了半夜,竟也没有花颜的消息。 行之看着自家主子整宿未曾休息,担心道:“公子…您还是去歇息片刻吧,您已经一整夜没有合过眼,了,您的身子本就受了伤未曾痊愈,若是这样下去,身子怕是受不住。况且朔风已经带着所有的暗卫去寻找,若是有了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回府禀报的。” 第145章 二选一 卫辞青捏了捏眉心,对于行之的话未置可否,而是自顾自地道:“明日成衣铺子将定做好的衣裙送过来之后,你亲自送进她的院子。” “是。”行之一听,心知自己是怎么都劝不动了,也很是懊恼,若是他与朔风再仔细些,说不定花颜姑娘就不会被人掳走,颇有些自责:“回公子,都是属下们的错,竟然有心人威胁到公子和姑娘的性命。” 卫辞青抬了抬眼皮,最终瞧向行之时,也未曾责怪于她,只是寒声道:“是要为她备两名女暗卫。今日这样的情况,他们便是算准了男女有别,你和朔风不可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盯着。” “是,属下定会尽快去办。”行之答得快。 …… 后半夜,那不停摇曳着的烛火终于在颤颤巍巍的光中灭了。 花颜眼前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和死寂,她察觉不到声音,也看不见半点东西。 若是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置她于死地,那便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恐怕花颜刚听见声音,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没了性命。 无穷无尽的黑暗,无时无刻都有可能冒出来的利刃,就如她原本只是在成衣铺子,怎会想到会有今日? 黑暗中潜藏着的无数危险和变数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同大公子逛了几个时辰的夜游会,又赛花灯,花颜身心俱疲,眼下心中惴惴不安的情绪让她强行打起精神,防备一切有可能冒出来的危险。 这一夜,花颜又累又怕,却又害怕得睡不着,她只能硬生生地扛着不让自己睡着。 好不容易看见门外窗外缝隙中闯进来的一丝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眼前黑暗驱散。 天亮了。 花颜这才松了口气。 可下一瞬,铁锁重重砸响的声音传来,犹如一道灭顶的天雷,瞬间让花颜清醒起来。 她睁着重重的眼皮看向那用铁锁锁着的门,一阵铁锁碰撞的声音响起,很快门便被打开。 还是昨夜那为首的黑衣人,虽然他蒙着面,没办法看清他的全部面目,花颜依旧靠着身段和他手上的长剑认了出来。 那黑衣人走到了花颜的面前,抬了抬手上的剑,身边的两名黑衣人便分别到了花颜和昏迷中的八公主面前。 只见黑衣人朝着自己伸出了手,手上长刀随意一划,便得了花颜一片朱红绣金蝶裙角。 花颜抬起重如泰山的眼皮,嘴唇因为太久水米未进而干枯起皮,她用力才能勉强将唇张开,嗓音已经发哑:“你们要做什么?!” 那黑衣人就像是没有情绪的木头人一般,听见花颜的问话不仅没有回答,更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拿着那一片裙角便递给了为首的黑衣人。 花颜忙不迭看向一旁的八公主,只见那另外一名黑衣人是将八公主头上的雀雕牡丹鎏金簪子取了下来,同样也是递给了为首的黑衣人。 花颜看着他们的动作和行为,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可紧接着又被她自己亲手掐死,不可能…不会的… 她满眼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那为首的黑衣人,干涸起皮的嘴唇一张一合好久,才在巨大的恐慌之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你放心,我知道你这小娘子怕死,其实你也不用这样害怕,我们也不一定会要了你的性命。”那为首的黑衣人听见花颜的问话,不知道为何像是被突然踩中某个让他越发起兴的点,笑得越发邪性疯狂: “放心好了,你和那个八公主的性命,我们只会要一个。至于到底是你死,还是八公主死,那可就得看你们的老相好卫辞青选谁了。” 说完,他便带着手上一片朱红裙角和一支雀雕牡丹鎏金簪子走了出去,身边的两名黑衣人竟是将一旁的八公主带走,留下了四名黑衣人将花颜严严实实地看管起来。 莫大的绝望和恐慌彻底将花颜笼罩下来。 她没想到,没想到背后那大人物不仅想用她们来引出大公子,更是要如此戏弄大公子 将她和八公主分开,恐怕不管公子选择先去救谁,都会有无数个埋伏陷阱等着他。 而与公子一同生命堪忧的,则是她和八公主。 那背后之人就是要告诉大公子,无论他选谁,她和八公主一个都活不下来,他就算是权倾朝野的文官之首又如何,一样要被他要弄在股掌之间。 但花颜并不认为大公子会坐以待毙。 只是… 虽然公子英明神武,向来料事如神,更是在官场纵横多年,想要救人也只是举手之劳。 可…不管公子选谁,另外一个便成了无用的棋子,自然而然会被就地处死。 花颜从来不敢妄想大公子优先选择自己,更何况另外一个选择是八公主。 她和八公主,孰轻孰重,公子会选择谁,花颜简直想都不想用都知道答案。 也正是她太了解大公子,了解他的冷漠无情,了解他的凉薄淡漠,才越发清楚自己怕是必死无疑。 越是这样,她心中越是苍凉,像是一片刚刚被滋养生出些许绿芽的平原,一把熊熊燃烧的火无情掠过,便成了寸草不生的漆黑土地,贫瘠而绝望。 …… “这就是宁儿的簪子,还是本宫特意命司珍司的人为她打造的!”皇后从卫辞青手中接过那一支雀雕牡丹鎏金簪子,瞬间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八公主失踪半夜,她命人去找却是杳无音信。 如今再看见八公主的信物,皇后如何能够不心疼又担忧? 皇后实在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儿,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皇后架子,快步到了卫辞青面前,泪眼婆娑地放低了身姿请求:“昨夜皇上与本宫已经派出了无数的大内高手去寻找宁儿的踪迹,只是昨夜皇上方才举办了夜游会,正是百姓与科举举子情绪最高之时,此事若是传了出来必然会引起官员和百姓的恐慌,也不利于十日后的科举,所以本宫和皇上不便直接出面动用皇室之力。宁儿同你乃是十几年的情分,更是曾救过你性命的,你可一定要确保宁儿性命无忧啊!” 第146章 皇家最是无情 皇后正说着话,便听得太监一声通报响起,皇帝神色凌厉地走进来。 殿中登时冰冷下来,没有哪位父亲能够忍受自己宠爱多年的女儿被掳走,陷入生死不明的危险境地,更何况面前这位是大景国君,抬手间掌控的是一个偌大国家的生死,更加受不了有人明目张胆地挑战皇权。 皇上猛地甩袖:“一日之内,必要将八公主救回!” “微臣当竭力而为。”卫辞青拱手行礼。 他刚答完话,殿外便立马传来了通报声,听着该是几位皇子得知八公主失踪的消息,特意赶进宫中。 很快,太子殿下便带着身后四位皇子进来了,忙朝着帝后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母后,今日早起便听说宁儿已经失踪了三四个时辰,生死未卜。儿臣实在担心,这便草草更了衣进宫,宁儿如今如何?” 太子问完,身后四位皇子也跟着问,瞧着神色一个比一个更紧张,倒像是打心里心疼着急八公主这个妹妹。 帝后听见问话,脸色都不好看,一旁跟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忙上前,将昨夜到今日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说是八公主是随皇后娘娘回宫时失踪的,一路上并未发现异常,只是公主和皇后娘娘分开而乘,等到了宫门时,再去看八公主的马车中已经没了人影。 太子一听,禁不住拧了剑眉,问道:“这么说来,身边伺候的人竟然都没有一个人发现宁儿到底是何时不见的?” 此话一出,便是玩忽职守。 按照道理来说,凡是皇后和公主的身边都会有宫女太监,若是出宫虽不便带上太多伺候的奴才,但定会带上侍卫随行保护。 纵使皇后娘娘与公主分开而乘,也会有各自的侍卫保护,怎么可能做到无人发现公主失踪的地步? 要么是身边伺候的人玩忽职守,要么便就是…那群贼人神通广大了。 这说辞太过荒唐,甚至有骇人听闻之嫌,殿中众人一听,神色不一。 许是嬷嬷也对着说辞有疑虑,神色为难地答:“回太子殿下,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全都审过了,都是如此说辞。” 那便没有查的蛛丝马迹了。 殿中众人是什么人,自然立马意识到了什么。 气氛沉重下来。 高坐前首的皇帝神色凛冽严肃,浑身气势压迫性十足,拧着眉扫了一眼殿中的太子几人,眸中划过一抹暗色:“老三和老六何在?” 此言一出,太子和四位皇子眸中都是情绪不明,七皇子忙从几人身后走上前,恭敬回话:“回父皇,昨夜三哥的病又犯了,请了数位郎中去了府中医治,今日儿臣前往三哥府中探望之时,三哥的情况才有些好转,一听宁儿出事,三哥撑着病弱的身子非要和儿臣一起进宫。儿臣想以三哥的身子进宫怕也是帮不上什么忙,便斗胆先让三皇嫂劝着三哥在府中休养,儿臣自己便和几位皇兄进宫了。” “倒是难得他挂念着宁儿,算是个合格的兄长。”皇帝眸中闪过暗芒,脸色缓和了些。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红着眼忙附和:“皇上说的是,三皇子天生体弱又不良于行,更有那样一个生母,自己旧病复发,竟还能想着宁儿,能有这样的皇兄,是宁儿之福。” “老六何在?”皇帝语气冷厉,不像是在关心儿子女儿在何处,倒像是在审问什么犯了大错之人。 五皇子也立马走上前回话:“回父皇,六弟昨日同人饮酒怕是此刻还未醒呢!” “好一个六皇子!”皇帝面色沉沉地一拍扶手,声音响亮震得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除了太子殿下和八公主之外,一共六位皇子,而只有八公主和太子殿下为皇后所出,其他皇子便是妃嫔所出,其中三皇子的生母出身最低,只是宫中的一位女官,生下三皇子时血崩而去,也只是位分最低的官女子。 直到三皇子弱冠之时,才追封了昭仪之位,实则瞧不起三皇子的人有的是。 除了三皇子之外,各位皇子的生母无一不是官家小姐,抛开皇后娘娘,其中最高出身的便就是这位六皇子的生母,乃是将门之女,父亲兄长无一不是为国效命的大将军。 偏偏,六皇子却是所有皇子中个最为吊儿郎当不成器的,旁的皇子要么在文韬上苦下功夫,要么便是在武略上用尽心思。 而这位六皇子,日日除了斗鸡斗蛐蛐,便就是跟着那一群所谓的世家子弟喝酒赛马,文韬武略样样不精,更是胸无点墨,那做出来的诗,皇帝看了都是连连摇头。 皇后娘娘瞧着皇上的怒容,眸中闪过一抹很浅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之前的伤心担忧,忙劝说:“皇上莫要动怒,六皇子生性洒脱不羁,如今也是事出有因,不知晓宁儿之事,若是知晓了也定是着急进宫的,六皇子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是淑妃教养的孩子,是万万不会罔顾手足之情的。” “事出有因?!日日只知道喝酒斗鸡,这如何能算是正事!”皇帝一听皇后的劝慰之语,怒容更甚。 一众皇子忙迎上去劝说。 也不知怎么了,突然便没人再提起八公主被掳走之事,仿佛那事只是为了眼前他们父母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开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头。 皇帝从前做皇子之时,便是从四五位皇子中杀出来的皇位,平生生性多疑,最恨朝堂中人结党营私,日常教导他们兄友弟恭,切勿如同先皇在世时那般勾心斗角,兄弟阋墙。 皇帝趁着八公主失踪一事有心考察几位皇子对于手足之情的重视,各位皇子心中自然清楚,也好趁着八公主失踪一事在皇帝心中立下自己重视兄弟手足,情深义重的形象。 而皇后,自然也不是简单的。 人人心怀鬼胎,人人道貌岸然,人人在旁人嘴中都将八公主宠之入骨,偏生没人再着急问起八公主失踪之事。 这就是皇家。 最是无情帝王家,行之瞧着,心中无比感叹又觉冒出一身冷汗。 卫辞青领着行之候在殿门处,神色毫无波澜,许是他见的多了,又许是他本就对这世间的情意不以为然,对于眼前人人各怀鬼胎的景象司空见惯,如同一个毫不相关的看客。 他狭长幽深的凤眸中如古井无波,唯独眉拧着,指腹不停地摩挲着手中的朱红裙角。 只有这一片裙角,半点蛛丝马迹也无。 他的小丫鬟,在何处? 第147章 去救本相的兔子 卫辞青的目光落在朱红衣料上,上面还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蝶,仿佛要随风起舞,就如同赢了花灯魁首,朝他娉婷而来的小丫鬟。 他将那一块衣料放在鼻子下面轻嗅。 行之正看着呢,结果自家公子握着那块衣料竟是径直迈步离开,只听公子一声:“走。” 果断至极。 他看了自家公子的身影,又看了看帝后和皇子们,想要提醒自家主子要同皇上告退的哇,纵使是发现了蛛丝马迹,也要同皇上请旨的啊。 这这这,对着皇上转身就往外走,他的个天爷哟,这要是怪罪下来一般人不得治个顶撞之罪? 行之只能硬着头皮朝皇帝行礼告退:“启禀皇上,公子发现了关于八公主的线索,事关公主性命,公子不敢耽搁,已经前去营救,特留属下向皇上皇后娘娘,和各位殿下请罪。” “为了救朕的女儿,辞青何罪之有?!眼下救出宁儿,能将宁儿平安无事地带回来才是最重要的。”行之一说话,皇上也似乎像是想起了,便也管不得哪个皇子没来哪个皇子不务正业了,扬袖便吩咐下去。 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也忙告退动身。 行之率先在宫门处追上了大步流星的卫辞青,还没说话呢,便瞧着自家公子兀自上了马车。 行之三步化作两步冲了上去,一屁股坐上马车,转头便瞧着朔风望着自己满眼…茫然。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朔风一眼,随即转头看向马车帘子问:“公子,咱们去哪儿?” “青玄寺。” “您是说城外那座起过大火而废弃的青玄寺?”行之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出卫辞青所说地点,“八公主就在哪儿?” “不。”卫辞青沉声否定,嗓音料峭低沉:“去救本相的兔子。” …… 花颜被绑在柱子上,周围围着四名黑衣人,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寺门,仿佛四座石雕一般。 她此时实在没什么精神,幸好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和对死亡的莫大恐惧将她彻底笼罩,她清醒得不行。 紧接着。 “叩叩叩” 门响了。 那四名黑衣人迅速闪躲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花颜面前,她根本看不清。 可嘴中塞满了布包,她根本说不了话,也没有多余力气用来做无端地挣扎,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寺门,像是要将那破烂厚重的寺门盯出两个洞,让她看清外面来人究竟是谁才好。 花颜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盯着门,紧张得好像周围空气都逐渐变得稀薄,让她越发的呼吸困难。 她不知道门外来的是谁,是前来救她的大公子,还是来了结她性命的人,她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根本不清楚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她究竟会面临什么,死亡,还是……一线生机。 她真的还会有一线生机么? 公子会来救她么? 应该不会的吧。 可她如今都快要死了,总应该给她一点痴心妄想的权利,反正…她都要死了。 门再次被敲响,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声音。 寺庙中无人能应,门第三次被敲响,却和前两次不一样了。 两长一短。 不像是着急救人或者找人的模样,反倒像是有条不紊地对暗语,花颜的心一下便落到了谷底。 不是…至少外面的人不是来救她的。 不出她所料,那几名方才还埋伏起来的黑衣人像是听懂了那暗语,又现身出来,紧接着到了寺门后,低声问了一句什么,花颜听不清。 她只能听见门外的人又回了一句什么,四名黑衣人对视一眼,便将寺门打开。 是昨日那名为首的黑衣人,手中依旧拿着长剑,只是他此刻一步步朝花颜走近,嘴中发出阴冷的笑: “这位小姐,可惜咯,你被相好的抛弃了~” 此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花颜一瞬间手脚冰凉,浑身的鲜血当真冷了下来,面无血色。 那为首的黑衣人在靠近之时,继续道:“你这个什么相好也不过如此嘛,老子看着赛花灯之时你和那卫辞青你侬我侬,瞧起来情意绵绵的模样,才费了心思将你给掳了过来,还指望着能将卫辞青给钓过来,谁知道你怎么还不如那个公主啊!你看看,卫辞青宁愿救那个公主,都不愿意救你这个相好的,还真是薄情寡义啊。只不过既然卫辞青去了截然相反的京火寺,那你对老子可就没什么价值了。偏偏你又见过老子,只有你死了老子才能永绝后患!不过你放心,京火寺十面埋伏,早就布置了无数道埋伏,卫辞青也会很快去地府找你团圆,继续…当你的相好!” “不…唔唔唔唔”花颜此时再不敢又半分期待与希望,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贼人,满眼只有惊恐和绝望。 其实她早就知道答案,早知道公子会去救八公主。 或许…若是在给公子些时间,公子说不定也会想起有她这个人,也会来救她。 但花颜清楚,她比不过八公主,至少在公子心中是如此。 可她不能死,她还不能死! 娘亲和容儿还在济善堂等着她,她还要接她们回家的!! 突然,花颜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开始猛地挣扎起来,就连那紧紧绑着的粗布绳子都开始有些晃动起来。 可她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从未习武,纵然挣扎也根本抵不过这缠了十几圈的粗绳。 “你在奈何桥上等等,卫辞青马上就来陪你!”那为首的黑衣人冷喝一声,举起手中长剑朝着花颜的面门而去!! 眼瞧着那剑就要捅穿她的头颅,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受了伤的黑衣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老大!!有人来了,个个身手不俗,竟然趁着我们以为没人会来松懈之时,将我们埋伏的二三十个兄弟一窝端了!!!” “什么?可见到卫辞青?!”为首的黑衣人神色大变,怒声问! “没有看见!” “那会是什么人?!管他那么多,不是卫辞青,不管是谁,都休想逃出我们埋伏!只要我们死守破庙,他们也毫无办法,只要敢冲进来就一个不留!”那为首的黑衣人也顾不上花颜,怒声命令。 第148章 皇子之争初见端倪 破庙易守难攻,若是这些黑衣人死守在寺庙之内,里里外外只有这一扇大门能够进来,外面的人想要强行闯入,只能分前后闯入,如此便容易形成瓮中捉鳖的局势。 来一个,这些黑衣人便能杀一个。 为首的那个人说的没错。 眼前泛着凛冽寒光的刀刃暂时移开,花颜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仍旧看不见生的希望,甚至来外面来人是谁都不知晓,更不知道是不是前来救自己的。 “砰砰砰!!” 一阵剧烈地撞门声猛地响起,几名黑衣人立刻警觉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更是将刀架在花颜的脖颈之上,厉声往外喝道:“若再敢轻举妄动,我便杀了她!老子死之前,也要让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给老子垫背!” 破庙内外都是练家子,习武之人的耳力比常人好上数倍,自然能够将这黑衣人的警告听得清楚,果然便停止了撞门的动作。 “呵,想不到你这小娘子还真有点用嘛。”为首的黑衣人邪笑一声。 可下一刻,突然听见几声破空而来的疾风之声,一阵熏呛的烟雾迅速升起,将寺庙中所有黑衣人都要熏得眼前发黑咳嗽起来,只听得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紧接着便传来其他黑衣人的惊呼—— “大哥快走,是狼粪,他们扔进来的是点燃的狼粪!” 那熏呛的味道和狼烟实在难熬,花颜被呛得止不住的咳嗽,仿佛肺都要从胸腔之中咳出来才好。 越咳嗽嘴里就呛进去更多狼烟,狼烟挤压走她胸腔中的空气,花颜几乎连呼吸都困难,眼前也被迅速升腾而起的狼烟彻底遮挡住了视线。 脑子混沌,五感都好像被彻底封了起来,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不远处响起惨叫声,还有匆忙的脚步声。 似乎又被人抱进了怀中,她拼命想要看清救了她的是谁,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彻底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之时,便已经不知道是何时。 只知道她睁开眼,便是桑桑那张憔悴苍白的小脸。 一见花颜醒了,桑桑便立马扑了过来:“姐姐,你终于醒了!行之将你送回来之时,可把桑桑吓坏了!怎么在这京城之中,还有那样胆大包天的贼人,竟敢在夜游会上将你掳走!简直是丧心病狂!” “没事,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花颜虚弱地笑了笑,虽是安慰桑桑也是实话。 那些黑衣人误以为她对公子很重要才将她掳走,想要用她引出公子,所以除了这一日一夜水米未进之外,倒也没有受多少虐待和折磨。 想起此事,花颜反应过来,忙抓住桑桑的手着急地问:“公子呢?公子可曾平安无事?” “公子怎会出事?”桑桑不解地看向花颜反问,随即又像是反应过来,以为花颜不知道八公主的事,便小声解释:“姐姐你还不知道,你在夜游会上出事的同时,八公主也被一伙贼人掳走了,听说整个皇宫上下急得是团团转,可城中还在举行夜游会,便不好大肆张扬地寻找八公主。还是公子带着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去城外救出八公主的。” 说着,桑桑轻拍了拍花颜的手,安慰道:“放心吧姐姐,眼下公子正在宫中同皇上太子议事,说是定要查清是何人敢胆大包天地将八公主掳走,公子平安得很,倒是姐姐虽说身上没添新伤,但经此一遭也受了不少惊吓,好好休养才是。我这就去给你煎药。” 花颜闻言,苍白着脸点头:“好。” 听着桑桑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花颜如释重负,脑海中不停浮现破庙中的场景,耳边萦绕着那时的喧闹声、脚步声、说话声以及所有残忍的打杀声,仿佛全都挤在她的脑子里争吵不休,让她生出无数烦躁和后怕。 可无论花颜多么想要回忆起抱着她的人是谁,她都无从下手。 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在狼烟之中也睁不开眼看清面前的究竟是谁,那时的她就像是彻底被狼烟蒙蔽了五感。 她究竟想要想起些什么呢? 当真是想要知晓救她的是谁么? 花颜自嘲一笑,纵使再自欺欺人也无法否认: 她不是想要知道谁救了自己,而是想知道救了她的是不是大公子。 明明她更清楚的是,她不该有如此想法。 如果她没猜错,她被放在青玄寺庙,以防公子能及时赶来,八公主恐怕应该在距离青玄寺最远的灵火寺,两寺庙之间相隔几十里。 方才桑桑说,八公主是公子救出来,那么在短时间之内绝对赶不去青玄寺救她,应当是行之带着人来的吧。 算起来,还是公子救了她的性命。 她应该感恩才是。 花颜攥上心口的衣物,可为什么……心还是像被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灌进呼呼的寒风。 …… 御书房中。 “父皇,您一定要为宁儿做主啊!宁儿是儿臣们从小疼爱着长大的,未曾受过半分委屈,从小到大有半分不痛快就要扑进儿臣怀里哭上半个时辰的啊!怎么偏偏如今在夜游会上出事?!那歹人不仅胆大妄为地将宁儿掳走,更是对宁儿百般虐待!”二皇子神色激动,越说就越是气愤心疼,像是恨不得提着剑便要去斩了将八公主掳走的贼人。 生怕旁人不为所动,二皇子又忙继续道:“丞相将宁儿从那破庙中救出来时,宁儿是那样的憔悴,那手上脚上都被绑得青紫,宁儿身子娇弱,肌肤更是娇嫩,平日哪里红了破了都要百般担心,唯恐留了疤。如今那手腕和脚腕上都是青紫,儿臣几个身为兄长,瞧着就心疼得不行!父皇,您定不能放过背后的凶手!” 皇上睨了二皇子一眼,神色平静得和二皇子形成鲜明对比:“那依你看,要如何处置?” 二皇子一听,登时冷笑一声:“回父皇,自然是要严查背后指使之人!从重处置,为宁儿出气才好!” “指使之人?”皇帝闻言,眸中浮起一抹冷笑,随即又问:“老二心中可有猜想之人?” “敢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掳走公主之人,身份怎会简单?”二皇子冷哼一声,“依儿臣看,别是哪个别有用心的人,想用宁儿来威胁父皇吧?” 二皇子乃是出了名的一根筋,说好听了是行事直接,说的不好听便是冲动莽撞,毫无城府。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其中的意味在场各位自然明了。 皇帝不置一词,太子和几位皇子神色微变,神色不一,转眼又恢复如常。 “二弟,莫要胡言!”太子神色严肃地呵斥一声,随即又缓和不少,对二皇子柔声解释:“此事远不止如此,你想想,宁儿虽然性子娇纵些,也从未与人结怨。且若背后指使者只是针对宁儿,为何宁儿那只雀雕牡丹鎏金簪子会送去老师府上?皇兄知晓你是心疼宁儿,但也不可妄下断言。” 五皇子和七皇子也点点头附和。 恐怕也只有二皇子这个一根筋,才会真的认为背后之人是想要挑衅皇室另有图谋。 若背后之人意图在宁儿或是皇室,那雀雕牡丹鎏金簪子纵使送不进宫中,随便送去哪位皇子的府邸也是同样的,为何偏偏送去了卫辞青的府上? 若是图谋钱财权势,大可用宁儿作为人质。 可见背后指使者所图,非钱非权,更非宁儿和皇室。 皇帝神色冷厉严肃,将自己这几个儿子的反应全数收入眼底,依旧未曾说话,大由任他们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的意思。 二皇子在几个兄弟的提点之下,再愚钝单纯也意识到了不对,扭头看向退至后座,未置一词的卫辞青,又看向太子殿下:“你们是说,那人将宁儿掳走,意在丞相?” 太子几人未曾答话,但神色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非钱非权,那人是想要丞相的性命?”二皇子继续问。 七皇子年纪稍小些,不紧不慢地补充:“又或许,是想通过丞相,改变些什么,比如……” “科举。”二皇子难得脑子转的快些,脱口而出。 御书房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若是此事扯上科举考试,那便不再是简单的掳走八公主,从家事变成了国事! 此次科举考试本就是破格提前,卫辞青身兼主考与主事双重责,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他出事,科举考试必定延期,有损皇室声誉不说,万千举子等定会怨声载道。 若有心人算计,在科举考试延期之时,足以动上手脚。 科举考试越推一日,便会多一日的风险。 退一万步来说,若真是科举考试出纰漏,抛开要处罚涉事官员不说,朝廷如今空悬的官员之位不能再拖,各方势力的手都会伸向朝廷。 多的不说,只说是这太子和六位皇子,太后与皇后母族等等,势力盘根错节,一旦令各方势力亲近之人身居要职,必导致各方结党营私,动摇国之根本。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实乃国之大事。 一直未曾说话的四皇子闻言,难得张了口,意有所指:“若当真是为了左右科举之事,用以扶持亲近之人官居要职,那谁的嫌疑最大呢?” 此话一出,太子和几位皇子更是神色一凛。 毫无疑问,若当真如四皇子所说,嫌疑最大的显然便是他们几位皇子。 二皇子一听,反应过来此事如此重要,一旦扯上便是重罪,神色吓得大变,忙不迭望向皇帝解释:“父皇!儿臣等万不会行此下作又阴险狡诈之事!况且儿臣等从小宠爱宁儿,宁儿是儿臣几个人的亲妹妹,如何能够下此狠手?!” 四皇子苍白着唇,一扯唇笑得神秘,嗓音格外嘶哑:“二哥,我们几个虽对宁儿下不了如此狠手,可有些人能啊。”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便明白了四皇子话中的意有所指。 就连二皇子都反应了过来,看向四皇子:“四弟,你的意思是说……三弟和六弟?” 四皇子未置一词。 反倒是五皇子闻言,意味不明地开口:“倒也不是并无可能啊。虽说三哥体弱多病举国上下皆知,但我可是听闻几个月前三哥便从钟南山寻到了一位隐世的名医。经过名医的诊治,三哥的病已经两三个月未曾发作,大有痊愈之势。怎么偏偏就在昨夜宁儿失踪之时,突然复发了?这怕有些巧合吧?” “五哥,三哥待兄弟们向来温和亲近,更是在我们遇难之时多次出手相助,你怎能趁着三哥不在,诋毁他不说,竟以恶意揣测?”七皇子向来与三皇子亲近,虽说不是一母所生,却是情义深重。一听这莫须有的罪责,又气又急。 七皇子索性反问:“五哥你如此揣测三哥,可曾想过六哥?六哥向来喜欢喝酒玩乐不错,可这些年他除了斗鸡斗蛐蛐之外,便是同那一群世家公子喝酒,他的酒量你我皆知,可称得上是海量。怎么偏偏昨夜便喝醉了?试问这京城中,竟还有谁能将六哥轻易灌醉?” “七弟,你此言何意?!”五皇子闻言,语气凌厉地怒声质问。 七皇子面带薄怒,未退半分:“我是什么意思,五哥心里清楚!” “你!”五皇子没想到七皇子竟敢同他争执,正欲说话就被一声拍案打断—— “放肆!朕还坐在此处!”皇帝拍案而起,显然被自己几个儿子之间的争执气得神色难看。脸色铁青地看向一旁未曾说话的太子:“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拱手行礼,弯腰回答:“回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可大可小,若当真与科举有关,轻则举子怨声载道,重则影响国之根本。但若与科举无关,是为了旁的什么缘由便不用如此大动干戈。不如先命人将此事彻底查清,才好下决断。” 皇帝并未立马说话,冷着眸光盯着弯腰的太子停顿片刻,才抬眼看向卫辞青:“辞青如何看?” “回皇上,微臣以为事态不清,不宜妄断,眼下重中之重乃是科举,应当集人力物力于十日后的科举,若在此时分散人力,怕会正中下怀。”卫辞青沉声答话,语气没什么起伏,只是敛眉低目让人瞧不清眸中情绪,只知他一如寻常般冷静。 “辞青此言正是,朕也有此顾虑。若当真背后之人意图科举,此时大动干戈去查反而正中下怀。若意图并非科举,那便算不得国事。且那贼人如今已被关押于大理寺,那等科举过后再查不迟。”一听卫辞青答话,皇帝面色缓和不少,大手一挥便敲定:“今日之事,便如丞相所言去办。朕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 太子与四位皇子纷纷告退,只剩下卫辞青。 皇帝挑眉,似乎有些出乎意料:“辞青可还有话要说?” “回皇上,此事皆因微臣而起,连累公主微臣心有愧疚。还请皇上准许微臣前去公主宫中,探知公主平安。”卫辞青说着。 那话初初听着颇有些愧疚之情,可言语之间只剩冰冷,让人禁不住脊背生寒。 “准了。” 第149章 奴婢不是怕公子,是担心公子 “宁儿,告诉母后,可有何处受伤?”皇后看着眼前的八公主,好好的宝贝女儿莫名其妙被掳走了一天一夜,被救回来时就是如此憔悴的模样,她看着都心疼不已。 八公主瞧着虽憔悴,眉眼间却染满笑意,未见半分惊恐与后怕,像是孩童一般扑进皇后怀中撒娇:“母后莫要担心,宁儿这不是回来了么?而且卫哥哥去得及时,女儿未曾收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手脚被绳子绑得太久了有些青紫,方才太医也说了,用药油揉一揉过两日便能消了。” “那便好。若当真让本宫的宁儿受了伤,定让那群歹人以死谢罪!”皇后冷哼一声,说这番话时言语间透着狠辣,边拍着八公主的背边问:“宁儿可曾看清掳走你的歹人是何模样?竟敢在这天子脚下,掳走我景国公主,简直不知死活!宁儿告诉母后,母后为你出气。” “母后……宁儿未曾看清。”八公主埋首在皇后怀中,让人看不清神色与悲喜,“宁儿只记得有人拦了马车,那迷烟从窗外而来,宁儿便晕了过去。再醒过来之时,就看见卫哥哥和皇兄们来救宁儿了。” “竟有如此诡异之事?”皇后半信半疑,正欲再问就瞧见太监急忙进来通报—— “启禀皇后娘娘和八公主,丞相大人来了,说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查看公主是否安好。” 一听丞相两字,八公主登时从皇后怀中抬起头,惊喜地看向那太监:“当真?” “回公主,奴才怎么敢有半句虚言。”小太监吓坏了,忙不迭保证。 八公主又满眼期待地望向皇后:“母后。” “知道了。”知女莫若母,用不上八公主说,皇后娘娘便明白了八公主眉间的期待和羞涩:“向来辞青对你也是有情分的。你被掳走,他暗中将京城翻过来搜寻,后来得知你的所在,更是马不停蹄地出宫,如今又是请了你父皇的允许前来瞧你,看来本宫的宁儿还真是得偿所愿。母后说了,旁的女子都算不上什么,永远比不过你与辞青这么多年的情分。” “母后说的对,宁儿只要卫哥哥心中有我就好。”八公主说着,俏脸和眼眸充满了甜腻满意的笑容。 “好了好了,母后便先走了。”皇后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便离去了。 八公主勾唇一笑,看着殿门口修身玉立的高大身影,眸中尽是势在必得。不论是花颜那个贱婢,还是和卫哥哥相处亲近的小姐又如何,在危急时刻,卫哥哥心中想的第一个是她,这便够了。 “快去,将卫哥哥请进来!”八公主笑着吩咐完,立马开始整理衣裙。 “卫哥哥!” 一瞧见卫辞青走进殿中,八公主便亲昵地迎上了:“卫哥哥你来了。” “微臣见过公主。”卫辞青不动声色地闪躲开:“公主身子果然康健。” 话中意味不明,八公主迎上前的脚步骤然停下,像是察觉到了不对,迟疑道:“卫哥哥,不是你将宁儿救出来的吗?你难道不希望宁儿平安无事吗?” “公主福泽深厚,纵使微臣不去,公主也定会安然无恙。”卫辞青眉眼冷硬疏离,看着八公主一字一句道。 不知怎么,这话明明听起来像是恭维之言,若是从旁人嘴中说出来便是十足十的谄媚和讨好,可偏偏从卫辞青嘴中说出来。 八公主显然察觉到了卫辞青这句话的弦外之意,心中控制不住发虚,疑心卫哥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愣愣地看向卫辞青,脸上忙堆上笑容想要遮盖住心虚:“卫哥哥……你究竟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啊宁儿不明白…不是你亲手将宁儿从贼人手中救出来的么?怎么…卫哥哥难道不希望宁儿安好么?” “微臣在说什么,公主当真不明白么?”卫辞青神色淡漠,语气因为太过平静而显得冷漠,没有半分情绪。 那一眼,如入无人之境的刀剑,轻而易举地直入八公主的眼眸。 他太过冷静理智,太过了解人性复杂,那一眼就仿佛轻飘飘能将她整个人所有的心虚和见不得人的情绪彻底看穿。 八公主慌了神,控制不住的心虚,止不住地摇头,眼眶泛红充斥着眼泪:“我…宁儿不明白!卫哥哥你怎么了,你将宁儿救出来的时候是那样着急,是那样担忧,宁儿从来没有在你身上看过这样激烈的情绪,卫哥哥你明明当时不是这样的!” “微臣若未曾记错,那时公主尚且不省人事,又如何知道微臣着急担忧?”卫辞青意味不明地说完,抬眸径直盯着八公主,狭长幽深的凤眸中没有丝毫惊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疾不徐道: “至于着急担忧,公主许是看错了,微臣只是急于前往青玄寺。” “青…青玄寺?怎么…怎么会?!卫哥哥你为何要急着去找那个贱人?!”八公主闻言,犹如当头一棒将她砸得彻底,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忙抓住卫辞青的衣袖脱口而出便是质问。 可话刚出口,八公主便彻底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她若只是单纯被掳走,被贼人用来将卫哥哥引进陷阱之中,她便绝不可能知道这些! “卫哥哥…卫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八公主反应过来脸上笑容已经彻底被仓皇惊恐代替,竟然比她劫后余生时还要害怕,想要解释,一抬头对上卫辞青那双凉薄的眼眸。 她看清他的处变不惊,看清他眸中的冷漠平静,仿佛从一开始就已经对一切了然于胸,来同她说这一番话也只是等着她自己说出口。 突然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猛地将八公主的脖颈狠狠掐住,让她无法解释半个字出来。 卫辞青只是微不可见地挑眉,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公主此番,罪责之大,自己可曾清楚么?若此事当真查起来,公主可想过几日便能查到自己?” “我没有,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卫哥哥你要相信宁儿!”八公主喉咙发紧,嘴里死不承认,却又不知怎么说能赢得眼前男子的些许信任。 行之默默走上前,替自家公子开口:“公主或许不知,您身边伺候的人,为了给您做伪证,能让皇上皇后娘娘相信,昨夜便进了慎刑司,各式各样的刑罚用了个遍,到如今还未曾走出来。公主也不知,您以为天衣无缝的完美计划,实则漏洞百出。先是您从马车中消失,若无身边伺候人的配合,活生生的人如何能够做到凭空消失?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出行队伍,充满皇室护卫,何人敢轻易闯进去,就只为掳走您?掳走您之后,所图非钱非权,又百般奇怪地掳走了另一位小姐。若当真只是为了将我家公子引进埋伏,以您作为威胁,皇上一则圣旨压下来,我家公子无论如何也会去救您,何必再掳一个多余的? 纵使是害怕一个人不够,那两个人一起掳了,又为何要分开?您此举以自身性命做赌,只为看看公子心中,你和那位小姐的分量谁更重。” 八公主并不清楚自己的计划为何在卫辞青面前会被一眼看穿,就算是英明如父皇,老练如母后也未曾看出半点端倪,为何偏偏是卫哥哥!! “我只当你是小孩脾性,如今才知晓,如今的宁儿,早已不是当年的宁儿。”卫辞青像是看穿了八公主的内心,薄唇轻掀,不紧不慢地说着。 他说的轻飘飘的,偏偏落在了八公主耳中却变成了万丈泰山,重重地压在她身上,让她只觉浑身害怕,喘不过来气。 “卫哥哥…卫哥哥你听我解释…”八公主眼泪从眼眶不停滚出,哭着要解释:“宁儿不是故意的。宁儿只是…只是在乾岁客栈看见你和那个贱人…那位小姐那样的亲昵,可你从未对宁儿那样,宁儿心里难受,才…才一时控制不住的,卫哥哥你不要生宁儿的气!” “公主的安排倒也算得上周密,以微臣为由,让皇上与各位皇子将注意力都放在微臣身上,自然不会查到公主身上。只是公主百密一疏,微臣如今主管科举,难免让人忧心背后之人意图在科举。科举乃国之重事,一旦出错后果不堪设想,导致如今众位皇子人人自危,不知何时便要担上结党营私,甚至以亲妹妹之性命霍乱朝纲的莫须有罪名。”卫辞青说着,垂眸睨向八公主,嗓音冰冷:“这便是公主任性的结果。” “怎么…怎么会这样…”八公主跌坐在地,完全没想到她失踪这件事,竟会被提到这等程度,不用卫哥哥多说,她自己都清楚若是此事变成国事,便彻底难以收场,她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届时纵使母后有心,怕也再难护着她! 八公主是彻底怕了,扯着卫辞青的衣袖不肯放手,像是抓住最后呢救命稻草,满眼泪光:“卫哥哥,你帮帮宁儿,宁儿不是故意的,宁儿真的知道错了,宁儿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会听话的,会像以前一样,但是这件事绝对不能再发展下去了!” “弃车保帅,公主知道该如何做。”卫辞青并未挑明了说,只是讳莫若深地看着八公主。 “知道…知道…宁儿知道了。”八公主再不清醒也彻底理智下来。 对,弃车保帅。 眼下只有这一条路。 此事不能和她有关,但又不能继续发展下去,只能结束到这里,便需要一个能将此事咬死的替死鬼。 “公主好自为之,微臣告退。”卫辞青伸手抚开衣袖上抓着的手,正欲转身离去。 衣袖却又被抓住,八公主满眼泪光地跌坐在地上,望着卫辞青的背影,不甘又留恋:“卫哥哥,你还记得…十二年前的山洞么?你还记得…那夜的宁儿么?” “若记不得,今日微臣不会来。”卫辞青眸光微凉,神色没什么起伏,拂袖而走:“但公主,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如同晴天霹雳般砸在八公主的头上,眼前泪水模糊了视线,喃喃自语:“你真的…看上她了…我会变回原来听话的宁儿的,卫哥哥你不能不要宁儿…” 回答她的,是寂静无声的宫殿,是那道傲骨玉立,不断远去的身影。 …… “姐姐,快尝尝这道汤。”桑桑兴致冲冲地为花颜布菜:“听说很补身子的。” 花颜朝桑桑温柔一笑,接过那碗热汤,正欲说话却听见门口传来男子低沉清冷的嗓音—— “什么汤?也让本相尝尝?” 许是太过突然,又许是花颜实在未曾想到要如何面对大公子,手中象牙筷散落在桌上,下意识的动作完全抢在了她的思绪之前。 花颜猛地站起身,想要拔腿朝门口颀长高大的身影走过去,可冥冥之中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将她按在原地,只能愣愣地和他对视。 瞧着这场面,行之立刻招呼着桑桑退下,留下花颜与卫辞青两人。 卫辞青不紧不慢地到了花颜面前,瞧着她呆愣的模样,甚至眼眶中还含着晶莹的泪,他微不可见地蹙眉。 为何同样是眼含泪光,面对小丫鬟,他便生不出半分烦躁,甚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 瞧见大公子蹙眉,花颜登时反应过来,便以为是自己惹得他不快,忙压了压泪水,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不想,卫辞青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些许,瞧上来更是不快。 花颜越发不敢轻举妄动,试探着开口:“公子…可要用膳?奴婢这便吩咐膳房重新布菜。” 说完,下巴一紧她便被强迫对上了他染着不悦的凤眸。 花颜惶恐地看着他。 “你怕我了。”卫辞青薄唇轻掀,语气平静且肯定。 是陈述,不是疑问。 小丫鬟眸中的怯怯和局促那样的明显,他养了那么久的兔子,一夜之间仿佛所有回到最初那夜,她局促她不安她躲闪。 又怕他了。 养了这么久的兔子,又怕他了。 花颜想摇头想回答不是,可怎么就是说不出,像是无形的力量,又像是心里的情绪作祟。 公子选择先救八公主,其实无可厚非,也让行之救了她。 她这样却不是因为心里苦涩难受,只是她再一次看清自己对于公子的分量,认清自己的身份。 更要比从前越发理智冷静地提醒自己,不可逾矩,不可妄想,只当是一位对她还不错的主顾,好好伺候着便好。 可一见他,见他平安归来,她心中的情愫如鱼见水,恨不得冲着他跑过去确认他毫发无伤才好。 她只是需要时间克制。 卫辞青睨着她,见她还是如此,再次一字一句地问:“你怕我了?” 是疑问,是不解,是不悦。 “没…没有,奴婢没有。”眼泪从眼角落下,她来不及掩饰情绪,他也从不给她机会掩饰。花颜只能看着他,私心地欺骗自己,只一次,就一次。 她直视他,任由自己的情愫宣之于口:“奴婢不怕公子,奴婢是担心公子。” 下一刻,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踮脚轻吻上他的唇。 第150章 公子若出事,奴婢又该如何? 花颜没敢停留,只是一触即离,有些踌躇地看着面前的人。 卫辞青垂眸瞧她,是以绝对的上位者姿态,能将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清楚。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用指尖擦了唇角,仿佛还残留着她温热柔软的触感:“想说什么?” “奴婢…”花颜心中有些天人交战,她不知晓此话由她问出来是否合适,心想纵使只是主顾,若是面临危险,她也总该问上一问的。 随即她便柔声询问:“奴婢被掳走时,曾听那些贼人道与公子有仇怨,所以绑了奴婢与八公主,是为了将公子引到城外,早已设了埋伏。听说公子前去救八公主,所以奴婢担忧公子的身子。” “哦,你担忧的是本相?”卫辞青像是听见什么新鲜的话语,指腹饶有兴趣地在她下巴上摩挲片刻,眸中意味不明。 花颜闻言,听清他话中的疑问,只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惊讶,纵使不是主顾,只是她在路边随手捡只狸奴,同它相处小半年又曾救过她的性命,它若是出事她都会担心的。 她点点头,老实回答:“是。” “本相可不是卫昼然。”卫辞青掀唇,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指腹骤然覆上她的红唇,像是在欣赏自己塑造出来的神作,又像是在审视着花颜的反应是真是假。 唇上的指腹让她不太习惯,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清楚他的审视,便尽量抬着眼眸对上他的打量,最大可能地让他看见自己的诚意:“奴婢担心的是公子,与旁人无关。” “当真?”卫辞青又问,可还没等花颜回答,他又继续道:“纵使本相去救的不是你,你也依然担心本相的安危?” 他一如既往,轻飘飘的一句话,短短几个字便能一针见血,猛地扎进人心中最血肉模糊的部分。 像是一只大手将她的心紧紧握在手中,疼痛,无法呼吸。 她只能刻意忽略,刻意压下所有翻滚的情绪。 花颜咬得下唇发白,迎着大公子凉薄的目光,答:“公子不是派行之去救奴婢了么?如何又不算是救呢?” 说完,又生怕卫辞青不信,忙补充道:“奴婢知晓自己的身份,只是丫鬟,如何敢奢求与八公主相提并论,公子去救八公主乃是人之常情,是应该的。况且行之侍卫去的及时,奴婢眼下平安无事,自然是要担忧公子的安危。” 卫辞青睨着她,面对她的怀疑未置一词,只是沉默地看着,如同旁观者欣赏着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与急切解释。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浅笑,他却从那笑容中看不出半分暖意。明明眼前之人和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的人如出一辙,她一如从前温顺听话,可又好似截然相反。 骤然,他便失了兴味,放开了她。 “本相无事。”卫辞青掀袍而坐。 那迫人的强大气场退了些,那充满她鼻尖的冷竹香也淡了,花颜兀自站在原地平复了心跳与思绪。 主顾,主顾。 只能将他当做主顾,只要讨他欢心,求得庇佑便可。 花颜抿唇看过去,见大公子正襟危坐在桌前,那模样似乎是在等她布菜,她上前到他身旁轻声道:“公子,晚膳有些凉了,奴婢吩咐他们上新的来,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嗯。”卫辞青应声。 花颜走到门口,吩咐了伺候的小厮一句,抬眼便瞧见行之侍卫守在一旁,神色有些为难,像是在思索什么难事,又是不是朝房中瞧了瞧。 她猜想行之烦恼之事应当与大公子有关,便抿唇轻声问:“行之侍卫,可曾是有什么难处?” “不瞒花颜姑娘,倒不是行之自己的事。今日公子前去救人之时受了些轻伤,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倒也顾不上诊治,之后又进了宫同皇上皇子议事,便一直没有顾上。方才属下正欲唤府医前来,公子自己个儿却不甚在意,只说是先用膳再说。”行之说着,越发为难,连连拍手: “姑娘也知晓,公子身上旧伤多,腰上旧伤更是严重,今日这马车颠簸下来,又受了轻伤,哪里是公子轻飘飘一句无事能好的。事关公子的身子,属下这才不得不同姑娘多说些,还望姑娘劝劝公子才是。” 花颜闻言,实在是意料之中,她的唇一抿再抿,终究没忍住:“行之侍卫,奴婢知晓自己本不该多问,只是自从奴婢服侍公子以来,公子似乎总是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究竟是为何?” 一句话,像是问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一般。 连一向知无不言的行之都顿了片刻,神色讳莫如深,好半晌之后才说出一句:“姑娘莫问了,有些事…也不是属下能妄自议论的。属下瞧着公子对姑娘,也不似旁人,是胜过旁人数倍的。若姑娘当真想要知晓,那便记住一句话,日后无论何时何地,对公子莫要有半句假话。” 公子待她,已胜过旁人数倍么? 是。 抛开她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此事不说,大公子待她已经比寻常宽厚的主家要强上数倍了。 公子为了救她,甘愿冒着无诏入宫,强闯公主寝殿的罪名,只这一件事便足以让她以命相报。 “行之侍卫放心。”花颜转身瞧了瞧依旧正襟危坐的大公子,看他那样淡漠闲适,若不是行之告知,她怕是当真以为大公子安好。她又看向行之,柔声嘱咐:“烦请行之侍卫将府医带来,奴婢会劝说公子。” “好好好,有劳姑娘。”行之一听,顿时心中一喜,一个劲儿地说好,答完话便转身去请府医了。 花颜正欲转身,便听见房中传来一阵轻咳声,再一看便发现大公子掩唇轻咳,像是喉咙十分不适。 她忙不迭倒了一盏茶送到他:“公子请用茶。” 卫辞青接过,指腹从花颜的手背轻划过,一时竟让她有些分不清是手中茶水更烫,还是手背更烫。 见公子抿了几口茶水,咳嗽便暂时止了下来,花颜忙轻抚上他的背,本意是想要为他缓解缓解。 谁知,她的手刚碰上大公子的背,便明显地感觉到他虎躯一震。 花颜试探地偷瞟了一眼他的神色,瞧见他神色透着些许古怪,她轻声问:“公子可好些了?” 她边问,便观察他的神色。 仿佛她触及什么隐秘之处,大公子神色讳莫如深,眸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嗯。”大公子沉沉地应了一声。 花颜瞧着窗外行之带着府医逐渐接近的身影,又问了一遍:“公子可曾又何处不适?可要唤府医前来瞧瞧?” “不必。”卫辞青再次一口回绝。 正在此时,行之便带着府医到了门口,低声回禀:“公子,府医来了。” 卫辞青眉头微蹙,森冷如刀的眸光冷不丁地落在行之身上,语气染上不悦:“你如今的差事是当的越发好了!本相说了不必!” 刚到门口的行之顿时愣在原地,被自家公子那目光看着简直如芒在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公子倔脾气犯起来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所以方才他在房外踌躇,那般的为难,好不容易有了花颜姑娘,他才多了些底气。 如今这场景,他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行之身后的府医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整个厢房里外都笼罩着剑拔弩张的气息,有眼力见的小厮们早就退到了房外伺候,生怕房中主子的怒火殃及池鱼。 “公子,您的身子为重啊!纵使公子要责罚行之,也请公子先让府医把了脉瞧了身子再说。”行之硬着头皮道,忍不住求助地望向花颜。 “本相无事!”卫辞青冷声答。 花颜在一旁看得也是心生惊慌,但对上行之满是求助的眼神,攥了攥手在大公子面前跪下,垂眸认错:“还请公子莫要责怪旁人,是奴婢执意让行之侍卫去请府医的。” 她说着,头上压迫感依旧凛冽恐怖,卫辞青却陷入沉默。 不用抬头,她也察觉到那道炙热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下意识紧张得直攥手心。 厢房中无人说话,紧张无声的蔓延。 府医和行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将希望都寄托在花颜身上。 殊不知,花颜此时脑海里正疯狂思索,要怎么说才能让公子不这样动怒,不这样厌恶诊治。 她这小半年也看出来不少,不管是公子的厌食症还是喜欢独自抗着,纵使重伤也是一声不吭,公子为了自己主动唤府医前来诊治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 若是她猜的不错,应当是公子的心病。 心病非药可医,向来是解铃还需系铃人,需得知道症结才好。 偏生她如今不知晓公子心中症结,若是说错了便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仅劝不了更有可能火上浇油。 片刻后,花颜疯狂思索之时,头顶传来大公子讥诮冰冷的嗓音—— “看来是本相太纵着你了。”卫辞青凌厉幽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无喜无怒,像是上位者盯着犯了错的宠物,话中的不悦自不必说:“你如今也学会自作主张了?” 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明明听起来没有一丝怒气,在场的人都是齐刷刷的背后一凉,都在心中为花颜捏了一把汗。 花颜更是背后生寒,整个人如坠冰窖,可眼下已然是骑虎难下,她艰难地咽了咽,大着胆子抬眸对上卫辞青凌厉如刀的眼神:“若公子要怪罪,花颜愿意受罚,只愿公子能顾惜自个儿的身子。公子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哦?本相记得,让你一片真心的是卫昼然。”卫辞青闻言,眉眼漠然如冰。 狭长幽深的眼眸中暗得将所有情绪都淹没,指尖看似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的脸颊。偏偏花颜只觉犹如冰冷的刀刃,一点点落在她的肌肤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脑海中无数讨好谄媚的话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可对上他的眼神,还没说出口便像是被洞察个彻底,花颜怔愣片刻,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心里话说出口:“奴婢如今…只有公子了。只要能让公子平安无事,奴婢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那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身手也很是不凡,纵使公子再英明神武,身手再好,但为了救八公主少不得要担风险。若是稍有什么意外,公子稍有不测,叫奴婢日后该如何?” 花颜这番话属实是说得情真意切,确确实实是真心话,只是她忽略了一部分。 公子向来是出了名的重诺守信,只要公子安好,母亲和妹妹自然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只要她们安好,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做什么都行。 老夫人和二公子显然不是什么好主顾,这年头找个好主顾向来是极其不易的,若是大公子稍有不测,母亲和妹妹没了保障,她还真是没办法陡然解决所有的问题。 倒也算不得是骗人,只是挑挑拣拣出…大公子可能喜欢听的一部分连在一起。 这也是橘红娘子教的,这世间男子若想从他们身上讨到好处,达成自己的目的,便要懂得什么是他们喜欢,什么是他们不喜欢的。 挑着他们爱听的,也算是一种投其所好。 只是她说完便发觉有些不对,骤然反应过来行之与府医还在门口听着,她方才那话似乎说的露骨又…像是在剖白心迹,实在是…不适合当着旁人的面说。 扭头便对上行之和府医故意躲闪的目光,登时花颜的俏脸便烧了起来,忙扭头看着卫辞青硬着头皮补充:“还有…公子若是出事,让行之和朔风侍卫,和这府中上上下下的小厮侍卫们何去何从?” 卫辞青并未说话,那眸光幽幽地审视着她,指尖轻敲着桌面,不紧不慢,压迫感越来越强势霸道,像是狩猎者看着自己豢养的猎物,在量度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 气氛越发紧张凝重。 被波及到的行之和府医都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更别说正处于风暴中心的花颜,被大公子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额头上也布满细密的汗珠。 好在她自认说的实话,纵使被卫辞青审视多久,都只是浑身僵硬,并未有半分躲闪他眼神的趋势。 卫辞青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那声音一下比一下更重,像是敲在花颜心上,让她心跳也越发快。 像是生怕卫辞青不信,花颜伸手轻拉上他随意垂在身侧的手,“奴婢,请公子先行诊治,以身子为重。” 良久。 才听见静谧的厢房中,传来卫辞青淡漠清冷的嗓音:“还杵在门口做什么?” “啊?哦哦…属下知错。”行之大梦初醒,他自然知晓自家公子的意思,这是允了花颜姑娘的话,忙将呆愣着的府医推了进去,随即满眼敬佩地看向花颜姑娘。 行之:敢在主子怒气上头时蹦跶第一人,简直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实乃吾辈楷模。 第151章 呛伤 花颜自然退到了一边,同行之到一旁候着,静待府医为大公子诊脉。 府医轻按上卫辞青的脉搏,眉头微皱起,再细细诊治,问道:“敢问公子喉咙可有什么不适?可有异物感,或是常觉干渴?” “偶尔。”卫辞青掀唇。 府医又事无巨细地问了好一会儿,大公子虽话少,也是一一答了。 只是他答话时,眸光却幽幽地落在花颜身上,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好像依旧再审视花颜。 花颜虽被他盯的依旧紧张,但瞧着公子的神色也没有那般恐惧,只是垂了眸任他打量,也不敢同他对视,生怕自己露出丝毫破绽。 好半晌,才听见府医起身的声音。 花颜忙抬头上前,柔声问:“公子身子可有什么问题?” “除了公子身上的旧伤之外,便就是肺有些呛咳,导致多有咳嗽,偶有异物感。但并不严重,服上三日的药便也就好了,想来应该是被什么厚重又有刺激性的气味熏着嗓子了。”府医手上收拾着自己的小木药箱,同花颜解释道。 花颜听见府医的解释,如同当头棒喝,猛地看向府医,脱口而出:“敢问您,狼烟算是您所说的那种么?” “算,当然算!姑娘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只是狼烟可非寻常能得之物,哪里是随处可见的。”那府医点了点头,像是被花颜提醒了,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似是否定了狼烟这种可能。 他原本是同行之交代,想起方才房中发生的事情,便才看向花颜缓声交代注意事项: “公子身上的旧伤还是要好好养着,特别是腰上的伤,如今加上呛咳,切记饮食清淡,且半月内最好…” 花颜愣在原地。 耳边像是围着上万只蜜蜂,吵得她耳中全是嗡鸣声,不停敲着她的耳膜,又像是化成一股力道重重地撞在她的心上。 面前府医似乎还在交代些什么,花颜想要听,耳边被方才的话彻底包裹,根本听不清身边人说了什么。 她抬头望向大公子,难得是她占了主动,先看向大公子。 许是卫辞青察觉到她热切眸光,掀了掀眼皮,迎上她的期待眸光,神色淡漠如古井般平静无波,未置是否。 仅仅是那样幽幽地瞧着她,似乎在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旁人,不熟悉大公子的也便罢了。 花颜却知晓,大公子这一眼的意味。 一时之间心跳如雷,说不清的悸动如潮般涌了上来,险些要将她淹没。 “姑娘,花颜姑娘?”府医交代完了,却瞧见花颜正愣神地看向主子,便轻声呼喊。 “在…在的,您可有什么吩咐?”花颜被他一唤才回过了神,忙定了定心神,压下汹涌的新潮,笑得仓皇。 “吩咐不敢,只是方才说的,姑娘可曾听见了?”府医瞧着花颜那红脸笑着回答的模样,实在瞧着娇软极了,瞧着他都心软了些,放软了嗓音问。 许是她那异常的反应太过明显,将大公子的眸光也吸引了过来,察觉落在身上的幽深冷漠眼神,花颜说话难免紧张些,“记得的,公子的腰伤要好好养着,呛咳服三日的药,切记要饮食清淡,可对?” “还有……半月之内须提醒公子禁欲。”府医说着,刚说了一半又怕意思不清让花颜误会,只能扭身瞧了瞧大公子的神色,又看向花颜,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才压低了声音交代:“莫要行房中事才是。” 一句话说,府医提着小木药箱,忙拽着行之就跑了。 剩下花颜一个俏脸涨红地站在原地,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卫辞青挑眉睨了愣在原地的花颜一眼,指尖敲着桌面的动作轻快起来,昭示着他此时还不错的情绪。 “愣着做什么?” 花颜下意识抬头看他,眼神询问。 “瞧也瞧过了,能用膳了?”卫辞青瞧着她问,语气平静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无奈。 不知怎么,落在花颜的耳中,竟会有一瞬间误会大公子这句不是命令,而是询问。 想什么呢! 花颜忙将自己脑子中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去,福身应了声:“奴婢这便让他们布膳。” 走到门口,她才想起方才府医的交代,心想此事哪里是由她能够决定的,才扭身望向大公子试探着问:“方才府医说的,公子可都听见了?” “嗯。” 身后传来一声应答,花颜才勉强放下心来,出门吩咐人传膳。 用完膳,平日都是大公子要去书房中再处理些公务,如今科举正有条不紊地进行,又正是公子休沐之时,也就没有再去书房,而是直接沐浴了。 花颜闻言时,顶着卫辞青的眸光愣了片刻,她怎么会不懂他晦暗眼神中的暗示之意,只是他如今旧伤复发,她再清楚不过若是伺候公子沐浴会发生的几种结果。 一则她在浴桶中会睡过去。 二则若是公子嫌浴桶束缚了,她便会在床榻上睡过去。 花颜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府医的交代,公子是听见了的吧?” 卫辞青淡定挑眉,未置可否,只是眸光幽幽地看着花颜。 花颜只当他是听见了,福身道:“奴婢这便吩咐人去备水,再让行之侍卫进来伺候。” 她刚转身,手腕一紧就被人拉了回去,花颜惊诧地看向大公子,“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让行之去备。”卫辞青五个字说出来,眸光幽深地望着她。 那暗示之意再明显不过。 本是她吩咐人去备,如今公子让行之去,那便不就是让她伺候沐浴?花颜算是明白过来,她有些踌躇,心里有些发虚:“公子…奴婢手脚粗笨,不如行之侍卫那般细心,还是奴婢去吩咐人备水吧。” 卫辞青瞧着她那面露难色的模样,挑眉反问:“本相如今说话不管用了?” “不是…不是,奴婢不敢。”花颜被他一句话说的忙认错,试探着抬头对上他的眼眸,又不好直接说她怕沐浴之时发生点什么,只能支支吾吾地问:“方才府医说了,为了公子能更好养伤,最好禁欲半个月,不可行…行房中事的。” “本相说的是什么?”卫辞青冷嗤一声,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局促的模样,像是在欣赏跑不出也逃不掉,只能乖乖待在他领地中任他圈养的猎物。 “公子说的是沐浴。”花颜轻声答,在她这小半年的经历积累下来的经验之中,大公子让她服侍沐浴,基本都以那事结尾。 “可有说要碰你?”卫辞青再问。 “…没…没有。”他这样问,纵使花颜清楚他所图也只能咬着牙答一句没有。 “那你在提醒本相些什么?”嗓音中全是讥诮,卫辞青直勾勾地盯着她。 可哪次没有?!花颜嘴唇一张一合想要反驳,一对上大公子那漫不经心又满脸正色的模样,登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她的喉咙之中。 公子是铁了心要她伺候。 花颜也算是明白了,只能抿了抿唇,不放心地交代:“奴婢只能服侍公子沐浴。” “不然?”卫辞青勾唇笑得邪性,瞧着小丫鬟忍不住看他两眼,又羞赧地垂眸,那欲言又止把俏脸憋的通红的娇软模样,实在是忍不住生出几分逗她的心思。 指尖轻轻将她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嗓音中含着玩味的笑,打趣道:“小颜儿还想做什么?” 花颜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竟被人倒打一耙,反倒说得好似她迫不及待做些什么一般。 她俏脸红得滴血,直勾勾地望着大公子。 卫辞青却只是淡定挑眉,神色如常平静,越过她兀自往外走,到了门口才发觉她还愣在原地,唤道:“还不快跟上?” 花颜揉了揉滚烫的脸颊,兀自平复自己的心跳与思绪,心想今日定要忍住,定要劝住公子。 想着,花颜才转身小跑跟了上去。 花颜亦步亦趋地跟在卫辞青身后,无人说话,只是走着走着便发觉走位不对,“公子,奴婢记得这似乎不是去浴房的路。” “本相说了要去浴房?”卫辞青反问。 问的花颜一噎,要非这样说起来,大公子确实没有说过要去浴房。 很快,花颜便见到了府中那常年紧闭的院子。 牌匾上赫然几个大字: 浴墨轩。 门口候着的小厮见到大公子,便连忙躬身行礼,“公子。” 说着,忙将那大门推开,领着大公子和花颜进去。 甫一进入,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形成的白雾,花颜只觉浑身发暖,甚至平日穿着用以保暖的衣物,眼下都只觉得厚重多余,这浴墨轩的阵阵热气同外面冰天雪地的隆冬形成了鲜明对比。 未等花颜说话,身旁便有两名丫鬟迎了上来,“姑娘,请随奴婢们来。” 花颜看向大公子,见他神色如常没什么起伏,便福身回礼:“劳烦。” 说着,便随着那几位丫鬟去了耳房。 起初花颜并不知晓要做什么,还是进了耳房中,瞧见了桑桑才安心了些。 “姐姐,来更衣吧。”桑桑瞧着她笑,手中托盘上真是早已准备好的衣裙。 花颜走上前,虽不知晓究竟是要做什么,但左不过最后要去伺候公子的,也没了从前的抵触。 任由几名丫鬟在自己身上倒腾,问桑桑:“你是何时等在此处的?” 桑桑朝着花颜狡黠地眨了眨眼,贴心地解释:“当然是在公子回了府径直来寻姐姐那时就来了。这处别院是公子入仕之后买下来的,虽说不如丞相府那样大,但也是应有尽有的。这浴墨轩本是公子沐浴的院子,其中物什和丫鬟小厮们都只用伺候公子沐浴。只是公子向来喜静,加之平日公务繁忙,便不拘小节地在浴房中草草了事也就是了。只有公子闲暇且偶有雅兴之时,才会来这浴墨轩中。” 偶有雅兴。 这四个字不仅昭示了卫辞青属实还不错的心情,更是昭示了花颜今夜将面临怎样一场难打的仗。 她还心道纵使要禁欲,也用不着府医同她再三嘱咐,原来府医那再三嘱咐是在提醒她千万要劝住公子。 花颜没忍住捏了捏眉心,正欲说话低头便瞧见自己身上的衣物。 不。 应该说…是几层水云纱。 光景朦胧又神秘,更让人遐想连篇。 花颜忙拦住要给她贴上花钿的桑桑,抓住她的手道:“公子可曾吩咐了我一定要穿这身衣裙?” 桑桑闻言,顿时明白花颜的意思,想要劝说花颜:“姐姐…这身衣裙很是合适的……” 花颜出声打断:“你只说,公子可曾吩咐一定让我穿?” 桑桑看了看花颜,又看了看耳房中的丫鬟们,都是齐刷刷摇头:“未曾。” “那便是了。”花颜一心想着府医的交代,担心卫辞青的身子,况且他浑身的旧伤确实应该好好休养。好主顾可万万不能出事。 花颜忙红着脸将一旁另一套保守的衣裙拿过:“我穿这个便好。” “姐姐!”桑桑实在拗不过花颜,只能妥协。 花颜穿了身齐腰襦裙,同特意准备的那身比起来,算极为保守。 她跟着小厮进了正堂,四角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映照在四处悬挂的月云纱上,被偌大浴池热汤中散发出的热气轻轻一吹拂,宛如朗月而下的清冷月光,唯美而神圣。 那高大颀长的人影立在浴池旁,身着纯白亵衣,明明只着一身亵衣,可周围月云纱上宛如月光的微光散落他身旁,衬得他浑身清冷,如同遗世而立的神只。 花颜很难形容眼前见到的景象,无需看见公子俊朗的容颜,只是背影便足以与明月媲美。 身边的小厮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花颜就站在离卫辞青不远的地方,那人明明就站在不远处,她却觉得宛如天涯海角,无法企及。 她与他,原就隔着天堑。 却不想,不远处修身玉立的人像是不用看便洞察她的踌躇犹豫,转身睨了她一眼:“傻站着做什么?” 花颜如同大梦初醒,心惊自己竟会看大公子看得如此入神,明明是日日朝夕相处的容颜和身影。 她垂眸一步又一步地走上前,低声道:“奴婢伺候公子宽衣。” 卫辞青扬起双臂,姿态清冷矜贵,目视前方像是在沉思,并未去瞧身边的花颜,只是任由她宽衣。 花颜轻手轻脚地将大公子的上衣褪下,搭在一旁的红木衣托上,“公子请沐浴。” 显然卫辞青思索着什么大事,想的入神,也并未有逗弄花颜的心思,迈步便进了浴池。 冒着热气的浴汤眨眼间将他的亵裤浸湿,逐渐攀上他冷白如玉的躯体,蔓延着将他泼墨般的长发散开。 花颜庆幸于公子心中思索大事,未曾瞧见她的穿着,也未曾有旁的心思,否则公子一旦兴起,她实在难以抵抗。 她小心翼翼地跪在他身侧的浴池边伺候,卫辞青要什么,她便递什么,不敢有丝毫差错。 像是察觉出她的紧张,卫辞青当真没有再同她说话,正在花颜祈祷着今日如此便是最好之时,只瞧见大公子朝着她的方向伸手。 花颜登时紧张起来,却又看见他只是用指尖点了点她面前的那块浴巾帕子。 她福至心灵,忙拿起浴巾帕子为大公子搓背,一旦涉及到背和肩身,花颜便不可避免地清楚看见他背上那颇多的伤疤。 从前她也是认真瞧过的,在为公子上药揉腰之时,她几乎能分辨出他身上哪道伤口是由什么造成的。 比如腰后那道,便是刀剑等锋利之器,如此角度和长度,可见当时那人应当是想要从背后将他拦腰斩断。 比如背上拿着深浅不一的,便是不久之前荆刑留下的。 还有肩上的,是她几次三番咬出来的牙印,虽说消了不少还剩下浅浅的凹痕。 原本瞧见他的伤口,花颜是有些心惊胆战的。 后来竟生出几分心酸怜惜之感,到了如今她已经能清楚记得每道伤口所在位置。 又想到病中迷迷糊糊看见的血冰窖,那阴森可怖的狗笼子和各种各样的刑具,她竟觉得诡异的同伤口吻合在了一起。 花颜忍着想要轻抚上去的冲动,只能用帕子轻柔擦上去,鼻尖却有股酸涩涌了上来。 下一刻,便听见他低哑的嗓音,染着些许不解:“又哭什么?” 第152章 用秘辛换她一句疼不疼 花颜这才惊觉自己一直在他的注意范围之内。 “奴婢…没什么,是这热气太浓有些熏眼睛罢了。”花颜也不敢吸鼻子,也不敢真的说出实情,只能将头垂得越来越低,便于挡住自己脸上的情绪。 “看来你是觉得,本相越来越好诓了?”卫辞青此时思绪全数归拢,听见身后人隐约带着哭音的说话声,笑得讥诮。 “奴婢没有诓公子。”花颜这回答的快,手上的动作不停,替他擦着身子。 卫辞青眸光落在眼前的浴汤上,清澈的水面上隐约反映出背后的她。瞧着她恨不得把头垂进胸里的憋屈模样,像是被她气笑了:“方才先斩后奏的出息呢?不过是背后伤多了些,怎就至于吓成这样?” “奴婢不是被吓的。”花颜毫不犹豫地为自己辩解。 “那回回见了回回哭?嗯?”卫辞青低哼着反问,像是无奈又像是好笑。 若是记得不错,从初见到如今,他已与她坦诚相对不下十次。 卫辞青从来都晓得,花颜只是外表瞧着娇柔,脾气也软和好说话,但从来不是胆子小的懦弱之人,他倒是从未料到身上的伤能将她吓成这样,回回看回回哭,还梗着脖子非说没哭,像是生怕他瞧见一般。 他总觉得,纵使害怕,头一回两回也就罢了,怎的都到了如今还是如此。 向来驰骋官场,运筹帷幄从不出错的卫丞相,难得又多了件想不明白的难题。 花颜抿唇看向他,却并未再说此事,反倒是问了毫不相关的问题:“公子曾说喜欢真话,比起所谓善意的谎言,公子宁愿要丑陋的真相。奴婢愿以真话待公子,公子却从未以真话待过奴婢。” 许是这浴汤的热气太过朦胧温暖,花颜像是有些被冲昏了头脑,深藏在心里的话借着朦胧的雾气一股脑就脱口而出。 刚说完,花颜彻底醒了神,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是奴婢,以真话待公子乃是份内之职责,是本分,是应当。 可若要以同等要求公子,让公子对她以真话相待,那便是真真切切的不知好歹了! 试问这京城中,哪家奴婢敢要求主子对自己待以真话? 花颜忙不迭求饶请罪:“奴婢知错,是奴婢僭越惹得公子不快,还请公子责罚,只求公子莫要气坏了身子!” 卫辞青幽冷的眸光落在水面上那不停讨饶的纤细身影,女子娇软悦耳的嗓音中夹杂着哭音和惧怕,让他想起无数次如同今日的场面,她总是这般。 他薄唇轻抿,并未立即说话,只是看着那倒影一弯一直,情绪透着莫名的烦躁。 不知是因为她哭,或是因为她不停地重复请罪,嘴中来来回回都只有那几句话。 但他很清楚,绝不是因为她方才那番冒犯僭越的话。 从幼年时他便是独自一人,打碎了骨头从脏烂腐朽的阴沟中爬出来,见过太多蛇虫鼠蚁,见过太多肮脏真实的人性。 原以为他那位母亲选了个软柿子,一点点探知才知晓她内里傲骨与气性。 如今更是能僭越地要求他以真话相对。 还真是…说她胆小,僭越的话从未犹豫,说她胆大,看见他身上的伤看一次哭一次。 “你是打算水漫浴墨轩?”卫辞青捏了捏眉心,嗓音慵懒又沙哑,像是因为呛咳,又像是被花颜气的。 大公子这是在打趣她。 正在认错求饶的花颜登时就愣住了,被他一句话打趣得俏脸通红,她忙擦了擦脸上的泪,“奴婢知错,还请公子恕罪。” “想知道什么?”卫辞青眸光依旧落在水面上她纤细的倒影上,薄唇轻掀,如同大发慈悲奖赏世人的神只。 花颜始料未及,愣在原地:啊? 她那话是冲动脱口而出的,公子不责罚于她已是万幸,她哪里敢想公子竟然会破天荒地答应。 “不是要听真话?许你问。”卫辞青冷冷掀唇,听起来没有什么情绪。 “当真?”花颜红唇一抿再抿,有些受宠若惊,还有些不敢相信。 “你当本相是你?”卫辞青勾唇一笑。 这是在说她说话不老实了,花颜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索性豁出去了:“奴婢想问,公子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行之侍卫和朔风侍卫都道不可说,她便只能问大公子。 问完,花颜敏锐地察觉到大公子浑身气势一凛,像是习惯性地防备,又像是触及了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 卫辞青没有立马回答。 沉默在浴池中蔓延,只余两人的呼吸声,和浴池边不断的清脆水流声。 花颜心道不好,还是不够谨慎,她忙找补回来:“若公子不想说,便直说不想便好。也算答了奴婢的问题了。” 卫辞青闻言,眸中幽冷的目光倒是柔了些,“想问哪一道?” 本垂着头的花颜一听,顿时忍不住抬头,从浴汤水面上偷瞟大公子的神色,嘴唇嗫嚅片刻,在他背后轻声道:“奴婢想问腰上的那一道。” “谋杀。”他哑声道,神色讳莫如深,看不清是喜是怒。 花颜心头一颤,嗓音更轻了,像是怕惹怒他:“谁?”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卫辞青轻掀了掀薄唇,淡漠地吐出几个轻飘飘的字:“卫承明。” 卫承明? 略微有些熟悉的名字在花颜脑海中一转再转。 下一刻她陡然睁大了眼眸,连呼吸都有些窒息起来。 花颜满眼不可置信又震惊地看向大公子的身影,看清他脸上漫不经心无喜无悲的神色,她心中禁不住浮起无数杂乱的情绪。 恐惧、质疑、不解、心疼、后悔和怜惜等等尽数在她心中升腾而起,眨眼间缠成了一团完全解不开的乱麻。 怎么会,怎么会呢? 卫承明,正是十年前仙去的老太师。 也正是大公子与二公子的父亲啊! 究竟是为了什么,能让老太师对亲生儿子下如此杀手?! 花颜不敢想,也想不到,但心中总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只是无尽黑暗夜幕中的一角。 而这样血淋淋又隐秘的高门大户秘辛,大公子居然就这样告诉了她。 “还要问什么?”正在花颜愣神之时,只听面前的人又开口,他嗓音一如平常般淡漠清冷,就仿佛方才说出来的名字不是他的骨肉血亲,不是他的生身父亲,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做了无关紧要的事儿一般。 花颜的思绪彻底被拉回来,不知何时眼眶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抿唇忍了忍哭腔,轻声问:“公子就这样告诉了奴婢,公子就不怕奴婢说出去么?” “说出去?”卫辞青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勾唇笑得胸有成竹,像是早就将花颜算得清清楚楚:“你的傲骨不会允许你说出去的。” 言外之意,她不会的。 花颜设想过大公子的回答,只是偏偏未曾想到这个答案,未曾想到大公子当真看透了她,轻易地将她死活想要遮掩伪装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那便轮到本相问了。”像是感受到花颜的情绪波动,卫辞青伸手握上她泛着青紫的手腕,那是贼人用粗绳勒出来的,只是花颜的伤口却比八公主要严重狼狈上许多,瞧着那皮开肉绽的手腕,显然是花颜在绝望之时,经历过无比剧烈地挣扎在粗绳子上磨出来的。 花颜看着大公子的侧脸愣了愣,柔声道:“公子想问什么?奴婢定告以真话。” 说这话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公子问什么,想要她拿什么样的秘密来同他交换那桩不为人知的重大秘辛,她都是愿意的。 殊不知,卫辞青轻揉了揉她的柔荑,又有些忍不住轻碰了碰她手腕上的伤口,“还疼不疼?” “回公子,不疼的。桑桑已经替奴婢上过药了,不疼了。”花颜没反应过来,以为卫辞青只是临时起意问一句,连忙摇头否认。 “当真?”卫辞青又问。 “奴婢皮糙肉厚,只是小伤罢了,当真不疼的,劳烦公子关心。”花颜认真回答。 “方才不是还说要以真话待本相?”卫辞青眉头一挑,只是扭头睨了她一眼,眸光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腕上。 看见公子那一眼,花颜才明白过来大公子的意思,一时便有些愣住,有些想不明白又有些不解。 她问大公子那般重大的秘辛,景国重德重礼,身为朝廷官员更是要恪守诸多规矩,否则便要被御史台弹劾。若是老太师曾妄图弑子之事,日后一旦传出去,无论大公子在其中是受害者还是另有隐情,大公子的仕途和卫府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定会大打折扣。 这些年卫府和大公子所有的敌人们都会齐刷刷地跳出来,恨不得乌眼鸡似的将卫府和大公子弹劾构陷至死。 偏偏就是这样的大事,大公子作为交换的,就只是问她手上的伤口疼不疼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当真是不对等至极。 “回公子,起初…是挺疼的。只是后来桑桑给奴婢上了药,疼便消了些,到了眼下只是隐隐疼着,府医说再上几日的药便会好的。”花颜木讷地说着,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所有的情绪再次涌上来死死交缠在了一起。 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内心好不容易筑起的墙,本就并不高大的墙,如今被他一句问话撞上来,大有松动的架势。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大公子俊朗的侧脸上,像是想看出他是否有些许的虚假和玩笑。 可她忘了,以卫辞青这样的人,除了设局算计人心的时候,哪里是肯放下身段来戏弄人的? 若他当真是做戏,莫说是花颜,纵使是跟了十几年的行之和朔风也是难辨真伪的。 花颜抿唇又问:“公子可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暂时没了。”卫辞青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的手腕,说着便又有些忍不住掩唇轻咳起来。 花颜忙伸手轻抚他的背为他顺气,又忙不迭将旁边托盘上早就准备好的热茶递上去:“公子,茶。” 卫辞青接过茶盏饮了小半盏,又递回给她。 花颜还在为他拍背,有些不忍地轻声询问:“那样危险的情况,公子其实大可以不用自己进去的,您本就一身旧伤,如今又被狼烟熏得呛咳不止,奴婢是真心担心公子的身子。” 谁叫天妒英才,文官之首偏偏还是个满身旧伤的,若不是大公子从小练武,别说如今是不是个病秧子,怕是遭遇腰间那一刀十有八九都直接下了阎罗殿。 “本相不去,你可就要死在里面了。”卫辞青睨了她一眼,哑声道:“小白眼狼。” 花颜眨了眨眼,许是大公子将那秘辛都告诉了她,又说了会子话,让她生出几分亲近之感,难得有些控制不住露了真面目,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大公子是承认…是去救了奴婢吗?” 卫辞青闻言,索性转身看向她,便对上那双满是期待的含水眼眸,是她难得露出来小女儿娇态,这才是寻常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活泼天真,而不是她的故作成熟稳重。 对上那双眼眸,是期待着他的。 不知怎么,卫辞青正欲说出口的话陡然就停在了嘴里,来来回回滚了好久,一把捏上花颜的脸颊,最后说出一句毫不相关的:“本相如今是越发纵得你无法无天了。敢套本相的话了?” 花颜吃痛,捂着脸颊抬头瞧了瞧面前的大公子,底气有些不足:“奴婢就是问问罢了,公子要是实在不愿意说,谁还能套了公子的话。” 她刚说完,眼瞧着大公子又抬了手,指节微屈,像是要敲上了她的额头。 花颜忙不迭捂着两边脸颊认错:“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公子息怒。” 娇俏,撒娇,柔软,娇蛮,所有的小女儿姿态此时尽数在花颜身上展现。 卫辞青十分满意地欣赏着自己养大的兔子,好不容易养到她没了防备不会草木皆兵地咬他一口,养到她会独独在他一个人面前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娇态。 凤眸中划过少见的笑意。 瞧见小丫鬟乖巧了,卫辞青才放下了手,双手撑在她的腿边,上下打量一眼她的衣裙,“为何不穿准备好的衣物?” 第153章 可以用别处 “奴婢…”花颜属实是未曾想好要怎样回答大公子的话,只是她总不能说是为了…帮助公子禁欲吧?说得好像她对自己十分有信心,一定能让公子破欲一般。 她抿了抿唇,看了两眼大公子的神色,本是偷瞟结果刚抬头就被他的眸光瞬间抓住。 仿若直勾勾盯着的狼,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兔子心虚的时刻。 花颜有些紧张地咽了咽,随口扯了个谎想要搪塞过去:“公子特地准备的衣裙华贵精美,是极好的。只是奴婢穿着有些自惭形愧。” “贡品焕颜霜不是用的得心应手?不过是一套衣裙便要自惭形愧了?”卫辞青倒也未曾动怒,他一早就晓得小丫鬟定不会一开始就说实话。 “奴婢…”花颜被他瞧的心虚,却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缘由,支支吾吾地也没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只是伸出手,指尖挑起花颜宽大飘逸的衣袖,语气满是戏谑:“你只道那衣裙乃是水云纱,却不知身上这件是不遑多让的暮云纱?” 卫辞青说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又意有所指地落在她的下巴上,随即慢慢攀上她红润诱人的唇,爱不释手地摩挲:“是要自己说,还是要让本相逼着你说?” 其实这两个选择基本没什么区别。 至少对于现在的花颜来说,并无区别。 “奴婢…说就是了。”花颜被卫辞青弄得颇有些不好意思,唇上温热的触感提醒着花颜,他的指腹是如何用似有若无的动作撩拨她的心弦。 花颜看了他两眼,羞得恨不能将头埋进胸脯之中,顶着他的目光轻声解释:“府医交…交代了,这些日子公子要禁欲,不可同房的,奴婢担心公子的身子,自然要身体力行地劝诫公子才是。万不可做出平日那般的随意姿态,否则公子的身子如何是好。” 花颜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圆润的耳垂也从白皙变得越来越红。 她这话其实说得已经是颇为含蓄,公子平日瞧着禁欲清冷,实则在夜晚那事儿上一旦开始便是截然相反的狂热和绝对掌控欲。 公子不在意身子若非要拉着她同坠情海,老实来说她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能阻止,她也只能尽力劝诫。 但在公子没有心思于那事之时,她便不能诱得公子生出想法。 毕竟若当真公子身子出了问题,纵使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公子执意如此,那罪名也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落在她的身上,说不定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上几句红颜祸水。 很是不公,对吧? 至少花颜认为不公,可她偏偏生在这个不公的世道,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推翻,便只能认清事实,在如此不公的世道洪流之中尽力保全自己。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若是人死了一了百了,便什么可能都没了。 花颜此时便是持如此想法和态度,尽力劝诫公子。 谁知,听见花颜所说的言语,卫辞青反倒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又荒唐至极的笑话,微微勾了唇角,笑得讥诮又淡漠,只是眸光幽幽地望着她。 夜明珠柔和温暖的光透过轻薄的月云纱映照下来,柔柔地散在小丫鬟的身上,她一身霜白齐腰襦裙,庄重素净,倒是颇有有一番矜持大气。 小丫鬟的俏脸本就瘦,如今在他的大掌掌控之中,越发显得小巧精致,宛若清冷月芒的微光落在她的俏脸上,衬得她浑身清冷绝美。 少了几分平时的柔,多了几分少见的清冷大雅之气。 诡异的是,那清冷的光洒在她身上,竟然同她浑身气势没有半点违和,反而浑然一体。 仿佛,她本该就是如此清冷柔和的绝世佳人。 花颜顶着面前那道强势凌厉的目光,仿佛像是被九天展翅高悬的鹰隼盯上了一般,竟有些控制不住地紧张,她心跳有些加快,未曾听见大公子说话。 她抿了抿唇才大着胆子抬眸偷瞟大公子的神色,瞧见他嘴角漫不经心又讥诮的笑,像是在笑她的天真与愚钝:“公子笑什么?” 说完,卫辞青便一把将她拉到浴池边跪坐,双手撑在她的双腿两边,明明花颜在好处,他那气场仿佛上位者般极致强势又淡漠,“你以为,本相对你的兴趣,是由于你穿什么衣裙?” 明明大公子在下,她却仿佛被他彻底锁定在怀中,花颜闻言不禁生出几分不解,后知后觉地望向大公子,眼眸中尽是询问之意,难道不是么? 其实也怪不得花颜这样以为。 初见时她穿的那一身便是老夫人特意准备,让她去引诱二公子的衣物,自然正经不到哪里去。 往后再数她与大公子坦诚相对之时,除了公子那日中了欢情药之外,不论是她在青楼中被橘红娘子打扮成专门讨男子欢心的模样,还是后来她心甘情愿将自己送进虎口之时,特意穿上的衣裙,再到后来她心存报恩而故意穿得讨公子欢心。 从初见细细算来,基本上每回她的装束都算不得正经寻常,多少都有些引诱的意味。 所以她今日才故意挑了身很是正经又保守的齐腰交领及踝襦裙。 听见大公子的反问,花颜才有些呆愣地反应过来。 “呵。” 一声低哑的浅笑声传来,登时拉回了花颜的思绪,可下一刻她腿上一紧—— 等她反应过来,花颜整个人便坠入了温热的浴汤之中。 冒着热气的温泉淹了上来,水涌入进她的七窍之中,恐怖的窒息感疯狂漫了上来,花颜整个人都好像呼吸不到一口空气,在浴汤中呛了好几口水,才被卫辞青掐着腰身拎了起来。 她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晶莹剔透的水滴挂在她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更衬得她貌美娇柔。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世间一大美景,不过如是。 卫辞青将她虚虚揽在怀中,并未紧贴胸膛,只是稳住她的身形,虚虚地给她圈出一小片安全之处。 “公子…奴婢知错了,公子莫要动怒。”花颜只当是自己惹恼了他,她知晓公子一向喜欢听话温顺的,从来也都是顺着他的,今日她没按照公子的吩咐换上那衣裙,倒也是说的通的。 只是今日的浴池之大之深,远非是从前在浴房那草草将就的浴桶能比。 浴池通常都是按照主家的意思挖凿,大小深浅也都是全由主家决定。 可这浴池甚深,若是失去了腰间那强有力的手臂,她怕是一不小心便会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倒下去。 花颜只能紧紧攥着大公子的手腕,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有些不安地看向他:“公子莫恼,奴婢知错,奴婢只是担心公子的身子,绝不是有意违背公子的吩咐。” 那双满是水光的眸子如今更是湿漉漉,看着他时眉间是浑然天成的媚色和欲语还羞,红唇上沾着水珠,小丫鬟不安地咬着唇,瞧着越发湿润柔软,如同诱人采摘的樱桃。 花颜不知道,单单是她此时不安羞涩地望卫辞青的一眼,已然就远远超出了那些所谓衣裙的诱惑。 卫辞青伸手抱着她的腰,嗓音慵懒又沙哑,“本相竟会让你产生这样的错觉?” “错觉?”花颜下意识地回问,下一刻一股绝对的力道传来,没等花颜反应过来,她整个人便被大公子按在了坚硬的浴池墙壁上。 可由于那浴池是按照卫辞青的身形作为依据所建,直立着浴汤便能到卫辞青的肩膀处,这样的高度对于花颜显然很是狼狈。 花颜还没反应过来,那浴汤再次漫了上来,眼看着又要漫上鼻尖,几乎是潜意识对死亡的恐惧迫使着她下意识地搂住大公子的脖颈,双腿也被他的大掌盘在了腰上。 “公子…”花颜心惊胆战地搂住卫辞青的脖颈,缓过来才突然反应过来此时两人的姿态真真是……用肌肤相贴也难以形容。 花颜的俏脸嘭的一声就滚烫起来,对上大公子那满是戏谑的幽深眼眸,神态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柔,说话声音轻轻:“多谢公子。” 说完,花颜便察觉到腰后传来温热踏实的承托感,她骤然反应过来是大公子将托住,这才让她稳住身形,猛然睁大眼眸不可思议又羞愤欲死地望着卫辞青,说话都结巴起来:“公…公子…您让奴婢上去吧,如此劳烦公子……” 不大不小的水花声响起,花颜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得圆鼓鼓的,像是根本不相信冷心冷情的大公子能…如此,更是抱着她颠了颠,像是想要惩罚她。 大概是月云纱透出的光太柔,她面对大公子本就是一向没什么出息地容易心跳加速脑子混沌,又许是浴汤不断冒出的热气熏得花颜脑子一时打结,她都忘了夜晚纠缠她的人,是何等的邪魅强势,又是怎样的不依不饶,更是她完全无法抗拒的撩拨。 简直早就同平日那个冷心冷情,冷漠疏离的丞相大人判若两人。 偏偏,花颜就是未曾想起这茬。 和大公子对视了片刻,花颜也只瞧见他若无其事地挑眉,像是在说那又如何,又像是在调戏她,说有本事她就推开他。 花颜嘴唇一张一合了片刻,又嗫嚅了片刻,俏脸红得快要滴血才勉强挤出来一句:“公子…府医说了要禁欲,您不可如此不加节制,否则对身子有碍。” 谁知始作俑者只是淡定挑眉,漫不经心地瞧着她的红唇,眸光像是粘在她的唇上移不开,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张一合,凤眸中暗流汹涌。 只有听见花颜说话时,他才淡定抬眸,瞧见她那羞红了脸还要一本正经劝诫他的模样难得生出几分戏弄她的心思,喉结上下滚动片刻:“本相说了要同你做何?” 花颜原本还一本正经地看着大公子,打算今日不管怎么样,无论大公子如何费尽心机地威胁,诱惑还是用旁的什么法子企图动摇她的坚定信念,她都要用尽浑身所有的出息和所有的法子想尽办法阻止劝诫大公子才好。 这样也算是她尽了自己的本分。 她甚至脑海里都已经搜肠刮肚地想出好几种应对公子的说辞,可是万万没想到公子竟然如此回答。 一句话说的花颜登时愣住,本要脱口而出的话语直接堵在嘴中,噎得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是,都这样了? 她都被按在浴池墙壁上了,公子的手都放在何处,他的目光落在何处,他嗓音为何发哑,如今竟是来一句满口不认。 “小颜儿似乎…有些着急?”卫辞青笑得玩味,这话说的他十分正经,而好像是她满脑子都在想着要同他如何如何,实在是倒打一耙之高招。 若是花颜当真头一回侍奉他,还不知道他夜晚时的疯狂,她怕是当真就信了。 花颜多少被他那打趣玩味的目光瞧得又羞又恼,同他说话时胆子都大了些,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那还请公子将奴婢放下,莫要累着公子。” 说完,又是一声更响的水声传来,拍得她很疼。 感受到他的变化。 登时花颜耳边像是响起一阵爆竹爆炸声,脸颊烫的能将她整个人都煮熟的,根本没想到穿得这样保守本分也能如此,再没了刚才反唇相讥的气性,搂着他脖颈的手都有些发软:“公子…当真不可,府医交代过了,要禁欲半月的,您腰上的伤那样严重,若是用腰过度怕是极为不好的。” “自从府医诊脉之后,你今日说了几遍府医?”卫辞青哼笑一声,惩罚性地又加大力道拍了拍她,看着她红得快要滴血的俏脸,眸中竟然浮现一丝笑意:“何时对本相的话有过如此重视?” 细细想来,她今日确然是一直府医说,府医交代…… 花颜被他说得没话说,只能狡辩:“可…公子的身子就是不能如此随意糟蹋啊。” 卫辞青淡定挑眉,“用别的地方也无不可。” 第154章 金屋藏娇 花颜顿住,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大公子的意思,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大公子,满眼的不解和迟疑。 卫辞青对上花颜的眸光,像极了被吓呆了的小兔子,愣愣地看向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又像是没有明白他所说的话语。 “在怕什么?”卫辞青饶有兴趣地将她鬓边湿透了连在一起的发丝挽到了耳后,动作轻柔,嗓音低沉得像是念着迷人心窍的鬼魅:“小颜儿…不想?” 一瞬间,花颜像是被他深邃幽暗的凤眸摄取了心神,愣愣地望着她,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手在有意无意地将她推着往前走,一点点推到大公子的面前。 她想不想他不知道,只知道眼下被大公子唇边的清冷笑意吸引了视线,让她根本挪不开。 他修长的手指弯曲起来,指节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的珍宝,“小颜儿要拒绝本相么?” 他哪里是疑问,分明是算准了花颜不会,才故意有此一问,偏偏就想要看她羞赧矛盾的时刻。 实在是算不得半分正经清冷! 花颜愣神之际,明明公子不可四个字早就抵在了嘴边,可望着这般的大公子,她竟一时之间都无法说出口。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公子不停靠近,一步步逼近她,那冷竹香也疯了一般往她鼻尖涌,低笑着问她:“真的…要推开我么?” 一瞬间花颜像是被彻底迷惑住了,脑袋浑浑噩噩的,耳边也只剩下他的呼吸与低哑嗓音。 最后‘公子不可’四个字到了嘴边,竟鬼使神差地变成了:“当真…不会牵连公子腰后的旧伤么?” 博弈便是如此。 若是双方势均力敌也罢,便是一场精彩之际的戏码,但若本就是一强一弱,一旦有一方露出半点怯意和不确定,另一方便会大举进攻,一举击溃敌人的防线。 花颜那句话将将脱口而出,下一刻便被面前的大公子彻底吻住红唇。 浴池雾气温暖朦胧,夜明珠的光映照于月云纱之上,柔柔地落在浴池平静清澈的浴汤之上。 水波荡漾,人也荡漾。 好在花颜从听见府医的交代开始,脑海中便一直绷紧了根筋,如今纵使被吻得浑浑噩噩时,也好歹残存一丝理智。 纵使她不够清醒,她还是不停地推搡开了面前的人,红着眼拒绝:“公子不可……如此对公子身子有害…” “那你推开我。”卫辞青眸光睨着面前俏脸酡红的花颜,犹如信心十足的猎人盯着早已看中多时的猎物,更是将猎物的弱点与一切彻底掌控在手中。 不是陈述,也不是疑问,而是胸有成竹尽在掌握的挑衅,如同上位者纵着眼前猎物不停垂死挣扎,却又算准了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花颜再次推开他,嗓音娇软如水:“公子…万万不可…” 卫辞青再没说话,用行动说明了一切。 花颜无数次将面前的人推开,可她低估了大公子对于自己的吸引力,也十分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能够在浑浑噩噩的情况之下,还能够软着手脚将面前的大公子屡次推开,已经是花颜最后坚定的理智了。 可理智…也很快便被他彻底瓦解。 卫辞青抱着怀中的人儿,似乎比这浴池中的池水都柔上数倍,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他长腿一迈,一步一步地从浴池中走上来,随手便扯下一边的一条月云纱,在夜明珠温润的光芒散发之下,月云纱如同徐徐水波落在花颜身上,勉强遮掩上她白皙胜雪的细腻肌肤。 浴池后堂本就是正经的卧房,摆放的物件甚是齐全,比卧房中的都要精致齐全,眼前便是精致重工的楠木月洞式架子床。 花颜陷入锦被之中,有些迷迷糊糊地看着面前的大公子,他高大颀长的身影遮挡住绝大部分的烛光,让他面前都隐匿在黑暗之中,她下意识地遮了遮眼眸,轻声道:“公子…烛光……” 卫辞青挑眉,倒是罕见地耐着性子将蜡烛灭了。 可他一转身,花颜便看见他背后无数的伤口,最为打眼的便是腰后那道又长又深的疤。 许是府医的话已经根深蒂固,又许是之前从大公子嘴中说出的“卫承明”三个字让她记忆太过深刻,一看见大公子腰后那道伤痕,花颜顿时便醒了神,脑海中的旖旎心思也被驱散了不少。 等卫辞青再次转身时,便瞧见方才还柔软似水的小丫鬟,此时却是撑着跪坐起身,水光汪汪地望着他问:“公子不可。” 比方才坚定上不少。 许是面前猎物有脱离自己掌控的趋势,卫辞青倒是难得微蹙了蹙眉,像是一时未曾想出是什么让一向耳根子软的小丫鬟难得的坚定起来。 他走上前,嗓音低哑:“当真不可?” “不可。”花颜抬眼看着他,嗓音是最柔软不过,说出的话却又是最坚定不错。 “小颜儿当真舍得?”卫辞青俯下身子,双手撑在小丫鬟的身边,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小丫鬟,嗓音低沉沙哑,眸中的欲望丝毫不曾遮掩。 又是如此。 大公子分明是知晓她会心乱,所以故意惑她的。 花颜心跳如雷,一时用了不少心力才能将自己汹涌的心潮勉强压了下去。 可对上那双眼,花颜竟也是一时说不出半点拒绝的话。 一则是因为不敢。 二则便是…不愿。 “公子不可。”花颜神色为难,看了大公子的神色,又垂眸向下看了看,最终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再看向他。 下一刻,他呼吸一滞。 是。 罕见的是卫辞青一滞。 其实橘红娘子说的不错,她现在有些庆幸当时虽然羞涩,倒也有认真听橘红娘子教导。 除了各种衣裙首饰等一众外在的,姿态语气花颜也是学了不少,她都未曾真正试过,只是在橘红娘子嘴中听过,说和想象是一回事,到了真正践行的时候她才发现几乎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 一番下来,花颜已经没了力气,又被他缠了两回。 原本花颜是能好好休息的,平日大公子除了上朝便是处理公事,除了唤花颜前去伺候之外,其他时间便也是不会管她的。 只是奈何公子休沐,为何休沐公子同皇帝都是心知肚明,所以此次休沐要比往常的三日长上不少,足足有十日。 也好在有十日,卫辞青能好好养伤。 只是便苦了花颜。 白日若是大公子挥墨作画书法,花颜便要磨墨。 若是要舞剑饮酒,花颜便要在旁抚琴。 卫辞青若是心血来潮想要对弈,花颜便要认真同他对弈,总之也能算的上是寸步不离,竟然花颜都有些恍然,似乎卫府已经离她是十分久远的事情,实则不过是上一个月的事情罢了。 说起下棋一事,花颜颇为苦不堪言,大公子棋风凶狠如虎狼,却不是一味强攻,反而是大局观十足。 前几次花颜不清楚公子的实力,当真还小心翼翼地下棋,生怕何处赢了公子去,谁知晓没过三局她便扎扎实实被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对弈一事难得遇见个对等的对手,花颜一再忍让大公子步步紧逼,也让她生了几分气性,当真认真同他下了一局。 还好,只输了公子三又四分之一子。 偏偏卫辞青也明白了花颜之前是有意忍让,一向只能同太子殿下那个臭棋篓子对弈的他,反倒不怪罪,竟是逼着花颜同他日日对弈。 花颜心有顾虑,但自从大公子说了彩头乃是银两,若能输得比三又四分之一子少,一子便是十两银子。 一听见银两花颜就差两眼放光,加上一用心下棋便是全身心投入,也是花颜难得的自如时光。 但。 这不是最苦的。 最苦的是,卫辞青要禁欲半个月,为的也不是禁欲,而是是不伤腰后的旧伤。 于是…便只能苦了花颜。 花颜有时不肯,偏偏卫辞青比她自己还清楚她,想要拿捏她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软硬兼施之下,休沐的日子,基本都是花颜主导。 实在是回回累得花颜连眼皮都睁不起。 白日夜晚也算是形影不离,纵使如此,没了丞相府那般的管束和打压,更没了时时提心吊胆的紧张与慌乱,花颜实在是过了一阵自如又轻松的日子。 至少在大公子面前,她不用费心遮掩身世和本来性子,更不用费心藏拙。 如大公子那般强大的主子,对她的才情有的只有惊艳与欣赏。 她甚至能肆无忌惮地同公子对弈。 她所有锋芒,傲骨,气性,才情都不必避着大公子。 许是这日子太过安逸平静,花颜竟都禁不住生出今夕是何年的感触。 乃至大公子重新上朝那日,老夫人带着婆子丫鬟们浩浩荡荡进了别院找人之时,她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老夫人带着人进了别院,但不管如何都是在卫辞青的别院,做事并不敢太过张扬。 特意挑了卫辞青,甚至行之朔风都不在之时前来。 “老夫人瞧过了,东院与南苑抖没有可疑人等。”周嬷嬷俯身在老夫人耳边连声禀报。 “继续去瞧。”卫老夫人将手搭在周嬷嬷的手臂上,神色柔和带笑,却是半分未曾到达眼底:“皇后娘娘既然说了辞青有金屋藏娇之嫌,便不会是空穴来风。” 说着,便又吩咐人下去寻找。 “老夫人…大公子这年纪若当真是金屋藏娇…倒也说得过去,反倒是您难免落下一个苛责的名声。”周嬷嬷低声解释。 “若是他府中藏得是哪家小姐呢?未曾婚约,未曾成亲便如此行事,那便是私相授受。”卫老夫人说着,初初一听这话还有些为卫辞青担忧的意思,可紧接着话锋突转:“如此好的把柄与机会,若是当朝丞相与毫无婚约的官家小姐私相授受此事传出去,你猜卫辞青会如何?” 周嬷嬷多少也是跟在老夫人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自然一听便懂了自家老夫人话中的意思。 正吩咐人之时,便瞧见老夫人神色中难得多了抹忧色,便听见老夫人问:“之前派出去找花颜的人还没有消息么?” “回老夫人,都说是寻不到,将这京城的人牙子处都寻遍了,又去了好几趟牙行,就是没找到花颜那个小丫头片子,不知是不是偷偷跑了?”周嬷嬷说着,低着的眼中划过一抹阴森的笑容, 平心而论,周嬷嬷可是万万不希望能够找到花颜的。 花颜那个贱婢,总要她知道知道厉害,况且平日她若是自己出手惩治,若是被老夫人知晓少不了一顿责罚,纵使只是做在面子上瞧一瞧的,也是要小施惩戒的。 如今可不是她害的,那可是她自己笼络不住二公子的心,被红豆那小蹄子抢了去,依她看就是活该。 卫老夫人扫了她一眼,虽说未曾瞧见周嬷嬷的神色,但那一眼足以看明白很多东西,她倒不觉有何,嗓音只是淡淡的:“派人继续找,不管找得到还是找不到,就要继续找。” “老夫人…当真要为了花颜一个出身卑贱的奴婢花上如此心思么?那花颜也不过就是长了张狐媚子的脸,若是老夫人想要寻清白人家的姑娘为二公子生下子嗣,咱们大可再寻便是了,何至于为了花颜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小丫鬟如此大费周章?”周嬷嬷听见卫老夫人还要找花颜,登时便有些不愿意,她恨不得花颜回不来才好,怎么会希望老夫人派人去寻她? 她脸上堆上笑容,不遗余力地劝说着卫老夫人。 卫老夫人温和的目光落在周嬷嬷的脸上,瞬间便变得冰凉,是对跟了她几十年心腹的警告与敲打:“不管她是生是死,都要寻出一个结果来。她的卖身契既然在我手中,那生是我卫府的人,死也是我卫府的鬼。纵使一个丫鬟的命不值什么钱,也不值当我们几次三番派人去找,但也万万不能让她出什么幺蛾子毁了我卫府这么多年来的清白名声。再者,若是从前,没了花颜便再为然儿选一个通房丫鬟也便罢了,反正她也不是头一个。若是红豆是个听话本分的,知道自己在二公子身边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也不用费尽心机去选个花颜。偏生如今然儿又知晓了花颜更像那长大之后的朱家小姐,以他的性子恐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善罢甘休,不肯轻易放手的。花颜自然是派人去寻的,只是寻得到寻不到,都要去寻。做个样子也能稳住然儿。” 听见老夫人这一番话,周嬷嬷才如同醍醐灌顶,知晓老夫人也不是真心想要将花颜寻回来,眼中满是得逞的笑容:“奴婢省的了,老夫人当心,奴婢定会盯着那群小兔崽子抓紧去寻人的。” “你能想明白最好。”卫老夫人看着面前前去吩咐下人的周嬷嬷,眸光冰凉柔和。 她如何不知晓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陪嫁是个蠢笨如猪的,可她也着实忠诚。 仆人有时不需要多么聪明,若是太聪明了便容易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比如红豆。 可见下人足够听话,能够放心地用才是最重要的。 再者周嬷嬷再如何蠢笨愚昧,却也是陪了她几十年的老人,从小便跟在她的身边伺候,纵使只是主仆,也是有些情分在的。 所以只要周嬷嬷不犯下什么原则性的大错,她的忠诚和听话便能保她此生无虞。 而从卫老夫人踏进别院开始,别院中的一众小厮丫鬟都前后忙不迭来同她说。 纵使花颜没反应过来,她也知晓,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公子,此时都绝对不能让老夫人撞见自己出现在大公子的别院之中。 她几乎是没有多想,忙带上了长帏帽便拉着桑桑从后门离开了别院。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卫老夫人此次似乎是有备而来,似乎像是专程前来就为了发生点什么。 花颜前脚拉着桑桑离开,后脚别院周围便都被安排上了小厮守着。 她只能带着桑桑仓皇离开,到了街道之上。 京城繁华,街道上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百姓和各地前来的行人。 “吁!!!让开,快让开!惊马了!!” 有人驾马从外而来,谁知半路竟然惊了马,那马如同疯了一般横冲直撞,已经将好几个百姓撞到在地。 还好马上之人出声提醒,带着长帏帽埋头走路的花颜才能拉着桑桑堪堪躲过。 有了这一遭,人群越发喧闹拥挤,花颜也被人推搡着往前,一个不注意便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头上的帏帽也随之落下。 她下意识捡起帏帽,还没来得及带上便听见面前一道熟悉又充满惊喜的声音—— “花颜?!真的是你!!” 花颜手忙脚乱地将帏帽带上,抬头一看……竟然是二公子!! 第155章 回府,用膳 “花颜当真是你!!”卫昼然身边跟着小厮,也是一眼便认出了花颜。 很快,方才惊马引起的骚动便平静下来。 花颜慌张地带上长帏帽,如今二公子和身边的小厮已经误打误撞看见了她的脸,纵使她想要辩解说不是,也没有法子。 若是她死活不认,逼得二公子将她强行绑回丞相府审问,那可就是另外一桩大罪。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得很,在大公子的别院中再好再自如,也只能是暂时的。 只要她的卖身契在老夫人手中一日,她便一日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迟早都要回丞相府。 花颜定了定慌张的心神,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忙不迭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她那后退本是面对始料未及场面时的惊慌失措,可落在二公子卫昼然的眼中,便是自己行事荒唐,吓得花颜连忙闪躲。 如今看花颜怎么看怎么无辜,方才帏帽下那一眼,卫昼然便仿佛像是看见了朱颜及笄后时的画像,如今才发现红豆只是像十一二岁,他初遇的那个朱颜小姐,而真正像朱颜的,则是面前这个从来不被自己重视,从来未曾放在眼底的花颜。 一时失而复得,悔上心头,竟让卫昼然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身旁的小厮对她很是关心:“花颜姑娘,可算是找到您了。之前阴错阳差之下,知晓你落入了人牙子手中,公子可是日日派人寻找呢!您是如何从人牙子手中逃出来的,又是如何回到了京城,肯定是要想办法回府的吧?” 面对小厮的一连串的问题,花颜一时不知道从何回答,实在是今日卫老夫人来的太过猝不及防,撞见二公子也是如此的始料未及。 她慌乱之下哪里能想到什么好对策。 小厮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着二公子有多么多么担心花颜,每日派了多少人去寻找,如何如何的茶饭不思精神不济。 说的那是一个绘声绘色,若是花颜不曾跟着大公子撞见过二公子带着红豆一切出来情意绵绵地逛花灯,她怕是还会犹豫片刻。 偏偏将她卖到人牙子手中的,要让她替红豆去受灾挡劫的,就是眼前永远笑得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 若不是大公子来的及时,怕是她早已经不知道被人牙子扯了手头卖到何处去了。 那小厮越说,花颜只觉得心中讥诮不屑越来越重,实在是巧言令色,可恶至极。 她抬头看了一眼二公子,故意将动作弄得大了一些,足够让二公子注意到。 果不其然,卫昼然听着小厮在耳边不停找补的话语,自己心中也是悔意愧疚交加,再瞧见此时花颜意味深长地看自己一眼,虽然隔着帏帽他很难看清花颜的眼神与神色,却能看出花颜连连后退的害怕之情。 许是自知理亏,也存了想要弥补的心,卫昼然未曾将她的躲闪和疏离放在心上,语气如常温柔:“罢了,既然回来了便不费力气多问,先回府,让府医瞧瞧身上有无受伤才是。” “是。”那小厮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憋的脸色通红,并不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只当是尽在不言中,忙俯身去替二公子和花颜引路。 “这些日子可还安好?”卫昼然走在花颜身前,看着她始终沉默不语的模样,临上马车之时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 花颜抿唇,稳声回答:“回公子,辜负公子的期待,奴婢安好。” 花颜说出这话时,心中多少是带着几分气性的,饶是谁面对着一位,青红皂白便要将自己拉去为人挡灾受劫的始作俑者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更遑论这位刽子手,竟还有能舔着脸在她面前装的如此关心与担忧,实在是让人恶心至极。 若不是还记得自己只是丫鬟,花颜怕是不会搭理一句话的。 她那满是嘲讽意味的一句话将卫昼然说的哑口无言。 花颜又像是才反应过来,不紧不慢地朝着他福身认错:“奴婢失言,还请公子息怒。” 卫昼然本就是哑口无言,如今被她如此疏离锋利的态度一刺,自知理亏也根本无法责怪于她:“起来吧,本就是本公子的错,怪不得你,你心中有气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出来,花颜反倒是有些惊讶,更有些受宠若惊,她已经做好二公子会责怪的准备。 纵使从前二公子对红豆那样喜爱,红豆一向也只敢顺着二公子的话百般讨好,最过分也不过是些女儿家拈酸吃醋的闲话,从未看见红豆敢如此顶撞二公子。 谁知二公子竟是一反常态,还有些许…迎合她的意思? 花颜忙将脑海中的离谱念头掐死,再次福身:“公子言重了,奴婢出身低微,哪里受得起公子如此。” “上马车吧!”卫昼然听着她无波无澜的嗓音,便知晓她此时绝对言不由衷,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回公子,奴婢出身卑贱,同公子共一辆马车实在有些自惭形愧,况且奴婢与公子同一辆马车,恐怕红豆妹妹是要吃味的,公子对红豆妹妹情深义重,自然是见不得她伤心的。奴婢有自知之明。”花颜恭敬地后退一步,姿态放的足够低,语气也足够柔和,说出来的话足够体谅卫昼然。 所谓的公子主家们,不都喜欢懂事听话乖巧的丫鬟? 不惹事,不争风吃醋,不给公子造成麻烦,这便公子们最喜欢的。 若是换成从前,卫昼然瞧见花颜如此听话乖顺,说话做事又是如此懂事,他怕是也会多几分温柔。 偏偏此时他再听这话,再看她如此乖顺的模样,只觉心中不是滋味。 自然,纵使他再怎么心中不悦,也是不可能放低了身段请花颜上马车的,只是深深地看了花颜两眼便上了马车。 花颜跟在马车身旁,正好同二公子的小厮们不在同一边,她扭头看向一早就隐匿在人群中的桑桑,给了她一个眼神。 桑桑虽说性子直接冲动些,但也是能拎得清的,也自然明白花颜的意思,一早在看见二公子和小厮的时候便兀自藏进了人群之中。 没有桑桑,她还能有时间想想如何解释,若是她身边跟着桑桑,不免让人起疑,若一查出这一日子桑桑也不在丞相府,那想要遮掩此事便就是难上加难了。 桑桑只需要找个机会进丞相府就是。 一路上,花颜都在思索要用何说辞才能遮掩过去,这一想便没有心思注意旁的。 诚然也就没注意到,屡次掀开帘子,时不时往花颜方向看一眼的二公子。 直到扎扎实实地站在了丞相府的门口,重新看见高门牌匾上赫然的烫金大字—— 卫府。 花颜才算彻底反应过来,整个人好像如同大梦初醒般,彻底从别院自在轻松的时日中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扭头,像是透过汹涌潮水看向别院中的自己和大公子。 她不知道明日会不会再见到大公子,也不知道再见大公子时会不会如别院中那样,更不知道若是大公子知晓她从别院中被迫离开会是如何反应。 花颜只知道,眼下还有数不清的硬仗等着她。 回了丞相府,便是重回了刀山火海。 二公子下了马车,花颜便跟着进了阔别已久的丞相府。 今日丞相府看门的小厮侍卫很是忙碌,先是老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洋洋洒洒地出了门,又是二公子带着小厮去而复返。 接踵而至的,便是老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神色冷肃地回了府。 进门时,还听见一向颇有地位的周嬷嬷都在轻声劝慰老夫人。 卫老夫人带着周嬷嬷等心腹回了院子中。 “夫人,莫要着急。皇后娘娘的消息定然不是随口胡说,肯定是有依据的。大公子应该是同一个女子拉拉扯扯的不清不楚,只是公子宅院不少,光这些年皇上赏赐的便有四五处,所以可能并未藏在那一处别院之中,先命手下的人打探打探,下次便能更有把握。”周嬷嬷陪着笑宽慰笑容浅淡的卫老夫人。 自家老夫人如此兴师动众,便是得了皇后娘娘的示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更是费尽心思挑选了今日这个科举开始的特殊之时,知晓大公子为了科举定是抽不开身,更要将身边可靠的侍卫都带上,这才打算一击必中。 老夫人打算着,算计得清清楚楚,只要在别院之中寻出那娇人儿,便能做实大公子金屋藏娇,若当真是个官家小姐那便更不得了,届时龙颜震怒,再将大公子真正的身世,非老夫人亲生,只是外室之子的腌臜出身呈给皇上,纵使不能将大公子彻底赶出朝廷,也能贬官。 若是贬官路上再出些什么意外,那便能让二公子顺理成章承袭爵位。 谁承想,将那别院翻了个干净,都没找出所谓的娇人儿。 如今已经如此兴师动众,却是毫无所获,打乱了一切的计划,卫老夫人脸色怎么可能会好? 向来不论何时都能以笑待人的卫老夫人,脸上笑容浅得不能再浅。 听闻周嬷嬷的话,卫老夫人冷哼一声,脸上笑意浅薄:“说的轻巧。今日这样的契机能有几回?且不说今日是天时地利人和,他顾不上,身边的心腹不在。若换成平日,纵使他自己不在,只是那几个心腹在,莫说是让我们如此堂而皇之地搜他的别院,只说是进大门都难。他那几个心腹个个难缠,难以对付。更别说如今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别说是还有没有下次这样好的契机,以卫辞青的性子怕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卫老夫人脸上笑容是越说越淡,显然是对于此次招惹了卫辞青,却还一无所获的不悦与担忧。 周嬷嬷听见卫老夫人的话,也才算是反应过来,如今若是找不到把柄,以大公子的权势地位,再过两年承袭爵位的必然是大公子。 只怕是等大公子承袭爵位,莫说是二公子,只怕是老夫人都在这卫府中没好日子过了。 正在此时,二公子便派了人来禀报,说是花颜找到了。 卫老夫人神色未变,扭头和身旁的周嬷嬷对视了一眼,周嬷嬷得了示意立马反应过来,冷声问:“在何处何时寻到的?二公子可曾知晓?” 那小厮忙一五一十地回答:“回老夫人,是二公子今日出府时寻到的,说是九死一生从人牙子手中逃出来,又四处漂泊惦记着老夫人的恩情,跌跌撞撞地回府呢。” “她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若是换成旁人,从人牙子手中跑出来,不回来的大有人在。”卫老夫人神色浅笑,语气淡淡的。 “老夫人…”周嬷嬷想要问,刚张了嘴又换了说辞:“那红豆又该如何?” “你觉得,经此一遭,然儿眼里还容得下红豆?”卫老夫人神色淡淡,手中不停盘着玉石佛珠,眸中冰凉。 “您的意思是?”周嬷嬷问。 “我老了,哪里还能管得了那么多,然儿自己的人,自己才能处置清楚,只要不闹到我跟前来,便随他去吧。”卫老夫人盘着玉石佛珠,像是骤然心静下来,抿唇道:“这几日是科举,不如随我去相国寺为举子祈福吧。” 周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见老夫人的眼神,她才想明白,大公子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今日之事之后指不定做出什么,此时老夫人走了,纵使大公子要做什么也不可能在科举期间大肆发作。 若是老夫人还在京城之中,便给了大公子无数下手的时间。 …… 正值科举,作为科举主管官员的卫辞青自然事务繁忙,除了上朝便是管理相应的事务。 二公子卫昼然虽说也是科举官员,但位卑事务便也不如卫辞青那样多,只要管好他自己份内之事,倒也不必如同卫辞青一般。 且若是科举出事,首当其冲便是卫辞青,他如何能够有半刻疏忽。 好在从一开始,卫辞青便做好了安排决策,虽说从前事忙,如今到了科举之时也算是井井有条,人人各司其职。 偏生大公子有厌食症多年,一忙起公务来更是废寝忘食,有时候行之都不明白为何自家公子要这样拼命。 只是瞧着公子忙得脚不沾地,水米未进时,行之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从前是劝不动,如今分明是不给行之开口劝诫的机会。 只是未到午时,行之还欲寻一个好机会劝公子用膳,谁知他刚往前走一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瞧见暗卫急急忙忙地来了禀报。 眼瞧着公子正在科举考场之中监考,按照一般的规矩在用膳与三急之时是允许监考轮换的,只是需得早些回来归位。 眼瞧着暗卫行色匆匆,只是眼下公子这样的状况如何又是能够轻易打扰的。 那暗卫便到了行之面前,低声禀报:“行之,别院出事了,一早不知道老夫人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别院中公子金屋藏娇之事,但似乎并不知晓那人是谁。趁着公子带着你与朔风出门的空当,领着人强行进府寻人,属下们不得公子的吩咐,不好轻易现身,便只能前来禀报。” “老夫人?”行之闻言不禁蹙眉,心中一时之间转过无数个念头,老夫人何处得的消息?进府寻人又是什么目的。 一瞬间,他便猜想得差不多。 知道公子金屋藏娇的人少之又少,但又不知道藏的娇到底是谁,便更少了。 便只剩下皇后娘娘与公主殿下,也只有这两位告诉老夫人才能说得通。 至于老夫人,根本不用多想,无非就是为了让她那个废物儿子抢了公子的爵位罢了。 想通其中关节,知晓其中关键在谁身上,行之迅速反应过来,忙拧着眉问,神色比方才还要着急:“花颜姑娘呢?花颜姑娘可有事?” “未曾。花颜姑娘知晓此事,便带着桑桑先行离开了府中,属下们自然派了人暗中保护,谁知中途撞见了二公子。” 行之心中大叫不好,忙追着问:“花颜姑娘此时…是被二公子带回丞相府了?!” “是。”那暗卫点了点头,他平日都只是负责暗卫的保卫之责,偶尔被主子派出去执行任务,却不如行之和朔风两人贴身服侍,所以他还有些不明白为何行之的反应这样大,比方才听见老夫人带着人闯进别院的反应还大。 行之却觉得真是突如其来的塌天大祸,老夫人来便来了,既然她再不维持脸面,自家主子自然会给她足够的教训。 偏偏,怎么还歪打正着地让二公子将花颜姑娘带回了丞相府。 这些时日,主子与花颜姑娘朝夕相处,纵使还未到男女之情的程度,但若回去瞧不见花颜姑娘定然是不悦的。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领罚!”行之此时实在是一脑袋官司,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如何。 那暗卫闻言也反应过来,依言立马离开。 行之思索着对策,偏偏从早到晚大公子也当真没有从科举考场中走出来,不给他半点发挥的机会。 行之只能吩咐人备着吃食以防不时之需,好不容易入了夜,快到晚膳时分才能回了别院。 不回别院还好,卫辞青刚一进府,便又瞧见侍卫小厮丫鬟们洋洋洒洒跪了一地,暗卫们更是受了伤又单膝跪着请罪。 不用卫辞青开口问,行之便只能将此事和盘托出。 谁知,听见卫老夫人洋洋洒洒带着一群人强行闯进别院拿人时,大公子脸上神色淡漠又冷静,平静得像是万年无波的古井,眸光幽暗冷冽,丝毫未曾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了,依旧胸有成竹。 可下一刻,听见花颜姑娘正因为此事只能出府暂避,机缘巧合之下又被二公子撞见带回了丞相府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骤然凛冽阴森的寒气。 旁人垂头认错恐怕没看见,行之却是将自家公子眸中一闪而过的恐怖杀意看得清楚,只一眼便如坠冰窖。 只是那杀意消散的快,仿佛方才什么都出现过。 “既然她不知死活,本相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满足她。”卫辞青冷漠拂了拂衣袖,甚至唇边噙着一抹极为浅淡的讥诮笑意,只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背脊发凉。 暗卫随即禀报:“回公子,卫老夫人回府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去了相国寺,说是正值科举,要为举子们祈福。若是此时对她动手,会不会太过引人耳目,届时恐对公子产生极大的影响。” 卫辞青只是淡定挑眉,嗓音如冰般冷硬:“她走了,不是还有个卫昼然在么?”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行之和一众暗卫顿时心中凛冽紧张起来,心知自家公子是要对二公子动手了。 “公子…如今该怎么做?”朔风上前问道。 行之立马一巴掌拍在了朔风后脑勺,恨铁不成钢地道:“还怎么做,用得着你一个莽夫问?公子今日为了科举监考水米未进,眼下最重要的当然是先用膳!” 卫辞青抬了抬眼皮睨了行之一眼,“确实应该用膳。” 行之一听顿时大喜,没想到今日没费多少口舌竟能让主子松了口,他正欲吩咐面前跪着的下人去布菜,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自家公子淡定开口: “回府,用膳。” 朔风:这不是已经回府了么? 行之顿了片刻,一把推了推朔风:“走啊,主子说回丞相府!” 第156章 请公子听奴婢解释 听雨轩中,一群小丫鬟自从知晓了老夫人突然出府前往相国寺祈福,并且带走了院中一半的老嬷嬷们,便难免松懈了下来。 一则是大公子二公子都未曾成家,府中中馈向来是由老夫人掌管,老夫人管家向来严厉,虽说总挂着笑,但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老夫人此次出府去相国寺去得急,并不像从前出府一样安排好了一切,又带走了那么多的老嬷嬷,这府中看管丫鬟小厮们的婆子少了,自然不会时时刻刻盯着。 二则这是听雨轩,从前二公子一心向佛,日夜都在佛堂中念经颂佛,就连夜晚休息也是在佛堂之中,再加上信佛之人大多喜静,这院子中服侍的丫鬟小厮本就比正常要少上许多。再者没有老夫人的吩咐,一般人等没进听雨轩便要被轰出去。 丫鬟们年纪大多都小,一松懈下来,便免不了七嘴八舌的说些话。 这不,一群小丫鬟们众星拱月地围着红豆说话。 “我们在这儿说话,不会被有心人瞧见告上主子那儿去吧?”有人不安心地问。 红豆挑眉一笑,像是并不惧怕:“放心,老夫人出府出得这样急,哪里还有时间管我们这群奴婢?” “红豆姐姐说的。说起出府,不久前我还瞧见二公子带着小厮出府呢,就是不知道所为何事。”另外一名小丫鬟闻言倒是真信了红豆的话,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红豆有多么得二公子的喜爱,在听雨轩中的地位就有多么高,听雨轩中的丫鬟小厮们对她都会多上三分敬意,生怕什么时候不经意间就会得罪有可能成为主子的红豆。 有了红豆这句话,几个丫鬟说话嘴上更是没个把门的了。 “哎呀,二公子在这佛堂中念佛诵经数年,从没看见他跟哪位公子哥出去吟诗作对过。依我看,肯定又是为红豆姐姐去买最爱的梨膏糖了。”说话的小丫鬟明显是有心想要巴结红豆,说话间不声不响地便将红豆捧上了高位。 “是是是,这种事情二公子又不是没做过?二公子待红豆姐姐的好,当真是让人看了都羡慕呢。”另外一名丫鬟应声附和,瞧着周围一圈没有别的小厮和丫鬟,才凑近她们压低声音说了句:“日后红豆姐姐若是有幸做了这妾室姨娘,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一群妹妹啊!” 这一群丫鬟都是在听雨轩中伺候了好几年的,自然也将二公子对红豆的宠爱看在眼里,若说是日后二公子最有可能收做妾室的话,红豆显然是第一人选。 虽说她们心中不服也羡慕,免不了嫉妒,但面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只会尽力巴结。 红豆听了她们几人的一番话,自然是被哄得嘴角高高翘起,她本就是张扬的性格,头脑算不得多么聪慧,只当面前的这几位小丫鬟当真是如此认为。 一时之间修剪院中盆景花枝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弯下的腰身都直了起来,轻哼笑了一声:“只要几位妹妹真心待我,我自然也不会忘了的。” 红豆这话刚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喝声—— “老夫人刚出府,就一个个都成了懒皮子?!这堂堂听雨轩什么时候变成了你们一群小丫鬟嚼舌根的地方?也不怕自己祸从口出。若是传到了哪位主子耳中,怪罪下来你们谁能担得起后果?!” 顿时吓得刚刚围在一起的小丫鬟们作鸟兽散,各司其职去了。 一听这声音,红豆便立马认出来了,是二公子身边一直跟着伺候的小厮风景。 她记得二公子出去的时候戴的便是风景,如今风景回来了,公子自然也就回来了。 想着公子回来了,红豆一时喜不自胜,忙将手上的物什放到了一边,又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挤出娇俏的笑容,才放心转身矫揉造作地福身:“公子回来了?红豆方才为公子沏了您最喜欢的大红袍,您可要用一盏……” 红豆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抬眼往院门处看去,确实一眼便看见了方才呵斥众人的风景,以及一旁身形高大的二公子。 只是不知为何,二公子神色瞧起来不太好,似乎有些不悦。 可真正令红豆矫揉造作的娇俏嗓音戛然而止的,是站在二公子身后侧的那位白衣女子。 那位女子身穿一袭绣银竹齐腰交领白色襦裙,头上带着一直垂到膝下的长帷帽。 只是纵使被遮掩了所有的相貌和身段,偏偏她就那样站在二公子身边,那通身的气度都让红豆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 红豆忽然就慌了。 只见二公子进门,红豆连忙到房中端了茶盏迎了上去,在没有刚才和小丫鬟们说话时的傲气,说话时也不再敢直视大公子,恭恭敬敬垂头福身,说话却是更加殷切了些:“公子请用茶,奴婢方才便忧心,公子回府时口渴,但又拿不准公子何时会回来,只能隔一段时间煮一壶新茶,以备不时之需。公子回来的早,这还是红豆煮的第一盏茶,就连煮茶的露珠都是去岁时,奴婢知晓公子爱喝露水煮茶后,特地寻了荷塘收集起来的。” 说着,便将手中的茶盏往面前二公子的方向推了推。 花颜此时头上戴着长帏帽,纵使有面前的帏帘当着,她也能敏锐地感觉到红豆说完话之后,垂着头偷偷瞧她的那一眼。 是打量,是防备,是忌惮。 花颜对那样的目光太过熟悉,从前她在听雨轩中每一次与红豆打交道,红豆都是这样看她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红豆的眼神中多了些心虚,像是没了从前那般的底气。 卫昼然自然地接过红豆递过来的茶盏,象征性地饮了一口,神色柔和,依旧带着笑:“你有心了。” 这话一出来,花颜便瞧见红豆的脸色白了些许,像是意识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般。 花颜偏了偏头,不是很能理解红豆为何会有些异常,除了从前她看自己的那些敌意之外,似乎还有些许的惶恐? 红豆仍然举着托盘在二公子身旁候着,垂着的头也试探性地抬了抬,看向二公子尽力扯出殷切单纯的笑:“公子…不知这位小姐是?” 问着,红豆便觉得自己声音都在颤抖,一则是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二公子对他态度上的微妙转变,二则是这个白衣女子的身形实在是太像了二公子梦寐以求的那位小姐。 红豆一开始也当真以为,二公子疼她是因为喜欢她,心里有她。后来被老夫人敲打过才知晓,原来二公子对她的情谊多半都是由于她的这张脸,长得同二公子的意中人有五分相像,身形却是不像。 起初,红豆也气过难受过哭过,甚至不知好歹地同二公子冷淡过,后来被这深宅后院之中的拜高踩低弄得怕了,她再也不想过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那时她才明白,甭管二公子是因为什么宠爱她,只要是宠爱,是二公子事事宠着她,护着她比什么都重要。 纵使只是影子,只要能让她过的好,也无不可。 只是就算红豆心中再怎么清楚这一事实,她心里对于二公子的情分做不得假,纵使她平日尽可能的让自己忘记那位小姐的存在,但不仅成了她心中的一块隐痛,更成了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 若是有一个生的更像那位小姐的人出现,二公子会不会将她弃之如敝履? 红豆害怕,却毫无办法。 她原本以为花颜已经够像那位小姐了,毕竟就连她见花颜的那一眼都愣住了。 好在那花颜美则美矣,却是个不开窍也不懂风情的木头人,这才有她将花颜解决的机会。 可偏偏刚解决掉一个花颜,眼前二公子带回来的这位,那窈窕身形像极了佛堂中挂着的那副画上的美人。 二公子饮了口茶,抬眼便将红豆的所有神态收进眼底,知晓她对花颜的一切敌意,唇边笑容浅淡了些:“你晓得她的。” 说着,二公子便看向身旁的花颜,语气温柔:“既然已经回府,便将帏帽取下吧。” 不知为何,二公子说这话时,红豆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花颜心中虽对二公子的所作所为感觉害怕心寒,也决计不想同二公子有什么多的牵扯,但她如今是奴婢,自然要听从主家的吩咐。 她没犹豫,便将头上的长帏帽取了下来,朝着红豆微微福身,脸上笑容浅淡得聊胜于无:“红豆妹妹,好久不见,不知妹妹可还安好?” 一看见花颜那张脸,红豆便吓得瞪大了眼,眸中的惶恐绝大部分变成了震惊和怒气:“你!你怎么还活着!!你不是已经被人牙子拔了舌头发卖出去了吗?!” 虽说二公子用花颜顶替,将红豆从人牙子手中救出来之事,在卫府后宅下人中已经算不得什么要紧的秘密,但好歹都不会放在嘴上说。 毕竟将红豆拔了舌头发卖出去乃是老夫人的吩咐,他们就算再不知死活也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地将此事拿出来说。 偏偏红豆这一嗓子就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嚷嚷了出来,一时二公子神色微变,他身旁的风景更是神色凌厉,看向那几个在院中洒扫的丫鬟呵斥道:“还不快下去?!” 如此场面本就特殊,谁知竟还让她们看见了个大热闹,花颜竟能活着回来,看着还是安然无恙。 但显然红豆这话说出来之后,就不是她们能听的,几个小丫鬟吓得手忙脚乱地退下了。 院中只剩下二公子等四人。 见二公子未曾说话,花颜脸上挂上温和无害的笑:“红豆妹妹说笑了,老夫人吩咐的拔了舌头发卖不出的人又不是花颜,花颜自然是能托公子的福平安回府的。” 确实是托公子的福,却不是二公子。 是大公子的福。 花颜怕是一辈子都会记得,无论是被人牙子发卖之时,还是在被八公主带进深宫之中动用私刑奄奄一息,在自己几次三番死到临头之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出现在她视线的人,是大公子。 花颜这话说的平静,实则落在在场两人的耳中,都不是滋味儿。 无意之中被提醒了二公子,他自己曾经所做的荒唐之事,愧疚更重。 红豆听着却是能冲破大天的讥讽嘲笑意味,像是再嘲笑她,你也不过这样,二公子还不是将花颜带了回来? “姐姐…是在责怪红豆没有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去死呢?”此时没了外人,红豆便不如之前温顺,故意拿出了平日二公子最喜欢的娇蛮脾气,红着眼情意绵绵地看着二公子,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还要强装着懂事的模样不给二公子添麻烦。 花颜心中好笑,红豆这是直到像从前一样对二公子撒娇并不好使了,便换成了这样装模作样的做派,就等着二公子为自己说话? 虽说她从前身为官家小姐时不屑于如此,刚进卫府时也学不会这样的做派,但如今的她已经直面死亡数回,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她至今还记得,那两个人牙子老婆子锋利的匕首按在她舌头上,只要手起刀落,再将她随便卖给哪个青楼楚馆,或是野窑子,她这一生便彻底肮脏不堪,毫无希望。 平心而论,她对红豆并无半分针对为难,对二公子更是事事顺从,若真是那样的结局,花颜怎么能不恨? 她厌恶二公子,也厌恶这两面三刀的红豆。 红豆会演,花颜自然也会装。 一转眼,花颜便朝二公子福身,得于被大公子欺负得太久,她眼泪不用挤,眨眼间眸中便充斥着晶莹的泪水,盈盈地望向二公子:“奴婢方才的话乃是真心,知晓公子与奴婢同行,红豆妹妹定会不悦。是奴婢有错,奴婢不应该从人牙子处逃出来还撞上二公子惹得红豆妹妹不快。可是请公子明鉴,奴婢…奴婢家中还有体弱多病的娘亲和幼妹,奴婢是家中的顶梁柱,奴婢实在是不能死,也不敢死啊!” 花颜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 卫昼然瞧着她满眼泪水,脸上也坠着泪珠,又还懂事地认错解释的模样,顿时不免代入自己心中人的模样,一时之间便不免心疼。 忙伸手亲自将花颜扶起来,又放柔了语调安抚:“你无需认错,本就不是你的错。原就是别人惹了母亲不悦动怒,同你有什么关系?你本该平平安安地在这听雨轩服侍我,如今我鬼迷心窍之下做出的荒唐事,竟还让你凭白受了这么多的苦,本公子如何再好意思叫你受委屈?” 听见二公子这一番话,“别人”“鬼迷心窍”这几个字眼犹如冰冷的利刃猛地插入红豆的心中。 红豆满眼不可思议又始料未及地望着二公子,像是根本没想到二公子竟然会突然转变如此之大。 “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出身卑微,本…就是要按照主家的吩咐做事的。公子想让奴婢去死,奴婢也毫无怨言。”花颜满眼泪光地望着面前的二公子,装的她心中还有些心虚,忙默念。 天地神佛切莫当真,她很是惜命,这什么二公子让她去死她便心甘情愿去死的话都是诓二公子的,万万当不得真。 谁知,她这样懂事的模样同身旁的红豆一对比便显得越发真实乖顺,卫昼然本就心中有愧,哪里还能说出半句责怪她的话来。 他也心知红豆对花颜,无非就是小女儿家之间一些争风吃醋的小把戏罢了,从前他还愿意说着红豆,如今对花颜心生怜惜,便有些烦了。 “本公子知道,你一向最是懂事听话。罢了,今日你也累了,回院子歇息吧,这几日都不必来伺候了。我会命府医前去为你诊治。”二公子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花颜闻言,笑得依旧温顺,眸光仍旧含着泪光:“多谢公子,奴婢这便退下。” 说着,花颜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一旁的红豆,眸光中的厌恶与憎恨毫不掩饰,才扭身退下。 那一眼二公子未曾看见,可落在红豆眼中却是十分的明显,根本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与炫耀之感。 仿佛在说,如今是她红豆胜了一筹,可日后是谁胜,便说不准了。 气得红豆攥紧了掌心,指甲都掐进了皮肉之中,竟还没有半分反应过来。 花颜独自走在听雨轩中的道上,心中五味杂陈,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就这样重新回了卫府,又像是不敢相信方才二公子对于她的态度。 直到她重新站在偏院门口发愣之时,看见桑桑红着眼满眼担心地朝她小跑着如同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般扑过来,身后跟着神色中隐不住担忧,脚步匆忙迎上来的李嬷嬷。 顿时,花颜才算是彻底从那一场同大公子的旖旎情梦中醒来,她抱着桑桑笑着笑着便流出眼泪。 李嬷嬷和桑桑一左一右地护着她进偏院,花颜一步一步地重新走进小别的偏院,像是偏离轨道的马车终于回到了应该有的路途之上。 她带着李嬷嬷和桑桑,一点一点地担起她应该承担的命运与责任。 一进厢房,李嬷嬷眼中的泪也忍不住了,忙不迭地问了花颜一连串的问题。 见花颜一一回答,又替她检查过身子没有什么问题,李嬷嬷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桑桑是日日见,但距离上次见李嬷嬷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就连日子也接近年关,只要等科举考试完毕,年关便接踵而至。 “上次托行之侍卫送来的吃食,嬷嬷可还吃的惯?”花颜也想念李嬷嬷,问了她近日的情况,又问了府中可发生什么事情,一问一答最后也说起体己话来。 “原也不是什么金贵之人,自然没有什么是吃不惯的。只是姑娘家中情况困难,姑娘不该浪费那些银子为我买东西。”李嬷嬷笑着回答,看着花颜眼里都泛着泪花。 “无妨,嬷嬷还请放心。那银两是我自己在赛花灯时凭自己的本事正经赢回来的。况且那些小吃也用不了几个银两,嬷嬷对我这样照顾,只送些小吃花颜都觉是自惭形愧了。”花颜也笑着答。 “听说了,说是京城难得出了位不得了的神秘才女,不显山不露水地便在赛花灯时赢了一众举子,偏偏还无人知晓是谁家小姐,只知道与丞相大人交情匪浅。听见与丞相大人交情匪浅,奴婢便知道多半是姑娘。”李嬷嬷是真将花颜当成自己半个闺女看待,不仅性子遭遇,甚至连才情也如此相似,实在是由不得她对花颜格外偏心些。 正说着体己话,便听见院中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听见人敲门。 花颜只当是二公子吩咐来为她诊治的府医,柔声道:“请进。” 说着,花颜便到了屏风之后,自觉地在手腕上铺上丝绢,等着桑桑与李嬷嬷将府医带进来。 可等了片刻,除了听见桑桑与李嬷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也没有旁的声音。 花颜一时有些不安,忙坐起身来,抬头一看便瞧见昏黄摇曳的烛光在屏风上印出一道修长高大的黑影。 这样的身影若是从前她不一定能认出,但经过这段时日朝夕相处,那道身影便像是在她眼中生了根发了芽,无需嗓音与容貌,一眼便能认出是谁。 她未曾同大公子说清,便出了府又机缘巧合回了丞相府,若是在大公子眼中,怕是她擅自离开逃走。 大公子今日来是责罚于她的么? 又是何等惩罚等着她? 花颜有些惶恐不安,不免攥住了手下的被褥,轻声试探着问:“大公子?” “如今倒是能认出本相了。”卫辞青并未否认。 真是大公子,想必李嬷嬷和桑桑定然是出去守着了。 花颜忙不迭起身,想要绕过屏风给卫辞青福身行礼,却不想… 她刚刚迈步,没走出两步那修身玉立的高大身影便到了眼前。 他出现的猝不及防。 花颜差点撞上他的胸膛,吓得身形不稳往后倒去,幸好大公子扶住了她的腰身,这才让她不至于摔在地上。 花颜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袖,抬头怯怯地望了他两眼。 厢房中一片安谧。 没人说话,只剩下两道截然不同,却在安静中不断趋近于同步的呼吸声。 花颜的手腕被他握在手中,温热的触感从他的掌心传来,冷竹香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鼻尖,她盯着自己脚尖片刻,像是鼓起了勇气,终于抬头望向他: “还请公子听奴婢解释。” “嗯?”卫辞青淡定挑眉,眸光落在她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平静淡漠的态度让花颜实在心中发虚,大公子越是平静越是不显山露水,花颜便越是拿不准他是喜是怒。 只是如今她话都说了出来,也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奴婢不是有意出府,还请公子明鉴。” 第157章 兔子面具 “紧张什么?”卫辞青淡定地瞧着她,看见小丫鬟眸中的慌张,掀唇问:“嗯?” 花颜看着公子如此神态,猜想着公子应当是多少知道一些实情的。 是,她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文官之首,是何等人物。 花颜思索至此,心中的惊慌也少了些:“回公子,奴婢是怕公子误会,不愿惹得公子动怒不悦。” “还知道自己走了,本相会动怒,便也不算是太过蠢笨。”卫辞青伸手将她扶起来。 昏黄摇曳的烛光之中,卫辞青便瞧见小丫鬟泛红的眼角,眼眶中更盈满了晶莹的泪水,瞧着便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怎的又哭了?”卫辞青说完,行为要比思绪抢先一步,伸手便轻抚上她的眼角,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眼角传来的温热触感让花颜微微愣神,她忙反应过来大公子所问的是她方才同红豆在二公子面前做戏时的泪水,刚回来便被李嬷嬷拉着说话,没多久公子便来了,她便一时未曾顾得上擦拭,她忙不迭后退一步,自顾自地将泪水拭去,轻声解释:“回公子,只是风沙进了眼睛,所以才禁不住红了眼罢了。” “当真?”卫辞青睨着花颜,眸光幽凉,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像是在揉又像是意犹未尽地触碰。 花颜难得满眼诚恳地回应大公子的眼神,像是生怕他不相信忙解释道:“当真,奴婢是万万不敢诓公子的。况且今日老夫人出府前往相国寺去得很急,像是着急躲着什么,所以并没有多余心力来管奴婢一个丫鬟的死活。再者,二公子也并未苛责奴婢,也未曾问起是如何逃脱的,只是吩咐府医前来给奴婢诊脉。” “她当然动作要快。”卫辞青闻言,笑得傲慢又不屑,若是动作慢一些,怕是刀就架上她的脖子了。 虽说景国管束严苛,对于朝堂官员多有约束,官职越高的官员越是要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否则御史台的弹劾折子怕是能将死的说成活的。 若不是如此,卫昼然焉能在他手中活到二十四岁? 只是纵使有约束,他也有的是手段报复,缺的只不过是个名头。 只求个师出有名,便能轻松堵住御史台那些人的嘴。 原以卫昼然那无能模样,他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等到一个合理的由头,如今倒是被他那母亲拱手送到了眼前,卫辞青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说着,卫辞青便又注意到花颜的后半段话,挑眉看向她:“卫昼然对你,态度有所好转?” 花颜只当大公子是占有欲作祟所以问起,偏生她无法诓他,怕是她前脚刚否认,后脚公子的暗卫们便能将今日二公子的态度查的一清二楚。 对上大公子的冰凉眸光,花颜柔声回答:“回公子,是。二公子似乎遇见了什么事情,对奴婢的态度不再苛责,倒像是……” “像是什么?”一听见卫昼然的态度,卫辞青眸光如刀地盯着花颜质问。 “像是…像是对奴婢有些愧疚。”花颜不疑有他,只当大公子是厌恶自己的所有物被旁人触碰,她慌忙为自己辩解:“公子明鉴,奴婢同二公子当真没什么,且二公子也说了这几日不用奴婢前去服侍。” 说着,花颜生怕他不信,慌忙解释的同时下意识拉上他的衣袖,满眼认真。 瞧着大公子幽深漠然的眼神,看着她淡淡挑眉,像是察觉到她的犹豫。 花颜抿了抿唇,认真道:“求公子信奴婢。” 一时房中无人说话。 只剩下两人截然相反的眸光在空中交汇。 许是花颜太过慌张着急想要解释,想要大公子信她,却疏漏了大公子眸中暗芒中的凉薄与漠然。 他神色依旧如古井无波,像是算准了花颜不会轻易让卫昼然碰她,并不如从前那般,听见花颜与卫昼然有瓜葛便起杀意。 他料定了,经过人牙子一事,花颜对卫昼然必然心生嫌隙,若再想起这别院之中一月有余的相处,以花颜的性子,别说不会轻易将自己献给卫昼然,怕是卫昼然想要碰她都绝非易事。 良久。 花颜的慌张就要将整个心蔓延之时,额头上一痛,终于听见面前男子开了口:“本相的人,为何不信?” 她下意识捂住自己额头上被敲红的地方,抬眸试探地望向他,轻声劝慰:“如今正值科举之时,且公子乃是科举主管官员,兹事体大,各方事务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应当是公子事务繁忙之际,若是日日回丞相府怕是麻烦又费时费力,想来定然是要回别院之中的。如今夜色已深,若是公子无事,不如早些回别院吧?” “怎么,一回府便要赶本相走了?”卫辞青颇有些好笑地瞧着她问。 若是不赶大公子走,以公子那磨缠的功夫,她怕是当真没办法的。只是这听雨轩实在是不太可靠。花颜心中虽这样想着,也不会啥的直接说实话,换了个说法委婉道:“从丞相府到科举的贡院,纵使是脚步快的马车也要花上一个时辰,若是公子今日在此处歇下,怕是明日不到寅时便要起身了,况且公子腰上的旧伤还要养着,怎可长时间乘坐马车?奴婢是担忧公子的身子。” “本相何时说要歇下?”卫辞青闻言,福至心灵地挑眉,神色瞧着是在花颜面前难得一见的正派庄重,宛如根本未曾想到花颜所说的那一层。 说得仿佛是花颜一见到他,便脑子中只剩下那等子事儿,说的好像是她迫不及待邀请大公子一般。 花颜登时便愣住,径直对上大公子正经万分的神色,顿时一张俏脸涨的通红。 若是她不知晓大公子也就罢了,偏生如今这样亲密,花颜一眼便瞧得出他哪里是什么正派庄重,通通都是装出来故意要戏弄她的! 他敢说不是这样想的? 每每对弈、舞剑、研墨,哪一回到了最后不是说着说着便耳鬓厮磨起来? 偏偏,她还说不得什么。 毕竟方才大公子确然是什么逾矩的都未曾说过。 花颜俏脸红得快要滴血,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才问:“那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她那一眼是自以为是的瞪,殊不知落在卫辞青的眼中分明就是羞涩至极的娇嗔。 “倒也没什么大事。”卫辞青忍不住狎昵地揉了揉她的耳垂,转身出了内室,在堂中危襟正坐,漫不经心地叹:“在贡院科考忙了一整日,回府便知晓有人被强行带回了府中,脚不沾地地回府就怕某些人受了欺负被责难,谁知刚一来便被小没良心地赶着回去,本相这一日还当真是一言难尽。” 花颜一听,顿时反应过来大公子口中的某人说的是谁,忙走出门外,询问行之:“公子可用了膳?” 行之本还苦着一张脸担心着,如今一见花颜出来问了才如释重负,忙解释:“公子的性子和厌食症姑娘也是知晓的,今日贡院科举,公子作为主考官自是要在场中监考的,更是不得轻易出了考场。是入了夜另有几位大人前来替代夜晚监考,这才得了空回别院,谁知便得知今日一场变故,便马不停蹄地回了丞相府,哪里顾得上用膳,纵使顾得上,属下也是万万劝不动的。” “公子怎可如此不顾自己的身子,简直是胡闹。”许是花颜太过自然,竟然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话中的语气变化,想着行之和大公子定然不是大张旗鼓地回府,不好让行之前去传膳,便扭头吩咐李嬷嬷和桑桑去膳房取些膳食。 又交代了李嬷嬷两句,李嬷嬷是卫府后院中的老嬷嬷,自然知晓花颜的意思,不可轻易透露大公子,却又不可取些她们平日吃的粗茶淡饭回来,好在如今二公子对花颜倒是颇为重视,李嬷嬷是知道要如何说如何做的。 花颜这才转身进了厢房,瞧着危襟正坐在桌边饮茶的大公子,想着要如何劝说公子平日按时用膳。 卫辞青指尖捏着茶杯,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抿了一口,通身的矜贵清冷。 他抬眼便瞧见小丫鬟站在房门边,愣愣地望着自己似乎是在用心思索什么大事一般。 卫辞青放下手中茶盏,淡声道:“愣在那处作何?” 被他一声唤回了思绪,花颜反应过来忙走上前回话:“奴婢走神,还请公子恕罪。” “在想什么?”卫辞青未曾追究,只是睨了她一眼问。 花颜红唇一抿再抿,讨好的话在她脑海中都转了好几圈,却还是想不出该怎么劝说最好,索性便实话实说:“奴婢在想公子的身子。” 刚一说完,花颜骤然便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歧义,惊觉自己怎么说话如此地轻浮草率,一时又羞又恼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才好。 说得好像她……她她是在馋公子的身子一般!! 明明不是这样的意思。 连一向冷傲平静的大公子,一时都未曾料到竟会从小丫鬟嘴中听见如此话语,她向来守规矩认礼节,在床榻之上都不肯轻易放声,如今竟能说出这样有歧义的话。 卫辞青饮着茶神色古怪,差点被茶水呛到,忙将手中茶盏放下,玩味开口:“看来小颜儿,是当真很挂念本相。” 他不说话花颜就能被自己一句话的歧义涨得俏脸通红,如今被他明知故问地打趣,顿时面红耳赤,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忙同大公子解释:“奴婢不是在想大公子身子的意思。” “嗯,你没有想。”卫辞青淡定挑眉,也不反驳她。 偏偏就是他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哪里像是半点相信她的话?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没想。”花颜羞恼地解释。 卫辞青又扫了她一眼,随即平静掀唇:“但本相想了。” 花颜:……… 明明轻飘飘的一句话骤然在花颜耳边炸裂开来,她根本未曾想到大公子会如此说。 一时之间,她羞得说话都不敢看向大公子,手脚也很是无措,说话再没了底气,声音越说越小:“青天白日的…公子说这些做什么?” 瞧见小丫鬟红得快要滴血的俏脸,卫辞青像是被她一句话逗笑,唇边噙着浅淡的笑反问:“青天白日?” 他这一提醒,花颜这才反应过来哪里是什么青天白日,明明已然入夜,倒是显得她方才那句话跟脑子不清醒的二傻子一般,她更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跟花颜截然相反,卫辞青淡定至极,神色依旧正经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多了些许浅淡的笑意,又问:“到底是谁先开始说的?” 他一问,那幽暗漆冷的凤眸一看,明明花颜知道自己只是话中有歧义并不是想要同他说这些,也竟觉得有些百口莫辩。 又急又羞,花颜声如蚊蝇:“公子!” 那话中的娇嗔之意和小丫鬟红着脸恨不得将小脸埋进胸里的模样,实在是让卫辞青在一天疲惫之余的多了几分难得的快意。 “怎的还是这样听不得。”卫辞青道。 花颜难免被他说的多了几分气性,难得抬头梗着脖子望向大公子:“公子只知道打趣奴婢,怎么不知道好好顾惜自己的身子。整整一日水米未进,纵使是为了公事,纵使公子有厌食症,那也不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 卫辞青挑了挑眉,像是对于花颜有如此勇气感到些许惊讶,他知晓小丫鬟身上是有些傲骨的,也是有些气性的,平日再戏弄她左不过是梗着脖子证明她自己可以。 再不济便是冷脸便能将她吓得止不住地求饶,倒是很难得见到小丫鬟竟大着胆子来指责他这个当主子的。 他未曾说话,旁边的花颜却像是气得冲上了头,一发不可收拾: “向来旁人只道公子运筹帷幄,文武全才,乃是文臣之首国家栋梁。公子为国为民也是勤勤恳恳,夙兴夜寐,就连奴婢只进府半年也能看得清明,但再怎么为了公事,公子也不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啊!公子有厌食症,平日不忙的时候都少有按时用膳的,更别说若是公务繁忙起来怕是一天只用一两次膳便也是顶了天了,如此下来,公子怕是胃疾深重。只是如今年岁少,身子硬朗,若是再过数十年可又要如何?” “还有上次,公子为了救奴婢受了伤,又要带领皇子们救八公主,一来二去,不仅受了伤更是旧伤复发,偏偏如此公子竟还讳疾忌医,不肯让府医诊脉。世人只道当今丞相如何如何英明神武,如何如何无所不能,文韬武略,无一不惊艳。奴婢原也这样认为,可如今奴婢却只觉得公子有时候连奴婢那年仅七岁的幼妹不如。容儿若是还未到用膳之时饿了,还知晓要求着奴婢给她做糕点充充饥,磕了碰了,都晓得哭着求母亲去请郎中来看病,喘鸣发作起来喝药也是喝得最勤勤恳恳的。公子呢?讳疾忌医,动不动便是无需用膳,若是公子去拜那青灯古佛,定然是相国寺一众僧人中最天赋异禀的。” 经过了在别院中的日子,许是花颜被卫辞青养的胆子果真大了些,又许是在将她彻底看穿的大公子面前她也忘了遮掩。 花颜这气性一冲上头,便洋洋洒洒说了好一番话,明里暗里全是说卫辞青幼稚又任性有些方面还不如孩童,又说他若是日日这样水米不进怕是迟早要飞升成仙。 说是说爽了,只是最后一个字刚从嘴里蹦出来,花颜猛然反应过来方才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若是大公子要责罚于她,怕是连杖责八十拖出去发卖都够了! 花颜本来涨红的俏脸被吓得骤然发白,手忙脚乱地跪下求饶:“公子,求公子恕罪,奴婢口不择言,竟然如此冲撞公子,奴婢实在罪该万死,还请公子息怒!” 言毕,花颜没有听见头上传来任何的说话声,只有那道依旧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一时之间,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跪在地上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手脚也开始慢慢发凉。 卫辞青神色冷漠疏离,花颜说完片刻后才垂下眸光,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花颜,像是在沉思什么。 从未,从未有过。 从前幼时,无人会同他说这样关心担忧的话语。 后来入仕,他用了短短几年建立功业便爬上了如今的位置,便再没有人敢以如此态度同他说话。 花颜是第一个。 若是从前有这样的人愿意同他说上这样一番话,或许幼时的卫辞青会是欢喜的。 偏生如今的卫辞青,已不是当年的卫辞青。 花颜再说这样一番话,他也生不出半分欢喜之意。 有些东西,或许过了那个想要的时间,之后再得多少也都只是无动于衷罢了。 卫辞青如是想。 若是正经,他应该怒斥一句花颜放肆,便以冲撞主子的罪名将她狠狠责罚一顿,叫她好长了记性,再不敢如此不知死活才好。 呵斥的话语到了嘴边,可等说出了口却变成了截然相反的话语—— “本相让你跪了?” 花颜正在胆战心惊,悔得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咬了,怎能如此几次三番地说错话。 此时却突然听见了头顶上传来不温不火的话语,花颜一时愣住,盯着大理石地砖看着看了片刻,才鼓起勇气抬了头:“是奴婢不知死活,冲撞公子。” “不知死活确实不知死活。”卫辞青淡淡掀唇,说着却是话锋突转:“本相却没说是冲撞。” 花颜更愣了,一时拿不准大公子话中的意思。 “公子?” “再不起来,要跪着陪本相用膳?”卫辞青却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未曾提起方才的事情,仿佛方才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半。 花颜虽然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也不清楚大公子心中在想什么,但好在她一直对大公子的心思都是一知半解的。 况且公子是何等人物,如何能让她轻易猜透。 只是公子这样说,便是暂时不会责罚于她了。 花颜这才敢起身,又在大公子身边站了片刻,被卫辞青说了一句站着碍眼,她以为是自己站着挡住了烛光,又忙不迭在桌边坐下。 一时之间,厢房之中又没了声音。 李嬷嬷做事麻利,手脚也快,带着桑桑去膳房不出多久,便取回了不少膳食回来。 行之便将食盒提进厢房之中,细心地将一样样吃食都摆上了桌。 花颜正襟危坐,是不敢乱看乱问的,想要帮行之却被后者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行之一进来便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偏生刚走进来时主子神色并无异样,连花颜姑娘也好端端地坐着,实在是颇为怪异。 这时候明显是主子要让花颜姑娘陪着,她这时候起身帮忙算怎么回事儿? 花颜看着桌上的菜色,确实是比她从前和李嬷嬷桑桑三人吃的要强上一些,但若是跟平日大公子的比起来还是不够看的。 花颜看了看大公子,有些不好意思:“还请公子见谅,奴婢位卑,要连累公子同奴婢一起吃这些粗茶淡饭了。” 卫辞青眸光这才重新落在花颜身上,瞧着再淡定慵懒不过:“无妨,只要能让本相按时用膳便可。” 这句话初初听时花颜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在脑海中绕了两遍才反应过来,满眼惊讶地望向大公子。 大公子方才是变相地应承了她,日后会按时用膳么? 径直对上大公子晦暗幽深的目光。 花颜有些不太敢相信:“公子…是何意?” 卫辞青将小丫鬟散落眼底的欢喜尽收眼底,像是无尽夜空中散落的点点星光,耀眼得很。 他却没有回答花颜的话,净了手,拿起桌上的象牙筷才道:“用膳吧。” 花颜的心落下,她却很快整理过来,她从未奢求公子会应承他什么,她抿唇重新带上笑容为大公子布菜。 用膳还是那样,除了地点与吃食不尽相同之外,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有花颜在时,卫辞青总愿意多吃上两口,瞧着她吃东西时那样认真欢喜的模样,脸颊鼓鼓的,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像极了偷吃胡萝卜的兔子。 很奇怪,看她吃得如此欢喜,卫辞青的食欲便会增长不少。 所以卫辞青从不在用膳苛责花颜,相反从来选的都是花颜爱的菜色,只要她吃的欢喜,不管什么菜色他也能多吃上两口。 用完膳,行之手脚麻利地便将桌上收拾了出去,又只留下花颜同大公子两人。 瞧着大公子不动如山的淡定正经模样,瞧着是不打算离开,她总不好真的往外赶人,花颜捏了捏手,紧张地咽了咽,试探着问:“不如奴婢服侍公子沐浴吧?” “不必。”说完,卫辞青便兀自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花颜忙拉住大公子的衣袖:“这样晚了,公子要去何处?” 卫辞青垂眸便看见小姑娘满眼紧张地看着自己,他沉声回答:“回别院。” “如今夜色已深,更深露重,路途有些远,恐夜晚出什么意外,为了公子的身子着想,不如明早再回去吧?”花颜认真说着,她方才赶人是怕公子不依不饶又不知节制,加上腰伤未好。 如今瞧着公子是真的累了,应当不会这样不知节制,加上此时夜色中行车确实很是危险,路途又那样长,眼下科举之时公子正是受尽众人关注的时刻,唯恐出现什么意外,花颜才劝他留下。 殊不知,卫辞青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挑了挑眉反问:“方才不是还赶本相走?如今又不赶了?” “方才是为了公子的身子着想,如今也是为了公子的安全着想。”花颜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 卫辞青难得见她这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狎昵地揉了揉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柔荑,“等这些日子忙完。” 说完,便松开了花颜的柔荑。 花颜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像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喃喃自语:“原来真是只为了用膳。” 卫辞青还未走出去便听见这话,扭身看着她那恍然的模样,落在他眼里分明就是怅然若失舍不得他,却又不敢同他撒娇。 他捏了捏眉心,像是想起什么事,一把将她拉到了面前,从行之手中接过一物戴在她的脸上:“走了。” 随即,头也不会地离开。 花颜看着他的背影,忙将脸上的东西拿下来,发现竟然是夜游会上公子赠予她的兔子面具。 那日她被贼人绑了去,那面具也不知道何时掉落在了何地,之后在公子休沐之时,她曾去寻那买面具的老伯想要再买个一模一样的,却得知只剩那一个,便不了了之了。 花颜摸到那面具右上角的几道裂痕,并不明显,隔远了看不出来,近了才能稍稍看出些端倪。 是修补过的…… 花颜能肯定,就是是她丢失的那个。 不知公子何时在何地寻到了这个兔子面具。 压住心中澎湃心绪,花颜深呼吸了一口气,将那兔子面具小心翼翼地同焕颜霜锁进了木箱子中。 第158章 公子出事 夜色无边。 朔风驾着马车行在京城街道之上,两边摊贩林立,夜市之中更是灯火辉煌,百姓热闹非凡。 行之坐在朔风身旁,瞧着百姓们笑得开怀的模样,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景国从前是有宵禁的,从戌时到卯时,原是不许百姓外出。 自从四年前,卫辞青向皇帝提出取消宵禁用以发展经济贸易,同时也算是能够增加百姓的收入,减轻百姓负担,后以京城为试验,卫辞青凭一己之力将京城夜市管理得井井有条,不仅促进了国家经济发展,更使得京城百姓安居乐业,便在稳步推广至整个大景国。 也正是因为这一大力兴国为民的举措,卫辞青正式踏上属于他自己的青云梯。 可以说,卫辞青的仕途实际上是由取消宵禁开始。 夜市热闹,灯火辉煌,说笑声夹杂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 卫辞青正襟危坐于马车之中,只听马车帘外传来行之的嗓音:“公子,您何时还会修面具了?” 行之怀中抱着长剑,问完同朔风对视一眼,难得打趣地朝马车之中瞧了一眼:“依属下看,纵使您将那坏了的面具赠予花颜姑娘,花颜姑娘也定然会喜欢的。” 刚说完,一道劲气破空而来,一个茶盏盖含着内力猛地朝行之砸过去。 行之吓得虎躯一震,忙用手中剑鞘格挡开来,瞧着手中那被内力砸出凹陷的剑鞘,吓得心惊肉跳,作势朝着马车中的人哭诉:“公子您也太狠心了吧!这一击若是砸在属下身上,纵使不是重伤也得疼上半个月吧!” “你若再口不择言,本相不介意换成飞镖。”卫辞青低沉清冷的嗓音传来。 闻言,行之抿了抿嘴,扭头小声同朔风道:“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公子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命人搜了大半个京城才找到那面具,居然还有空闲研究怎么修补那兔子面具,不就是因为那日不经意间瞧见花颜姑娘找那老伯重新买。” 朔风好不容易能看见行之吃瘪,原本还笑得合不拢嘴,结果听到一半便察觉到什么,忙对着行之摇头。 下一刻,一枚泛着银白寒光的飞镖瞬间从马车中破空而出,只朝行之而来。 行之大惊失色,忙闪身躲过,苦着脸认错:“错了错了,属下知错了!再也不口出狂言了。” 马车中的人再没了声响,只剩下他透红的耳垂。 夜间寒风吹起,随着时间流逝,马车途径繁华热闹的夜市,进入了一段无人的漆黑坊街之中。 冰冷彻骨的寒风大肆飞舞,应和着藏进夜色乌云后的明月,没了光亮,周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蛙鸣又像蛇引,让这一段无人之路便越发显得阴森诡异。 骤然,一道破空之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无数道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银白箭矢尽数朝着马车而去! …… 无尽夜色,数不尽的箭矢。 花颜眼睁睁地看见那泛着凛凛寒光的箭矢,穿过马车门帘,径直扎进了大公子的身体。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大公子、行之、朔风三人的身上便被无数只箭矢穿心而过,倒在猩红的血泊之中,彻底没了气息。 “不!不要!” 花颜被那满目猩红彻底惊醒,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水,手脚一片冰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一场噩梦。 “还好,还好只是一场噩梦。”她抚住被惊吓得剧烈跳动的心口,软着手脚起身,到了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 将将喝了茶,便听见院中脚步声由远及近,听着急促,想来那人该是十分着急。 随即便瞧见桑桑神色匆匆地推开房门,眼瞧着花颜醒了,三步化作两步冲将过来:“姐姐不好了,方才得到消息,公子出事了!” “哪位公子?”花颜神色微变,开口时才发觉嗓音都哑了,方才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跳,因为桑桑这句话再次剧烈跳动起来。 桑桑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回答:“两位公子都出事了。” “坐下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花颜闻言,神色顿时大变,怎么两位公子会同时出事?不过是短短一夜未见,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颜惴惴不安地紧捏着掌心,生怕会见到噩梦中那样猩红可怖的场景,更害怕大公子当真遭遇意外。 “还是奴婢来说吧。”李嬷嬷在两人说话间也跟了回来,进门后谨慎地往四周瞧了瞧,见四下无人才关上房门,走到桌边从头至尾解释: “今日晨起,本是用膳的时辰,二公子本是派了人要请姑娘前去一同用早膳的。谁知人刚到我们院子就说是朝中来了官兵,说是大理寺的人马,将二公子带走了。几番打听之下,才晓得是同科举有关,说是二公子玩忽职守,导致出了极大的纰漏。”李嬷嬷压低了嗓音细细同花颜解释,瞧见花颜神色仍旧担忧惶恐,福至心灵便直接说了余下的: “至于大公子,则是在昨夜回别院的路中遭遇刺杀,被行之和朔风两名侍卫拼死带回别院,将整个济善堂的郎中都请了过去还是不见好转,今日晨起上朝之时皇帝问起,行之侍卫替大公子前去上报之时才得知,立马便吩咐了太医院院正带领一众太医去了别院,眼下正在危急关头呢!” 花颜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俏脸更是煞白,忙抓住李嬷嬷的手:“如今府中是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老夫人不在,又带走了府中一半有管家经验的老嬷嬷,如今大公子和二公子齐齐出事,都快乱成一锅粥了。”李嬷嬷说完,瞧见花颜那煞白的脸色,像是明白了什么,轻声道:“此时人多眼杂,人人自顾不暇,加上我也只有十几位管事嬷嬷,若是有人偷偷溜出府中做什么,只要在老夫人和二公子回府之前回来,定然也是注意不到的。” 花颜闻言,骤然抬头看向李嬷嬷,见后者朝着她点了点头,她便下定了决心。 花颜手中拿着长帏帽,正欲从小道离开,却不想迎面便撞上红豆。 如今老夫人不在,也没有几个嬷嬷顾得上听雨轩,红豆便拿出了管家的派头,瞧见站在李嬷嬷身后的人身形有些眼熟,却又被李嬷嬷挡着看不清相貌,厉声喝道:“站住,你是谁?可是要趁机作乱?!” 花颜在李嬷嬷身后,不用李嬷嬷提点她此时也知道若是说话,或是让红豆看见自己的脸,怕是走不掉了,便未置一词。 “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听雨轩是红豆姑娘做主了?”李嬷嬷走上前,悄无声息地将花颜遮挡得严实,毕竟是在院中几十年的老人,更是老夫人院中的老嬷嬷,正经说话时那通身的气势与派头自然不是红豆能比的。 一句话便将红豆身边的几个小丫鬟吓住,都是惶恐地看向身边的红豆。 不是说府中管事的老嬷嬷此时都管不过来,更没人管听雨轩么?怎么就偏偏漏了个李嬷嬷!红豆虽说心虚了些,但如今这样多的丫鬟小厮瞧着,她也是骑虎难下,若是此时服软日后怕是再无人敬着她。 红豆扯出笑容,瞧着倒是个会说话的,同李嬷嬷道:“嬷嬷言重了,红豆位卑人轻哪里是能够管家的,只是如今公子出事,老夫人已然离府,府中乱成一锅粥,如今各位管事嬷嬷们都无人能顾及得上听雨轩,为了替公子护着听雨轩,红豆这才只能赶鸭子上架。” “哦?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二公子的听雨轩要你一个一等丫鬟管才能护住了?纵使老夫人不在,几位正经主子都不在,也有十几位管事嬷嬷顶着,如何就轮的上姑娘一个一等丫鬟了?管事嬷嬷忙是忙,但也还是能抽出手将一个听雨轩管好的。红豆姑娘若是真的本分,想要替二公子分忧,还请现在便回去,莫要在此横插一杠子。老婆子不才,正好有时间来管听雨轩,虽说老婆子不如红豆姑娘那样讨主子的喜欢,但好歹吃过的盐比姑娘吃过的米多,姑娘还是不要在此处纯添乱的好。” 这一番话是丝毫不给红豆留面子,气的红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偏偏李嬷嬷的身份摆在那里,纵使说破了大天也没人能站在她这边。 若是今日当真同李嬷嬷起了龃龉,等老夫人回来之时,李嬷嬷一上告,纵使二公子再喜欢她,也不可能为了她几次三番地公然忤逆老夫人。 况且如今花颜重新回来,她明显感觉到公子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红豆此时再气,也只是能咬着牙福身行礼,咬牙切齿道:“多谢嬷嬷。” 说着,红豆转身便走,身旁跟着好几个小丫鬟,不像是这卫府的一个一等丫鬟,倒像是这听雨轩的侧室姨娘。 刚走远,红豆便猛地掐着旁边的小丫鬟的手问:“方才李嬷嬷身旁的那人,你可曾觉得眼熟?” “红…红豆姐姐轻…轻些,奴婢疼。”那小丫鬟疼得呲牙咧嘴,红豆瞪了她一眼才松了手。她也不敢得罪眼前的红豆,老实巴交地回答:“红豆姐姐,那不就是昨日被二公子带回来的花颜嘛!那样窈窕多姿的身姿,这府中除了她………就只剩姐姐了。” 那小丫鬟说到一半瞧着红豆的脸色忙补上了后一句。 红豆蹙了眉,扭头看向远处熟悉的身影,如此天下大乱的时刻,花颜那个贱人此时出去做什么? 瞧她那模样似乎还很怕别人认出她。 难不成…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 有李嬷嬷在面前挡着,纵使红豆觉得眼熟,也没办法继续追问。 就算有猜想,红豆也只能暂时搁置在心中。 李嬷嬷和桑桑一路将花颜送到耳门,瞧准了没人注意,才让花颜悄无声息地出了府。 大公子遭遇刺杀,既然皇上知晓派了太医前来,此时别院之中定然是挤满了伺候的人,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花颜是打算从别院后的偏门进去的。 从前绕到后要经过一段无人的窄巷子,花颜头上带着长帷帽,脚步很快。 殊不知,她方才走出不远,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随即便听见一声落地的声响。 面前便已经站了一名身穿墨黑劲装的男子,手中还拿着长剑,瞧着便知晓不是善茬。 花颜心惊肉跳,只当自己遇见了歹人,忙往后退:“你是谁?” “花颜姑娘!属下是主子的暗卫,如今主子遭受刺杀,整个别院之中四处都隐着暗卫,属下远远的便觉得是您来了,想必姑娘是想要瞧瞧主子的,跟着属下进去便是。”那暗卫也是五大三粗的武夫,只是所有负责别院的暗卫,几乎都是知晓花颜的存在,也知晓她对自家主子绝非一般人。如今说话都忍不住放软了声线。 “有劳。”花颜微微颔首,便在暗卫的带领下,从耳门进去,带进她一直住的院子之中。 那暗卫又说此时府中草木皆兵,太医院院正带着一群太医正在公子的院子之中诊治,若是花颜想要见公子,怕还是要再等等。 便让花颜在院子外等着。 不知怎么,花颜明明等在外面,什么也未曾看见,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不出片刻,花颜便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姑娘,您如何来了?这样远的路,怎么也不让朔风去接您。” 花颜转身,便看见了负伤的行之,好在瞧起来都是皮外伤,“无妨,况且听说你与朔风也受了伤,自然也不好麻烦你们,公子眼下如何?” “各位太医们还在诊治,公子受伤太重,又正好伤到了旧伤,但好在性命是保住了,只是伤到了公子的腰,便是在诊治公子的腰。”行之压低了声音向花颜解释,眉宇之间也是隐不去的忧色。 花颜是不止一次见过大公子背后那道腰伤的,看了这么多次她也能够想象到当时腰上那道伤是有多重,况且当时老太师恐怕是直接想要将大公子拦腰斩断,那样的伤怕是伤到了骨头都说不定。 如今再次重伤,只会更加严重。 花颜就等在院子外,不言不语地呆坐着,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她此时只晓得是绝对不希望大公子有事的。 因为什么呢?花颜自己都说不清。 或许是因为想要将他当做一个依靠,又或许是他出了事,娘亲和幼妹得不到如今这样好的照料。 她只知道他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花颜看着院子中来来往往的小厮,看着他们每个人端出着铜盆清水进去,可不多时再从院子中出来时便变成了猩红的血水。 那血腥味漫天,花颜坐的不是太近都能够闻到。 花颜的心,随着那一盆盆端出来血水落到了谷底,又猛地悬到了悬崖之上。 一高一低,忐忑不定。 她攥着手,攥得指节发白,便不敢再往院子中看,像是不忍又像是不敢。 从天亮等到天黑。 明亮的天光逐渐被无尽的夜色替代,夜色最终笼罩下来之时,终于听见一众太医们走出房门低声讨论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花颜忙转身躲进夜色之中,让人无法发现她的存在。 等一众太医洋洋洒洒都离开了,行之便急匆匆地赶出来给花颜报信:“姑娘尽可放心,如今性命无忧,公子的腰伤也没问题,只要好好将养就行,只是如今公子还在昏睡着,还未醒来。” 花颜整个人如释重负,这才终于放下了心来,紧张地捏着掌心:“奴婢能不能进去瞧瞧公子?行之侍卫放心,确定公子安然无恙奴婢便离开,绝不会打扰公子的。” 朔风闻言,正欲拒绝,谁承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被行之猛地瞪了一眼,看行之那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要一脚踹上去才好。 瞧着,朔风和行之眉间的忧色倒是轻了不少,只是花颜带着长帏帽,实在无法事无巨细都瞧清楚,更何况她此时心心念念的都是房中之人,如何又多余的心力去注意他们俩的细微转变。 行之再对上花颜,脸上立马带上温柔的笑意,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哪里的话,太医说了公子昏睡着,不知道何时才会醒来,最好是要有人十二个时辰贴身地照顾着才好。原本还犹豫着属下与朔风两个五大三粗的武夫怕是无法事无巨细地照料公子。如今姑娘来了便是为属下们解了燃眉之急,姑娘快进去吧,公子等着您呢!” 听着,花颜心下听着有些细微的不太对劲,但偏偏她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具体什么不对劲。 花颜也只好朝着行之与朔风微微颔首,便进了院子。 朔风还懵着呢,拧眉问行之:“公子不是交代了………” 话还没说话就被行之一巴掌拍上了后脑勺,声音戛然而止。 “说你小子五大三粗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啊。公子受了那样重的伤,若是没人时时刻刻照顾着,你觉得正常么?”行之瞪了他一眼,瞧见朔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才闭上了嘴。 又很是有眼力见地将公子院子中的暗卫撤走,自己拉着朔风就在院门外守着。 花颜走进院中,越接近厢房,越接近床上的那个人,她的心跳便跳得越来越快。 她从未见过那样虚弱,那样苍白,那样了无生气的大公子。 第159章 昏睡? 瞧着四下无人,又知晓外面有行之和朔风守着,花颜才将头上的长帷帽取下。 她缓步走近,像是生怕自己的脚步声吵到床上的人。 大公子本就肌肤冷白,如今受了伤更是没了血色,往日那一双清冷幽沉的凤眸此时紧紧闭着。 花颜说不清自己眼下是什么感受,复杂的情绪拧成了一团乱麻,她总是在接受昨日还好好的人,不过是短短一夜,便成了这样了无生气的模样。 想当初爹爹出事也是如此,明明前一日阖家欢乐,爹爹还在陪容儿玩耍,她在为娘亲抄写佛经,而一旁的娘亲在为爹爹和她们三人绣着香囊。 变故也是来的那样突然,第二日便有人抄家,将爹爹押进了大狱之中,家中所有人的仆人全都被遣散,刹那间天翻地覆。 命数不定,各有缘法。 是从前母亲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她那时候小总喜欢缠着母亲问,此话是何意。母亲总是笑笑,说她日后大了便会懂。 如今花颜也不觉得自己懂得,她只能尽力地尝试去追逐自己的命数,不敢想多么光明灿烂的未来,只想为自己和娘亲幼妹博一个平安喜乐的将来已经是大喜。 如若佛觉得她所求还是太多,只让娘亲幼妹平安喜乐,她便也安心。 偏偏她刚刚想明白这些,大公子却又突遇变故。 “是奴婢的错,若是奴婢昨夜千方百计将公子留在院中,公子便不会遭遇如此刺杀。”花颜望着床榻之上面色如纸的人,像是自己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极为轻柔地同他说话。 她不知该不该怪自己,怎么她昨夜只是担忧一句,如今转眼就成了真。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花颜心中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愧疚占了上风,好在她只是坐在床边发泄了片刻情绪,又迅速抽离出来。 花颜擦了一把脸,迅速振作起来。 大公子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不知何时会醒来罢了。 瞧着大公子薄唇干枯起皮,花颜忙将在桌上到了茶水,用棉巾沾湿了茶水,一点点轻柔地擦在他的唇上。 很少有如此亲昵,却丝毫不狎昵的场面。 花颜的眸光落在他干枯去皮的薄唇上,被温热的茶水浸的软了,便多了一丝的血色。 这个距离实在相隔太近,他原本的冷竹香如今也混合着不少的血腥味,也没了平日那般骇人的压迫感,明明一句话的交流也未曾有,花颜却难得的觉得和谐温存。 无论是有意无意,平日的大公子锋芒太盛,若有人一接近便难免落个受伤压迫的下场,而如今大公子犹如一个毫无直觉又听话乖巧的木头人,任由花颜如何折腾。 …… “嬷嬷,老夫人回府了!!”桑桑忙冲进听雨轩,覆在李嬷嬷的耳边说着,“可要请人叫姐姐回府?” 李嬷嬷此时神色镇定,看向桑桑摇了摇头,眼下花颜姑娘不在,府中乱成了一锅粥,人多嘴杂,人人自危。 老妇人怕是在前往相国寺的中途得知了府中公子出事儿,便着急地往回赶,此时老夫人回府就算能将府中安定下来,也不免担心二公子,定然是要四处想办法,怎样才能帮到二公子,府中这样多的丫鬟婆子和小厮们,在这杂乱的情况下少了一个两个的,谁又能注意到? 若是此时悄悄让人将花颜姑娘叫回来,且不说路途遥远,就算急赶急回来了,才会真的引起众人的注意。 此时最好的法子,便是以不变应万变。 李嬷嬷刚跟桑桑交代完,便就从老夫人院子中来了不少的人,要将所有的管事嬷嬷们叫去问话。 前一日老夫人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出府,说是要前往相国寺拜佛求香。 谁知不出两日,卫老夫人还未到相国寺之时,便又因为府中变故匆匆赶回来。 卫老夫人赶回来时,府中人人自危,从前有多么井井有条,如今就有多么的混乱不堪,什么样的腌臜事全都跑了出来。 纵使是管了几十年卫府中馈的卫老夫人,也是领着二十几位管事嬷嬷们从白日忙到了第二日才算是会到了平日的模样。 府中是管住了,偏生二公子卫昼然那边却又是什么消息都未曾传来,急得卫老夫人是忙派人四处打点,才终于得了消息。 内室之中。 佛龛上的佛像依旧庄严神圣,像是俯瞰着世间万事万物。 “老夫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二公子此回绝非小事,如今关押在大理寺之中等待发落,一干人等不得插手责问,需得等皇上亲自发落。如今朝堂中无人敢插手,咱们的东西都送上了好几个府门了,偏偏都被赶了回来。”周嬷嬷着急忙慌地开口禀报道。 “好…好好好,好一个卫辞青,好一个釜底抽薪!”卫老夫人猛地拍案,气得脸上半分笑容都没了,神色难得凌厉起来,眼眸中泛着凛冽的冷光。 与昏黄摇曳的烛光映照下充满神圣的佛像截然相反。 周嬷嬷闻言,骤然反应过来,忙不迭追问:“老夫人…老夫人的意思是,此事是大公子做的?!是大公子将二公子害成这样的?” 说着,周嬷嬷又觉得不可能,纵使她城府不深,也多少在深宅后院之中活了几十年,多多少少懂一些争斗,没等老夫人说话又道:“可大公子怎么会如此做呢?!虽说二公子此事确实难以解决,可倘若真如传言那般此事与科举有关,那首当其冲的便是大公子,纵使二公子有罪大公子也难脱其咎,就算再复仇心切,也应不会用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吧?” “他卫辞青是什么人,自私凉薄,睚眦必报。以他的行事作风什么做不出来?况且此事除了他还有谁?”卫老夫人神色难看,覆上一层冰霜,手中盘着玉石佛珠的动作都跟随思绪流转快了不少,她冷笑道: “再者此事也并非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若此事只是然儿弄错了春闱举子的名单,那首当其冲的是然儿不假,但若是再往上定然会查到卫辞青身上,那时若是他有意加害于然儿,一查便知。只是如今偏偏卫辞青受了刺杀,此时昏迷不醒,然儿和他双双出事,再怎么也只会怀疑有人想要破坏春闱科举,旁人再怎么也怀疑不到卫辞青的身上去。 而你我心中清楚,首当其冲会怀疑卫辞青,却又只能怀疑,根本拿不出半分证据与依据去劝说旁的官员,甚至皇上去查卫辞青。这一招釜底抽薪,他就是要用然儿出事逼着我回府,分明就是毫不遮掩的阳谋,他知我知,但就是算准了如今沾上春闱科举,朝中官员无人好插手,想法子救出然儿已经足够让我脑门上一头的官司,更无旁的法子动他分毫!” 说着,卫老夫人神色是越来越难看,气得攥紧了手中的玉石佛珠,猛地一拍桌: “是他的报复,也是他的警告。他是要借此告诉我们,纵使他卫辞青脱离了卫府史上荣光,也绝非然儿能比。而如今的卫府若是少了他卫辞青,却远不是少了一位丞相那样简单。” “不过是进大公子的别院之中寻了个人,那人也未曾寻到,怎么大公子竟然如此心思狭隘?!再者纵使大公子不是您亲生的,但您始终是这卫府的老夫人,更是他的嫡母!不管他认不认,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仕途也是要敬您三分的,他怎可如此?!”周嬷嬷听完老夫人的话,这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利害,神色越发着急,偏生又帮不上什么忙。 “老夫人,您也莫要太着急,若当真是大公子暗害咱们公子,那咱们公子行得端坐得直,让大理寺查也查不出什么。” “若不是为了他的名声和仕途,他怕是连杀弟弑母这等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说起这个,卫老夫人心中更是焦灼了,她抿唇沉声道:“眼下,连我也并无把握。” 她拿不准,那春闱举子的名单出错,到底是然儿一时的疏忽被卫辞青抓了错处,还是卫辞青蓄意陷害。 卫老夫人如今是一脑门的官司,还要将整个卫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哪里有多余的心力去查府中是不是少了一两名丫鬟。 这几日,花颜也算是轻松些。 丞相府那边李嬷嬷和桑桑时不时会将府中情况告知于她,但也只说老夫人忙着四处运作救二公子,根本顾不上她。 花颜在别院之中照顾大公子也算是自如一些。 大公子昏睡着,每日的膳食和茶水都由花颜一点一点喂进去,他无意识,花颜又不好太过冒犯,便只能慢慢喂,每每等一碗粥喂完,已然过了一个多时辰,一日三顿都是如此,用膳倒是难得规律了,就是累着花颜。 除了吃喝,旁的饮食起居花颜不放心让旁人前来伺候,除了每日让行之与朔风,一日十二个时辰都由她自己瞧着。 到了第三日,公子也未曾醒来。 只是花颜总觉得有些诡异,每每入睡之时仿佛都能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颊,她每每想要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只能沉沉睡去。 偏偏更加古怪的是,她这几日入睡都会做梦。 今日行之同朔风又照例送来吃食,花颜又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喂大公子吃下去。 公子用了膳,花颜也才能放下心来吃些东西。 花颜瞧着行之,一忍再忍还是试探地问了出口:“行之侍卫,奴婢有一事想问?” “姑娘请说。”行之有些不解地望向花颜,神色温和。 “不知…行之侍卫可信鬼神之说?”花颜也知道自己问的有些虚无缥缈,问完也是有些心虚地不敢看行之。 “属下们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夫,再者跟随公子久了,便只信公子和自己手中的剑。神佛什么多半是不信的。公子更是不信。”行之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面对花颜的问题依旧认真答了,还特意补上了最后那一句。 说完行之便觉出有些不对,反问:“姑娘为何这样问?” “我也倒不是迷信神佛之说,只是这几日我在院中照顾公子之时总是怪事频发。”花颜也有些苦恼,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这几日确实怪异。才看向行之问:“不知行之侍卫们可有觉察?” 行之也明白了些许花颜的意思,但奈何他不信鬼神之说,便只能拧着眉问:“不知姑娘的怪事,指的是什么?” 朔风则是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是有心怀叵测的人潜入了府邸,想要对公子和姑娘不利?” 行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嫌弃地睨了他一眼:“纵使你对我的身手没有信心,也该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吧?你小子脑子不灵光,也就这一身武功拿得出手,整个京城都没几个你的对手。况且你我日夜在院外守着,要是多高的武功多好的身手,才能在你我都毫无发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潜进院子?还是听花颜姑娘说吧!” 还真别说,被行之拍了一巴掌之后,朔风当真觉得脑子好像灵光不少,也反应过来。 花颜神色犹豫,难得忸怩了片刻,才压低声音问道:“夜中睡着,也不知是奴婢的错觉还是怎么,总觉暗处有双眼眸盯着,且这几日多梦,有些反常才有此一问,还请两位侍卫莫要见怪。” 朔风和行之两人闻言骤然对视了一眼,随即抬看向花颜姑娘身后那床榻之上的自家公子,一时之间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是这样的事他们俩要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昏睡着的公子梦游做的吧? 花颜抬眸就看见行之和朔风眼睛也不眨地瞧着自己,加上她本就心虚,如今更是俏脸发红,忙问:“奴婢只是随口一问,两位侍卫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许是这两日担忧公子,所以心神有些不宁罢了。” 花颜只是客套话,但实情她也不好意思真的说出口,总不能说夜晚用察觉有人抚摸她的脸颊,甚至更加… 她也不是没有发过梦,从小心思细腻,隔三差五便会梦到越多,只是那时都是轻松愉悦的梦。只有爹爹出事之后,她背负着一家人的生计,日夜忧思也经常做噩梦。 只是…从未想这几日一般,竟然会梦到那些同大公子的旖旎场景。 花颜实在是不得不怀疑。 “原来如此,快去府医处为花颜姑娘开一副安神宁心的药?”行之一瞪眼,忙将朔风赶了出去。 朔风也知自己留在这儿无益,说不定一个口不择言就给主子说漏嘴了,一听见行之的话便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不用的,本不是什么大事。”花颜瞧着他俩大动干戈的模样想要阻拦也无法。 倒是行之说完,又看向花颜,出口时嗓音软了大半截:“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姑娘这几日照顾公子格外劳心伤神,如今还不知晓公子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还得多劳烦姑娘照顾着,姑娘的身子自然是不能出差错的。” 说着,行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颇有些为难地看向花颜:“只是还有一事需得求姑娘。” 花颜一听,忙回答:“行之侍卫言重了,若花颜能有何事帮得上忙的,定会尽力而为。” 行之瞧了瞧床上的人影,又看了看花颜,犹豫了片刻才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几日怕公子伤口沾不得水才只给公子擦了擦身子也就作罢。如今已经是第三日,按照太医所说是能沾水的,且公子向来喜净,属下想请姑娘伺候公子沐浴。一来是属下们都是粗人,做事不如姑娘那样细致。二来则是此事…属下想若是姑娘来,公子会应允。” 说完,行之不动声色地朝床榻之上的人影瞥了一眼,花颜因为背对着瞧不见,他却是瞧的清清楚楚。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床榻边修长白皙的手指指节微微屈起,轻敲了敲床榻边沿,随即恢复之前那般模样。 那是应允的意思,看来主子心情倒是不错。 行之便心知此事做对了。 花颜一听却是睁大了眼睛,有些始料未及地看着行之。 这几日擦身子都是行之和朔风轮换着来的,她自然是不好意思的。 如今让她独自伺候昏睡之中的公子沐浴,光只想着这一个念头,从前那些荒唐的画面便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中,惹得她俏脸绯红。 花颜又扭头瞧了瞧床上修长的人影,对上行之那样期待请求的眼神,她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抿了抿唇只好应下:“伺候公子沐浴,本就是奴婢份内之事。” “多谢花颜姑娘。”行之一听眼睛都亮了,转身便吩咐下面的人去准备了。 花颜瞧着行之那样大动干戈的样子,还心想不过就是沐浴,吩咐几个人烧些热水也就是了,哪里用得上这样郑重其事。 直到花颜兴致缺缺地用完了膳,便被行之带到了浴墨轩门前,她才堪堪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望向不远处的行之:“行之侍卫…这是?” “姑娘莫要紧张,若是在耳房之中用浴桶来颇为拘束,姑娘一个弱女子怕是也不方便,属下便让朔风将公子带来了此处,姑娘也方便些。”行之笑着解释。 一则是行之侍卫在花颜眼中向来是个可靠的,二则他说的话倒是也有些道理。 花颜闻言,倒也未曾多想,只道了声他思虑周全便进浴墨轩。 浴墨轩的规矩还是一如往常,需要更衣。 花颜被浴墨轩中的丫鬟带进耳房更衣,她原本以为是同丫鬟们一般的装束,谁承想走进去一瞧,竟还是上次公子吩咐的那身衣物。 她抿唇问了句,可否不换那身,换另外一身? 结果,许是经过上次丫鬟们有了经验,又许是上次之后公子又交代了,这一回三四个小丫鬟死死围着花颜,就是一定要换上那一身衣裙。 为首的丫鬟还道:“姐姐也莫要为难奴婢几个,公子上次便吩咐了,日后凡是姐姐来了,都需换上公子吩咐的衣裙才好,否则便要治奴婢们一个失职之罪。” 如此一说,花颜也没了法子,她上次那样逃避是因为这衣裙,实在是太过单薄,莫说是行走,单单只说是她随便动弹一下都似乎要乍现一大片春光。 更别说她在浴池之中,难免浸上水珠,一旦浸湿,那可真成了不折不扣的狐媚子。 上次也是为了公子的身子着想,如今花颜想着公子在昏睡之中,不管如何也不会有人瞧见,她也不如上次排斥了,索性依了她们。 花颜换上衣裙,又披上了长到脚踝的披风便去了。 赤脚踏上温润生暖的玉石地砖,背后的大门已然重重关上。 花颜长发只用一支木簪束着,剩下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背后,她抬头,那修长高大的身影已经被放置在浴池边上,身上依旧穿着霜白的丝质亵衣。 花颜一步一步地走上去,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月云纱,浑身都笼罩着夜明珠温润柔和的光芒。 不施粉黛,俏脸绝美,通身的娇柔温和,如同远从朗月中飞身而下的仙女。 至少,在卫辞青不经意间看得一眼,便是如此觉得。 浴池中的浴汤不停地散发着热气,花颜越走越近,便也觉得越来越热,到了公子身旁,索性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放在一边。 花颜先是一步一步地踏入了浴池,任由温热的浴汤浸透了她身上本就单薄的衣物,她也浑然不管。 公子昏睡着,也瞧不见,那穿什么便也不重要。 殊不知,花颜背后那所谓昏睡着的人缓缓睁开了眼,想起行之的自作主张便不免捏了捏眉心。 生怕这小丫鬟发现不了端倪么?还伺候沐浴。 非要拿兔子考验狼? 是考验兔子有多傻,还是考验狼的定力有多深? 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卫辞青不禁扭头往一旁看过去,便瞧见小丫鬟背对着他独自一个人在浴池之中玩的那叫一个欢脱,是他从来未曾见过的生动活泼。 似乎这一瞬间,她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姐姐,更不是谁家的奴婢,无需背负家中的生计,也无需担惊受怕察言观色。 这一瞬间,她就是她自己,不掺半分旁的东西。 只是水将她的身上衣物浸得湿透,以卫辞青非同一般的眼力,竟都险些被雪白美景晃了眼。 该瞧的瞧了。 不该瞧的也瞧了。 卫辞青此时无法做什么,毕竟要小丫鬟眼中他还在昏睡,也只能瞧着她玩得兴起又放松。 他恍惚。 也是。 没有狼在看见蹦得欢脱可爱的兔子时,会依旧心如止水。 花颜难得轻松,竟也一时忘了要伺候公子沐浴,等她玩得累了才反应过来,忙转身走回浴池边。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一道极为强烈的目光盯着她,可等她一回头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只能看见浴池边躺着的大公子。 这种感觉也不是今日突然有的,花颜揉了揉额角,只当是自己最近几日都没有睡好,所以有些心神恍惚地缘故。 可很快,花颜便不这样觉得了。 花颜到了浴池边,跪在大公子身边,正欲给他褪下身上衣物,谁承想她甫一接近便察觉到有些不对。 那双狭长幽深的凤眸依然阖着,气息也一如从前平稳浅淡,只是薄唇的唇色却不如之前那般苍白,透着些许血色。 花颜有些犹豫,又靠近看了看,便发现大公子的耳廓竟然红了。 她更是生了几分怀疑,向来没瞧见过大公子红过耳廓,难不成…是着浴汤太过温热,所以烘红的? 也怪不得花颜这样想,因为今日浴汤似乎要比上次烫上不少,上次她穿得那样繁多都不觉得太热,今日被这热水汽一烘,只穿着披风都觉得有些热了。 花颜抿唇看着大公子的脸,偏生又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异样,便只能半信半疑地伸手解开他霜白亵衣的系带。 此时,怀疑的是花颜。 煎熬的却罕见地成了在花颜面前从未吃瘪的大公子。 小丫鬟凑近时,那股独属于她的清冷幽香便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鼻尖。 像是发现了什么让她凑近了些,他能感受到小丫鬟越来越近的呼吸,在她凑近之时,那温热呼吸不停地洒在他的唇上,滋生一片酥麻。 而接下来,那双柔若无骨的温热小手有意无意地在他的胸膛,手臂,背后,肩身,腰腹上轻轻触碰又立马离开。 她在褪下了他的亵衣。 真的只是替他褪衣,却难得让卫辞青一个多年练武的人,呼吸乱了片刻。 许是今日浴池太热,又许是小丫鬟太单纯,卫辞青只觉煎熬更甚。 心知如此定会在她面前露出马脚,卫辞青索性运用内力暂时闭了自己的五感。 比方才的煎熬好了不少,心潮压制下来,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偏偏,他什么都感知不到之时,花颜却什么都感知到了。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 真正昏睡过去的人…应该是不会有如此兴致的吧? 公子未曾昏睡?! 公子醒了?! 那岂不是方才她在浴池之中肆无忌惮的模样,早被他看了去?! 一瞬间,好似浑身的鲜血滚烫着冲上花颜的头,她紧张地咽了咽,跪坐片刻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 怪不得她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总感觉有人看着她,总觉得有人在睡梦之中戏弄她! 原来如此! 第160章 终究是大公子沉不住气了 纵使这样,花颜第一反应震惊之余,便剩下的喜悦,至少她这悬了好几日的心能够放下了。 想来公子应该是故意中的圈套,以公子的谋算,不可能轻易会被贼人暗算,况且这是京城之中天子脚下,就算是想要作乱的贼人也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更别说要刺杀的对象乃是当今丞相卫辞青。 可又是何人会想要刺杀公子呢? 公子乃是如今春闱科举主管官员,此时公子出事朝野上下必定会猜测贼人是冲着科举来的。 加上二公子此时同时出事。 花颜思索了许久,冒出无数个念头,又被自己给掐了回去,因为公子在她心中实在是太过英明神武,寻常人在生出算计他的念头之时便已经是一脚踩进了公子的圈套。 若是无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刺杀公子…… 直到最后终于浮出了一个让她胆战心惊的猜想—— 倘若那刺杀公子的人,是公子自己安排的呢? 为的便是让旁人觉得那背后始作俑者是想要灭口,或是…扰乱科举。 那大公子此次又是所为何? 花颜不敢深思。 无论如何,大公子安好,便是值得高兴的。 只是除了高兴,她又不免有些气恼,虽然知晓大公子定会有自目的,有自己的计策,她自然不会无理取闹,只是天天夜晚总是那样戏弄她! 如今还没证据,还不能确定大公子是做戏,需要等她晚上再试探试探。 花颜打定了主意,便深呼吸了一口气,忙将一旁的披风穿戴上,虽说她与大公子早已坦诚相待无数回,只是如今让她就这样无异于赤诚相对,来服侍大公子沐浴,她实在是做不到。 花颜将大公子的亵衣褪下,屏气凝神地仔仔细细为大公子沐浴,只是在知晓大公子有可能清醒着,她再不敢乱看乱碰,恨不得能用意念为大公子沐浴。 煎熬两个人的沐浴终于结束,花颜俏脸绯红地裹着披风出来,便吩咐丫鬟去寻朔风,让朔风将公子带回去。 等花颜更衣出了浴墨轩之后,便瞧见行之早在门口候着,瞧着他面色如常,少了前几日刚见时的忧色。 花颜心中猜想又定了一分,想来此事行之侍卫也是知晓的,她莞尔一笑轻声问:“不过是沐浴而已,行之侍卫怎的还在浴墨轩在等着?” 这话分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行之却就是下意识觉得花颜姑娘此话有些不对,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 行之神色有些怪异,随即又忙带着笑:“姑娘伺候公子日夜辛劳,属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行之侍卫言重了,伺候公子实乃花颜本分。只是不知公子何时才会苏醒?”花颜叹了一口气,言语间是藏不住的怅然若失和担忧,说着她的眼神头一次直视行之,从前都是为了避嫌,如今也是为了看清行之脸上的神色变化。 “姑娘放心,太医说了公子不日便会醒了,定不会昏睡太久的。”行之脸上带着笑容回答,心中却疑窦丛生。 花颜笑着道:“那便好。只是花颜隐约记得,前几日太医似乎不是如此说的。” 行之心中咯噔一声,他头一次正面触及花颜姑娘的目光,那样温和的目光竟会让他生出一种在同主子对视的感觉,少了主子的冷漠气势和锋芒,但像是温温柔柔谈笑之间便轻易将人洞察个清楚。 只是一个眼神,他竟会有些想对花颜肃然起敬的冲动,实在是诡异至极。 总不能…主子竟然能让花颜姑娘觉出不对了吧? 行之忙带上笑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姑娘说的是,那便是属下记错了,这些日子事务繁多,大约是记性差了。” 所幸花颜闻言,也没有继续试探下去,便随着行之回了大公子的院子之中。 沐浴之后,便是如常的伺候,花颜这两日闲暇无聊之时,央了行之给她带了些笔墨纸砚。 伺候完大公子,花颜闲暇无聊时便开始习字。 只是前两天习字是为了求一个静心,今日得知大公子有可能清醒着时,总觉得不知何时他便会起身直勾勾地瞧着她习字,花颜站在桌案前,对着如出一辙的笔墨纸砚,偏偏半个字都写不出来。 要么就是写出来了,意不对,形也不对。 总之就是字不对,人也不对。 花颜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湖笔,没忍住向床榻那边瞟了好几眼,心道他倒是沉得住气,却将她扰得无法静心凝神。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花颜正欲寻些旁的事情打发时间之时,却瞧见书案一角被砚台压着的一张宣纸。 大公子行事雷厉风行,也最是周全万无一失,能随意放在书案上垫砚台的,应该是无关紧要的吧? 花颜紧张地瞧了瞧床榻上的人影,随即将砚台下的宣纸抽出来了一瞧,是摘抄于左传中的一段——《郑伯克段于鄢》。 具体内容花颜不敢妄做揣测,专心瞧着那字迹犹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笔走龙蛇间是掩盖不住的锋芒。 她似乎能看见一撇一捺间所有的锋芒与戾气,也能看见绝对的隐忍与果决,恍如一个完整的人呈现在她的面前。 不知怎么,花颜竟就看入了神,重新起身拿起湖笔,将一旁的镇纸调整过来,开始慢慢学习大公子的笔迹。 花颜不记得过了多久,只察觉不多时窗外夜色便笼罩下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有些腰酸背痛,有些乏了。 不知不觉间,不仅书案上,连地上都散落着临摹的宣纸。 花颜下意识地瞧了瞧床榻上的人,犹豫片刻还是将所有的纸张都收了起来压在一旁书架的角落中,又将原本那张放回了砚台下。 她要如常为大公子清理脸上和手脚,又在他唇上点了些水珠,才放心地靠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闭目养神。 许是这几日太累,花颜原本还想要装睡等等看大公子会不会起身,谁知道刚闭上眼不过片刻,便沉沉睡了过去。 听见房中传来少女清浅的呼吸声,卫辞青才掀被坐起身,也未曾穿上鞋袜,赤脚径直走向书案。 他这几日都听见了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知晓她闲暇之时以习字打发时间。 第一日写的是张萱的《祭侄文帖》,第二日写的则是《史记》开篇。 平心而论,他第一眼看见那样秀气小巧的簪花小楷,同寻常官家小姐的簪花小楷都不同,花颜的簪花小楷丝毫不显拘束细劝之意,反倒充斥着一股难以摧折的傲骨与志气,可见书法者心中的意气与不凡。 卫辞青属实是头一回被旁人的字迹惊艳,心中对这小丫鬟又不禁生出了几番好奇。 她从前诓他不会琴棋书画,更是认不了几个字,但到了如今,她不经意间显露的琴棋书三样都让卫辞青禁不住眼前一亮。 这小丫鬟仿佛他一眼从乱石之中挑选出来的玉石,初初看是同旁的石头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一步步深入,一点点剥开她外层的石衣,才看见了那珍贵耀眼的翡翠。 顽石内里的翡翠,只有他卫辞青一人知晓,也只有他能看见。 卫辞青想起方才的动静,她似乎不同前两日那样顺畅,像是思虑了许多,习字的声响停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即又响了起来。 他走到书案面前,借着烛光四下打量,便发现了砚台下的宣纸有挪动的迹象。 卫辞青记得那宣纸上写的是什么,扫了一眼后一眼洞察出书架角落多了一叠宣纸。 指尖夹着宣纸抽出来,借着昏黄摇曳的烛光,那些熟悉的内容便展现了卫辞青眼前。 初初看时,卫辞青只以为花颜是在写那一段《郑伯克段于鄢》的内容,谁知这一张张不断看下来,从一开始的簪花小楷像是刻意学旁的笔迹,再到后来的别别扭扭。 到最后卫辞青竟能瞧见同自己有五分相像的字迹。 短短时间,竟能将他的笔迹学去五分,可见小丫鬟天赋惊人。 不知怎么,许是将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她越是显露光彩,卫辞青的心中竟然在二十多年间破天荒地生出几分骄傲之意。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卫辞青觉得实在陌生,拧了眉强行压下去,再看手中的宣纸中,便发现板正轻薄的宣纸中夹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像是被人团成了一个一团,又再次铺平展开。 卫辞青将那张纸单独抽出来,便瞧见那纸上的字迹不似她的板正字迹,倒像是习字习得气性上来是,随意挥墨之。 他扫了一眼,满篇…只充斥着三个字——大公子。 这三个字写得杂乱无章,他那一眼仿佛便能瞧见她写这之时的心乱如麻。 在无数的“大公子”之中,夹杂着一个很小很不起眼的角落,却是另外的三个字——卫辞青。 卫辞青瞧见,不怒反笑,更是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看来小丫鬟还真被他养出不少气性,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直呼他的姓名。 兔子学会呲牙了。 卫辞青将那一垛宣纸重新放了回去,只留下那皱皱巴巴的一张,叠起来放进他的怀中。 小丫鬟靠坐在座椅上,更是拘束,睡得也不安稳。 卫辞青转身便走到座椅面前,凝眸瞧着小丫鬟片刻,伸手将她打横抱进怀中,放在了床榻之上。 他正欲起身,却被人拉住了衣角。 “公子…公子快躲开!” 花颜像是梦魇了,梦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血腥刺杀场景,整个人面色苍白,俏脸皱巴巴的,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公子…公子您千万不能出事。” 说完,攥着卫辞青衣角的力道越发大了。 看着小丫鬟躁动不安的模样,像是真真被那噩梦中的景象吓得不行,卫辞青睨了她片刻,竟鬼使神差地将她抱坐起来。 许是抱住了他宽厚的肩身,花颜才确定噩梦中的公子是安全的,双手放在他的肩上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安心,喃喃自语:“公子没事…没事就好…” 眼下佳人在怀,小丫鬟温热柔软的身子陷在他的怀中,耳边是她迷迷糊糊又万分急切的懵懂话语。 卫辞青头一次生了几分呆愣。 这瞧起来听话乖顺的小丫鬟,骨子里却是个最傲气铮铮的,藏起来的气性也是最大的,说不得笑不得戏弄不得更碰不得。 偏偏也正是最出乎意料的人,做出了从没人做过的事。 平心而论,此次刺杀确然是他自己设计,他算准了每一步,有绝对的把握不会节外生枝。 再者,在无数波谲云诡的朝堂争斗之中,这样的谋算设计算不得什么高深之计,只是随意打压打压卫府他那位嫡母。 他算准了所有,偏偏漏了面前的小丫鬟。 不知她会着急,不知她会忧心,更不知她会如此心潮澎湃地紧紧拥着他。 莫说是这样的事,纵使是比这危险上数十倍的事,在卫辞青的过往之中无处不是。 但花颜,是头一个这样对他的人。 许是窗外寒风呼呼作响,吹得人心神躁动。 又许是房中昏黄的烛火朦胧摇曳,映得人欲念丛生。 随着花颜身上独有的清冷幽香钻进他的鼻尖,卫辞青心神微动,下一刻便吻在了她的耳后。 本是一时情动,卫辞青吻上那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时,理智便彻底回笼,想要一触即离。 却不想,怀中人儿的幽香像是生了钩子般,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吻了下去。 直到吻上她的锁骨,控制不住咬出艳红痕迹之时,卫辞青方才彻底抽离。 小丫鬟却像是毫无知觉般,在他怀中睡得沉沉,神色不安,秀眉紧拧,在梦魇之中睡得并不安稳。 卫辞青伸手轻轻抚平她的秀眉,薄唇贴在她的耳廓,难得轻声抚慰:“本相在。” 许是睡梦之中的花颜当真听见了卫辞青的话语,当真神色轻松下来,倚靠在他怀中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 第二日花颜醒时,是被门外行之的敲门声惊醒。 她猛地一惊醒,额头在冷硬的椅背上猛磕一下,立时便红了。 花颜一边前去开门,一边揉着额头疼痛处,在行之带着人将吃食送进来之际,她便去了耳房梳洗。 洗漱完毕,花颜正对着铜镜重新束发,木梳穿过长发,墨色长发同她雪白如玉的柔荑形成了鲜明对比。 花颜往铜镜中一瞧,发现额头已然红肿起来,可吸引去她目光的,却是脖颈上骤然出现的红痕。 她心下一喜,忙将衣领口扯开了些,便将自己锁骨上那完整又熟悉的红紫咬痕! 谁人能留,谁人会留,花颜不用想便知晓。 她的指尖轻轻抚上那红紫咬痕,攥紧手中木梳,脸上控制不住地出现笑容,难得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大公子,终究是您沉不住气了。 怎能如此控制不住分寸,在她身上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呢? 公子啊公子… 从前夜晚,公子情动之时便喜欢在她身上各处留下不同的痕迹。 花颜整理完毕,原本要如常一般服侍公子用膳。 通常都是行之准备好吃食,她只服侍便可。 花颜今日却来了兴致,去了许久未曾踏进的膳房,做了些自己拿手且大公子向来爱的吃食。 她动作麻利,很快便带着吃食回了院子之中。 朔风行之都在,倒是没有旁人伺候。 看见花颜提着那样大一个食盒进来,朔风忙接到自己手中问:“不知姑娘这食盒中放的是何物?” “回两位侍卫,都是些奴婢拿手的小菜,虽说同别院膳房厨子的手艺比不得,但也是公子素来爱吃的。”花颜轻笑着解释,一边将吃食一碟一碟地端出来,瞧着行之和朔风两人期待的神色又道:“奴婢看两位侍卫日夜辛劳,每样都多做了些,还望两位莫要嫌弃。” 行之和朔风两人对视一眼,向来就知晓花颜姑娘的手艺能将公子的厌食症都治好,如今有幸能够品尝一回,他们俩自然是求之不得。 “素来听说姑娘的手艺难得,能让主子的厌食症都好了上不少,如今能够得尝姑娘的手艺,乃是属下等之大幸。”朔风是武夫,最是直接爽朗,生怕花颜觉得自己嫌弃,忙坐下,将手伸向了那一碗青菜鸡丝粥。 他手还没碰到那一碗青菜鸡丝粥,花颜便眼疾手快地将那一碗端到一旁,将旁边的一碗递到了行之与朔风面前,瞧着两人不解的神色,她笑着解释:“这一碗是特意为公子准备的,加了些滋补的药材,这两碗请两位一试。” 说着,花颜便将手边的那碗青菜鸡丝粥端起,走到了床榻边,如常一般服侍大公子用膳。 那粥甫一入口,惊得行之和朔风面面相觑,看见彼此眼中一样的惊喜,同时开口。 行之:“软糯丝滑,鲜香味美。” 朔风:“恕我直言,当年我潜进皇宫之中,途径御膳房,投了一碗御厨做的粥,比花颜姑娘做的差远了!” 又异口同声道:“实乃粥中极品!” 这两人夸得花颜脸色泛红,却也未曾同两人说话,反而看着大公子微不可见皱起的眉笑得乐不可支。 大公子眉头皱得微不可见,若是旁人都难以发现,偏偏花颜仔细观察着他,一点点的微小表现也不愿错过,这才发现。 正在此时,便有小厮前来禀报,说是老夫人听闻大公子遭遇刺杀多为担忧,前来探望,正在大堂中等着。 行之和朔风一听,登时三下五除二便将粥喝完,望向床榻边的花颜。 听见老夫人三个字,花颜端着碗的手都是一抖,脸上笑容顿时消失,她心知老夫人此来是为了探公子的虚实,而她也绝不能让老夫人看见。 她忙将手上的粥放在桌案上,朝两人微微颔首,便退了出去。 花颜甫一离去,行之和朔风还未曾出门,卫辞青便兀自坐起,站起身往前走。 行之与朔风以为自家公子要如此去堂中见老夫人,忙不迭开口劝:“公子,您不能去啊!若是此时去,那便会让人疑心您遭到的刺杀是真是假啊!” “聒噪!”卫辞青不耐地拧了眉,自顾自往前走:“此等小事,本相还需要你们来教?” 行之和朔风恍然大悟,自家英明神武的公子怎么会连眼前的局势都分析不清? 可瞧着公子不断往外走的动作,行之又忙问:“那您这是要?” “茶。”卫辞青兀自倒了杯茶,一连喝了三杯茶,转身便对上两人不解又茫然的眼神,他神色难得古怪起来:“你们很闲?!还不去请人?” 行之和朔风两人对视一眼,两人半信半疑地将花颜放在桌上的那碗粥尝了一口……… 顿时开始猛灌茶。 想起方才大公子一个劲儿灌茶的古怪模样,两人对视一眼—— 英明神武的公子,被一碗加了盐的粥治住了。 第161章 好一个唱戏的卫老夫人 卫老夫人一进厢房,便捏着手中的丝绢作势在眼角边擦着虚无缥缈的眼泪,又带着哭音: “辞青,是母亲来晚了!母亲前几日刚要往相国寺为一众举子祈福,却不想行至半路听见了噩耗,说是你弟弟竟是犯了玩忽职守那样的大罪,一早便被大理寺的给带走了。顿时府中那是鸡飞狗跳,什么样鸡鸣狗盗的腌臜事儿都冒了出来。你也晓得府中从来都是母亲一个人管着,你与然儿都未曾娶亲,无人能够帮衬着,母亲也是一脑门官司。谁知今日一起身才听说你前几日晚上遭了刺杀此等的祸事,当真是手下的人不尽心了,此等大事竟然今日才让母亲知晓。母亲这才来的迟了些,还望辞青莫要怪罪啊!” 卫老夫人刚一进门便捏着帕子好一顿的说道,那模样那语气,瞧着倒是一个声泪俱下。 只是偏偏任行止和朔风怎么看都看不出,那帕子上有哪一处湿了一寸。 若不是行止和朔风知晓老夫人和自家公子之间的关系,看着卫老夫人哭得如此伤心担忧的模样,恐怕都会误以为老夫人当真十分关心他家公子了。 行之一时感叹,他家公子果然没说错,卫老夫人这些装模作样的做派能哄了老太师去,想要哄得寻常人相信更是易如反掌,当真是如自家公子所说,这老夫人就活该去南城戏班子唱戏! 如今卫辞青合着双眸躺在床榻之上,自然是不可能起来回她的话,行之便兀自上前,拱手作揖:“回老夫人的话,我家公子还昏睡着,倒是未曾听见老夫人这番肺腑之言。” “哦?我儿怎的还未醒来?前几日我忙着管理府中事务,今日一早便听说,三日前皇上得知此事已经派了数位太医进府来为我儿诊治,如今过了按照道理来说应当是醒了啊?”卫老夫人一听,向来带着和善笑容的脸上,便显得着急起来,忙不迭问行之:“三日前太医是如何说的?我儿具体是哪处受了伤,可有治好?又何时能够醒过来?” “回老夫人的话,既然前三日未来,老夫人今日也就不必太过着急。”行止说着,光明正大地阴阳老夫人。如今是公子故意装病,倘若是公子当真受了刺杀昏睡在床,这老夫人隔了三日才来,怕不是来看看他家公子是否还在人世吧? 说着,行之便能瞧见卫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僵了一瞬,转眼就恢复如常,还是满眼的担忧,语气严厉了些:“你此话是何意?这是在责怪于本夫人?” “属下不敢,只是公子如今还昏迷着,那些贼人伤了公子,如今公子腰上乃是伤上加伤,三日前太医院院正领着一众太医为公子诊治了整整一日,如今性命是保住了,只是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一切皆看命数。属下也无法明确告知老夫人。”行之拱手作揖,不动声色地瞥了头顶的老夫人一眼,随即才道: “只是此时二公子也出了意外,如今正在大理寺受审,府中想必还有诸多十足等待着老夫人,加上大公子也需要静养,纵使此时老夫人日夜守在别院之中也毫无帮助,反而还耽误了老夫人,不如老夫人先行请回,等公子醒了,属下定然第一时间命人前去禀报老夫人。” “诶,怎能如此?”卫老夫人不为所动,越过了行之上前,到了床榻旁坐下,满眼担忧地望着床榻上躺着的卫辞青,满脸忧色地轻拍上他被子上的手背,宛如慈母般: “直到今日才得知这个消息是下面奴才们的错,也是老身自己管理府中事务未曾分心。前三日不来,是因为不知。如今既然知晓了我儿辞青受此大劫,我又岂能瞧一眼便走?” 行之垂眸,让人瞧不清他此时神色,垂着脸扭头和身后的朔风对视了一眼,心中涌上些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便瞧见坐在床榻边宛如慈母的卫老夫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和手,动作很是轻柔,当真像是慈母对爱子。 随即便听见卫老夫人悲戚的声音又响起:“我儿辞青乃是何等人才,是怎样的英明神武出类拔萃,如今竟被那贼人所害,成了这样一副模样,我心甚痛,我心甚痛啊!!我儿素来精明强干,忠君爱国,为了百姓夙兴夜寐,如今怎么就落到如此下场?!然儿也是如此,纵使然儿素来不爱仕途,可也是忠君爱国,怎的我卫府荣耀满身,满门簪缨,竟然遭此塌天大祸,让我两个爱子都遭此大劫!真是老天不公啊!” 卫老夫人搭着卫辞青的手,趴在床榻边恸哭不已。 只是行之与朔风都晓得,卫老夫人如此,只不过就是为了试探自家公子究竟身受何伤,伤有多重罢了。 果不其然,卫老夫人在床榻恸哭片刻之后,便骤然抬头问道:“这些日子是谁一直照顾在我儿身侧?” 说着,卫老夫人垂着眸直勾勾盯着卫辞青另一只手臂下压着的一角丝绢,上绣着株艳红盛放的海棠。 她眸光一冷,这东西定是女子之物。 行止与朔风闻言,心头一惊,一时有些拿不准,老夫人为何有此一问,随即瞬间卫老夫人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了那一角丝绢。 瞬间,行之与朔风两人紧皱了眉,老夫人既然瞧见了,必定也知晓是女子,如今他们俩再想自己顶替上去已经是来不及了。 行之反应快些,忙答:“回老夫人的话,太医们吩咐了公子昏睡着,不知何时会醒来,便命了丫鬟在一旁十二个时辰,时时不离地照顾公子。” “是么?”卫老夫人眸光一凉,脸上的悲色还未曾全部褪去,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淡理智:“将人带来我瞧瞧,伺候在我儿身边的人,我身为嫡母,自然是要自己瞧过了,确定可靠才能放心。” 朔风一听那怎么得了,忙想要说话推拒,却被身旁的行之拦住。 行之神色如常,淡定回答:“老夫人说的是,属下这便将人带来。” 说着,行之便交代朔风在房中候着,自己去带人进来。 片刻后,行之便带着人回了厢房之中。 瞧着眼前完全陌生又稚嫩的一张脸,卫老夫人不动声色地从头打量了她两遍,随即才问:“这三日是你伺候公子日常起居的?” 问话之下,虽嘴角带着浅淡笑意,说话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那小丫鬟是行之临时找来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听便直接朝着卫老夫人跪下,垂着头小声回答:“回老夫人的话,正是奴婢。” “抬起头,让我瞧瞧。”卫老夫人再问。 那小丫鬟纵使被眼下的场面吓到,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抬起下巴。 算不上美,也算不上丑,相貌平平,胆小稚嫩。 这是卫老夫人看见她第一眼,便得出来的结论,“你不必紧张,老身不是有意要责难于你,只是我儿如今重伤,身边服侍的人一定要可靠,才能让人放心。你素日所用的帕子,向来用的是何样式?” 那小丫鬟没想到卫老夫人会突然有此一问,她下意识就要回答,却突然想起行之侍卫的交代,才白着脸答:“回老夫人的话,奴婢的母亲素爱海棠,所以奴婢平日所用的花样也多为海棠。” 卫老夫人并未立马说话,只是沉沉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小丫鬟单薄的身上。 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小丫鬟吓得抖若筛糠,可依旧不敢垂下自己的头,也不敢轻易地直视面前这位从未见过的老夫人。 厢房中一时无人说话,只剩下卫老夫人对于面前小丫鬟的审视。 像是在判断这小丫鬟话中的真假。 良久。 卫老夫人才终于抬了抬手,放了她一马:“你是个可靠的孩子,便先下去吧,日后定要尽心竭力地服侍公子,可知晓了?” “奴婢知晓,奴婢定然尽全力服侍好公子,多谢老夫人。”那小丫鬟得了吩咐,一个劲儿地磕头。 直到行之将她带下去。 等到行之再回来时,厢房外竟多了三名未曾见过的中年人,都提着小木药箱子,郎中打扮,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草药味儿。 行之心中一沉,迈步进房便听见卫老夫人吩咐道:“来人,快将我带来的几位郎中都请进来。” 果然,这才是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卫辞青不用睁眼,便能知晓自己这位嫡母,此来定然要来探他的虚实,探他是否真的遭到了刺杀受伤。 可他卫辞青设下的局,便就将谋划全数放在她的眼前又如何? 阳谋,她也根本破不了局。 不就是着急想要将卫昼然救出来,却苦于没有门路,只因此事关乎到他卫辞青被刺,朝堂上下无人敢插手。 卫辞青心中冷笑,他这位嫡母会做戏,会做事,会谋算也会管家,偏偏就是不会好好教导她那个废物儿子。 她也不想想,纵使她用尽毕生之力将卫昼然捧上与他相同的位置,没了人为卫昼然谋算,她那宝贝儿子在他手中一轮都走不下来。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世代簪缨的卫府爵位,岂是卫昼然那个草包废物能担得起? 行之一听顿时出声询问:“老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老身今日既然来了,总不能只哭哭啼啼的说上几句漂亮话,总是要为我儿辞青做上一些事。”卫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捏着手中的丝绢擦着自己眼角的眼泪,随即又道:“我知晓皇宫中太医的医术,能够成为太医自然是我景国中的佼佼者。只是辞青的身子你们也都晓得,同寻常人不希望,浑身都是伤,天可怜见,既然太医们已经看过,保住了性命。不如再让旁的郎中瞧瞧,说不定能有何新的帮助。你们大可放心,外面几位都是老身特地派人在外地寻来的隐世名医,纵使不一定能让辞青醒来,但让他们瞧瞧,对我儿的身子也定是大有裨益的。” 呵!当真是好听的话一套又一套,分明就是要借郎中之手来探清公子此时的身子状况。行之心中禁不住冷笑一声。 随即看向老夫人,劝说道:“老夫人此举怕是有失妥当吧?公子的身子可是连宫中的太医都曾看过的,而众位太医又是皇上钦点前来。此时让您带来的郎中瞧了公子,若是瞧不出什么病也就罢了,是瞧出了什么老夫人可不就要凭白担上一个质疑皇上的罪名?” “你倒是思虑周全,只是此等事情,用不着你一位侍卫操心。况且纵使是担上罪名又如何,只要能让我儿辞青早日醒来,早日恢复,就算是担上罪名,老身也愿意。老身只是一介妇孺,没办法参与朝堂争斗,也无法想出什么好法子帮助然儿洗脱罪名。如今只能想想法子救救我儿,怎么如此也不行么?!”卫老夫人抑扬顿挫地说着,情绪更是饱满,那样无奈又幽怨的模样,真真是像极了一个担心自己两个儿子担心得心力交瘁的慈母模样。 殊不知,卫老夫人原本心中还没有太大把握,如今一听见行止阻拦了她,心中反而多了些把握。 若是心中坦荡无鬼,他为何要阻拦?她不信若是卫辞青当真出事,又能找到救卫辞青的法子,行之怕是求之不得吧?! “老夫人不可!”行之依旧再拦。 卫老夫人一瞧,语气越发咄咄逼人起来,不容旁人置喙:“你可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纵使这是在我儿的别院之中,我也是你家主子的嫡母,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小小侍卫来说三道四,几次三番地阻拦?” 说着,卫老夫人竟还吩咐人将行之和朔风都控制住。 行之和朔风见状,也不敢挣扎,只能气得神色绷紧,眼睁睁看着卫老夫人将房间外的几名郎中都唤了进来,围在自家公子的床榻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小厮行色匆匆地跑进来禀报:“回两位侍卫,皇上,皇上来了!此刻正往院子来呢!” 一听见此话,方才还如同胜券在握的卫老夫人顿时便变了脸色,怎么也未曾想到此时皇上竟然会屈尊降贵地前来别院探望卫辞青。 实在是她算漏了一步! 她刚才所说的话当然不是真的,如何能为了卫辞青这个野种而背上罪名? 反倒是卫辞青不死,她必定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只是如今再不能说这个,最要紧的是,她方才是打定了主意卫辞青是假伤,只要她带来的那几个人诊出了卫辞青的真实脉象,她便有的是法子向皇上禀报,届时卫辞青便是欺君之罪,皇上又怎么会注意到她这一挑衅皇恩的举动? 眼下却截然不同。 可还没等卫老夫人作出反应,房门外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杂乱不像是一个人。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下一刻,便瞧见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进了门,房内房外洋洋洒洒跪了一地的人。 皇帝进门便瞧见,三四名郎中打扮的人跪在卫辞青的床榻前。 而面前正是行礼的卫老夫人。 再如何也是一品诰命夫人,更是卫府主母,皇帝上前便命身边的人将卫老夫人扶了起来:“免礼平身,只是不知道卫老夫人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回皇上,臣妇听说了我儿辞青遭到刺杀之事,实乃是心惊肉跳,忙赶来别院探望。我儿辞青一心忠君爱国,实在是不应该遭此劫难啊。还请皇上为我儿做主。”卫老夫人急中生智,神色瞧着很是悲戚不平,不顾旁边太监的搀扶,跪在地上回话。 “卫老夫人所言,朕知晓了。辞青为朕,为大景国的臣民所做之功绩,朕都记在心中,定然不会让此国之重臣凭白遭受刺杀冤屈,定然是要查清究竟是何人所为,是否意欲破坏朕的春闱科考,都会一一查清。”皇帝沉声答,眸光却落在了卫老夫人身后跪着的几名郎中打扮的人身上: “只是卫老夫人带着人,这是想要作何?” 行之在一旁跪着,眼疾手快地抢在卫老夫人前面开口:“回皇上,老夫人担心公子心切,想要让公子早日醒来痊愈,便从四处搜罗来了这几位隐世名医,想要来替公子诊治。” “若是朕记得不错,三日前朕便命了太医院院正以及数位太医前来,看来卫老夫人这是对朕的人,不甚信任啊?”皇帝笑了一声,并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听在卫老夫人的耳中简直如同当头棒喝,顿时开始请罪:“回皇上,臣妇万万不敢有质疑圣上的意思,只是辞青身上旧伤深重,恐只有一直了解其身子的郎中才好做出最好的诊断,臣妇也是一时情急,爱子心切才会做出此等糊涂事来,还请皇上恕罪!” “你就是太过爱子,才会将那卫家二公子教成那副模样,竟敢伙同旁人在科举举子的名单之上妄动手脚,好在此事还未查清,若当真是卫昼然所为,简直是罪大恶极,朕必从重处置!卫老夫人你可要记住,太过爱子便就是杀子!”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言语之中尽是严厉肃杀之意。 “多谢皇上指点,臣妇万万不敢忘却,若当真然儿犯下如此滔天大祸,臣妇也再无脸面活在世上!”卫老夫人答得快,说的也是声泪俱下。 “退下吧!”皇帝像是对于卫老夫人的话很是烦躁,挥袖捏了捏眉心。 卫老夫人得了吩咐,整个人如释重负,忙带着几名隐世名医退了出去。 皇帝屏退众人,自己则是在卫辞青的床榻边坐下,看都没看那床榻上躺着的人一眼,像是对着空气言语:“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要如何收场?” 说完,床榻上紧闭双眸的人却掀了掀薄唇:“微臣不知如何收场,只是微臣想要让皇上看看,最后收场的人会是谁。” 皇帝幽暗漆黑的眸中划过一抹暗流,听闻卫辞青的话不用多说便已经明了,“若是那人不是朕想要看见的呢?” “微臣会让皇上看见想见的人。”卫辞青嗓音低沉,语气如话家常。 皇帝的目光这才落在了卫辞青的身上,顿了片刻像是沉思又像是打量,良久才问:“几分胜算?” “若得皇上信任,便是十分。”他答得淡定,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毛骨悚然。 …… 皇上来了别院,此地自然不宜久留。 卫老夫人带着嬷嬷急匆匆地出了别院,脑海中不停回荡着皇上方才所说的话。 然儿在皇上心中,怕是会因为此事成为罪臣啊! 想到此处,对于卫辞青的厌恶更深了一分,若不是因为卫辞青那个野种抢了然儿的气运与仕途,然儿早就顺理成章地袭爵。 在她心中,然儿不会比卫辞青输上半分,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相貌人才,甚至比他更要仁慈有人性,如今的文官之首合该是然儿才是! 说不定如今的丞相之位也是然儿的! 她卫府的爵位,如何能够是卫辞青那个野种能够承袭的?! 更何况早在二十多年前,卫辞青就该死了,他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心中恨意疯长,卫老夫人攥紧了手心,指尖嵌进肉中。 周嬷嬷忙问:“老夫人,皇上方才说了什么?可有说起二公子的事情?” 周嬷嬷这样一说,皇上的话再次萦绕在卫老夫人的耳边,果然是和科举举子的名单有关! 可春闱科举一应事务都由卫辞青掌管,更别说是科举举子名单如此重要之事,纵使手底下的人做事不仔细生了纰漏,卫辞青也定会自己过目。 怎么会先将然儿带进了大理寺?反而不是卫辞青?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卫老夫人抬眼看向周嬷嬷:“这几日派出去的人,送出去的东西,可有回音?” “有。”周嬷嬷忙答:“有一位。” “当真?!”卫老夫人眼神一凛。 “当真!”周嬷嬷生怕卫老夫人不信,俯身贴到老夫人耳边低声解释。 …… 大理寺牢狱。 昏暗无光的牢狱中,关押这无数罪责不一的贼人与凶犯。 卫昼然身份特殊,被关押在最里间,与周围所有的牢房都相隔开来。 卫昼然受了些刑,皮肉伤了不少,身上的囚服被鲜血浸透,又干涸成一大片暗红的血痂,贴在他的皮肉之上。 他颓废地窝在角落,双眸无神,短短三日再也不见那个永远带着和善笑容的卫府二公子。 卫老夫人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第162章 不是让你戏弄过了?总该消气了 “我儿…然儿!!”卫老夫人一看见卫昼然竟然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一时便是潸然泪下,也顾不上用丝绢擦拭眼泪,伸着双手忙不迭地朝卫昼然走了过去。 “然儿…然儿!快醒醒,母亲来了!”卫老夫人轻推着卫昼然,她的然儿正值壮年,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正是最为风华正茂的年纪。 怎的竟然被折辱成这样一副颓废模样,看得卫老夫人是心揪着疼。 许是伤的太过深,卫昼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卫老夫人忙吩咐身后带着的郎中来为卫昼然诊治身子。 “然儿…是为娘来晚了!是为娘来晚了啊!竟让我儿受尽了折磨。”卫老夫人扑在卫昼然的脸上哭得哀恸不已,此时满脸是泪。 直到郎中的药喂下去,卫昼然才好像骤然回了神,忙抱着卫老夫人轻声安慰:“母亲,母亲!儿子没事,儿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都怪那个野种,竟敢如此暗害于你!”卫老夫人嘴中骂着卫辞青,言语愤愤。 卫昼然一听卫老夫人这话,忙不迭推开面前的母亲,满眼严肃:“母亲切勿妄动,此事绝非母亲所想这样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只有儿子牵连其中。这三日之中大理寺的人,对儿子几次三番进行审问,想必是想要问出此事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儿子怀疑此事怕是和几位皇子有关。” “什么?竟会牵扯上几位皇子!”卫老夫人毕竟是久居内宅,日夜操心于家宅之事,对于朝堂局势不甚了解,此事实在蹊跷,她也只想到了是卫辞青故意所为,只为了戕害她的然儿。 殊不知,此事竟然有这样的内情,若当真是涉及朝堂上的党派之争,那便不是轻易能为然儿脱罪的了,说不定还会牵扯出更大的祸事。 卫老夫人很快便想明白其中关节,登时也没心力顾得上哭了,周嬷嬷忙用丝绢将老夫人脸上的泪珠擦净,卫老夫人一把抓住卫昼然的手臂,冷声问:“然儿,你老老实实跟为娘说,你在此事中究竟是何角色?为娘今日前往别院想要探查卫辞青的底细,谁想到撞上亲自来探的圣上。依圣上所说,乃是科举举子的名单出了错,导致有人鱼目混珠,竟然冒充举子前来科考?告诉为娘,那名单是否是你掌管的?” “是,只是母亲……”卫昼然闻言,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却又想说什么被卫老夫人打断。 卫老夫人再问:“你老老实实说,那名单可是在你手上出了纰漏?” “母亲,绝非儿子所为!”卫昼然急忙开口。 “那便是涉及其他官员,若是寻常查了你,便应该查到卫辞青头上,偏偏卫辞青也出了事,便变相地为他洗清了嫌疑。”卫老夫人眉头拧得越发紧了,在这牢狱之中攥着手中丝帕来回走动,像是在思索对策。 正在此时,外面的狱卒便猛地敲响了牢房门:“卫老夫人,我们大人说了,只能保二位半柱香的时间,如今时间快到,还请两位长话短说。” 卫昼然一听,忙看向卫老夫人道:“母亲,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一时疏忽,竟然惹上如此大祸,还让母亲为儿子担忧,实在是儿子不孝,只是此事牵连甚广,母亲久居内宅还是莫要插手为好,只要母亲为儿子办一件事,此事便可生出转机。” “我儿只管说,母亲定能为你办妥。”卫老夫人一听见此事还有转机,忙不迭地便答应了。 乾岁客栈。 某一处雅间。 行之抱着长剑守在窗边,垂眸瞧着地下街道上来来去去的行人,朔风则是盯着门外,是特意挑好的位置,从这个雅间窗外看去能将二楼的雅间动静一览无余。 不多时,便立刻注意到二楼最右角落那雅间去了人。 朔风一眼便认出是老夫人身边的红杏,紧接着便张望着独自离开了。 就在红杏离开不久,紧接着那厢房中又走出一名中年人。 纵使记得不太熟悉,行之一眼便认出了乃是二皇子府中的幕僚。 …… 继那日皇上来过之后,第二日朝堂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则便是卫府二公子卫昼然,利用职务之便将春闱科举举子名单篡改,使得有一位小人以同名同姓顶替另外一位乡试秀才,得以进了科举。 二则卫昼然在大理寺受审之时,曾命人将联系信物放置于乾岁客栈二楼雅间,丞相手下之人顺藤摸瓜竟查到了二皇子的头上。 仔细探查之下才知晓,那科举举子的名额乃是有人愿以万贯家财贿赂了二皇子,得了二皇子的授意便趁着卫昼然不注意将名单篡改,此事一发龙颜震怒。 朝堂上下无不震惊,可说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 卫府老夫人更是四处打点,拼命运作,整日的心力都放在如何能够为卫昼然洗清嫌疑,最好降低罪责,不让皇上重罚才是。 好在卫老夫人与太后年轻时候是手帕交,此事虽然经过了卫昼然的手,好在他也算是无辜,不用丢了性命,卫老夫人便日日进宫同太后说话闲谈,说是闲谈,但会说些什么,有心人自然清楚。 外面乱成一锅粥,反倒是一直病着的卫辞青得了好段时间的清闲。 如今还未到他应该醒来的时日,便只能装着重伤昏睡。 让他颇为苦恼的是,最近小丫鬟的厨艺越发糟糕。 他本以为那一日放多了盐的青菜鸡丝粥是由于小丫鬟心神不宁,谁知接下来几日还有发苦的海棠糕,发酸的川穹老鸭汤,甚至今日还未曾开始服侍他用膳,将将听见小丫鬟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他便闻到了一股浓浓…醋味。 酸的让他禁不住拧眉。 每每这个时候,卫辞青便用内力暂闭五感,合上双眸,任谁瞧了都当真以为他重伤昏迷。 可正是他封闭了五感,无法分辨出今日脚步声同平日有些不同。 “卫哥哥!”八公主瞧着重伤昏迷的卫辞青,顿时眼眸就红了,忍着泪水不落下,又从身旁宫女手中接过汤,红着鼻子一边解释一边给他喂食:“都是宁儿来晚了,自从上次宁儿被母后禁足,便已经许久未曾出宫,宁儿知道自己之前错了,实在不该做出那等事来,有损父皇母后和整个景国皇室的脸面。可为何,连你遭了刺杀,重伤昏迷这样天大的事儿都不告知宁儿?!宁儿昨日解了禁足,今日才一听见母后说起,这便忙炖了汤来看卫哥哥。卫哥哥莫要怪宁儿。” 说着八公主的眼眸已然蓄满了泪水,满眼通红地用汤匙取了些汤,又喂到了卫辞青的嘴边,瞧着一点点喝下去才算是满意了。 行之与朔风被皇帝调走,临时去督查此次科举行贿顶替案。 且八公主与卫辞青乃是一起长大的情意,进府也是常事,暗卫也未曾阻拦。 只是八公主好不容易放下了手中的汤,又禁不住伸手搭上卫辞青放在被褥上的大掌,像是不舍又眷恋,俯身慢慢贴上卫辞青的手背,眸光便看着卫辞青的脸颊。 那模样亲近至极,八公主眸光眷恋,颇有些情意绵绵。 花颜端着托盘进门时,便瞧见了这一副场面,她骤然攥紧了托盘边沿,怔愣一瞬之后立马便退后一步,躲藏在门边。 她压下心中的酸涩堵塞,小心翼翼地抬步正欲离开,想要暂时避开八公主。 此时与八公主撞上,只会多增无谓的争执,她也是真的不敢同眼前这位受尽了宠爱的天之骄女对上。 谁知事事却不尽如人意。 她后退之时,托盘上的汤盏中汤匙滑动,碰撞出几声清脆的声响,顿时便吸引了房中人的注意—— “谁?谁躲在哪儿?还不快出来?” 八公主的声音传来,花颜顿时浑身僵直,将红木托盘攥得指节泛白,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未等花颜反应过来,八公主便带着身边的丫鬟出了厢房,一眼就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她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大步向前堵在花颜面前,虽没了从前那般嚣张跋扈的气势,但仍旧高傲地昂起头颅:“果然是你!” 如今八公主已经正面对上,花颜也没了回头路,只能跪下行礼:“奴婢见过八公主。” 说完,花颜垂着头,便瞧见视线中八公主的脚来回晃动,像是在她身边不停环绕围视。 “想必这些日子服侍在卫哥哥身边的人,也是你吧?”八公主问,眸光落在花颜身上,眸中闪烁着嫌恶不屑,只是有了上一回的教训,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蠢笨。 纵使要为难花颜,也要师出有名。 “回公主的话,正是奴婢。”花颜跪在地上老实巴交地回答,本就没指望八公主能让她平身,甚至只让她单单跪着,她都觉得是这位天之骄女转了性子。 “那你倒是居功甚伟了?”八公主闻言眯了眯眼,凛冽的目光落在花颜身上,不屑地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像是察觉了些什么,重新开口:“本公主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害怕本公主又对你做出什么,对吧?又想着等本公主罚了,若是日后卫哥哥醒来,再被你这狐媚子勾了去,便会为你出头?” “公主言重,奴婢出身卑微,怎敢生出如此妄念,是万万不敢如此的,还请公主明鉴。”花颜背上一僵,她从未这样想,只是面对眼前有些陌生的八公主敢到更加胆寒。从前八公主千方百计只想将她从大公子的身边赶走,甚至想要了她的命,但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如今八公主的心思,她有些看不明白,未知的才最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她一刀。 “你放心,本公主不会对你做什么。”八公主闻言,像是意料之中地冷哼一声,言语之中尽是轻蔑:“你虽千般不好,万般上不得台面,但也有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好处。亏你还知晓自己出身卑微。本公主可以不管你用什么狐媚手段惑了卫哥哥,也不管你日后再如何得卫哥哥喜欢,毕竟以你的出身,说破了大天也不过就是卫哥哥一个妾室,还是抬举你了。只是如卫哥哥这般英明神武,世间无两的好男儿,自然是要坐享齐人之福的,日后妻妾成群有的是人能折磨你,而本公主注定是卫哥哥的正妻。如你这般可有可无永远上不了台面的妾室,如何用得上本公主亲自出手?” 八公主洋洋洒洒地说出一番话,越说自己便越想得开,昂着下巴唇边也勾起了笑容: “况且日后有的是人比你更狐媚,比更有本事。今日有你,明日便有别人,说不定日后那膳房的烧火丫头都能同你平起平坐甚至压你一头,根本无需等到你年老色衰的那天。你猜那时,卫哥哥还会不会一心为你?” 说罢,八公主便带着人甩袖便走,独留下花颜一人跪在原地垂着脸。 花颜死死盯着地砖,坚硬冰冷的地砖硌得她膝盖疼痛非常,她却有些分不清是心中更痛还是膝下更痛。 不知道跪了多久。 她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头人,疼了便自己挣扎地站起来,可因为跪得太久,站起来时膝盖酸疼僵硬,走路姿势都有些变形。 她木讷地将托盘端进房中,桌上还放着八公主带来的汤盏,想来该是御厨所做,用上了数十位名贵食材,家底薄些的大户人家都是用不起的。 爹爹一向清贫,官职低微俸禄也是捉襟见肘,府中饮食虽比寻常人家强些,自然同真正的高门大户是没得比的,更是不敢妄想与宫中御厨想比。 有八公主的珠玉在前,花颜手中托盘上的那一盏火腿鲜笋汤便显得有些入不得眼了。 花颜看了片刻,便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想来大公子应该是用了膳。 那便要为大公子净手了。 她走上前去,将巾子放在温水之中浸湿,稍稍拧干,便为大公子净手。 大公子的手搭在被褥之上,她从来就知晓公子的手好看,如今她俯下身子,更能将面前的大手看得清楚。 如凌风青竹般骨节分明,又修长白皙,手背上隐隐凸起的青筋脉络清晰。 是这只手每每在亲昵靠近一时都狎昵地按着她的软腰。 也是这只手每每将她有力地扶起来。 更是这只手每每在危难之时将她安稳地拉进他的怀中。 可花颜知晓,这只手更是提笔上马安天下的手,更是属于他日后正室夫人的依靠。 却不是她的。 隔着薄薄的巾帕,花颜摩挲着大公子的手,明明榻上之人没有反应,没有回应,她却像是入了魔一般,动作轻柔又缠绵,是她难得的放出自己心中的妄念。 可瞧着那张近在眼前的俊脸,明明一段日子都是日夜相处的人,花颜却只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万水千山,隔了太多人与事,也隔了太多地位权势,甚至…还隔着她的爹爹。 她本不欲多想,偏偏如同中了魔一般,方才八公主的话不停地在她耳边萦绕,一个不小心,眼泪便从眼角滑了下来,如珠串般重重砸在卫辞青的手背之上。 晶莹的泪珠在他冷白如玉的手背上,模糊了花颜的视线。 明明八公主那样的话,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几乎所有人都是如此认为。 从前花颜听着最多心中酸涩,过了片刻也就能压下去,如今听着竟让她有一种整颗心被人紧紧攥在手中,死死地捏着,仿佛将她捏碎一般。 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不是早就想明白了么? 怎么会越来越难受? 是因为这些日子么? 正在此时,花颜只觉得手中有了动静,低头一看竟发现大公子的手指在她掌心轻点了点。 一时连眼泪都忘了落下,花颜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大掌,随即她的手便被大掌轻轻拢在掌心。 她纵使知晓大公子是装的重伤昏迷,却未曾想到大公子今日便会醒来,朝堂关于此事的审查还未结束,此案也未曾定下,甚至连二公子也未曾得到明确的责罚。 至少…应当要等此案一锤定音了,再醒来会稳妥些吧? 她都知晓的事情,大公子怎会不知! 花颜后知后觉地抬头,便盈盈地望进那一双幽深狭长的凤眸之中。 她愣愣地同他对视,手中沾了水的巾帕还放在他另一只手上。 卫辞青垂眸瞧着她,薄唇掀了掀,嗓音因为太久未曾说话有些沙哑,他狎昵地捏了捏她的柔荑,凤眸中闪过无奈的笑意:“怎的又哭了?不是顺着你的心意喝了那加了东西的汤了?” 花颜怔住,脑子一瞬间有些反应过来。 大公子!知道她是故意的了? 她愣了愣才道:“回公子…方才是八公主服侍您用膳的。” 言外之意,可不是她的汤,也不是她故意的,她可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怪不得味道还能入口。”卫辞青闻言,微不可见地蹙眉,语气玩味:“昨日的苦,前日的酸,还不认么?” “奴婢…奴婢是厨艺不好罢了,不是故意的。奴婢哪儿敢故意戏弄公子。”花颜被他问的哑口无言,无法反驳,嘴唇一张一合了片刻才慌乱解释,说完又觉得似乎太过心虚,又看向大公子道: “奴婢的厨艺本就不入流,自然比不上宫中的御厨,公子若是爱喝,奴婢便现在追上去回了八公主,说是公子喜欢,八公主明日定然会再送来。公子便不用再喝奴婢做的汤了。” 刚说完,额头骤然一痛,卫辞青伸手在她额头上重敲,是比平日要多用了几分力的。 花颜顿时疼得眼泪汪汪的。 卫辞青瞧着理不直气还壮的小丫鬟,泪珠盈盈地垂在她的眼睑上,她吃痛的捂着额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又不服地看着他。 眼波流转之间,尽是她不自知的风情。 小丫鬟如此骄矜的模样,只在他的眼前。 他费劲养出的那点气性,似乎也只对着他才有。 卫辞青一时都弄不清楚自己是该怒还是该笑。 但他只要,他一人独赏她的一切。 卫辞青惩罚性地捏了捏她的柔荑,嗓音沙哑:“你如今当真是气性大了。” 是,花颜都不知晓为何自己在大公子面前会不自觉地如此,不自觉地生出气性,更是不怕死地敢表现出来。 明明从前她是那样地怕他,他只是蹙蹙眉,只是语气重上一分,她便时刻担心何处惹怒了他,恨不能跪下求饶才能求他恕罪。 花颜理智回笼,忙退后一步,垂眸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奴婢知错,是奴婢不知分寸,还望公子莫要当真,莫要动怒。” 若说方才卫辞青还不知该怒还是该笑,如今就是背地被眼前的人气笑了。 她倒是抽离的快,想不认就不认,一句是奴婢无心之失,他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气性瞬间又没了? 卫辞青捏了捏额角,眸光幽幽地盯着她片刻,才道:“汤呢?” 花颜闻言,没想到大公子话锋一转竟会这样问,忙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抿了抿唇:“公子…那汤味道不佳,还是莫要喝了?若是公子想要用膳,奴婢现在便吩咐人布菜。虽然不知公子何时会醒来,但又怕公子醒时缺了,膳房的人便一直热着,过了时辰又做新鲜的,此时正好。” 说着,生怕大公子坚持要用,花颜忙不迭道:“奴婢这便去传膳。” 花颜转身就要下去传膳,可一转身手腕一紧,她便被人猛地拉了回去。 大公子不知何时坐起了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陷入了她的怀中。 花颜呆呆地看着大公子的侧颜,反应过来正欲起身,就被大公子按住。 头顶传来他沙哑低沉的嗓音:“本相如今说话不管用了?” 花颜未曾说话,也不敢说话。 耳边再次传来他循循善诱的嗓音:“不是已让你戏弄过了?” “总该消气了。” 花颜抬眼对上他的凤眸,一时之间便愣住,那原本就不够坚实的心墙又裂开了一道口子。 她明知道不该得寸进尺,明知道应该谨记本分,明明应该乖乖巧巧地当大公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可他到了眼前,嗓音到了耳边,花颜如同被蛊惑了一般,“是。” 她鬼使神差地将桌上那盏汤端起,回身便递到了大公子眼前,“公子请用。” 大公子未接,只是眸光幽幽地盯着她。 眼神晦暗不明,又全是暗示之意。 花颜感受到他的眸光落在身上却沉默,忍不住偷偷瞟了他一眼,谁知正被那双凤眸抓住。 她思索片刻,终究是试探着起身坐在床榻边,自己端着汤盏,在嘴边轻吹了吹,再喂到大公子的唇前。 卫辞青抿了一口,脸上露出神秘的轻笑,像是意料之中地挑了挑眉,像是赞叹:“有长进,敢放辣椒了。” 第163章 春闱科举名单之案,你如何看? 花颜闻言顿时俏脸涨的通红,下意识想要辩解,一抬头却对上大公子漫不经心的眸子。 她一时也被他无声地瞧得说不出话,对上他满眼的玩味和戏谑,她的方才本就没有压下去的气性又冒了出来,理不直气也壮地嗫嚅道:“奴婢…奴婢就是厨艺不好,公子也是知道的。只是方才在膳房时一不小心放多了罢了。奴婢怎么敢戏弄公子?” “当真不敢?”卫辞青像是听见了好笑的话,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只是淡定地挑眉反问。 他又不是今日才认识小丫鬟,小丫鬟那股子气性上来了也是有些娇蛮劲儿的。 若换成平日,他只会心思平静冷漠地瞧着,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偏偏眼前的小丫鬟,他就是喜欢瞧她这样娇蛮的样子,那股娇嗔又羞恼的劲儿很是可人。 “当真。奴婢只是一个小小丫鬟,一言一行都怕惹公子动怒,纵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是万万不敢戏弄于公子的。况且公子此回,乃是为了正经的大事儿,事关朝政,奴婢更是万万不敢耽误公子的。”说着,花颜生怕卫辞青不信,又紧接着道: “奴婢区区一介丫鬟,能得公子的青睐,能时时伺候在公子身边已经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奴婢已经十分心满意足,哪里还敢生公子的气?” 这一番话说的,说时卫辞青眸光幽幽地打量她。 只见小丫鬟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满眼的真诚像是生怕他不信,柔荑还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物。 看来小丫鬟不仅气性见长,这诓骗人的功夫,一本正经说瞎话的功夫大有进步。 卫辞青对上她的眸子,谁知她半分都不见心虚,便缓缓抬起手,指节微屈,做出要敲她额头的架势。 明明那手还没落下,花颜却只觉额头一痛,下意识捂住额头,短短一瞬间行动就比思绪更快,忙不迭换了说辞认错,“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是奴婢不知好歹竟敢戏弄公子,奴婢罪该万死,公子莫要动怒。” 卫辞青这才无奈地松了手,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竟然是十分罕见地将好不容易跌坐在自己怀中的人儿推了出去,冷声吩咐:“可沏了茶?” 头一回,当真是头一回。 花颜只当是公子当真生了气,忙起身,“公子…当真生气了?” 她关切又慌张地瞧着他,见卫辞青没有说话,神色依旧如方才一般,看不清喜怒。 花颜便更加慌了起来,也顾不上其他许多,手足无措地解释起来:“公子息怒,奴婢当真…没有戏弄公子的意思。只是…只是…” 花颜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她总不可能直接说是因为她发现公子醒了,但是气他拿自己的身子做赌,又气他让她白担心一阵,更总是趁她睡觉只是偷看又占她便宜,这才小小戏弄一下。 对上大公子幽深的凤眸,像是早就将一切看穿,便就等着她开口,花颜索性也不管其他,老实巴交道:“是奴婢的错,不该戏弄公子。公子要打要罚要骂都好,就是别这样吊着…” 连卫辞青还是没反应,花颜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试探着,又小心翼翼地扯上他的衣袖,撒娇示弱地轻晃了晃,认错道:“公子…真的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戏弄公子了。” 大公子仍旧没说话,但脸上神色却是柔和些许,花颜心道有用,又拉着卫辞青的衣袖晃了晃,力道比方才要大上些许,但也只敢轻轻的,一颦一笑尽是娇嗔之意。 真是磨缠得他心尖一软。 卫辞青终究是薄唇轻掀,语气中像是颇为无奈:“没气。” “那大公子怎的也不说话?”花颜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忙追问。 眼瞧着大公子的神色由冷硬柔软了些许,听见她问话之时又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可对上花颜那双眼,卫辞青斥责的话在唇边转了好几回,终究也只能开口,“本相如何没说?” “公子哪里说了?”花颜一本正经地望着他,很快又反应过来。 方才大公子好像确实是说了,只是她一时担心惹怒了公子慌乱之下忽略了。 花颜忙不迭到桌边倒了茶端过来,“公子,请用茶。” 谁知,卫辞青伸手用指尖碰了碰杯壁,薄唇中又吐出两个字:“太烫。” 花颜暗自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心道这不是公子向来喜好的水温,但她也不敢问,便转身想要去寻把扇子将茶水扇凉。 结果一步还没走出去,就被大公子拦了回来。 花颜这回是彻底不懂了,但好在向来她也不是个了解大公子心意的人,她不懂的时候很是肯问:“公子这是何意?” “你若此时出去,是生怕院外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线不知道本相醒了?”卫辞青冷声问。 花颜蹙了眉,她在这院中伺候了公子数日,竟也不知道院外会有眼线?可明明行之与朔风侍卫日日都在院门处守着啊? 大公子睨了她一眼,像是一眼瞧出她心中疑问,掀着薄唇解释:“本相知晓。” 此话一出,短短四个字花颜便福至心灵地懂了,以行之侍卫和一众暗卫的身手,想要瞒过他们,悄无声息地在这院外瞧着也是难如登天,若是公子从一开始便知晓,那就是公子故意让他们进来瞧着,这样才能将公子昏迷的消息准确无误地传去各方。 明白了其中关窍,花颜便打消了出去寻扇子的想法,看了看杯盏中茶水,只能放在面前轻吹了吹,摸着不那样烫了再递到公子面前:“公子。” 卫辞青端过茶水,并未像平日那样抿嘴轻品,而是一饮而尽,又直勾勾地瞧着她。 花颜难得福至心灵,忙接了杯子又倒了茶水吹凉递了过去。 小丫鬟满眼认真地瞧着杯中茶水,红唇因为吹气而微微嘟起,没了方才的娇蛮和平日的柔软淡然,只有满脸的认真与专注,像是眼前给他吹凉茶水之事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 卫辞青的凤眸盯着她饱满的红唇,眸色晦暗不明。 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花颜才堪堪反应过来,“奴婢知错,不该放那样多辣椒的。” 卫辞青挑眉睨了她一眼,那模样好笑又无奈:“知错了?” 想来方才大公子面无表情都是因着太辣了,她是记得大公子不能吃辣,所以刻意放的辣椒。 花颜这时候哪里还敢诡辩,乖乖巧巧地点头:“奴婢知错了。” “知错就好。”卫辞青倒也未曾说什么,方才说完便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行之朝行色匆匆地冲进来,看见坐在床榻上醒来的卫辞青和守在一旁照顾的花颜明显愣了一瞬。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忙走到床榻边,从怀中拿出保管严实的奏折,递给卫辞青,那神色明显是要说什么大事儿的。 花颜自然也是看得懂的,忙想要退出房间,但想起公子刚才说出来的话,她一向都是在厢房中服侍,若是此时无端端守在房门外,难免引人生疑,便挑选了一个较远的角落,眼观鼻鼻观心。 行之在同卫辞青禀报着什么,只见大公子凤眸定定地瞧着奏折上的内容,神色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公子,倘若皇上真的不打算了处置二皇子,又该如何?”行之忙问。 卫辞青合上了奏折,只是淡定抬眼看向行之反问:“皇上如何没有处置?幽禁三年已是重罚。” “可是以属下的脑子都能想到,二皇子既然敢在今年提前的春闱科考中收受贿赂,如此大事上都敢如此,从前指不定收受了多少贿赂,只要以今日之端查下去,纵使不能将二皇子收受贿赂的所有账单查个一清二楚,也能查出一些七七八八,那些他来不及掩盖住的,一查便知。”行之越说越气愤:“以属下这样的脑子都能想明白,就更别说公子和皇上了,可皇上明明是想要肃清朝堂的,如此大好机会,为何不查,便寥寥作罢?如此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难道就只为了将二皇子幽禁三年么?那么多的百姓,还有无数受冤屈的人,便就如此作罢?如何能够对得起公子您以身涉险?如何对得起黎民百姓。” 卫青辞闻言,只是瞧了一眼行之,眸中没有半分的意料之外,神色中满是了然,像是此事的发展,乃至最后的责罚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了如指掌,淡声提醒:“事到如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要本相提醒你?” 大公子在朝堂这样多年,身边一直都是行之跟着伺候的,虽说他未曾切身体会其中波诡云谲人心险恶,但也是见过不少的,他自然也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从来谨慎。 只是今日他实在是气愤上头,为自家主子抱不平,那样危险的以身入局,最后换了二皇子一个贿赂之功,明明继续查下去能发现更多,才能为更多受到危害的百姓洗清冤屈。 就这样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实在是…… 此事好在没有出意外,公子未曾受伤,倘若公子当真身受重伤,就换了一个雷声大雨点小结局,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行之抿唇,喘着粗气闭口不言片刻,才忍了下来:“是属下口不择言冒犯圣上,请公子责罚。” 卫辞青瞧了他一眼,并没有开口责罚他,只是手中翻了翻奏折,百无聊赖地瞧了瞧,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看向退到一边当缩头乌龟的花颜,“小颜儿怎么看?” 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眼看着老僧入定,争取不听一句主子朝政之事的花颜,骤然听见大公子唤自己,下意识就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幽暗凤眸,她猛然心惊。 花颜谨慎回答:“回公子,奴婢乃是一介下人,又出身卑微,胸无点墨,不知公子在说什么。” “嗯?”卫辞青听见花颜的话,手中奏折随意扔在床榻边,朝着她弯了弯手,“过来。” 花颜抿唇,心说不会又是哪里说错了话,只是这样朝堂之事她确实不便开口。 公子吩咐了,花颜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怯怯地瞧着他:“公子。” “你方才说什么,本相未曾听清,不如再说一遍?”卫辞青抬眸,直勾勾地瞧着她,眸光漫不经心又幽深。 她若是胸无点墨,卫辞青倒还真是一时难以想出自己见过的女子之中,还有谁可以称之为胸无点墨。 那眼神分明就是再说,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威胁。 满是压迫感的威胁。 对上他这样的眼神,花颜还有什么不懂,自然不会傻到将方才的话再次重复来推辞,只能紧张地咽了咽:“公子方才同行之的话,奴婢隔的太远,确实未曾听见,这句绝对不曾诓骗公子。” 卫辞青这才信了些许,指尖轻点,示意行之再解释一遍。 行之一时有些愣住,像是没有想到自家公子会将此事同花颜姑娘说,后来想想又反应过来,以花颜姑娘在赛花灯打败一众举子夺魁的才学,的确也未尝不可。 他便将来龙去脉同花颜解释了一遍。 其实左不过就是,此春闱科举,举子名单被换,导致举子被顶替科考一案,从一开始就闹得是沸沸扬扬,而后一路查到二皇子受贿,整个朝堂更是人人自危,剑拔弩张。 可临了了,到头了皇上却说不查了,将二皇子幽禁三年,削去爵位,确实能算的上是重罚,但重点便是皇帝一锤定音,说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继续再查,一时朝堂之上虽无人敢说,却私底下关起门来也是无不讨论。 更离谱的是,竟将卫昼然定了个再轻不过的罪,只需杖责三十,回府反省半年。 行之愤愤不平,便为此事。 花颜闻言,抿唇瞧了瞧公子的神色,又看向行之,谨慎道:“此事涉及朝堂党派之争,奴婢虽读过些书,但也不敢妄言朝政,更说不出什么有道理的见解。” 第164章 本相想看,便看了 卫辞青闻言,并不说话。 行之却是知晓自家公子的意思,心直口快道:“花颜姑娘哪里的话,您是何等的才学属下们都瞧得一清二楚,若是您都没有什么见解,那方才属下洋洋洒洒说的一番话怕就是废话了,况且这四下无人,只有属下与公子,姑娘大胆直言便是。” 花颜听见行之的话,第一反应便是看向了面前危襟正坐在床榻之上的大公子,见大公子朝着她瞧着,也不说话,眸中没有不悦。 花颜捏了捏手,这才敢说:“那奴婢便说说自己一些浅见,还望公子与行之侍卫莫要往心里去,只当是私下的玩笑话便罢了。” 瞧着两人都望着自己,花颜慢慢开口:“其实奴婢觉得,行之侍卫也莫要如此气愤。奴婢倒想起一个故事,从前奴婢家旁住着一家富户,家主乃是行商之人,早些年四处经商赚了不少家底,后便在京城安了家,除了正室之外,又娶了几名妾室姨娘,其中有一名妾室姨娘是最得老爷欢心宠爱的,那位姨娘生下老爷的儿子之后便不幸撒手人寰,只留下了刚刚出生的幼子。老爷深感心疼与怜惜,想要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那第二个儿子,可惜老爷妻妾成群,儿子自然众多,加上老爷自知年迈体弱,生怕自己太过疼爱二儿子会引得其他几位儿子不满,便一向对待二儿子不温不火,反而装作疼爱正妻所生的嫡长子。而后二儿子无人管教,又得了老爷暗地里的溺爱,久而久之在文韬武略乃至经商这方面都不如几位兄弟,甚至还时常闯祸。有好几次闯了祸,老爷都知道二儿子犯下的,但想起他那早死的母亲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而后偏偏二儿子不知收敛,祸越闯越大,每次都要老爷费心遮掩,直到后面竟然连身为父亲的他都无法写完,为了让二儿子能够被迫收敛,老爷只能借别人的手,将二儿子所闯的祸查了出来,借机将他关在家里三年,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行之听着花颜这实在是颇有些明显的隐喻,眉头越拧越紧,像是在思索什么,可瞧见花颜不说了,又着急地追问:“然后呢?!” 花颜抬头,撞上大公子了然又平静如万年古井的眸光,只是一瞬她便明了,公子的想法同她一样。 许是得了公子的肯定,花颜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些:“后来便是老爷年老体弱,没过多久便缠绵病榻,剩下的几个儿子日日前来献孝心,显露关心,瞧着兄友弟恭,实则大户人家之中哪儿有什么兄友弟恭,特别是涉及钱财或是权势。为了争夺家产早就在暗地里斗的你死我活,甚至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平日最得老爷宠爱信任的嫡长子,所有人都认为嫡长子分得的家产最多,想尽办法为难他针对他兄弟几人相互厮杀之下,岂能有人平安无恙,病的病,伤的伤。最后那老爷的遗书上写的,却是将绝大部分的家财都传给了禁足的二公子。就这样二公子成了数位儿子之中唯一一位,身体康健且未经历半分风雨争斗便轻易获得家财的儿子。” 说完,花颜又瞧了一眼大公子,见他眸中闪过一抹赞赏又了然的暗芒,像是知晓她能分析清楚局势,但又赞赏于她能看得如此透彻。 花颜才看向一脸沉思的行之:“奴婢如此隐喻,行之侍卫,如今可懂了?只是有些家财的商贾之家为了争抢家产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争权夺利最为波谲云诡的皇家呢?” 经过花颜这样提点,行之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怪不得明明皇上向来那样讨厌二皇子,总是说二皇子不学无术,心思太直,如同草包。可如今当真等二皇子犯下大罪,证据在手眼看着能查个七七八八,皇上就是一锤定音不查了。还有幽禁三年,削去爵位,分明一则是知晓皇子之间争夺皇位的暗流汹涌,想要将二皇子保护起来。二则是为了减轻众位皇子对于二皇子的疑心,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削去了爵位的幽禁皇子,竟然会是他们最大的对手。而能达成这一切目的,我们家公子便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一把将二皇子所闯祸事剖解出来,能顺其自然不会引起旁人怀疑地将二皇子幽禁起来,削去爵位的刀。” 花颜抿唇,也算是她方才这番话没有白说,况且看着大公子的模样,似乎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怕是公子还算了后着。 “还有么?”卫辞青挑眉又问她,那幽冷又平静的目光就像是拿准了花颜还有旁的话未曾说出来,又像是在循循善诱。 花颜捏了捏掌心,瞧着公子那模样仿佛一眼就将她看穿,她有些忐忑道:“其实奴婢以为…皇上是何等英明神武的大人物,朝中真有人贪污行贿,皇上怎会全然不知,只是如今不查,只是还没到皇上想让那些罪责发挥各自用处的时候。” “依你看,本相接下来又该如何?”卫辞青像是听见了自己满意的答案,禁不住伸手捏住花颜的柔荑,一点一点包在掌心中揉捏把玩,像是慵懒逗猫一般时不时瞧她一眼。 旁边站着个活生生的行之侍卫,花颜被大公子狎昵的举动弄得耳廓泛红,一时也顾不上什么,只能认真地答:“奴婢只是胡说,公子英明神武运筹帷幄自然是早就有了最好的打算与谋划。但公子既然要问奴婢,奴婢便大胆说说浅见,公子只当是笑话听一听也就罢了。” 说着,见大公子未曾反驳,花颜才继续道:“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既然皇上想要自己掌握的罪责在该发挥作用的时候发挥作用,那公子又何必急于一时?不论公子意图何,总是要徐徐图之,那些罪责也能在公子想要它发挥作用之时再爆出来也未可知。何必逞一时之勇。或许彼此若是公子坚持,是能将这朝堂中行贿之事查得七七八八,但须知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要查那便要连根拔起,一举彻底拔起才算是查个彻底。如今动手查不彻底不说,反而还提醒了暗中那些贪污行贿之人,只怕事后做的更加谨慎小心,再想要查怕是难了。” 花颜说完之后,便发现不管是大公子还是行之侍卫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了自己身上,特别是行之满眼惊讶又佩服地看着她,看得她颇有些受宠若惊。 行之侍卫忙朝着她拱手作揖:“姑娘学识,行之佩服。” 从前行之对于花颜的印象很是简单:柔弱却实在美丽。 如今逐渐了解,对于花颜姑娘的印象简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赛花灯是他头一回知晓花颜姑娘竟也如此博学,能够将一众举子打败夺魁,如今才彻彻底底地了解到,花颜的才学绝非纸上谈兵,也绝非只会读书。 如此聪慧又貌美的女子,难怪自家公子时时惦念。 “行之侍卫过奖了,奴婢只是信口胡诌的,如何能得如此赞叹。”花颜被夸红了脸,转眼就发现大公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凤眸之中的暗芒充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公子为何这样看着奴婢?” 卫辞青闻言,捏了捏她的柔荑,旋即道:“想看,便看了。” 毫无破绽的回答。 好不讲理的回答。 花颜被他一句话噎得实在说不出什么,只能哑口无言地任由他瞧着。 行之在一旁看着自家公子和花颜姑娘的相处,实在是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自家公子一个眼刀飞过来:“还愣着做什么?” 行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公子现在应该是重伤昏迷还未醒的状态,他自然是要去替自家主子回禀皇上的,总不能让朔风那个一根筋直肠子的去回话。 “属下这就去。”行之拿上奏折转身便走。 花颜愣愣地看着大公子,拿不准他要作何,只能任由他把玩着自己的手。 怎的大公子也不嫌腻味? 她自然也只敢在心里说说,万万不敢问出口。 接下来的事便发展得如同花颜所说,更如同卫辞青所料。 虽说朝堂内外都因为此事闹得草木皆兵人人自危,但花颜在别院中却同大公子过了好一阵的安静日子。 那别院的墙明明瞧着同丞相府寻常的墙并没有什么区别,偏偏就让她觉得十分高大,高大得能将外头飘摇的风雨都遮挡住,能让她暂时偏安一隅。 可往往跟在平静之后的,便是与无休止的暴风雨。 世人皆知,遭遇刺杀十日之后,当今丞相方才从重伤昏迷之中醒过来,一醒来便重新上朝,重新主持科举,再度忙得脚不沾地。 百姓只道当今丞相贤德,提起卫府大公子卫辞青便是满口的赞誉。 花颜则是提前了三日回府,只因二公子那时便回了丞相府中。 经此一事,二公子在家面壁思过半年,实则就是半年无职,而杖责三十则要在家好好休养。 这几日,二公子指名道姓要花颜前去服侍,倒是遂了老夫人的心愿,终于得偿所愿地让卫昼然接纳了花颜。 可以说自从花颜回府之后,从前二公子对于红豆是何等的宠爱,对于花颜便知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之间莫说是听雨轩中的丫鬟和小厮们,纵使是整个丞相府的丫鬟和小厮都得知了花颜的存在,更得知她如今乃是二公子心尖尖上的人。 起初对于这种改变,花颜没有受宠若惊,只觉得震惊慌乱,若说是从前刚入丞相府之时,她可能还对二公子心存几分念想,满心期待着二公子能连怜她惜她。 可自从目睹了二公子对于红豆的宠爱,嫌恶以及眼下的弃之如敝履,再加上她的真诚已经给予了大公子,花颜对于二公子觉得寒心之外,恨不得避之如蛇蝎。 偏偏二公子似乎是认定了她比红豆更像那位小姐,便如同从前选择红豆一般只让她伺候,花颜只觉心寒,后来看多了便也习惯了。 对于二公子来说,是谁不重要,是哪张脸才重要,所以能有红豆,便能有她,更能有日后长得像那位小姐的更多人。 好在二公子终究对她心有愧疚,花颜态度疏离,始终不曾亲近于他,卫昼然也未曾强迫她有何肌肤之亲。 只是她面对二公子之时,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浮现大公子的脸,公子会在做什么,公子定是在批奏折忙公务,总不会闲下来的。 日子便这样过着。 科举最后一日,也是年关前三日,京城中家家户户都在为了年关而筹备。 丞相府自然也不例外。 花颜正在二公子房中,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再递到二公子面前,轻声道:“公子,请用茶。” 卫昼然看着面前垂着脸最是乖顺听话的丫鬟,心中情愫止不住地发酵,他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花颜,也从没发现花颜竟然同他记忆之中的人那样相像,是越看越像的相像,也是一颦一笑都像的相像。 卫昼然接过茶盏,只放在鼻下闻了闻,似乎是觉得味道有些不对抬头便问:“这是何茶?” “是公子最喜欢的太平猴魁。”花颜下意识回答,抬眸想要看卫昼然的神色,可那话从她嘴中破口而出之后,她骤然反应过来。 大公子才最爱太平猴魁。 “公子恕罪,是奴婢的错,奴婢竟记错了公子的喜好,实在是奴婢万万不该,还请公子责罚!”花颜下意识便要跪下请罪,刚一动作却被卫昼然的手堪堪扶住。 卫昼然抿唇:“偶尔一次便也罢了,日后莫要再犯就是。本公子最爱大红袍,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花颜垂眸应声,让人看不清她眸中的慌乱,到底是因为上错了茶,还是因为上错了大公子爱喝的茶。 还是…… 因为她心有旁骛。 “公子!出事了公子!” 小厮急匆匆地从门外跑进来回禀,“公子!花颜姑娘…老夫人传花颜姑娘去她院中一趟…看那样的架势,似乎是大事。” 第165章 先将一军 “奴婢告退。”花颜得了二公子的颔首,便跟着小厮去了。 可还没走到听雨轩门口便撞上了急赶急来告诉消息的李嬷嬷。 “姑娘…”李嬷嬷欲言又止,朝着花颜递了个眼神。 花颜忙拿出一些散碎银两递给身旁的小厮,笑着道:“小哥儿还请稍等,奴婢同李嬷嬷还有些话要说。” “说话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老夫人那边催着,花颜姑娘还请快着点。”那小厮接下银两,说完便十分有眼力见地退到了一旁。 李嬷嬷拉着花颜到了角落中,压低声音问:“姑娘莫慌,听说此事乃是红豆挑起来的争端,想来应该是看不过眼这些日子二公子和老夫人对姑娘的青睐。只是奴婢方才得到消息便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谁知竟然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那院中的人瞒得很紧,只是看着架势大,姑娘先去,不管什么事情莫要承认,奴婢去寻桑桑姑娘一起想办法。” “嬷嬷,此事恐怕来势汹汹,不是那样简单的。”花颜听着,心中也是有些慌张起来,不知为什么,明明李嬷嬷一直在安慰她,花颜总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般。 李嬷嬷同桑桑如何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更何况眼下都不知红豆是要如何向她发难。 只是一点,不用李嬷嬷提醒,花颜也是知晓的,老夫人向来不喜欢红豆,只因红豆轻狂又不本分,更是个自命不凡不听她吩咐的,一般的事若是红豆说出来,老夫人未必会信,也未必会动大阵仗来将花颜唤过去。 如今老夫人将花颜带过去,便就说明了此事严重到了,宁愿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程度。 难道… 李嬷嬷和花颜都不是什么心思蠢笨之辈,李嬷嬷在深宅后院浮沉这样多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花颜更是聪慧博学。 两人想着想着对视一眼,竟都想到了一处去。 “莫不是…我与公子…”花颜这话说的含糊不清,更没有说明人,换了旁人来听也不会怀疑什么。 偏偏李嬷嬷一听,心中方才冒出最危险的猜想便被花颜说中,握着花颜的手,更是压低了几分声音,纵使是站在面前的花颜,也只能听见一些气音:“若当真是此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前些日子二公子出事之时,姑娘也是险些被红豆姑娘撞上,若是那一次让她看出些端倪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不管如何,姑娘都要细心又谨慎,若是没有旁的法子,便一个劲儿地拖延时间,只要拖得够久,那红豆姑娘又没有证据,就算奴婢们想不出好法子,但也足够去请公子了。” 听见李嬷嬷一番扎扎实实为自己考虑的话,花颜在慌乱之余又定了定心,她用力地攥了攥掌心,强行定了定心神,“嬷嬷,都是奴婢连累了你与桑桑,若是必要之时,还请嬷嬷万万尽力撇清自己和桑桑,尽力保全自己,无需顾及花颜。是奴婢从一开始便做下了如此错事,从开始之时便知晓着会有东窗事发这一日,既然是奴婢自己做出的选择,就本该是奴婢应该承担的后果。花颜只是对不起嬷嬷,竟无端让嬷嬷卷进如此风波之中,实乃花颜大错。请嬷嬷务必保全自己。” “姑娘哪里的话,若要当真论因,那也是奴婢忙于别的事务,未曾为姑娘引路在先,才会有如此结果。是奴婢自己种下的因果,万万怪不得姑娘,也请姑娘莫要自责,莫要放弃,只记住一定要拖延时间便是!”李嬷嬷交代着,瞧着花颜眼睛通红,便也忍不住浮出泪水。 李嬷嬷还想再交代些什么,不远处的小厮却已经连声再催,也来不及说了。 “奴婢这便走了,还请嬷嬷保全自己和桑桑,桑桑年纪小,若不是跟了我,也不会经历如此多风浪。”花颜红着眼说着,神色瞧着冷静,却又像是笃定了自己会万劫不复而交代后事。 说完,花颜便转身朝着小厮的方向走过去。 这些日子,花颜无数次走过这条从听雨轩到老夫人院子中的路。 平日都是伺候二公子用膳之后,便回老夫人院中禀报。 同一条路,同样的鹅卵石小道,同样途径假山花园,偏偏花颜此时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她想过自己同大公子的事情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毕竟这世上从没有什么绝对隐密的法子能帮人保管一生的秘密。 只是她也没有想过会这样快。 来得这样的突然。 而从前在别院中的轻快自由时光,像是她头脑不清醒时发的一场异想天开的梦。 前一刻是死亡般的平静,后一刻便是能将她轻易淹死其中的狂风暴雨。 是她这些日子太过懈怠,还沉浸在别院的日子中,许多时候都少了谨慎和小心。 花颜知晓此时自己一定要冷静,强行压住心中所有的惶恐慌乱,此时害怕恐惧解决不了半分问题。 她一步一步,是全然不似平常般轻快平静,而是截然相反的沉重量度,像是要赴刑场的亡命之徒。 一路无言。 直到踏进老夫人院子中,她才发现整个院中一个伺候的小厮和丫鬟都没有,仿佛方才那样狂风暴雨般的发难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越是这样平静,花颜心中便越发惴惴不安。 堂中,卫老夫人高坐于太师椅上,手中盘着玉石佛珠,低眉敛目,像是在认真地念佛,未曾给堂下的人一个多余的眼神。 红豆已经跪在了堂中,径直对着卫老夫人跪着,整个堂中伺候的只有老嬷嬷。 一多半花颜都是认识的,都是在老夫人院中做事的老嬷嬷了,最是知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最是知晓若是手底下丫鬟小厮犯了错,应要如何责罚。 而那群嬷嬷手中,竟都握着小儿手臂粗的木棍子,一个个眸光冰冷地盯着花颜。 气氛肃穆,当真是天大的架势,若是换了个胆子小的,只光是面对这样的架势便要吓得满口交代了。 花颜心下越来越沉,整个心都坠入了谷底,依旧佯装镇定地跪上去,她:“奴婢见过老夫人,不知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她方才跪下,身旁也跪着的红豆便满眼阴冷和憎恨地盯着她,恨不得乌眼鸡似的生吞了她才好。 花颜心中一时只想冷笑,她既然嫉妒又瞧不惯二公子对她青眼有加,最应该做的不是应该同二公子撒娇厮磨,再让二公子对她如从前般宠爱。 将所有敌意放在她的身上有何用?纵使今日没了她花颜,日后也会有数不尽长得像那位小姐的,红豆为何就是想不明白。 这世间无论男子或是女子的心意,从来不是由旁人决定,只由自己决定,能够影响的也只有自己。 得不到自己的意中人,便泄愤旁人有何用? 不是一样得不到?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夫人依旧未必抬眼,花颜一恍然又好似回到了她刚入丞相府的那段日子,不过短短第四日,老夫人回府便疑心她的去处从而大难,也正是那日戳破了她所有对未来的美好期待。 依旧是周嬷嬷上前朗声开口,许是今日老夫人就在她身边,说话也难得颇有了几分气势:“红豆,你方才说有一件事关花颜的大事要禀报,说是此事关乎丞相府的脸面,又以性命做赌,求老夫人将花颜唤来对质才能说。如今花颜来了,有何大事,你可一五一十地禀报上来了,如有半句假话,你是知晓老夫人的手段的,这次莫说是二公子,就是老太师在世,也难保你!” “奴婢万万不敢再说假话蒙骗主子。”红豆忙朝着卫老夫人磕头,神态看着十分泰然自若,像是算准了自己所知道的一旦说出来,定然能让花颜万劫不复。 花颜抿唇,她同红豆也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以她对红豆的了解,红豆算不得什么聪慧之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浅显,不管什么情绪都藏不住。 如今瞧着红豆如此肯定的话语,竟敢告上老夫人此处,更加了赌咒,想来定然是手中有切实的证据。 若是她那证据真能证明花颜同大公子又牵扯,那怕是花颜长了一万张嘴也难以说清。 可是什么时候有的证据呢? 纵使她懈怠了,但大公子行事想来谨慎周全,虽说不一定是为了保护她,为了保护他自己的清誉,也想必不会让人拿到证据,更不会让红豆拿到。 想不到,猜不到。 花颜心跳如雷,全然是忐忑与恐惧,瞧着红豆那样的架势,她只剩下满眼的审视与猜想量度。 如今唯一能争一争的,便只有先发制人。 纵使最后纸包不住火,也能多少争取些时间。 “红豆妹妹,奴婢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你,竟然你将那一件拌嘴的小事都要告上老夫人处,纵使你不为自己的想想,也要考虑老夫人和二公子的身子啊。科举一事之后,府中本就事多事忙,更何况二公子还一直病着养伤,老夫人本就夙兴夜寐,每日都要废上不少心力来打理府中之事,更要关心公子的身子。如今只是那一点点小事,如何就能犯得上让老夫人浪费心神来做主呢?”花颜抢先在红豆前开口,便是先发制人,将所有眸光都拉到了红豆身上。 说着,又像是生怕红豆不认账,忙不迭道:“若是红豆妹妹还在生奴婢那日的气,奴婢可以当着老夫人和一众嬷嬷的面向红豆妹妹请罪,只要红豆妹妹能够消气便好,也不用再劳烦老夫人费心费神。” 花颜乃是为了拖延时间抢先寻了前几日的一件小事来说,红豆听得一头雾水,未曾反应过来她想要混淆视听,但也想起了那日的补血快,拧着眉冷笑:“你认错有何用?你莫要在此处装模作样,不管你说破了大天,那一日也是你错!根本无需你道歉,明眼人都能看出对错,何须让你来这儿假惺惺地同我道歉?” 且不说这话中谁是真谁是假,只说是这说话的姿态与语气的区别,便让众人心中生了些许不悦。 周嬷嬷虽说厌恶花颜,但也厌恶红豆,花颜是不知好歹,红豆也更是蠢笨如猪还不守本分。 “老夫人在上,红豆你是何身份,区区二公子房中的一个丫鬟,说话之间口口声声自称我?!谁给你的胆量和底气!”周嬷嬷色厉内荏道。 红豆被一呵斥,便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看向老夫人求饶:“老夫人,奴婢知错,奴婢知错!都是花颜这个贱婢,奴婢一时气昏了头脑,才会一时失了分寸,奴婢知错!” “红豆妹妹就是这样的急性子,每每气上了头便是要说些胡话,还请老夫人看见她性子直接爽快的份上,饶红豆妹妹这一回吧!”花颜看着红豆不停磕头求饶的模样,也红着眼为她求情。 殊不知,方才还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夫人,听见花颜的话之后,像是来了些兴趣,将手中玉石佛珠串轻甩到手背后,抬眼看向花颜:“你倒是说说,平日红豆都说过些什么?” 红豆纵使再傻此时也是会过了神来,知晓花颜方才那句话哪里是在替她求情,分明是想要害她! 一时之间,她顿时就气的不行,忙抢在花颜前面开口:“老夫人,你绝对不能相信花颜这个贱婢说的话!她根本就是想要栽赃陷害于奴婢!” 瞧着她那样张狂的模样,都不必老夫人给周嬷嬷递眼色,周嬷嬷登时便呵斥开口:“老夫人在上,岂容你这样如泼妇般的破口大骂?!” 周嬷嬷一声呵斥吓得红豆不敢再多说,忙收敛了自己在听雨轩中的气性,正欲柔声开口解释,谁知还没说出口,便听见老夫人再次开口。 她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花颜:“你来说。” “老夫人…”许是经历了这样多事,花颜也算是胆子大了不少,水光盈盈地望向老夫人,见她眸中冰冷,花颜才娓娓道来:“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只是前日奴婢服侍公子喝药的时候,红豆妹妹来了,所以闹了些不愉快罢了,只是下人们之间的拌嘴小吵小闹,如何至于说给告上老夫人,凭白给老夫人徒增烦恼呢。” 花颜这话,倒是说的颇为得体,没有趁机好好污蔑红豆一番,也并未夸大其词。 卫老夫人眸光落在花颜身上,“你倒是个懂事的,倒是比她要聪明不少。” 言语之中的审视与试探,花颜自然清楚。 未曾等到花颜开口,便听得一旁的红豆再次激动起来,像是这些日子她见惯了二公子对于花颜的青睐有加,如今更是让她恨毒了花颜,便再也听不得也见不得旁人对于花颜一丝一毫的青睐,更别说是拿花颜同她自己做对比。 “老夫人你千万莫要听这个贱婢胡言乱语,她分明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因为奴婢手里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花颜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血口喷人!”红豆纵使再傻,看着花颜做戏的模样也反应了过来,也不顾周嬷嬷和老夫人的呵斥,忙不迭地大喊出声。 花颜一听,呼吸一乱,自然不可能让她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说出来,灵机一动索性咬死了前日那事,将那事儿爆发出来,不管如何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红豆妹妹!奴婢念你也是服侍了二公子几年,如今也是一同服侍二公子的人,又与奴婢年纪相仿,知道你的性子直接这才千方百计帮你隐瞒。你怎么能如此倒打一耙?!” 说着,花颜越说越委屈,晶莹剔透的泪水便从她眼角滑下,简直是好一幅我见犹怜的模样。她眼睫轻颤,抿着唇装着委屈却又要隐忍,望着老夫人满眼坚定:“若是老夫人不信,大可以将这些日子在二公子房中伺候的风花和雪月带来,只要仔细审问,老夫人便能知晓那日发生了什么,便就能知晓奴婢到底是信口胡诌,还是红豆妹妹欺人太甚!” 卫老夫人眯了眯眼,眸光幽幽地落在花颜身上,堂下这两个丫鬟原都是她亲手选出来的,红豆为人蠢笨直接,性子也是最轻浮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红豆一尝到被然儿宠爱的滋味,便就变得不可控制,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棋子。 而花颜同红豆截然相反,她生的比红豆好看,也比红豆更像那位朱家小姐,为人温柔和善,性子也软,做事稳妥周全,若要是棋子,还真是个不二人选。 这也就是为何,这些日子然儿宠爱花颜,她不但不加以阻止,更是任其自然的缘由。 只是方才这番话实在太过懂事,若非是花颜性子实在太软太懂事,太不知道气性为何物,那便是她实在聪明又谋算,那她便不喜欢了。 她也在观察,花颜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棋子。 寻常女子,聪慧谋算与容貌只要有一样,便足以够用。 但若是聪慧谋算与容貌兼具,那便是最为有威胁力的人,也是万万做不得她手中的棋子。 卫老夫人朝着周嬷嬷挥了挥袖,并未说话,但周嬷嬷自然也明白了自家老夫人的意思,立马便吩咐两名嬷嬷去听雨轩带人去了。 “老夫人,您万万不能相信花颜这个贱婢的话啊!”红豆一瞧见老夫人当真去请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大惊失色地求饶。 反倒得了老夫人一句‘聒噪’,身边两名嬷嬷忙伸手将那硕大的布包硬塞进了红豆嘴里,堵着她的嘴再说不出一句话。 很快,那两位嬷嬷便带着这几日一直跟着花颜在二公子房中伺候的风花和雪月前来。 显然这事生的突然,那两名嬷嬷去的也突然,两人颇有些惊魂未定,下意识便先跟着花颜在堂中跪下行礼。 见嬷嬷将她们俩带来,周嬷嬷也不啰嗦,单刀直入:“听说前日在二公子房中,红豆同花颜吵了几句嘴,你们俩说,她们俩分别都说了些什么!” “奴婢…” 风花和雪月两人一听此话,便有些慌张起来,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便偷偷看向了一旁的红豆,颇有些欲言又止。 红豆一见她们俩,此时说不出话,便只能恶狠狠又警告地刮了她们俩一眼,那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风花和雪月从前都是跟着红豆的,只因那时红豆实在在二公子房中受宠,整个听雨轩中没有人比红豆更加让二公子青睐。 而风花与雪月两人,也因着年纪小,是听雨轩中为数不多能够进入佛堂,给二公子送些东西的小丫鬟。 这一来二去,她们俩自然不敢得罪红豆,一向对红豆是逆来顺受的。 那一眼,两人又被红豆吓的有些瑟缩起来,忙对着老夫人答话:“回老夫人,奴婢们…一心服侍公子,并不曾注意到花颜与红豆两位姐姐起了什么冲突,还请老夫人明鉴。” 花颜听见此话却是不急,反倒还不如从前那样紧张了,若是一问就说难免让老夫人疑心,是她一早便和风花雪月串通好的。 反倒是这样的反应才显得真实几分。 老夫人是何等人物,那是在深宅后院之中一步一步斗到今日这个位置的,如何能看不出风花雪月两人对于红豆的反应蹊跷之极。 别说是老夫人,就连一旁的周嬷嬷都瞧得清清楚楚,闻言冷哼道:“你们可曾看清楚了,今日若是有敢欺瞒老夫人者,后果自负!” 周嬷嬷说着,堂中几名嬷嬷便向两人亮亮手中的木棍。 一时之间,风花雪月两人看见那婴孩手臂粗的木棍吓得面色尽白,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哪里还顾得上红豆的警告,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回老夫人,是…花颜姐姐同红豆姐姐确实闹了些矛盾,但其实红豆与花园两位姐姐也不是那一日才吵了两句嘴,自从花颜姐姐被二公子带回来之后,红豆姐姐每每看见花颜姐姐进二公子的房中服侍,都会冷言冷语地讥讽花颜姐姐两句。花颜姐姐向来性子柔和,也极少与人结怨。所以向来对于红豆姐姐的挑衅,花颜姐姐多半都是置之不理的。” 风花比雪月大上一点,便替她先说:“只是前几日,原本公子并没有唤红豆姐姐进房服侍,但听闻小厮说红豆姐姐在房外跪了一天一夜,二公子方才心软,唤红豆姐姐进来问话。正巧看见花颜姐姐在给公子换背上伤口的药,红豆姐姐这才讥讽了几句。” 雪月见有人带头了,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全部和盘托出:“是红豆姐姐话语之中隐隐有冒犯老夫人的意思,花颜姐姐这才忍不住呵斥了一句,谁知红豆姐姐万般不肯相让,最后公子罚了红豆姐姐禁足一个月才算是结束。回老夫人,奴婢们知道的就是这样多,再其他红豆同花颜两位姐姐私底下的仇怨,奴婢们便不甚清楚了。还请老夫人明察。” 风花和雪月两人一番话说完,堂中所有人神色各异。 花颜神色未变,方才还有些许地顾虑如今也轻松了些,至少还能够拖上个一时半刻。 红豆则是被吓得面色苍白,面无血色,满眼惊恐地看向老夫人,眼神中写满了哀求,疯狂挣扎着摇头,想要说话辩解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卫老夫人不怒反笑,一如平常般和蔼:“看你的样子,似乎甚是不服?来人,松开她,老身倒是想知道这个背主忘恩的东西,还能够说出些什么?” 堂中的嬷嬷依言,一把将红豆嘴中的布包猛地扯了出来。 “唔…我平日带你们不薄,想不到竟是养了两个白眼狼!你们是看着现在二公子不待见我,反而宠爱花颜那个贱婢了,打量着和那个贱婢一起来污蔑我!!”红豆满眼猩红地盯着风花雪月两人,像是受了天大冤屈的人当真是她一般,忙不迭看向老夫人,磕头磕得额头都红肿了一片。 眼下她已经被风花雪月两人伙同花颜害了,冒犯老夫人的事儿纵使她再如何解释,老夫人也定然不会信她一个字。 她自然没了翻身的机会,可纵使她没了机会,也万万不能让花颜那个贱婢好过! 红豆嘭嘭磕头,那不要命的磕法看得堂中众人颇有些惊讶,连花颜都不禁轻拧了眉头。 果不其然,红豆抬起自己血淋淋的额头,满眼猩红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老夫人,纵使是红豆当真做了错事,说了错话。奴婢确实应该受到责罚,但是花颜,也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说着,也不知道红豆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猛地站起身,像是破罐子破摔,什么也管不了什么也不怕了一般走到花颜面前,“老夫人,我有证据能证明,花颜根本不配做二公子的通房丫鬟!” 花颜闻言,整个人呼吸一滞,整个堂中剑拔弩张又压抑的氛围让她只觉得头皮发麻,看着红豆那样有底气的模样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背后已然淌着冷汗。 第166章 怎么何时何处都能联想到大公子? 卫老夫人倒是罕见地容了红豆一回,抬了抬手:“尽管直说就是!” “回老夫人,红豆知晓您为二公子选人向来是条件严明的,别说是日日贴身伺候在二公子身侧的通房丫鬟,就算是这丞相府中随便一个小厮一个丫鬟,都是要选身世清白的人家,再三筛选过后才会任用。”红豆说着,冷哼了一声,满眼轻蔑和憎恨地盯着还跪在地上的花颜,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可花颜,她根本就是个不知身份来历的骗子!!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身世清白的人家,就连花颜这个名字,都是编造出来蒙骗老夫人您的!” 一听见此话,堂中众人的神色更是一变,须知若是身世不清白,别说是进丞相府,就算这京城中的寻常人家恐怕也是不会要的。 倘若红豆说的当真,那花颜便难逃被赶出丞相府,没有主家敢要的凄惨结局。 一时气氛更加紧张凝重。 偏偏只有堂中的花颜,整个人如释重负,心脏好像重新恢复跳动,骤然在暗地里松了好几口气。 还好。 幸好。 只是将她的身世拿出来做文章。 不过是隐瞒身世罢了,最严重的后果便是卫老夫人将她赶出丞相府,旁的大户人家也不会要她做活。 许是花颜已经无数次猜想过更加严重的祸事还有后果,一时竟然觉得此事也不过如此。 毕竟身世被发现,纵使卫老夫人再生气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左不过是将她赶出丞相府。这样一来,反而她与大公子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不必再受二公子和卫老夫人的掣肘。 但若当真是她同大公子的事情在眼下这个时候被捅了出来,东窗事发,那卫老夫人一怒之下让人将她乱棍打死都是极为可能的。 能活,和不能活。 花颜还是能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此时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一直守在院子外想着解决办法的李嬷嬷。 一名婆子借着寻找风花雪月的契机出来了,李嬷嬷一见忙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散碎银两塞进她的手心,轻声问:“好姐姐,你就帮帮我这一回。” 那嬷嬷掂量着手中的银子,试出了份量便忙收了进去,瞧着李嬷嬷压低声音道:“看在咱俩是同乡,又是同时进的丞相府,我才帮你这一回。老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你是知道的。里面在说的是,花颜姑娘的身世,我听着红豆那意思,似乎是说花颜姑娘来历不明,身世不清白,想要让老夫人将花颜姑娘赶出丞相府呢。” “身世?”李嬷嬷听着,骤然松了一口气。 那嬷嬷瞧着李嬷嬷不怒反而比方才还要松懈下来的神色,颇为不解:“诶,你看你这人,你院中姑娘都要被赶出丞相府了,你怎么还松了一口气呢。我跟你说,若花颜姑娘真是个身世不清白的,别说是丞相府要将她赶出去,怕是整个京城都没人会要她了。” “多谢姐姐帮忙,姐姐快回去吧,若是叫老夫人发现了端倪,到时候责罚姐姐玩忽职守,我可就心里过意不去了。”李嬷嬷也没有答话,反而将那嬷嬷推了进去。 那嬷嬷一听,顿时也顾不上什么李嬷嬷了,收了银两就赶紧回院中当差。 李嬷嬷转身,脚步麻利地回听雨轩,结果没走两步便撞上急匆匆赶过来,想要看看情况的桑桑。 李嬷嬷神色一凛,伸手便将桑桑强行拉进无人的角落,又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之后,才神色严肃地看着桑桑:“桑桑,你老实告诉我,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世?” “身世?”桑桑一陡然被李嬷嬷这样严肃又突然的问题问的有点懵,她拧眉望着李嬷嬷,满眼地不解。 李嬷嬷也知道桑桑此时怕是还不清楚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压低声音耐着性子同她解释:“今日红豆姑娘发难,将花颜姑娘身世不清白,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告上了老夫人,此时正在堂中审问着。但是老夫人做事向来谨慎,别说是给二公子选的通房丫鬟,纵使这府中随便一个小厮奴才都是要家世清白才能进府当差的。更别说花颜姑娘是选给二公子的通房丫鬟,说白了就是老夫人想要牢牢掌握在手里的棋子,她定然不会容忍花颜姑娘出一点差错。纵使从一开始着急之下被花颜姑娘蒙骗了过去,但是日后也定然是要好好查查清楚才能放心的。 而姑娘进了丞相府这样久,以卫老夫人的手段竟然没有将姑娘的身世查出来,我心中猜测,一则许是花颜姑娘身世特殊,本就不是好查的。二则定是背后有贵人庇佑,用了些许手段为姑娘遮掩着,让老夫人的人查不出来。若当真有这位贵人,除了大公子我暂时想不到旁人。而你从一开始从花颜姑娘进府便跟着她,在头一回老夫人察觉姑娘不在听雨轩的时候既然帮了花颜姑娘,想必也应该是大公子特地派来的人,或是照顾姑娘,又或是看着姑娘。但不管如何,大公子定然是知晓姑娘的真实身世,我想问的是,你知不知道?若是你不曾知晓,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 自从上次李嬷嬷发现了花颜同大公子之前的关系,之后的所有花颜和桑桑便再也没有隐瞒过李嬷嬷。 只是桑桑也未曾同李嬷嬷说起自己的身份。 她眼瞧着自己什么都没说,李嬷嬷竟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桑桑实在有些震惊,但此刻显然不是她能浪费时间的时候,她忙道:“李嬷嬷猜的不错,只是奴婢也未曾听大公子说过姑娘的身世,更何况一直跟在姑娘身边,也未曾有机会问过公子,只是听公子和行之侍卫提起过,姑娘本名应该不唤做花颜。” “那唤做什么?纵使只知道名字也是好的,总比咱们这个时候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要来的好。”李嬷嬷一听,心头一紧,忙不迭追问。 “想想想想想……”桑桑拧着眉苦思,盯着李嬷嬷满是期待的目光,想了片刻才总算想出一个名字:“似乎…是唤做朱颜。” “什么?!” 殊不知,李嬷嬷在听见朱颜两个字时更是惊讶不已。 桑桑一瞧,连见多识广的李嬷嬷都做出如此震惊的神色,她一个小丫鬟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能着急忙慌地问:“嬷嬷,可是朱颜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如今可有好法子救姑娘啊?” “你确定,姑娘本名唤做朱颜?朱红色的朱?本是京城人氏?”李嬷嬷像是看见了一丝希望,双手紧紧抓住桑桑的手臂,满眼期待又严肃地问。 “朱颜是确定的,确实是朱红色的朱,至于是不是京城人氏……”桑桑前面都回答得很快跟肯定,唯独在花颜的籍贯上迟钝了片刻,本是迟疑,但骤然想到花颜姑娘不止一次地同她提到过自己母亲和妹妹的事情,忙不迭补充:“籍贯不太确定,但是花颜姐姐有一个幼妹,还有一个母亲,姓李。” 看着李嬷嬷陷入沉思的模样,桑桑便担心得不行,向来发生了事情李嬷嬷都是最稳重又令人放心的,如今竟连李嬷嬷都迟疑起来,她便更忍不住担忧花颜。 她自顾自地说:“可是今日是科举最后一日,按照规矩大公子定然是要在贡院守着。而春闱科举之间的贡院,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去的,纵使行之他们几个贴身保护公子的侍卫,都只能眼巴巴地在贡院之外等着,就算是皇上来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科举完毕。进不去没办法寻公子救姐姐不说,且只说丞相府和贡院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来一回纵使骑马比马车快,也要用上三个多时辰,等公子回府,怕是指不定花颜姐姐被那几个欺软怕硬的老婆子磋磨成什么样子了。” “对上了…对上了,都对上了。”再加上花颜姑娘身世特殊这一特性,李嬷嬷可以确定花颜便就是她心中想的那位朱颜,朱家小姐。 一时之间,李嬷嬷大喜过望,神色也松懈下来。 她一把拉住着急的桑桑,露出了今日头一个浅淡的笑容,“莫要着急,既然姑娘的身世是如此,那便不用舍近求远去请大公子,这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李嬷嬷这话说的桑桑云里雾里地未曾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桑桑不解地望着她:“嬷嬷的意思是?” “来不及多做解释了,桑桑,你只需要相信我,按照我所交代的,一定能够保花颜姑娘无虞。”李嬷嬷说着,俯身在桑桑耳边低声交代些什么。 听完,桑桑立马反应过来,她向来是相信李嬷嬷的,也不敢耽搁,忙朝着听雨轩请人去了。 二公子原本正在小憩,却被门外吵吵闹闹的争执声吵醒,他起身扬手唤了小厮:“外面发生何事?是何人在此吵闹?” 那小厮也顾不上管门外的人,忙不迭进房回话:“回公子,说是花颜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说是花颜姑娘此时有危险,来求您前去老夫人院中救人的。只是奴才们想着公子正在午睡,便想将她打发走,但谁知这小丫鬟甚是执拗,这一来二去才有些拌嘴。” “花颜?”卫昼然听见花颜或许面临危险,便让人将自己扶着坐起来,“将她带进来,如此拉拉扯扯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小厮将卫昼然扶起来之后,不敢耽搁,依言将外面的桑桑带了进来。 桑桑在卫昼然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二公子,求您救救花颜姐姐吧!” “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惊慌?母亲不知是说将花颜唤过去问话,问完便让人回来么?”卫昼然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回二公子,奴婢不敢诓骗二公子。此事说起来也算是花颜姐姐的错。”桑桑看着卫昼然,一五一十地按照李嬷嬷说交代的说辞解释: “花颜姐姐家道中落,几番走投无路之下才隐瞒身世进了丞相府,又侥幸让老夫人看中,这才有幸成了公子的通房丫鬟。只是……如今红豆姑娘眼瞧着公子宠花颜姐姐,便将花颜姐姐隐瞒身世进入丞相府为奴为婢一事告上了老夫人处,想让老夫人严惩花颜姐姐。奴婢知晓此事确然是花颜姐姐有错在先,但是她也是情况所逼之下,不得不做出的无奈之举。况且花颜姐姐进了丞相府之后,处处与人为善不说,伺候二公子和老夫人也是丝毫不敢有二心的,哪里就活该被重重责罚了呢!还请公子前去救救花颜姐姐!” “隐瞒身世?”卫昼然闻言,心中禁不住生出几分疑窦,虽说母亲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选小厮丫鬟也是有些规矩的,但是却并不要求身世多么出众,只要是清白的身世便可进丞相府当差。 花颜却还要隐瞒身世进入丞相府? 卫昼然很快便反应过来,看向桑桑,眯了眯眼:“花颜的身世算不得清白?” “还请二公子明察…花颜姐姐乃是罪臣之后,当时实在是走投无路,娘亲与幼妹体弱多病,她为了换些银子以贴补家用,只能隐藏身世进了丞相府,可花颜姐姐绝对不是什么心思不正之人,哪里就是红豆所说的来历不明。花颜姐姐伺候公子这样久,她是什么性子,公子难道还不清楚么?”桑桑哭着说着。 殊不知,她第一句话说出来,卫昼然整个人便已经怔愣住。 甚至整个人都激动地手指颤抖,指着桑桑问:“罪臣之后…她本性什么?” 说着,像是又终于反应了过来,又迫不及待地丢出了答案:“她是不是本性朱?!” 言罢,卫昼然彻底明白了,许是期待太大,生怕听见让自己失望的答案,没等桑桑说话又呵斥道:“你别说了。来人,扶我起来!还愣着做什么?!再慢一步都可能出人命,你们谁能够担得起?!” 卫昼然平日总是带着笑,别说是呵斥发怒,平日若是不同大公子对上,稍微大些的情绪都不会有。 房中几名小厮瞬间被嘶吼激动的二公子吓了一跳,又生怕慢了耽误二公子的事儿自己要受罚,忙不迭将二公子扶起来。 还有小厮拿着衣物,要给卫昼然更衣穿鞋,谁知卫昼然一把将身边的人都推开,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和鞋靴穿上,带着人几乎是冲出了听雨轩,冲着老夫人的院子之中而去。 卫昼然带着小厮和桑桑冲进院子中,那几个婆子根本拦不住,也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公子冲了进去。 卫昼然到的时候,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正将花颜按在地上,他一看如何得了,“滚!谁敢动她?!” 那几个婆子一瞧是二公子急三火四地赶过来,登时都收了手。 卫昼然谁也没看,兀自将花颜扶了起来,满眼关切地看着花颜苍白的俏脸:“如何,可有受伤?” 花颜下意识想要躲开,纯粹是身体行动上的潜意识,不想要同二公子这样靠近,但她也知晓此时躲开便是不知好歹了。 瞧着二公子那满脸关切的模样,她倒是心中颇为受宠若惊,虽说这些日子二公子对她确实态度好转不少,颇有些将红豆的宠爱青睐转移到她身上的架势,但为了她闯进老夫人的院子,花颜也还是没有想到的。 二公子这样一闯进来,整个堂中的气氛瞬间被打散。 方才还一脸嚣张,满是胜利挑衅看着花颜的红豆,此时却被突然出现的二公子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二公子竟然是来救花颜的,顿时让她越发的妒火中烧。 危襟正坐,正盘着手中玉石佛珠的卫老夫人更是神色一变,看着卫昼然问:“然儿!你这是做什么?” 卫昼然倒是罕见地抬头直视自己的母亲,“儿子想问母亲,花颜犯了何等的大错,竟然惹得母亲要如此严惩?!” “你可知她身世不清白,乃是个来历不明的野女子?!!说不定是哪家出来的心思不正之人,我如何能够让她继续在你身边伺候?更不能让这不知来历的女子毁了我丞相府的百年清誉!!”老夫人手中玉石佛珠甩到手背后,厉声呵斥完又劝说: “然儿,我知道你觉得她长得像那位小姐,所以对她多为怜惜心软,但须知这世上无奇不有,长得像那位小姐的多的是,你若是不执着于那位小姐,只要你说瞧上哪家的小姐,母亲明日便安排人为你去上门提亲。纵使你一心只想要那位小姐,母亲也能为你去寻更像的,但是像花颜这样蒙骗主家,来历不明的女子,绝对不能要,跟在身边伺候也不能!” 只见卫昼然神色动摇片刻,未曾说话。 花颜心中阵阵冷笑,果然二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坚定呐。 对她是这样,对红豆也是这样,她想就算是那位小姐回来了,当真让二公子选,怕是也不见得有多坚定。 说白了,二公子最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什么心上人,什么影子,统统都是为了消除他心中的不甘和遗憾罢了。 她倒是更喜欢大公子,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他的傲骨和气性从不会容许他做出那些虚伪至极的事情。 怎的有想起他,这样的场面竟也能联想到大公子,花颜怀疑自己怕是疯了。 良久,二公子像是和自己终于争斗出了答案,才看向老夫人问:“若她就是朱家小姐呢?” 第167章 她就是花颜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知情人顿时神色一变,坐在太师椅上的卫老夫人更是将幽冷的目光落在了花颜身上。 上下打量着,抿唇不语。 周嬷嬷和在场跟着卫老夫人久了的老嬷嬷都是知晓,二公子的心上人,乃是去岁时被皇上降了圣旨打入大佬的京城县令朱大人的长女,也就是如今的罪臣之后,朱颜小姐。 按照二公子话中的意思,所有知道实情的人,都将眸光移到了花颜身上,有些难以相信面前性子柔和的通房丫鬟花颜竟然是那位朱家小姐。 花颜愣愣地看着二公子,听见他的那句话,一时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 朱。 二公子如今知晓了她的身世?又为何如此奇怪的反应。 难道… 红豆本就是被老夫人亲手选出来的,她相貌出众但身段略有不足,能够在当初所有挑选的丫鬟中一眼被老夫人看中,便就是靠着这张同朱颜幼时画像有五分相似的脸。 后一直在二公子卫昼然身边伺候着,自然从二公子的嘴中多多少少听说过那位小姐的事迹。 只是她根本不能接受,面前被她一直瞧不起的贱婢花颜,怎么会是二公子心心念念的那位朱家小姐? 若是如此,那她信誓旦旦地揭穿花颜的身世,不仅不会让老夫人和二公子将她赶出丞相府,甚至只会将二公子更加往她身边推。 每一个同朱家小姐长相相像的人,二公子总会多些耐心,她更是清楚自己这些年在二公子处的宠爱都是由何得来。 若花颜当真是朱家小姐,她今日用自己的性命做赌,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更让二公子满心满眼都只是她!! 不! 怎能这样?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花颜这个贱婢一个人占了? “不!不可能,花颜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贱婢,只是生的和逐渐小姐有几分相像罢了,更何况朱颜小姐早在去岁,朱大人出事时便失去了踪迹,此时不知道在何处飘零,怎么可能是花颜这个贱婢!”红豆在身旁几位老嬷嬷的压制之下,只能竭力地朝着二公子痛呼出声: “公子,公子!您万万不能相信花颜这个贱婢所说的话!她当初既然能够隐瞒自己的身世偷偷进入丞相府,如今便能巧言令色地说谎话来蒙骗于您啊!更何况说不定,她潜入丞相府有什么旁的目的都未可知啊!公子你不能因为她那三言两语便被她骗了啊!” 殊不知,卫昼然听见红豆的一番话,脸上再也没有从前对着红豆的那副笑容宠爱,反而更加是满脸厌恶,下意识地蹙了眉,嫌恶地甩了衣袖:“来人,将这个贱婢的嘴堵住!如此场面,如何轮得到你一个贱婢说话!!” 听见这话,红豆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像是根本不相信从前对她那样宠爱的二公子,竟然会突然态度大变。 纵使从花颜回来之后,二公子让花颜贴身服侍的时候多些,对她确实有些忽略了,但公子对她时也多半是笑着的,从不曾以如此嫌恶的面目面对过她。 莫说是红豆,就算是被二公子护在身后的花颜也是有些出乎意料,她原本以为二公子虽然爱自己多些,但好歹对伺候了这样久的红豆也多多少少有些情分,谁知道如今只是知晓她就是朱家小姐,便变成了这样截然相反的态度。 如同瞧见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便毫不留恋地将赔了自己许久的玩物随意丢弃。 若她不是朱家小姐… 若她也只是被老夫人选进来,如同红豆一样来当玩物的影子… 等朱家小姐一出现,她和红豆的下场……不会好过。 甚至,她的下场比红豆还惨。 红豆的嘴被堵住,堂中便骤然安静了下来,气氛沉默压抑。 饶是坐在太师椅上的卫老夫人,在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情况下,也只能审视地盯着花颜,眸光幽幽地看了许久,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片刻,她才问卫昼然:“然儿,你说花颜就是朱家小姐朱颜?有何依据?是你查到了些什么,还是听身边的有心之人说了些什么蛊惑之言?!” “母亲!儿子…儿子没有依据。可花颜这张生得同朱颜小姐九分相似的脸便就是最大的依据!!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难道母亲就不疑心吗?”卫昼然明显是被卫老夫人问的有些底气不足,转身瞧了花颜一眼,便有像是有了底气一般。 卫老夫人闻言也顿了,抛开旁的不说,纵使是她看着花颜这张脸,也时常会恍神,疑心这世上怎么会有生的如此相像的人,当初李嬷嬷挑出来的人中一眼看中了花颜,一半原因也是因为她这张脸。 若不是之后查过花颜的身世,确认过她不是朱家小姐朱颜,怕是她也会生出几分疑心。 只是如今红豆又说以性命做赌,花颜绝对不是身世清白之人,卫昼然又说花颜乃是朱家小姐。 实在是与她几次三番派人去查出来的结果相悖。 卫老夫人也没有咬死,知晓卫昼然本就心心念念那朱颜小姐,如今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谣言,说花颜就是朱颜,他怎么会轻易放过。 她便看向一旁的红豆,命人将她的嘴松开,手中玉石佛珠重重砸在扶手上:“你来说!花颜究竟是什么身世,若有一个字为假,今日定将你杖责八十发卖出去!” “奴婢说…奴婢说!”红豆此时好不容易得了说话的机会,如今有可能活下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旁的,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便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全数交代了:“回老夫人,奴婢央人去官府查了籍贯,将整个京城所有百姓的籍贯查完了,也未曾看见有一个叫花颜的!可见花颜最少也是隐姓埋名进了丞相府。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身世清白之人如何又要隐瞒姓名?可见花颜身世不纯,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欺瞒,还望老夫人和二公子明鉴!若是老夫人和二公子不信,可命人前往京城县衙查个清楚!” 花颜心中倒是不如从前那般慌张,只要不涉及到她与大公子的关系,去县衙查籍贯查出来是朱颜,左不过是被打出丞相府。 卫昼然一听,深深地瞧了一眼身旁的红豆,像是头一次看见如此狼狈的红豆,没了从前的乖巧娇蛮,只有说不完的阴狠心计,眸中控制不住闪过一抹嫌恶。 他却未曾说什么,而是拱手作揖,向老夫人请求:“儿子也知母亲忧心儿子是被有心人迷惑了,若再与母亲争辩,又恐母子之间生了龃龉。红豆虽居心不正,但方才说出来的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还请母亲遣人带着花颜去官府将人查上一查户籍,届时花颜到底是不是朱颜,花颜的身世究竟是何,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卫老夫人沉思片刻,也算是认可了卫昼然所言,给周嬷嬷递了个人前去办事了。 二公子这时候便忙转身去看花颜的情况,“如何?可有哪处疼痛?” “多谢公子关心,奴婢无事。”花颜也是老实回答,二公子方才带着人闯进来的时候,那几个嬷嬷正将她按住,还未曾做什么便被二公子推开了。 花颜瞧了瞧二公子,见他似乎不放心又轻声道:“公子无需担心,老夫人向来公允慈悲,定然不会妄动刑罚,且…确实是奴婢隐瞒身世在先,若是老夫人罚我,也是杀鸡儆猴给这府中所有的小厮和丫鬟们看,也是奴婢自己该承担的责罚。只是奴婢罪该万死,实在不敢惹得老夫人大动肝火。老夫人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多废心力,奴婢实在自惭形愧。” 花颜这话是看着红豆说的,她知晓红豆之所以不被老夫人所喜,是因为她恃宠而骄。 如今虽说二公子虽不至于将花颜真的放在什么重要位置,但是她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惹得老夫人忌惮。 卫昼然经过花颜一提醒,也算是想起来,忙上前关切地询问老夫人:“母亲,今日是儿子太过鲁莽,儿子也是一时没了别的办法,不得已才惹得母亲动怒,实在是儿子的错。这些日子儿子在养伤,今日能起身了,便想要前来瞧瞧母亲,已经许久也曾同母亲用膳,未曾陪母亲好好说过话,只是谁知今日事发突然,都是儿子的疏忽,母亲要打要罚儿子都认,只要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 “你如今也终于记起还有我这个娘?”从前几年,卫昼然都一心向佛,整日就将自己关在佛堂之中,别说是陪她用膳,寻常见上一面都是难上加难。更别说后来有了红豆那个恃宠而骄的,他们母子之间的矛盾就更大了。 这番话,卫老夫人已经好久没听过了,一时眼眶泛泪,嘴上虽狠,可拿着玉石佛珠作势要打卫昼然的动作却是轻柔。 “只要母亲能消气,只要能让母亲长命百岁,身子康健,儿子做什么都愿意。”卫昼然说着,颇有几分孝子的派头。 卫老夫人更是好几年,都未曾瞧见卫昼然这样孝顺的模样,面前眼前浪子回头的儿子,她怎能不热泪盈眶。 但她知道,这一切的转变其中八成,都是由于眼下堂中跪着的人。 卫老夫人轻拍着卫昼然的手背,眸光再次落在花颜身上,依旧是审视,却不如方才般冷硬,若是她能够听话乖顺地做自己手中的棋子,好好地在然儿身侧听话地伺候着,倒也不是不能容她。 只要花颜听话,花颜若真是朱颜,反而对她更加有利才是。 老夫人派去的人手脚很快,那县令公廨的官员一听是丞相府老夫人的事儿,也不敢耽搁,立马就吩咐人开始查籍贯库。 不出一个时辰,老夫人派去的人便回转了。 “回老夫人,已经查清楚,在籍贯库中确然是没有花颜这个人。根据县令大人的调查,眼前的花颜姑娘的确就是去岁时家道中落的朱颜小姐。” 此时二公子正站在卫老夫人身侧,孝顺地为老夫人按着头穴,那模样看着好不孝顺。 卫老夫人日夜盼着自己的爱子能够走出佛堂,能够如同正常人家的儿子一般孝顺有出息,如今花颜既然能够让卫昼然变成如此,又能听话成为她手中的棋子,她自然不可能再去追究花颜的过错。 她闻言,扬手阻止了二公子的动作,脸上带着笑扫了一眼跪在堂中的花颜和红豆两人,随即又看向面前的卫昼然:“罢了。此事既然已经调查清楚了花颜的身世,母亲今日没什么精神,陪这两个小丫头闹了这么一通,此时已然是有些乏了,人老了许多事情便由不得自己了,这些事儿啊是想管都没心力管了。都依然儿的处置吧,只是母亲人老了,喜欢清净。这两个小丫鬟在一堆,确实有些吵了。” 说完,周嬷嬷便十分有眼力见地将老夫人扶了下去。 老夫人确然是没有做什么决断,可方才老夫人说的那一番话,在场众人基本上有些眼力见的都听了出来。 她不管二公子如何处置花颜与红豆两人,但花颜和红豆只能留下一个。 是全然将选择的困难给了二公子。 卫昼然如何会不懂自己母亲所说的话,更懂她话中之意,神色不如从前般轻松,却仍旧勾起一抹笑容。 花颜同红豆跪在堂中,神色不一。 只见二公子从容地走了下来,红豆像是察觉到自己可能会被舍弃一样,忙跪着朝二公子面前追过去,跪在二公子的脚边,扯着他的衣角哀求:“公子…公子求求您,看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份上,不要把奴婢赶出丞相府啊!奴婢家中还有姐姐,若是被赶出丞相府,肯定会被所有的三姑六婆和姐姐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的。求求公子,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日后一定不会再犯,公子要打要骂都好,就是不要将奴婢赶出丞相府。求求公子…” 卫昼然站在原地,任由红豆抱着自己的靴子大哭着求情,岿然不动地站着,甚至眸光都没有留给红豆一刻,直勾勾地盯着跪在原地的花颜,眸光中盛满了温柔。 红豆见二公子没有反应,在如此节骨眼上也管不了旁的什么事儿,只能继续哭喊求情:“公子,求求您,看在奴婢伺候您这样多年,看在奴婢的清白份上……求您网开一面,不要将奴婢赶出丞相府。” 殊不知,她这番话像是猛然踩到了二公子的尾巴一样,卫昼然眸中一凛,唇边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不是本公子不留你,是你自己太过恃宠而骄,又太过不安分,竟还生出妄念,母亲容不下你。如今你竟妄图将花颜赶出丞相府,若不是你不守本分,多生事端,又如何会发展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如今你动了不该动的人,本公子也留不得你了。来人,将她拖下去,拔了舌头乱棍打死!!” 此话一出,红豆脸上血色尽褪,整个人目眦欲裂地看着二公子,满眼的不可置信,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从前那样宠爱她的人。 究竟是哪里发生了问题? 是因为…花颜就是朱颜么? 红豆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这样信誓旦旦地调查,胸有成竹地和老夫人说要揭穿花颜,想要将花颜赶出丞相府,可最后竟然让自己没了性命!!! 没等红豆反应过来,身旁的几名嬷嬷已经将红豆拖了下去。 而不仅红豆没有想到,就连身后的花颜,一直伺候在二公子身边的风花雪月,以及那几名小厮都万万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方才老夫人的意思,确然是红豆和花颜只能留一个,可也只是让二公子选着,将一个留下一个赶出丞相府也就罢了。 可谁知道,二公子是要将红豆活生生打死啊!! 他们一向在二公子房中伺候,都看得见二公子从前是那样宠爱红豆,如今…竟然会变脸至此。 纵使花颜被留下未曾被责罚,可看见二公子如此果断地将红豆乱棍打死,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她依稀还记得自己刚进丞相府时,二公子是如何宠爱红豆而看轻贬低她的。 至今也记得,膳房中冬日打上来的,飘着无数冰块的井水。 永远记得手被冻僵了,疼得红肿起来的滋味儿。 可只隔了小半年,竟然会发现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昔日宠婢,如今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花颜没有那么善良,不同情红豆,甚至只觉得她自作自受,但更多的是对二公子的恐惧与彻底看透。 今日被乱棍打死的是红豆,明日被乱棍打死的便有可能是她。 虽说二公子口口声声说她是心上人,可谁又能确保如二公子这样口不应心,心中只爱自己的人对她到底是真心还是不甘。 等真心和不甘过了劲儿,她恐怕同今日的红豆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哪天她便就会成为第二个方才被拉下去乱棍打死的红豆。 可眼前,二公子说完,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不说,更是浮上几分笑意,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更没有一句话便处置了一条人命。 卫昼然走上前,伸手将跪坐在地上的花颜扶起来:“苦了你了,是本公子从前没有认出来,竟然是你,原来是你,你可还能原谅本公子?” 说着,卫昼然心中怕也是十分的不好受,他没有认出一直伺候在身边的花颜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不说,竟然还一直纵容红豆对花颜几次三番地羞辱欺负。 只是平日他眼前,便见了那么多,那私下以红豆的性子定然是不依不饶地欺负花颜才是。 更为荒唐的是,他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人,明明就在眼前,更是因为红豆一个影子竟然差点将自己真正的心上人葬送。 若是花颜运气再差一些,若是她当真被人牙子拔了舌头,替红豆被发卖出去,卫昼然万万不敢想会是什么结局,会被卖到什么地方,会遭遇了些什么。 想想,卫昼然再看着花颜,便是满眼的愧疚。 “公子哪里的话,花颜只是奴婢,伺候公子日常起居乃是花颜的本分,如何敢生出半分对公子的怨恨。”花颜垂眸说着,心中一片冰凉。 做主子的,想要奴才的命,只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儿。 却不知那一条命,她们要苦苦坚持多久,才能够活到今日。 是骨子里对于奴才们性命的轻视和不屑。 花颜早已经清楚,虽说不出什么讨好二公子的话,却也知晓万万冲撞不得二公子。 “罢了,本就是本公子错了,如何有能强求你一如既往。”二公子自然一眼看出了花颜嘴上只是敷衍之辞,却也没有再同花颜多说什么。 只是伸手想要将花颜打横抱起,殊不知他动的同时花颜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是闪躲,是抗拒。 花颜是下意识躲闪,除了大公子之外的男子,她似乎都会有这样的下意识,对大公子从前也有,如今日子长了才消了些。 行动比思绪快,行动若是闯了祸,思绪就只能疯狂运转来想办法解释。花颜便是如此的状态,她心知此时二公子多半不悦,硬着头皮道:“公子,大庭广众之下,奴婢不愿毁了公子名声。且如今是在老夫人的院子之中,公子如此…不合规矩。” 花颜这话说出来本是找补的,谁知落在卫昼然耳中,便是花颜真的在为他的名声着想,一时便忍不住心生欢喜,笑得更浓:“那便听你的,回听雨轩吧。” “是。”花颜轻声应了声是,便同旁边的小厮丫鬟们一起跟了上去。 …… 贡院。 卫辞青方从贡院出来,便瞧见行之等在外面。 与此同时,朔风忙不迭地朝两个人跑过来。 眼瞧着朔风要撞上自家公子,行之连忙上前将朔风挡住:“你这是要作何,跑这样快,是要做什么,小心撞着公子。” 第168章 修罗场 “公子,府中有动静了。”朔风看了看周围的人,说得很是含蓄。 “嗯。”卫辞青未曾问,只是扫了朔风一眼。 朔风便俯身凑到卫辞青的耳边将今日丞相府中发生的事情禀报上去。 “如今在何处。”卫辞青听完,神色未曾变化,薄唇轻掀。 朔风似是有些为难,有些求助性地看了看行之,才又看向大公子回话:“回公子,入夜又被二公子唤去了院中伺候。” 卫辞青未置一词,兀自朝着马车的方向迈步。 朔风看不懂自家公子是什么意思,只能求助地望向行之。 这回连行之都是一时愣了神,按照道理来说,得知花颜姑娘被二公子查清了身世,公子不应该是这个反应才对。 从前二公子对花颜姑娘态度平淡,甚至还不如那个红豆,每回进佛堂服侍公子都不太对劲。 如今二公子知晓花颜姑娘的真实身份,确定了花颜姑娘就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心上人,那定然是态度反转,对着花颜姑娘大献殷勤才是。 怎么公子如今倒是没反应了? “你懂吗?”朔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 行之沉吟片刻,“我可能也不太懂。” 两人一说话,才发现自家公子已经兀自上了马车,忙三步化作两步地冲了过去。 朔风与行之坐上马车,要驾马车之时,朔风一时拿不准公子的心意,忙问:“公子,咱们去哪儿?” “回府。”卫辞青凉薄低沉的嗓音传来。 朔风一听,便要驾马车回别院。却被身边的行之拦住,他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行之抢先—— “公子,三日后便要过年了,不如今日回丞相府吧。” 行之方才说完,过了片刻便听见车厢中传来自家公子的声音,“嗯。” 沉沉一声。 没有旁的言语。 朔风一瞬间便懂了行之的意思,驾着马车回了丞相府。 一路无言。 眼下接近年关,京城的街头巷尾和百姓家门前都挂满了火红的灯笼和窗花。 大雪已经下了十几日,天地雪白白一片,到处银装素裹,积雪坠在枝头,火红在银白的衬托之下显得越发热闹。 百姓与行人之中充斥着欢声笑语,处处充斥着节日临近的气息。 偏偏朔风和行之,只觉得浑身冰冷。 身后坐着位活冰山,谁不冷啊。 好不容易回了丞相府,苍梧院中一众奴才跪了一地,偏偏大公子大跨步进了书房,未发一言。 朔风和行之见状,只能将众人屏退,两人在院中守着。 不出一炷香,大公子回府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丞相府。 自然,也传到了二公子的房中。 花颜正在服侍二公子用膳。 “坐下陪本公子一起用膳吧!”一众下人将菜呈了上来,花颜方才将二公子扶起来,便听见二公子道。 花颜忙退后了一步,福身垂头道:“回公子,奴婢只是丫鬟,与公子同桌用膳实在不合规矩,还请公子收回成命。” 说着,像是怕二公子再说,花颜抬眸看向二公子回话:“等服侍完公子,奴婢会同风花雪月一起用膳的,公子身子还没好,要注重养伤才是,莫要费心担心奴婢一个丫鬟。” 卫昼然凝视了她许久,瞧着她那样的模样,倒也未曾说什么,只是挥了挥袖便作罢了:“你既不愿,本公子也不愿意威逼于你。过来布菜吧。” 二公子未曾坚持,花颜也依言到了身边,从小厮手中接过银筷为二公子布菜。 伺候二公子用膳,同伺候大公子用膳是截然不同的,大公子厌食症深重,若非平日瞧着她用膳,怕是用膳也只会寥寥几口便作罢了。 一向伺候大公子用膳,大公子按着她同桌而食,而也未曾同花颜强调什么规矩,只是大公子瞧着她吃什么,便跟着夹什么。 二公子却不然,二公子用膳向来喜欢召一堆人服侍,除了花颜和风花雪月,还有两名小厮在一旁候着。 二公子也未曾又厌食症,只是从不说自己的喜好,只是要让布菜的人察言观色才能猜出他想要哪道菜。 花颜猜度二公子的心思已经是步步谨慎,规矩和礼法她是一点也不敢错的。 若说伺候大公子用膳是花颜少有的轻松自如时刻,那伺候二公子便是每每让她提心吊胆的时刻。 正在花颜谨慎布菜之时,便听见小厮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到了卫昼然面前,低声禀报:“公子,大公子回苍梧院了。” 听见大公子三个字,卫昼然同花颜便一齐神色不正常起来。 二公子神色微变,眸中闪过一抹阴沉,脸上笑容比方才淡了许多,“回来便回来了。我那个哥哥,如今科举接近尾声,也该回来了。” “公子……那我们?”那小厮望着面前二公子,欲言又止。 “慌什么,纵使要去拜见兄长,也要先用了膳。”二公子说着,语气平静,仿佛方才神色有异的并不是他。 只是待他低头,瞧见自己碗中花颜布下的菜,随即便听见花颜道:“公子不爱吃辣的,便尝尝这道吧?” 花颜心神不定,听见大公子回府之事,不知为何便不安起来,脑子有点浑浑噩噩的,刚说完就瞧见二公子扭头瞧她,微蹙了蹙眉问:“我何时说过不喜辣椒?” 一句话问的花颜怔愣住,她进卫府到如今,服侍二公子用膳的机会屈指可数,从前便不必多说,有红豆时何时轮的上她,前两日回府之后才渐渐多了,完完整整算上来也不过三次,她哪里知晓二公子的喜好,只是心神不宁之际将刻在脑海中的话脱口而出罢了。 总会想起大公子。 甚至如今她服侍二公子用膳时,听见大公子三个字,竟会有些许心虚之感,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不能让大公子知晓的事情一般。 许是面对大公子那样铺天的压迫感久了,如今顶着二公子的眸光,花颜竟有些适应起来,并不有多紧张,只是勾唇苍白一笑,连声解释:“是奴婢嘴快一时说错了。是前两日郎中交代了,公子还在养伤之际,忌辛辣刺激的食物,所以奴婢才自作主张地让他们做的清淡些。等公子日后伤好完全了,便能用了。” 卫昼然闻言,对上花颜那双含着水光的笑眸,倒也没有多想,反而勾唇笑得浓了些,像是对于花颜这样关心自己的饮食起居感到十分的受用,嗓音更柔了些:“劳你多费心了。” 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望向花颜道:“用了膳,你便随我去苍梧苑,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去拜见拜见我那半个月未曾入府门半步的好兄长。” 她随着二公子,去拜见大公子? 花颜只是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气息都着急起来,对着二公子笑着推拒:“公子,奴婢身份低微,实在是见不得人,若是随公子前去拜见,恐误了两位公子的清净之处,也有损公子您的名声。还请公子遣旁人相随吧?” “何出此言,纵使你如今是罪臣之后,又入了我卫府当通房丫鬟,但也依旧是我这一生珍之重之的人,如何见不得兄长?这府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乃是你救了我,算得上是本公子的救命恩人。这府中的下人,都是要敬你三分的。”二公子望着花颜,眼眸中全是花颜都看不清分不明的情意。 像是在鼓励花颜,又像是在安慰她,端的是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偏偏花颜不由得恍惚,二公子从前对红豆也不曾这样,对她更是不屑一顾,这世上难道真有得知一个人的真实身份以后,便能做到一喜一厌这样截然相反的极端态度吗?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将从前罚她与冰水中手剥莲子,对她不屑一顾,甚至要用她的性命去保护红豆的那个人,与眼前的二公子合为一体。 花颜愣神片刻,忙反应过来:“公子言重了从前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纵使不是奴婢,旁人也定会伸出援手,公子不必太过执着。纵使公子刻意抬举奴婢,奴婢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若是随着公子前去,怕是会落了公子的面子。” “那他们便不是奴才奴婢了?本公子带谁去,不都是奴才奴婢。”二公子许是同红豆相处惯了,瞧着花颜谨慎退却的态度,便就朝着她伸了手,像是想要将她的柔荑握进手中。 谁知他方才伸出手,花颜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躲开。 这一躲,卫昼然是又尴尬又无奈,只当是是自己从前为了红豆做过太多伤害花颜的事,如今刚刚将她带回府中,许多事都是不能急的。 卫昼然悬在空中的手顿了片刻便立马收回,握拳放在唇边,掩唇轻咳:“莫要再推拒,奴婢也好,罪臣之女也好,不过是随本公子去拜见兄长罢了。” 一锤定音。 若换成大公子,在她说自己不配之时,便被他斥责,那一句配不配本相说了算。他说她配,她便是配得,出身又如何。 这个念头一冲出脑海,花颜如同当头一棒立马反应了过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是无时无刻,在心里都在下意识将旁人和大公子进行对比。 就如同… 就如同她已经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主顾,所以再看旁的主顾,便都觉得没人及得上他。 “来人,更衣。” 随着二公子的一声吩咐,花颜骤然回了神。 随着身旁的风花雪月为二公子更衣,花颜在一旁看着,心中止不住地涌起忐忑和不安。 二公子更了衣,纵使花颜再不想,也只能随着二公子一同往苍梧院去了。 一路无话。 只是从听雨轩前往苍梧院的这条路,花颜实在是太过熟悉,靠近苍梧院的每一步,她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一点点加速。 踏进苍梧院的门时,卫昼然还未曾说话,便被周围两名小厮拦住了去路。 两名小厮看着卫昼然也未曾多说,只是行了礼道:“回二公子,大公子眼下正在用膳,怕是要劳烦您在此处等上片刻。” “怎么,如今本公子连你们苍梧院的门都进不得了!”卫昼然笑着,说话的语气俨然重了不少。 那两名小厮对视一眼,脸上笑容大了些,但回话中没有半分惧怕:“回二公子,您也知道,我们公子从小就有厌食症,这平日能让公子兴起用膳已经是奴才们跪着求都求不来的,如今好不容易肯吃两口,奴才们自然是不敢让旁人来打搅了公子的兴致。” “旁人?苍梧院的小厮如今真是随了正主了,便是这样对二公子说话的么?”二公子身边的小厮吉祥忍不住呵斥开口。 那两名小厮闻言脸上陪笑,神色中却没有应该有的惧怕,只是殷勤了些:“这是哪里的话,二公子乃是这府中的主子,奴才们哪里敢对二公子不敬,只是大公子眼下确然在用膳,不如请二公子回院,等我们公子用完了,再去请公子过来?” “…我们公子要见的是大公子,你们两个奴才凭什么拦着人不放。难不成你们苍梧院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吉祥一见自家公子吃瘪,自然是不肯轻易松口。 这话一说出来,便重了。 那两名小厮就算再陪笑,在听见这话时也是没了笑容,眼瞧着就要争执起来,只听得门后传来一声凌厉的低喝声—— “何人在此闹事?!!” 是行之的声音,花颜几乎是一瞬间就认了出来。 那两位看门小厮在听见行之的声音之时,立马便收敛了气性,同时让开了一条道,行之挎着刀走出来。 一瞧见是二公子,行之便带上笑容:“原来是二公子,属下还以为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们苍梧院闹事。” 说着,行之又板着脸开始训斥那两名小厮:“让你们俩看门看门,怎么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怎的旁人不知道这丞相府的正经主子是谁,要叫嚣着闹事,怎么你们俩当了这样久的差都不知道了?!竟也将二公子拦在此处,当真是蠢笨如猪。” 明面上是训斥那两名小厮的。 但在场众人一听神色便变了,连二公子脸上的笑容都少了些许。 从前说不清楚这卫府的正经主子是谁,但如今还有几个人不清楚? 从前老太师在的时候,自然是有四位正经主子,而后老太师仙去,说是三位正经主子。 实则到了如今,除了二公子与老夫人之外无人称呼卫府,人人都称丞相府时,这府中最正经的主子便不言而喻。 纵使二公子与老夫人不想承认,从前好歹还有说头,可偏偏又刚经历了科举名单被换一案,二公子就算想要扭转名声也是来不及,如今更是拿不出底气同卫辞青光明正大地争。 行之却好似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当自己如话家常,随即又看向二公子笑着开口:“还请二公子见谅,是这两个奴才没有眼力见,莫要同他们一般见识。我家公子听说二公子前来拜见,正在里面等着呢。” “带路。”行之这一番虽然是指桑骂槐,但好在他说得滴水不漏,卫昼然想要发作也难以抓住一个点大做文章,神色变幻片刻便颔首。 花颜也只能跟在二公子身后,好在贴身伺候的还是小厮吉祥。 花颜走在吉祥后面,刚踏进苍梧院没两步便察觉有人到了自己身边,她没来得及查看便听见行之压低了声音提醒—— “主子怕是正在气头上,姑娘万望谨慎。” “知道了,多谢行之侍卫。”花颜闻言也知晓是谁,说完便瞧见行之三步化作两步上了前,仿佛自己刚才听见的都是幻想。 她说话时虽压低了声音,但是不知怎么却被前面的小厮吉祥听见了,他转过身满眼好奇地望向花颜:“花颜姐姐,你同谁说话呢?” “没有,奴婢只是担心公子的身子,受了重伤还未曾好。”花颜心中闪过一抹慌张,忙笑着解释,见吉祥不解地摸着后脑勺,像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转了头过去,她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可此时,更大的问题接踵而至。 随着二公子进堂,便瞧见大公子正襟危坐在桌前,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夹着象牙筷,听见行之的话得知二公子来了,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低声道:“不知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说着,实际上看都懒得看二公子一眼。 二公子挑眉,像是已经习惯了大公子的冷淡,唇边依旧带着笑容:“兄长这些日子忙于朝政,为了科举竟然还遭到刺杀,可谓是九死一生夙兴夜寐,已经有半月未曾回府。愚弟得知今日兄长回来,特来拜见。” 说着,二公子便朝身后的奴才挥了挥衣袖,意思很是明显。 二公子身后的两名小厮忙不迭跟着向大公子行礼。 见状,花颜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奴婢见过大公子。” 许是认出了花颜的声音,只见方才未曾抬眼的大公子,慵懒地抬了抬眼皮,眸光幽深地朝着卫昼然的方向看过去,手中捏着象牙筷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若是本相未曾记错,此次科举风波,受影响最大的,似乎不是本相吧?” “这…兄长倒是没有记错。”卫昼然提起此事,倒是并不曾生出愧疚之情,反而是含着笑对上卫辞青的眸光:“只是愚弟此事,难道同兄长没有丝毫关系吗?” “那自然是有的。”卫辞青将象牙筷放在一边,从朔风手中接过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平静道:“若不是皇恩浩荡,圣上明鉴,你若当真犯了事,本相倒还要被你连累了去。” 一针见血。 丝毫不留情面。 花颜作为知情者,若是她什么都不知晓,在外人看来便就是二公子招致无妄之灾,被二皇子连累了上这科举名单一案,若大公子未遭刺杀,查了二公子下一个必然要查大公子,更是无妄之灾。 卫昼然自然清楚此案背后策划者定然有卫辞青,整个朝堂上也未必没有聪明人,看出此事和卫大丞相有关系,偏偏如今无一人敢再提起自有其缘由。 无人能够保证,此事背后只有卫辞青,倘若卫辞青的背后是得了皇上授意,那此事谁敢插嘴? 因此,就算卫昼然猜出是卫辞青挟私报复,也万万不敢放在嘴上明说。 又让卫辞青先道貌岸然地开了口,他反倒不好否认。 卫昼然如是想着,却又无法说出其中原委,对着卫辞青那样凉薄淡漠的眸光,只能打碎牙齿活血吞:“兄长说的是,此事确然是愚弟的疏忽,不想愚弟的疏忽,竟也会连累到兄长,实在是愚弟处事不周到。为此,愚弟今日一听见兄长回府,便马不停蹄地前来拜见,以表愚弟心中愧疚。” 花颜听着,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才终于有了答案。 她总想不明白大公子既然知晓皇上的心意,为何还要将二公子扯进去,如今看着二公子硬生生忍气的模样才明白。 皇上虽有心,但终究不好动手,只是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合适的人来当明面上的布局人。 那日老夫人带着人强行闯入大公子别院,向来是惹得大公子不悦,大公子便借着替皇上布局之际,好好警告老夫人和二公子一番。 不仅如此,他还要让老夫人和二公子怀疑,甚至毫不避讳地让他们猜出来,他就是幕后的布局人,偏偏在如此情况之下,纵使老夫人和二公子猜出来了,也只能打碎牙齿活血吞,还要装着愧疚,生怕二公子连累了大公子。 在外人看来,却又很难猜出是大公子布局者,一则科举一旦出事,首当其冲的便是主管官员大公子。二则二公子出事,虽是他手上的名单出了问题,查了二公子便要查到大公子身上。没有人会想到,大公子会顶着葬送自己仕途的风险和代价去谋算二公子。 花颜却知晓,旁人看着风险巨大,在步步筹谋的大公子心中却已经了如指掌,每一步不同的选择会有多少种可能的走向,与接下来十几步大公子早已经算得清楚。 大公子听见卫昼然此话,只是淡定地挑了挑眉,看着二公子眸中只有讥诮冰冷的笑,“既然知晓,那你前来拜见本相,自然也应该带着愧疚,好好展示一番,也让本相看看你的诚意。至少要斋戒一日,沐浴熏香一番再来正经拜见。而不是……” 说着,大公子的眸光便从二公子身上,缓缓移到了二公子身旁的花颜身上,在触及她的俏脸时眼神骤然变得阴鸷愠怒,语气也骤然凛冽骇人起来:“带着你的…丫鬟前来。” “你的”被他狠狠咬字发音。 重如泰山般猛地敲在花颜的心尖之上,一时让她慌张无措起来,纵使她再不明白也总该察觉到了行之的那句话,大公子今日果然情绪相当不好。 花颜下意识便朝着大公子请罪:“奴婢知错,是奴婢不该随着二公子前来,是奴婢污了公子的眼,奴婢这边下去领罚,还请公子息怒。” 她这番话明明就是说给大公子听的,一旁的行之和朔风自然也明白。 偏偏听在卫昼然耳朵中,便是花颜为了自己在同卫辞青请罪求饶,一时让他窝心不已,忙将花颜护在身后:“此事确然是愚弟的错,只是兄长向来胸怀宽广,海纳百川,如何沦落到同一个小丫鬟计较?” “本相何时说过海量?”卫辞青却丝毫不接卫昼然塞的高帽子,更是挑衅地挑眉:“你又何时看出,本相是在同她计较?” 行之与朔风一听,两人顿时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就连朔风都闻到了修罗场的味道。 两人一看,今天这事儿怕是过不去了。 果不其然,便听见自家公子朝着二公子的方向瞧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过来伺候本相用膳。”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大公子那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是明晃晃的吩咐姿态,显得二公子只是身边候着的奴才一般。 二公子拧着眉与大公子对峙,脸上的笑容消散得所剩无几,只剩下唇边的一点,像是咬着牙一忍再忍才开口:“兄长既然看的上愚弟,愚弟自然是……甘之如饴。” 说着二公子攥了攥手掌,像是忍了天大的气,才挣扎着上前,想要从行之手上接过银筷为大公子布菜。 谁知他刚伸手,行之却怎么也不肯松手,反倒是卫辞青没再看二公子,眸光定定地落在跪着的花颜身上,薄唇掀了掀:“本相要的可不是你。” 二公子闻言才反应过来,顺着卫辞青的视线看过去,看见花颜便再也控制不住拧了眉,脸上笑容全数消散,罕见地黑了脸,看向卫辞青:“这满屋的奴才,兄长为何偏偏要选她?” “除了她,还有哪个丫鬟?”卫辞青看都没看二公子一眼,淡漠开口,仿佛未曾察觉到半分卫昼然的时情绪和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句话,将二公子一时堵得哑口无言。 自己的通房丫鬟居然要去服侍旁的男子用膳。 暂且抛开花颜就是朱颜,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不说,纵使只是一个普通的通房丫鬟,他身为这卫府二公子,即使再不喜欢,也绝对不会容忍她伺候别的男子用膳,更别说那男子还是卫辞青! 分明就是要将他按在地上羞辱! 甚至比让他自己伺候卫辞青用膳,还要屈辱! 卫昼然向来对人对事都是带着笑,实在是被羞辱得没了笑容,偏生又越不过卫辞青去,只能梗着脖子盯着危襟正坐的卫辞青,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可她是愚弟房中的人,兄长此句怕是太过欺负人了?!” 花颜纵使心虚地不敢抬头,也能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阴鸷冰冷的目光。 听见二公子咬牙切齿地质问之后,传来的便是大公子冷漠讥诮的嗓音,与二公子的激动不同,是截然相反的冷静,太过冷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欺负你,又如何?” 没有激昂起伏的情绪,只有彻骨的冷静和自信。 像是算准了,卫昼然再气再被羞辱,也没有办法同他叫板。 如今卫辞青如日中天,权倾朝野,在朝堂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科举名单一案之后圣上对卫辞青更是器重不说,只说卫辞青乃是他名义上的兄长,为了保全卫府与他自己的名声,他便只能一忍再忍。 如今他本就因为这一次的无妄之灾失了皇上青睐,此时若是再传出些什么,他再想翻身便是难上加难。 卫昼然咬着牙都是一忍再忍,看了跪在地上花颜片刻,才终于挤出一句:“既然兄长瞧得上,况且只是服侍用膳罢了,愚弟岂有不允之理?服侍主子,本就是她的职责。” 说着,卫昼然便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卫辞青狭长的眼眸半抬不抬地睨了一眼卫昼然,像是绝对的上位者睥睨地上的蝼蚁。 随即,又懒散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花颜,嗓音慵懒低沉:“还不过来?” 反应过来,花颜忙不迭起身,含着水的眸子下意识地看一眼旁边的二公子,才到了大公子身边,从行之手中接过专用来布菜的银筷,一一为公子试了毒,看着桌上的菜色,根本不用思考,手上的动作已经快了思绪一步。 明明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成了习惯,早就将大公子的喜好在无意之中烂熟于心,可头一回光明正大地顶着大公子二公子两位公子的目光,她的手都紧张得控制不住轻颤。 此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真是乱的花颜心中都绞成可一团乱麻。 她顶着二公子通房丫鬟的身份,随着二公子一同前来拜见几日不见的大公子,又顶着二公子的目光伺候大公子用膳。 偏偏,她心里那点控制不住的心虚和慌张又是对大公子的。 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正在此时,便听见一旁的大公子嗓音低沉地开口:“抖什么?又怕本相了?” 此话一出,吓得正在出神的花颜更加心神不定,骤然回神之下手中脱力,银筷都掉在了桌上。 花颜一时分不清,这话是对她说的,还是大公子故意说给二公子听的。 第169章 她只想着他 应承和请罪的话在花颜嘴边转了好几遍,终究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只能偷偷偏头去瞟身旁的大公子。 结果她只刚刚抬头,便对上了大公子那双阴鸷又凉薄的凤眸,其中情绪漆黑得她无法分辨清楚,只能隐约看出些许怒气。 吓得花颜更不敢说话。 正在此时,卫昼然却先行开口:“兄长言重了,她只是一个小小丫鬟,向来胆子便小,面对兄长你怎么能不害怕?” “呵!胆子小。”卫辞青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荒唐的笑话一般,勾唇冷嗤一声,意有所指地盯着花颜那双写满慌张心虚的眼眸,他只是笑:“本相看,整个丞相府美人比她的胆子更大。” 这话说的实在是颇有含义。 偏生堂中这样多的人,唯独只有花颜和卫辞青晓得。 卫昼然听着,还以为卫辞青是没办法为难他,便改了主意百般刁难他身边的人,生怕卫辞青不相信忙不迭开口道:“兄长莫要玩笑。花颜不过一介女子,平日除了愚弟和听雨轩中的小厮之外,便鲜少同男子接触,更何况她此时面对的人是兄长,兄长在朝野上厮杀出来的压迫感,自然是非常人能及,纵使花颜胆子比一般女子要大些,但在兄长面前自然也是不够看的。” “哦?”卫辞青闻言来了兴趣,饶有兴趣地抬了抬眼皮看向面前不断解释的卫昼然,笑得神秘又意有所指:“看来还是个知晓安分守己的丫鬟。只不过本想听说从前你身边伺候的人,似乎不叫花颜。”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又怪疫情起来。 卫昼然脸上的神色僵住,下意识地看向花颜,直到瞧见花颜没有朝自己看过来,才硬着头皮回答:“兄长好记性,从前是愚弟有眼不识珠,竟然认错了人,实在是罪该万死。竟然为了那样一个轻狂不本分又恃宠而骄的丫鬟,忽略了花颜,实在是愚弟的错。好在上天没有放弃,又给了愚弟一次机会,将花颜送回愚弟的身边,这才不曾造成愚弟终身悔恨。是愚弟有眼无珠,心心念念的人机缘巧合之下到了自己面前,竟然还只看得见她的影子,实在是万万不该。” “那本相,似乎应该恭喜你了?”卫辞青说着,眸光却落在了正在布菜的花颜身上。 小丫鬟肉眼可见的紧张,不知是因为什么,听见他们说的是自己的事情,似乎更加心慌了,浑身僵直,连给他夹菜的手都在轻颤。 直到小丫鬟像是察觉到他的眸光,许是心知她自己怎么也躲不过这一劫,终于敢抬头直视他的眼。 卫辞青未曾说话,花颜自然不敢,也不知在此局面能说些什么。 只是两人定定地对视,视线在空中交汇,如同刀兵相见一般刹那间便磨出无数的火花,却又好像将旁边的人都隔绝开来。 是么。 未曾造成卫昼然终身悔恨? 上天的缘分,让她回到他的身边? 还是说,她当真天地可鉴、日月昭昭的一片真心,他心心念念十几年,他如此乃是破坏一桩好姻缘。 花颜对上大公子的眼神一时之间便愣住了,他那双眸子太过深沉幽暗,此时阴鸷凉薄得像是酝酿着无边无际的黑色风暴,她只看一眼便被他摄住了心神。 那凤眸中的情绪太过复杂,太过深沉,似是带有无边愠怒地质问,似迷茫懵懂地不解,又似是潜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波涛汹涌,仿佛一瞬间就要将她整个人都彻底淹没囚禁,再不给她半分后退逃脱的机会。 花颜不知能说什么,也不知要说什么。 独属于两个人的扭曲气场,可一离开了花颜和卫辞青两个人,身旁所有的人就没了一点感觉。 尤其是什么都不知晓的卫昼然与两名小厮。 一则是卫辞青的话太过模棱两可。 二则是卫辞青对待他态度太过寻常,自从卫辞青进入仕途,以丞相之位逼着母亲认了他开始,他对自己从来都是这样的态度。 再者便是,卫昼然一想到从前为了红豆伤害花颜,甚至都危及性命,花颜从人牙子手中逃了出来还要坚持回到卫府,他便认定花颜对自己是一片痴心,加上平日看着她实在是本分又乖顺,跟小厮们说话都是要后退好几步的,根本不可能同旁人生出些什么有的没的。 卫昼然瞧着卫辞青的眸光往下看,以为是在瞧花颜给他夹到碗中的菜,全是清淡小菜,不仅一点荤腥没有,甚至连半点辣椒都看不见,勾唇一笑自信解释: “兄长莫要见怪,花颜她一向只伺候愚弟用膳,同兄长并无交集,也对兄长的喜好不甚了解,所以夹的菜都是按照愚弟的喜好,还请兄长见谅。” 说完,卫昼然脸上的笑容越发浓了些,像是他刚才意识到的事情让他心情好上了不少。 殊不知,卫辞青闻言笑得更是讥诮不屑,眼神当真从花颜脸上落在了碗中,“确实不熟的很。” 至于到底是谁的喜好,有人自然知晓。 二公子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这话花颜反而越发心虚,跟大公子毫无交集,不知道大公子的喜好,只知道二公子的喜好。 简直是样样都相反。 “你不知晓本相的喜好?”卫辞青挑眉看向一旁的花颜,像是戏谑像是讥讽,又像是拷问。 花颜一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奴婢…曾听一众姐妹们说过一些的,只是旁的若不知晓,还请大公子海涵。” 卫辞青勾唇一笑,倒是并未说话。 只是行之和朔风看着,自家公子的食欲显然比方才花颜姑娘未来之前也好上不少。 卫府大公子与二公子不合之事,已经是整个丞相府的下人都知晓了,只是卫老夫人一向看重名声,或者说是景国看中名声与礼法,若想入朝为官,名声定是不能坏的。 而礼法,也是我万万不能有半点差错。 为此,虽说卫辞青与卫昼然两人水火不容,甚至到了针锋相对的程度,但二人在外依旧是会维持仅剩的体面。 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卫昼然单方面忍气吞声。 卫老夫人为了自家儿子的名声和未来的仕途,纵使心底再瞧不上卫辞青这个外室生的,也只能忍着。 但对于卫辞青来说,还留着卫昼然的性命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平日见了卫昼然除了针锋相对,是没有半分的好脸色。 卫昼然此次说是心中愧疚,前来拜见卫辞青,实际只不过是想要瞧瞧卫辞青所受的伤是轻还是重,再试探一下科举名单之案。 谁知卫辞青竟是一点都不避讳也不屑遮掩丝毫,偏偏纵使自己忍了气被他欺辱一番,卫辞青没遮掩但也抓不到他一点实际的纰漏。 为何可以如此嚣张,却又做的滴水不漏。 气受了,屈辱也咬牙受了,还是找不到他半分证据。 这让卫昼然如何能不气? 眼见着是没有法子套不出话,卫昼然自然不会一直在此处忍着气,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带着小厮花颜回了听雨轩。 卫辞青没拦,只是神色淡淡,慢条斯理地用膳,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回了听雨轩,夜色已深。 按这几日的规矩,花颜伺候卫昼然歇下之后,便就可以会自己的小院中歇息了。 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同。 花颜正伺候完卫昼然更衣只要二公子躺下歇息,她便也算是结束了这一日的提心吊胆。 “公子早些歇息吧,奴婢这便告退。”花颜扶着卫昼然在床榻边坐下,劝说着去吹两边的烛火。 烛火熄灭,厢房中陷入一片黑暗,花颜正欲退出厢房,却不想一只大手突然握上她的手腕。 下一刻,她猛地被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完全陌生的檀香和气息将她尽数包围,浑身鲜血都冷了下来,花颜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抵着二公子的胸膛,“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她奋力想要将二公子推开,可男女力道悬殊之大,实在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推的开。 她越是推,卫昼然反而抱得越发紧了,一开始以为花颜还是在生气,放轻的语气哄她:“颜儿,莫要推开本公子。你可知,本公子等你等了多久?” 花颜推搡着他,面对他的铜墙铁壁一般的手臂也是徒劳无功,只能保证不同二公子肌肤相贴。 其实此时太过突然,花颜完全没注意到,在二公子搂过来的一瞬间,若是她理智在线,便知晓是绝对不能推开的。 只因她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只因她的卖身契还在卫老夫人的手中。 偏偏,真当二公子靠近的时候,她的下意识反应已经快出她的理智好几步,甚至她的身体已经做出最明显的选择。 她受不了,那陌生的檀香,让她始料未及,就像是什么让她讨厌的东西一样,让她下意识地抗拒。 卫昼然却没将她的反抗放在心中,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与花颜独处,他怎么能控制住自己压抑了十几年的情感呢? 他像是着了魔一般,闻着怀中花颜身上的幽香,不断地在她耳边剖白心迹:“你不知道,自从你将我从那冰冷彻骨的湖水中救起来,我睁开眼看见你的那一刻,就仿佛是天神的指引,这辈子我都认定你了。这样多年,你可知道我一个人在佛堂只能面对你的画像时,那样多的日日夜夜你可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你可知道我对你的思念,已经远远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了。” “公子…公子您冷静些。您身上还有伤,郎中交代奴婢了好几遍,您不能轻举妄动啊。”花颜此时劝说二公子的话已经是脱口而出,她能感受到在自己背上,腰上,手臂上游离的大掌。 是和大公子截然不同的感触。 可是他一碰,花颜仿佛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头皮都炸得发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抗拒感,只能归咎于是自己看过二公子对别人的宠爱,所以这一份毫无区别的宠爱真的降落在她头上时,她下意识只觉得抗拒。 她对二公子所谓的深情实在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若是按照二公子所说,她家去岁才家道中落,其中这样多年,甚至今年已经是她及笄的第四年。 倘若二公子对她当真有话中的一半情意,怕是媒人都要踏破她家的门槛了吧?没有提亲没有媒人,甚至除了初遇,她从未见过二公子,也未曾亲口同他说过话。 她家出事之前有的时间提亲,他未曾前来,倒是她家道中落成为罪臣之女后,百般对她怀念起来。 再说之后更荒唐的是,借着对她的情意,找了那样多的丫鬟,美其名曰是对影思人,可连她站在他的面前,二公子都不曾认出来。 这样的情意,也太假了些! 花颜不信,也不敢信,更是情愿那情意不是对她的。 “受了伤如何?本公子今日只想要你。”卫昼然不屑一顾地嗤笑了一声,再也没了平日那般温文尔雅的笑模样,嗅着花颜身上的气息那模样,不像是什么玉树临风的大家公子,反而像是失去了神志不清的瘾君子。 随即又道:“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如何能让你这样为了我费心担忧?今日看着你被卫辞青吩咐去服侍他用膳之时,本公子对你只有心疼,更是不忿!只因为你如今无名无分地在我房中,不管什么人来了想要欺负你便能欺负。我实在再也受不了让你再受欺负,可你的身份实在低微,若是正常丫鬟也就罢了,等你怀了孕便能将你抬为妾室姨娘。可你偏偏是罪臣之后,若我想要名正言顺地娶你进门成为正妻是不可能的。你知书达理,听话乖顺定然能够理解的。若是想要将你抬为妾室,母亲轻易也不会同意。” 说着,卫昼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好的法子一般,将花颜按在面前,眼眸中熠熠生辉,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但若你真正成了我的人,又怀上了本公子的孩子,为了子嗣,本公子便能名正言顺将你抬为妾室姨娘。到时候这府中哪位下人见了你都是要像对主子一般敬着你,必定不敢有半分怠慢,也再不会有人欺负了你去!” “公子…不可!公子万万不可!”拒绝的话从花颜的嘴中脱口而出,满脸震惊又慌张地看向二公子,思绪难得转的极快,对上二公子满是质疑审视的目光,她紧张地咽了咽,急中生智学起了从前红豆对待二公子的架势,随即神色落寞起来,秀眉下垂,瞧着便是委屈的:“公子…从前对红豆也是这样说的么?对红豆也是这样许诺的么?公子有那样多的丫鬟伺候,对旁的丫鬟也是这样说的么?公子说心里有奴婢,可…公子心里有那样多的人,奴婢也只是其中之一吧?公子的妾室姨娘那样多,奴婢是要同多少女子来抢公子呢?” 花颜实在是个做戏的好学生,只靠着记忆中红豆对二公子的模样,便能做出如此让人怜爱委屈的姿态。 偏偏她自己从未如此过,所以并不适应,只是装着说完这番话便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神色,好在厢房中此时黑暗,二公子在听了花颜的话之后又忙着手足无措地跟她解释,实在没有功夫注意。 “红豆不是…红豆只是同你长得像,若不是像你,我怎么会对她多几分宠爱?一切都是因为长的像你啊!我对你的情意,难道还不能证明么?她们全都不配,只有你配!”卫昼然一听花颜的话,顿时心疼得不行,又忙不迭解释。 不配,只有她配? 配当他的妾室姨娘么? 花颜不相信,二公子在与红豆缠绵之时未曾说过这些话。 这世上从来不缺真心,可真心也瞬息万变。 况且主子的宠爱和情意就如同那潺潺流水,今日流向她,明日流向别人,流过了便再也无法挽回,更是做不得指望。 这是花颜早就懂的道理,更别说面对的是薄情又多情的二公子。 她也没有傻到对二公子说这话。 好在二公子说了这样一会子话,也给了花颜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她稳了稳心神,面对二公子道:“公子…奴婢怎敢怀疑公子的情意,只是…奴婢今日来了葵水,实在是无法伺候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说着,生怕二公子不信动手动脚,花颜忙不迭在他脚边跪下,做出请罪求饶的模样。 卫昼然未曾说话,像是在思索花颜话中的真假性。 整个厢房之中,安静得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花颜冷汗止不住地冒出来,无尽黑暗笼罩之中,寒毛都立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让二公子瞧出了不对劲。 良久,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罢了,你下去歇息吧。” “是,奴婢谢过公子。”花颜如释重负,逃似的出了厢房。 此时夜色笼罩下来,花颜独自一人提着灯笼走在回小院的路上。 微黄的灯笼光为花颜指明了前路,凛冽的寒风混进她的呼吸之中,瞬间便唤醒了花颜所有的理智,让她彻底从方才慌乱无措的一切之中都抽离了出来。 为什么呢? 明明从一开始,她进入丞相府就是为了给二公子绵延子嗣,成为这丞相府的妾室姨娘。 方才二公子的话,不是正合了她从前的心意么? 为什么,她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却是不行,下意识地就想要推开面前的二公子,不想和他有肌肤之亲呢。 究竟…是什么发生了改变。 是大公子吗? 是因为大公子从一开始的介入,导致事情的发展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偏差吗? 花颜衣衫单薄地行走在无尽的寒风之中,灯笼发出微暖的光,脚下是不平鹅卵石小道,她从未有这样迷茫过。 这个时辰,李嬷嬷和桑桑早已经歇下了。 花颜用力推开偏院门的时候,人还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充斥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 “嘎吱。” 门开了—— 清冷霜白的月光落下,映出那一道高大清瘦的身影,那个人身披鹤氅,修身玉立于月光之中,如同遗世独立又无法控制的风,强势地进入花颜的视野之中。 花颜的脚步挺住,提着灯笼的手下意识地攥紧,看着院中的大公子,一时之间所有的情绪仿佛都有了出口,眼眸一下子就红了,泪水氤氲而出,蓄满了整个眼眶。 她含着一包泪,就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他。 看着他一点点转过身来,一点点对上他那双狭长凉薄的凤眸,在空中隔着无尽寒风与月色,撞上花颜那一双含着泪光的眸子。 一时无言,院中陷入一阵静谧。 寒风裹挟着雪,从无边无际的夜空中飘摇而下,落在她的头顶,她的衣物,她的眼睑。 第170章 哄他哄他还是哄他 花颜同他对视许久,未曾有人说话,眸光中所含情绪太多太杂,她根本分不清。 直到她听见大公子冷硬低沉的嗓音响起:“还不过来?” 花颜这才骤然反应过来,忙提着手里的灯笼踩着积雪上前,福身:“这样晚了,公子为何还不休息?” 说完,便瞧见大公子脸上微变一瞬。 “月光清亮,不过是随意走走罢了。”卫辞青挑眉应声。 随意走走?从苍梧苑走到听雨轩,再专门走到她这最为偏僻的小院子?这话就算放在从前,花颜也是不信的,更何况如今她已然领教过公子的傲娇功夫,更是不会信了。 她私心里猜着,恐怕大公子是觉得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碰了,所以前来罢了。 花颜抿唇,看着公子讳莫如深的神色,她轻声道:“公子有话,不妨进厢房说吧,此处寒冷不便说话。” 卫辞青挑眉,倒是少见小丫鬟这样主动请他进门。 进了房,门外寒风凛冽,接近年关是越发冷了。 好在她如今也算是在二公子面前得脸,能够分到不少炭火。 花颜先是生了炭火,本想取些热水灌个手炉给大公子暖暖,但如今夜色正浓,外面正是大雪纷飞,天黑路滑也是不便。 她便作罢了。 这院子偏僻,十日里有八日是没有人来的,院子小,自然花颜的厢房也跟着小。 炭火生起来没多久,整个冰窖时的厢房便暖和了起来,充斥着温暖热烈的气息。 浑身暖了起来,花颜才好像活了过来,抬头看向危襟正坐在床榻边的大公子,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嘴唇上下蠕动了片刻也没想好说什么。 还是大公子似乎瞧出了她窘迫和情绪异常,抬了抬眼看向她,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当真同本相不熟了?” “不……奴婢不是。”花颜坐在炭火旁看着火,听见他的话便骤然抬头,一时手足无措,望着他解释:“奴婢怎么敢。” 不是疑问,是陈述。 说完,她便察觉到大公子的眸光变得越发阴鸷,像是胸有成竹的狩猎者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猎物,全然占有欲,全然只有霸道强势。 花颜被他看得习惯了,纵使忍不住心生惧怕之意,如今也比从前要从容上不少,低头挑了挑炭火,零星的火星子冒上来,让炭火烧得更旺。 她心虚,却不是因为自己做了对不起大公子的事情。 她只是心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情绪,明明她本来就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可同二公子相处她心中却是百般推拒,甚至全身上下包括灵魂深处的潜意识都在抗拒二公子的靠近。 她心虚的是,大公子对她的不同,是她总是习惯用所有人同大公子对比,最后发现都是差强人意,然后才勉强反应过来她不应该有如此想法。 心虚的是,她方才推开门,看着修身玉立于清冷月光之中的大公子而瞬间红了眼眶。 卫辞青挑眉,像是一眼看出她的心虚,起身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眸光幽沉而晦暗:“你若是不敢,这丞相府便没人再敢。” 他这话说得直接又强势,直接将二公子和卫老夫人都包括在其中。 可花颜心中也无比清楚,二公子同老夫人也确然不敢。 明明两人也没有明说出来,花颜在对上大公子那双狭长的凤眸时,便好像什么都懂了,也看清了大公子眸中那一团浓重的暗色。 花颜看着他,摇了摇头,像是鼓起勇气地坚定:“奴婢没有做出任何有负公子之事。” 卫辞青的目光落在小丫鬟的俏脸上,细细密密地打量她的神色,眼神和一切,像是想要一眼望进她的心中。 可他对上那双含着潋滟水光的眼眸,只看见满眼的真诚与坚定。 一时之间,不用花颜再说什么,卫辞青也再难从她眼眸中找出一丝破绽。 花颜昂着头,抬着头同居高临下的大公子对视。 她似乎不论何时,同大公子的姿态都多是自己在下,公子在上,仿佛她永远只能仰望。 片刻后,卫辞青像是失去了兴味,又像是不相信她的话,掀了掀薄唇:“他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说着,卫辞青眸中划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清的暗芒,花颜慌张之时却半分没有注意到。 只当是大公子还未相信自己,想要再问旁的来佐证,又像是想要从她的话中找出破绽。 “回公子,二公子没有同奴婢说什么,奴婢只是通房丫鬟。”花颜不敢说实话,又不知晓用什么样的说辞才能让大公子相信。 谁知她刚说完,下巴便被他抬起,逼着她与他对视,略带粗糙的指腹有意无意地在花颜下唇摩挲。 “不是说了会听话,怎的又开始诓起本相?”大公子唇边噙着讥诮冷漠的笑,一字一句地开口:“还是说,如今小颜儿自觉有了新的依仗,便敢忤逆本相?” 这罪实在是扣的重了些。 花颜登时呼吸一滞,被他这样盯着,便也管不得其他:“回公子,奴婢并不曾有如此想法,也万万不敢有如此想法。二公子…二公子是想要将奴婢留下伺候,但奴婢已经拒绝了,否则也不会这时候回到偏院之中。奴婢万万不敢如公子所言,还请公子明察。” “让本相猜猜,我那个蠢笨如猪的弟弟,在得知你的身份之后,便一心一意想要将你纳为妾室,可惜除了他,这整个丞相府没人会同意。许是他便想出了一向惯用的先斩后奏之法,想要让你为他诞下子嗣,如此便可逼我那嫡母就范?”卫辞青松开对她的桎梏,反而坐在她身旁的太师椅上,平淡无奇地诉说自己的猜测。 花颜心头一惊,果然这世上最了解对方的,永远是对手。 她明明什么都未曾交代,仅仅是凭她一句二公子要将她留在房中伺候,大公子便能将一切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像是察觉到花颜的惊讶和慌张,又许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卫辞青身子后靠,长腿随意交叠,低声嗤笑:“那便是本相猜对了,这样多年了,我那个弟弟还是只会用先斩后奏这一套,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言语中的不屑和嘲讽丝毫不曾遮掩。 这是花颜头一次看见大公子以这样慵懒随意的姿态坐着,从前永远都是正襟危坐,便如同他对待朝堂之事一般,板正刚直。 “确然…确然如公子所料。”花颜不得不承认,大公子对于人心的掌控,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这样久了,她只要生出半分心虚之意,便能让大公子一眼看穿,甚至不需要旁的确认。 “我那弟弟口头上对你用情至深,他又怎么会轻易放你回来?”卫辞青侧支着头,漫不经意地望向花颜的俏脸。 此话一出,花颜整张脸便涨的通红,耳边是炭火不停燃烧爆炸的声响,眼前是大公子冷若冰霜的那张俊颜:“奴婢…” 花颜支支吾吾也不好意思开口说出自己的推拒理由,可顶着大公子直勾勾的冷冽眸光,她也知晓没办法轻易瞒过去。 她索性扭头去看炭火,让人瞧不见自己通红的俏脸,看着烧得通红的炭火,嗫嚅道:“奴婢同二公子说月事到了,二公子这才放奴婢回了院子。” 言毕,厢房中再次安静下来,花颜能感受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径直落在了自己身上,又隐约地感受到了那眸光似乎柔和了丝许,她却依旧不敢扭头看过去。 卫辞青审视着面前的小丫鬟,侧支着头,指尖似有若无地敲在扶手上,似是漫不经心地打量她,俏脸通红不知是不是被炭火熏的,只是在微光摇曳的烛光中,那绯红的侧颜便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他的眼中。 良久,花颜才听见大公子开了口。 “为何要推拒?” 花颜闻言不解,扭头望向大公子,看着他状似无意地问。 许是将花颜的不解和疑问收入眼底,卫辞青指尖敲击扶手的动作慢了不少,“本相未曾记错的话,你对卫昼然向来是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既然如此,好不容易他要将你纳为妾室,为何要推脱?这不是那个想要的么?” “奴婢…不是奴婢想要的,奴婢不想成为二公子的妾室。”花颜辩解的话脱口而出,说完便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已经是她的下意识反应,等思绪回笼,再对上大公子满眼的审视,花颜已然说不出话来。 “那你想要什么?”卫辞青随即追问。 那压迫感笼罩下来,花颜只觉浑身紧绷,随之而来的是他身上的冷竹香,是让她无比熟悉的冷竹香。 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若是今日说,要纳她为侧室姨娘的是大公子,她又会不会答应呢? 花颜想不清楚,想不出一个好的答案,她从前是身世清白的官家小姐,更是知书达理的闺秀。 如何能不期待自己同夫君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但如今她是罪臣之女,纵使是做大公子的妾室,已然是抬举了。 花颜心乱如麻,想不出一个答案,她只知晓自己最大的责任是母亲与幼妹,至于她将来会成为谁的妾室姨娘,她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如今大公子问她想要什么,花颜脑海中一瞬间浮现的,便是这一年来明显见老的母亲、缠绵病榻的容儿和在牢中受尽苦楚的爹爹。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坚定又无畏地对上大公子的审视目光,定定道:“奴婢想要家人平安无事。” 卫辞青像是未曾想到这个答案,片刻之后又淡定地挑了挑眉,又像是意料之中,也不知是她这个回答让他想到了什么,神色竟然罕见地柔和下来,朝着她点了点指尖,“过来。” 花颜闻言,顺从地迎合过去,方才靠近,便感受到他俯身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也不说话,只是那样直勾勾的盯着花颜水润饱满的红唇,像是在等着她说话。 花颜私心里猜了猜,只能往自己有把握的方向去想,对着他那双漆冷的眼眸张了张嘴,鼓起勇气道:“奴婢并未对公子不忠。” 实际上花颜这番话说出来自己都是没有底气的,一则她本就不是大公子这苍梧院中的丫鬟,而是被分到了二公子听雨轩中的,纵使抛开通房丫鬟这个身份不提,若当真论起忠与不忠,也只能是她对二公子。 如今却是说到对大公子了。 但此时她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花颜说完后,便瞧见了大公子淡定又了然的挑了挑眉,见他神色舒缓了些许,心中这才多了几分笃定和底气。 她又道:“公子莫要担心,奴婢未曾和二公子有什么不该有的肌肤之亲,只是日常伺候二公子用膳吃药罢了。若是公子不信,大可以叫行之侍卫和朔风侍卫去查。且今日发生了一桩意想不到的祸事,二公子对奴婢的态度也是今日才有所转变,是还来不及做什么的,公子可能放心了?” 若说是从前与卫辞青刚刚遇见,花颜还弄不准要如何讨他的欢心,那如今经过了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对如何哄大公子已经是心中有底。 其实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大公子吃软不吃硬,每每动了怒气傲娇起来的模样就仿佛是一只亮着獠牙的巨大狸奴,眸中全然是不屑和傲娇。 只需要顺毛捋便可,只是谨记万万不能捋到不该捋的地方,否则便不是哄,而是催命符。 显然花颜这一番真诚发言让卫辞青颇为受用,听着花颜说话的神色,都柔和了起来,指尖敲着扶手的动作也变得舒缓,像是在等着花颜继续说。 “从前二公子对于奴婢心有芥蒂,眼中心中也只看得见红豆,莫说是肌肤之亲,只说是唤奴婢进佛堂,事后都是极少数。如今奴婢虽然机缘巧合之下被二公子撞见带回了丞相府,当二公子心中对于奴婢左不过也就是一点点的愧疚之情罢了,如何能够当得真?”花颜看着卫辞青脸上的神色,不断观察着,说话时神色很是谨慎。 “哦?你又不是卫昼然,你如何能知道他对你只是心有愧疚?况且如今他知晓了你的身份,就是他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朱家小姐,他为了你到了如今也不曾娶亲,更是心灰意冷地进入了佛堂。从前对于旁人的宠爱,也只是因为她们有幸能与你生的有几分相似,你要本相如何相信你方才所说?”卫辞青慢条斯理地说着,明明说着质问的话语,可指尖敲击扶手的动作却依旧是不紧不慢,瞧着倒让人觉得他心情似乎还不错。 花颜哪里不知道,大公子这口口声声看着是在为二公子说话,但实际上句句都是挖苦二公子,也句句都是对她的试探。 花颜伸手扯上卫辞青的衣袖,抬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卫辞青,语气很是认真,像是再同他说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 “既然大公子要求奴婢坦诚相待,奴婢也斗胆不再和公子遮掩。奴婢不相信二公子的情意,更不相信二公子对奴婢心心念念了十几年。”花颜认真又严肃道,随即像是生怕卫辞青又说出不信,索性反问他: “奴婢只想问,若是此事换成了大公子,大公子十几年前曾被人救了性命,公子便对那女子一见钟情,一时心中只有她,更是心心念念得紧。如此情况之下,大公子既对那女子有情意又说是非她不可,又知晓她身在何处,家在何方,是何身世,乃是清白的官家小姐,大公子又当如何?” 若是这种情况…他又当如何? 卫辞青难得被小丫鬟反问得心生迟疑,侧首撑着头看着花颜,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在思索她的问题。 花颜却越说越激动,不等卫辞青给出自己的回答,便抢先道:“但凡是个正经人家的公子,当真是瞧上了哪位官家小姐,若是适龄适配,首当其冲,怕是要让了家中长辈去请媒人上门提亲吧?奴婢今年十八,已经是及笄的第四个年头了,倘若当真按照二公子所说对奴婢情意深重,那为何直到去岁奴婢家道中落之前,都未曾有来自卫府的媒人前来提亲?而不是嘴中说着非奴婢不可,却没有半分的行动。 再者说,二公子非但未曾提亲,更是大肆搜罗与奴婢长得相似的女子,既然如此为何不向奴婢本人提亲,而是要宠幸那些只是同奴婢生得相似的姑娘?难道这便是二公子嘴中口口声声所说的深情厚意?无非便是二公子心中真的有奴婢,但瞧不上奴婢父亲的七品官,嫌弃七品小官家的小姐配不上世代簪缨的卫府公子。要么便就是二公子对奴婢的情意不真,公子说是与不是?” 说完,花颜更是起身靠近了卫辞青,像是迫切想要得到他的回答和认可。 谁知两人就这样平静地对视了片刻之后,景国最年轻的丞相,文官之首,卫太师的大公子卫辞青薄唇轻掀,吐出了一句让花颜实在是意想不到的回答。 他看着花颜道:“本相未曾经历过,无法代入其中给出假设性的答案,况且本相从未对旁人有过那样的情意。” 他未曾对人一见钟情,也未曾对人心心念念,更不曾对人生出几分情意,所以他并不知晓,若是他面临花颜话中的境地,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甚至,他对情爱从来未曾明了,见过无数人的人性与情爱,偏生自己就是未曾感知过丝毫,所以他不懂。 且一向他处事,都会将和自己有关的一切情意抛诸脑后,在他心里所谓情爱只不过是会极大影响判断,造成犹豫不决的废品罢了。 说着,卫辞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过他四处搜罗影子,妄图以萤火假冒日月之辉,着实是愚不可及的懦夫之举。” 花颜方才说的气势汹汹,大有在大公子面前吐槽二公子的意思,毕竟她心里也清楚,这些吐槽和怀疑二公子的话,说给谁听都有可能会被暗害,唯独对大公子说,绝对不会有被二公子知晓的风险。 但此时的的确确是被大公子一本正经且严肃凝重的回答噎住了。 花颜无奈地张了张嘴,最后也只对着大公子说出了一句总结性的话语,用来哄眼前这位大佛开心:“反正不管大公子如何想,如何怀疑。二公子对于奴婢的情意不真,奴婢也不信那些情意。很不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且无实证的情意而辜负大公子的信任。” 听见花颜的话,卫辞青像是总算被她哄的情绪好了起来,支着头,一只手轻抚上她鬓边的秀发,仿佛是什么让他爱不释手的玩物般,沉声问:“四年前及笄,你说未曾等到卫府的媒人上门提亲,意思是有别家媒人上门了?” 花颜被他问的一愣,是没想到大公子竟然会因为自己虚无缥缈的一句话而联想到这一层,顿时便又有些心虚起来。 虽说父亲是京城县令,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但再怎么说也是天子脚下,京城的县令,官职虽低职责与权利却大。 许多底蕴十足,世代簪缨的高门大户虽然是有些瞧不上朱家,瞧不上七品小官家的小姐。 但是这京城有的可不知是世间子弟,更有白手起家,布衣出身的官员。 加上花颜从小便被教导得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管家之事更是从小学起,相貌与身段又是生的一绝,加上她的性子柔和娴静,还没及笄之前,便有几位与母亲父亲来往甚为密切的人家瞧上了她。 等到她及笄之后,虽然不至于说是前来提亲的人踩碎了她朱家门槛,但也算是见过这京城中不少媒婆了。 只是骤然被大公子这样一问,花颜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为好,她抿唇想了想片刻,才试探道:“公子这是吃味了?” 她其实并不敢想能让公子吃味,毕竟公子对于她的情意,恐怕还是当做玩物,习惯和合适更多,占有欲作祟,未曾有旁的情意。 加上方才大公子所说,花颜便更加不敢胡思乱想,让自己心生妄念。 她故意这样说,便是想将这个话题早些遮掩过去。 卫辞青一听,随即重重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按进了怀中,勾唇笑得讥诮又不屑,“本相为何会吃你一个小小丫鬟的味?!本相只是想要确认,我的东西有没有被旁人染指。” 纵使心中有所准备,真的听见这句话,花颜心上却还是忍不住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疼,好在她反应够快,很快掩盖下心中所有情绪,扬起头看向大公子,莞尔一笑道:“公子放心,奴婢未曾做出任何不忠之事,公子的东西,依旧是公子的。” “那便最好。”卫辞青眸光沉沉,眼神幽深而晦暗,直勾勾地盯着花颜水润饱满的红唇,像是粘在了她的红唇上,丝毫都不能移开般,“本相喜欢你的听话。” 不知怎么,明明他在说喜欢她的听话,花颜却只觉得心中疼得更加明显,她兀自垂眸,遮掩住脸上和眸中的失落与酸涩,轻声应:“公子喜欢奴婢听话,奴婢自然会听话。” 说着,抱着自己的大公子不知为何呼吸重了些,像是看见了什么,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听见头顶上传来大公子低沉低哑的嗓音—— “抬起头来。” 花颜顺从地抬头,下一刻红唇便被他吻住。 他仍旧汹涌又强势,花颜含着酸涩同他接吻,似乎好像连他的吻都变得酸涩起来。 吻着吻着,她便到了大公子的怀中。 再吻着,大公子便起身将花颜整个人打横抱起,最后抱着她滚在床榻之上。 柔软的被褥骤然拉回了花颜浑浑噩噩的理智,她想起大公子的身子,忙伸手推搡着他,支支吾吾道:“公子,不可…” 卫辞青这才饶过她,欲求不满地盯着她越发鲜红的唇,意犹未尽地对上她湿漉漉的眸子,眸光幽幽:“怎么,当真来了月事?” 花颜不敢骗他,摇头道:“没有,只是公子的身子…这样劳累,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谁知,听见花颜的话,卫辞青像是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一脸正色地反问:“本相何时说要动你了?” 不动!当真不动?那不轻举妄动,他抱得那样紧做什么?咬得那样用力做什么?花颜原本十分有底气,谁知一触及他正经凉薄的目光,顿时所有的话便噎在了嘴边,死活都没办法再说出来。 见花颜俏脸憋的通红都未曾挤出一句话,卫辞青也并未再将她如何。 良久,花颜便整个人被大公子拥进怀中,两个人就那样合衣抱着,她想要提醒公子更衣再歇下,刚一动便被他搂得更紧了些。 低沉沙哑的嗓音从她头顶而来,“听话,让本相抱着睡。” 许是这些日子实在是耗费了公子不少心力和精力,不仅要一个人负责春闱科举的所有决策,连细节也是要亲力亲为地一一把关。 与此同时,还要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心力来为皇上布局,好不容易休息两日,结果一醒来没休息多久便直奔贡院,日日都忙到脚不沾地,如今好不容易忙完了,总算是能够松懈下来。 许是卫辞青是真的乏了,又许是卫辞青抱着花颜当真觉得轻快了不少,甚至连外衫都未曾脱下,抱着花颜合衣便睡着了。 听着头上传来的平稳呼吸声,花颜整个人都被他拢在了怀中,鼻尖是她熟悉又不排斥的冷竹香,花颜也闭上了双眸,放松精神在大公子的怀中渐渐睡了过去。 抱着她。 让冷竹香驱散她身上所有残留的檀香。 花颜在睡梦之中如是想。 第171章 阖宫夜宴 第二日一早,花颜睁眼时身边已经是人去楼空。 她睡眠向来浅,可是房门便听见了李嬷嬷与桑桑的说话声—— “嬷嬷,府中可是又有什么新鲜的热闹,奴婢瞧着今日竟比前两日都要热闹上许多,前去膳房取膳时,便听见膳房中的丫鬟和小厮都在低声讨论呢,只是奴婢上去问确实什么都不肯说,奴婢也只能作罢,想着回来问您呢,您消息灵通定然是知道的。” “桑桑姑娘也不必大惊小怪,如今已接近年关,后日便是大年三十了,本就是京城一年之中最热闹的几天,又正逢今年的春闱科举提前举办结束,加上我们皇上重视人才,对今年举子颇为满意,自然是要比往常过年更热闹些。”李嬷嬷笑着从桑桑手中接过来东西,又轻声同她解释:“我们小些声音说,莫要吵到姑娘休息,昨夜有人来过,姑娘定是累着了。” 李嬷嬷担心花颜何时回来,本就睡得晚,加上她在这深宅后院中沉浮了这样多年,睡觉自然也养成了浅的习惯,所以昨夜院中积雪被踩的嘎吱响的时刻,她便醒了。 谁知,一醒来就听见院中传来两道轻声的说话声,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进了贼人,直到分辨出是花颜与大公子的声音便才堪堪放心。 等着花颜与大公子进了厢房之后,李嬷嬷又不担心地外出看了看,小心地将院门管得严严实实,怕旁人推门而入这才放下心来。 只说昨天那样晚的时辰,大公子前来寻花颜姑娘,自然不会是为了就同姑娘不声不响地说两句话便好了。 李嬷嬷在这府中大抵什么也都见过一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倒是也未曾说什么,只是心中祈愿姑娘能再得宠一些,最好得宠到能为自己挣到名分,最好能够让人不敢再轻易欺负了去,最好能让大公子甘愿来救她。 只有这样,以花颜姑娘现在一特殊又敏感的身份才能尽量长久地生存下去。 坦白说,李嬷嬷一开始知晓花颜与大公子之事实在是震惊的,随后便是无尽的担忧与谨慎。 毕竟虽说大公子在朝堂中文官之首,更是皇上无比器重的股肱之臣,但不论公子在如何权倾朝野,也究竟是男子。 这卫府深宅后院里面的争斗与肮脏不堪他见过不知多少,掌管中馈的还是卫老夫人,掌管后院这样多的小厮与仆人的也是卫老夫人。 若是大公子,对于花颜姑娘只是突如其来的兴趣与新鲜,过了一段时日便消失不见的那种,可以任由花颜姑娘自生自灭,那若是卫老夫人责罚追究下来,姑娘至少也是一个淫乱后宅的罪名,而想要惩治花颜,老夫人有的是狠心与手段,大公子也不会帮上半分。 纵使大公子对花颜姑娘不是那样突如其来的兴趣,还有些许的情意在。等到东窗事发之时,卫老夫人当真要狠狠的责罚于花颜姑娘,大公子也未必会为了那么一些情谊而损失自己的官声,来救花颜姑娘。 这便是她从前的担忧与顾虑。 毕竟这种类似的事情她当真是见过太多了,或许姑娘看着二公子命人将昔日无比宠爱的红豆乱棍打死会突然感到心寒。 而若是放在李嬷嬷眼中,便已经是司空见惯。 这深宅后院之中,哪儿有什么永远的宠爱,只要还没被抬为妾室姨娘,更没有正式的名分,那主子们便又的是手段和狠心来解决奴才们的性命。 在高高在上的主子眼里,她们的性命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算如同红豆那般,从前得公子宠爱,但谁又知晓明日会是怎样的光景? 主子们开心了,便说出两句好听的话来哄一哄,若是主子不开心了,身为奴才的更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连向来薄情的二公子都是如此,更别说是冷心冷情,运筹帷幄的大公子。 更别说大公子与二公子从来都是势同水火,而今年最为特殊的是,二公子已经进入朝堂,大有重返仕途的架势。 而卫府爵位只有一个,能承袭爵位的也只有一位公子,势必会让两位公子斗的你死我活。 花颜这样特殊的关系卷进这场无边无际的权力争斗,怕是很难保全自己。 所以在得知花颜同大公子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之时,除了慌张,李嬷嬷更多是愧疚,是自责。 好在这样久看下来,李嬷嬷也发现了,大公子对于花颜姑娘绝对是上天入地,头一份的不同。 且经过科举名单一案之后,朝堂形势严峻,可大公子与二公子之间的争斗却是再明朗不过。 从前还不清楚两位公子之间的差距,如今这差距便如同那有形的阶梯在李嬷嬷眼前再清楚不过地展现。 如今看来,选择大公子也许是最正确的一条路。 李嬷嬷也算是接受且祈祷着花颜能够在大公子面前更加得宠。 只有足够的情意,才能确保花颜姑娘来日性命的安全。 桑桑睡眠深,加上年纪也小,这两日布置小院中费了些心力,昨日基本上是一倒头就睡了过去,完全没听见院中有什么动静。 如今一听李嬷嬷这样说,桑桑登时睁大了双眼,满眼好奇又暧昧地看向李嬷嬷问:“昨日…公子来了?” 李嬷嬷点头,往门外看了看,轻声交代:“姑娘轻声些,莫要叫有心人听了去,也让姑娘多睡会儿,今日二公子应当是不会唤姑娘前去伺候嗯。” 说着,桑桑正欲点头应是。 谁知,花颜已经兀自起身到了门边,轻声问:“嬷嬷不必担心,花颜无事。” “姑娘醒了?怎么也不多睡会儿,这会儿还早呢。”李嬷嬷和桑桑转身就看见披着外衫站在门口的花颜,忙伸手扶着她坐下。 “嬷嬷不必费心。”花颜自己撑着身子在一旁的坐椅上坐下,揉着额头看向李嬷嬷问:“嬷嬷方才说,二公子今日不会换奴婢前去伺候是为何?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无需担忧,只是昨日傍晚,宫中便来人送了请柬。”李嬷嬷说着便对上桑桑满眼好奇的眼神,宠溺地揉了揉桑桑的发顶,随即对着花颜与桑桑将来龙去脉统统道来: “说是如今临近年关,又恰逢春闱科举结束,无数从全国各地前来科考的举子无法及时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圣上深感其忧,特地吩咐下来,说是一则从今日开始到腊八这段时间之内,京城中各色游会不止,以慰藉各位远道而来的举子们落寞之情。二则,今日傍晚便要在宫中举办阖宫夜宴,邀请金科进士,与朝堂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及各位家眷一同进宫,共庆年关。昨日傍晚请帖便已经送到了府上。 这一次不止各位夫人前去,怕是众位官家小姐们也会一并前去,一则是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在圣上与皇子公主面前露脸,二则便是意在新科进士们身上了。无论是春闱还是秋闱,只要是科举考试,结束之后必定绕不过两件大事儿,一件便是放榜,二件便是姻缘。每年春闱秋闱放榜之日,前去的可远远不止举子们,更多的是这京城中所有高门大户中的夫人与小姐。若是有看中的,又上了榜,那便是各家都会多看两眼的存在,而前三甲乃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更是这京城无数高门大户夫人们争相看的对象。皇上今年举办着阖宫夜宴,一则是今年的科考乃是提前,二则又邀请了各位进士,必定就是给了所有进士与小姐夫人们一个正当相看结识的场合。如此一来,虽说是阖宫夜宴,但这私底下更多的则是姻缘,若是有情投意合者,说不定能得皇上赐婚也未可知。所以今日前去合宫夜宴的,不论是公子小姐还是夫人,都会格外隆重地准备。老夫人一早便到了听雨轩拉着二公子准备,二公子此刻怕是正头疼着,哪里想得到唤姑娘前去伺候?” 花颜和桑桑这便明白了。 阖宫夜宴,大公子也定然会去的吧。花颜私心里想,可她转念一想,这些同她一个小丫鬟又有什么关系呢? 花颜自嘲一笑,随即看向李嬷嬷:“今日公子与老夫人都无暇顾及我们,不如今日咱们就窝在这小院中好好地过一个年?总好过大年三十要跟在主子们身旁伺候,不知道何时才能歇下的好?” 李嬷嬷笑眯眯地看着花颜和桑桑,眸光柔和地就像在看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手中打着结子:“姑娘说的是,阖宫夜宴是在晚上,但老夫人和二公子定是从傍晚便要出府的,且一早老夫人院中就来了消息,说是今日晚上全府都不必当差,可早些歇息,只留下一些值守的人便可。今日晚上,咱们有的是难得清闲一回,自然是不能错过了。” “好哎!你来了府中这样多年,当真是好久未曾好好地过一个年了,既然主子们晚上都出去,咱们也不必当差,那我这便去寻些好玩好吃的,嬷嬷和姐姐爱吃的吃食必定不能少了,我这就去买,总不能叫咱们虚度了着难得的清闲才好。”桑桑说着,便满脸兴奋地跑开了。 李嬷嬷见桑桑那样欢快的模样,笑着宠溺出声:“这桑桑姑娘啊平日瞧着稳重,一提到吃的玩的,便就露出贪玩本性来了。” “她还小,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活泼年纪。”花颜躺在坐椅上,瞧着桑桑那样欢脱活泼的背影,疲惫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些许慰藉和笑意。 “是,也就这几年是最快乐的时候了。若是一辈子都能这样无忧无虑,欢快活泼便是这天大的福气,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求都求不来的了。”李嬷嬷也是有感而发,说话抬头便看见花颜揉着额角,忙停下手中打结子的动作问:“瞧着姑娘起身便一直在揉额角,可是有些头疼?不如去请府医过来看看?” “嬷嬷不必麻烦,且这样的天,府医想必是回家同妻儿团圆去了,一年上头只有这几日能得闲,便就不如打扰了。况且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早起时,额头有些疼痛,想来应该是昨夜大雪,受了点寒气,煮两碗热姜汤驱驱寒便好了。”花颜莞尔一笑,脸色有些发白,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好,姑娘便在院中等着,奴婢这便去熬姜汤。”李嬷嬷一听,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篓子,起身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进了厢房将毛绒褥子盖在她的面前,又拿了两个软枕塞在花颜的腰后,甚至生怕她冷,还忙灌了个手炉塞进她的怀里。 忙忙碌碌做完这些,李嬷嬷又交代花颜道:“姑娘先洗漱,若是饿了便先吃些糕垫垫肚子,都是桑桑今日在膳房取来的,奴婢熬了姜汤便一并带着吃食回来。” “好。”花颜笑着,看着李嬷嬷匆匆离开院子中的身影,不知怎么心中竟然生出一片暖意来。 眼前的小院子像是被数天的大雪冰封,积雪皑皑,连院角那口井都像是被彻底冻住,这些日子用水都是桑桑一桶一桶从外面拖回来的。 墙角那一树梅花却是凌霜而开,几日大雪过去,不仅没有半分枯萎收敛的架势,反而在厚厚积雪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艳丽明媚,也为这冰天雪地中的小院难得地增添了一抹颜色。 在这波诡云谲的深宅后院之中,她步步谨慎,句句小心,深怕什么时候说错了什么话,时时刻刻警醒不肯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像是被条条框框绑架了的人,规矩两个字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上身上。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能够支撑着母亲与妹妹平安地活下去。 许是天可怜见,将李嬷嬷和桑桑送到了她的身边,在这卫府她看不见未来与希望的深宅后院,在这样寒冷的严冬之中,竟也有人给她送来了两束温暖,让她不至于孤立无援,踽踽独行。 花颜窝在坐椅前,面前盖着李嬷嬷塞的褥子,手炉在她怀中温暖至极,让她原本冰凉的手脚都渐渐回暖。 也不知为什么,最近她似乎格外畏寒,明明前年过年之时,还能陪着容儿在那冰天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也不觉得冷的。 容儿… 对了,快要过年了,今日有空…等李嬷嬷回来之后,便出府去看母亲和容儿吧… 那小丫头没她陪着,怕是要闹得母亲一头两个大。 想着想着…花颜只觉得头越发昏沉,浑浑噩噩间便窝在坐椅上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她仿佛感觉到有人在她唇上揉了揉,好像又说了什么,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她想要睁开眼醒来,却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李嬷嬷在膳房熬了姜汤,取了吃食回来将花颜喊醒—— “姑娘怎的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就睡着了?!若是真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李嬷嬷一看花颜在檐下蜷着就睡着了,只是吓得紧张起来,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一边,伸手探了探花颜的额头,发现没有高烧才算是勉强定了定心神,扶着花颜起身洗漱更衣。 花颜原本穿得衣物便不少,许是怕她真的在年关这个节骨眼上染了风寒,李嬷嬷又里里外外地给她塞了两三层衣物才算是勉强放心下来。 李嬷嬷将方才熬好的姜汤取出一碗在红泥小火炉上热了热,便递到了花颜面前:“姑娘先喝了驱驱寒气才是。” “不等桑桑么?”花颜问。 “桑桑姑娘年纪小,身子骨可比姑娘的强,况且这个时候桑桑姑娘早就出了府去采买东西。这几日京城中又热闹,她那个贪玩劲儿姑娘也不是不知道,兴头一起来不到午后哪里会回来。怕是府中阿财都撵不上桑桑姑娘的速度。”李嬷嬷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没忍住笑了,又指了指食盒:“姑娘放心用就是,奴婢留了姜汤给桑桑姑娘,待她回来在火炉上热一热便能喝了。” “好。”花颜闻言也是忍俊不禁。 阿财是府中管家养的那条大黄狗,桑桑无聊时便经常去喂它,时间长了一人一狗情意倒是深得很,管家的话都不一定有桑桑的话管用。 花颜喝了姜汤,又和李嬷嬷一同用了膳之后,便提出要出府去探望母亲与幼妹。 李嬷嬷也是多少知道一些情况的,今日她的差事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起初提出要陪花颜一同前去,免得姑娘又受了风寒。 但花颜担心又出什么意外,便劝李嬷嬷留在府中,况且她要去的是集齐了京城绝大多数郎中的济善堂,纵使染了风寒也能顺便瞧瞧。 李嬷嬷这才松了口,让她一个人前去,只是临走时给她披上顶顶厚的披风,又给她塞了手炉才放心。 花颜从侧门出了府,去街上买了些吃食和小玩意儿,经过成衣铺子掂量着手中的银钱,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这小半年的月银她都存着,平日也不怎么用钱,大公子赏的都是些珍贵物件儿,很少直接给银钱,上次赛花灯赢下的二十两的全托行之带给了母亲和妹妹。 眼下她手里银两也剩得不多,但想到妹妹和母亲的脸,花颜便再也不曾犹豫。 新年新气象,已经比去年那个寒冬好上了许多。 花颜给了店家尺寸又选了布匹,交代制成之后送到济善堂,才提着东西往济善堂过去了。 济善堂的掌柜已然认识花颜,一见她来了,便笑着将她至后院厢房,一瞧厢房中容儿,又解释道:“姑娘莫要担心,令堂在浣洗衣物。” 花颜闻言,先是提着买的东西进了房间,容儿迎面就扑了过来,笑嘻嘻地喊着她姐姐。 “容儿乖,呐,你爱吃的糖渍山药。”花颜笑着将小吃都放在了容儿面前。 谁知,小姑娘刚笑了一瞬便没了笑容,满脸严肃地摇了摇头:“容儿不吃,姐姐不要为了容儿花钱。” “容儿,姐姐在人家府中当差有月银的,够给容儿买好多好多的糖葫芦和糖山药。”花颜以为是自己把容儿吓到,忙不迭地轻声哄她。 “不要,容儿不要糖山药也不要糖葫芦,容儿只要姐姐好好的!要姐姐开心!容儿可以永远永远都不吃这些。”容儿慌忙摆手,不舍地抱着花颜不肯撒手。 花颜心头一惊,看着容儿这样懂事的模样,又是暖心又是愧疚,如何能够委屈这样小的容儿?她伸手擦了擦容儿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容儿怎会这样想,姐姐很好,先拿着糖山药等姐姐好不好?” “好,姐姐会回来的吧?”说着,容儿那双大眼睛里又忍不住地流出泪珠,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花颜,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一点不敢松手,仿佛一眨眼一松手花颜便会消失在她的面前。 “不会的,姐姐去找娘亲,容儿要乖。”花颜看着顿时心揪着疼,心酸不已,越发放软了嗓音哄她。 容儿这才敢松开她的衣袖,一只手拿着糖山药,一只手用力地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满是坚定又做出勇敢的模样: “容儿一定会等到姐姐回来的。” 花颜窝心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便出门同门口的掌柜说话: “多谢掌柜的,还请掌柜为我指路。” 掌柜的带着花颜到了后院水井旁,便走了。 只见母亲李氏在水井旁洗衣,她面前摆着满满三个大木盆的衣服,一看明显就不是只洗自己的。 她像是维持了一个动作太久累得很,随即站起来站直身子,反手捶了捶腰背,过了片刻像是缓了过来又再次蹲下,本就单薄的身子越发显的瘦小。 可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坐下的身影竟然有些摇晃起来,看着就好像下一瞬要倒在旁边一样。 一瞬间,酸涩涌上鼻尖,花颜便红了眼,她忙冲上去扶住母亲摇摇晃晃的身影,将母亲瘦小单薄的身子抱在怀中:“娘亲…女儿回来了。” “颜…颜儿?”李氏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扭头看着花颜的脸这才骤然回神,一时由于思念和担忧便红了眼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亲,女儿没事,只是娘亲这是在做什么?”花颜看着面前满满三大盆的衣物,满眼担忧又不解地看着母亲李氏。 李氏只是笑了笑,随即答:“你不在的日子,母亲和容儿在这济善堂住着,日日受郎中大夫们的照顾,虽说他们奉命而为,但母亲也不想太过拖累于你,正巧济善堂中无人浣洗衣物,掌柜的正想寻人来做。如今容儿身子好了,我也未曾接到绣活,便自请为郎中们洗些衣物,他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回给相应的银钱作为报酬。” “上次女儿托行之侍卫给的银两不够用么?哪里用得着母亲这样劳累自己?”花颜以为母亲是手头紧,这才有此一问。 “哪里会用的这样快?况且如今我和容儿就住在这济善堂中,衣食起居乃至看病所花的药钱和诊费都是那位公子负责,实在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你这些日子托人带来的银两,加上这些日子母亲赚的银两,母亲都给你存着,是为了日后若我儿想从那深宅中逃离出来,便给我儿赎身,也用作日后的生计,不至于让你再如此委屈自己。况且如今你爹爹出事,我们娘仨更要节省些过日子,母亲知道你有孝心心疼我和容儿,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宁愿自己一个人担着。但是母亲和容儿眼下也不是从前的夫人小姐,哪能一点苦都不受的?这世上这样多的平民百姓,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母亲确实累,但是这世上又有谁不累?颜儿日日卑躬屈膝提心吊胆不累吗?” 李氏说话温柔平和,嗓音也是柔柔的,很大程度上花颜的性子是受了李氏的影响,是一样的温和性子,可你当真将她们逼到绝境,便能够看清她们柔和外衣之下隐藏的坚韧。 花颜未曾想到会得到母亲这样的答案,一时真的被问住了。 瞧着花颜呆愣的模样,李氏又笑着安慰她,“放心,有公子的吩咐,加上济善堂郎中都是好人,母亲纵使是累些,也是心甘情愿的。而且…他们每每瞧着我一个人洗这样多的衣服都很是不忍,这冬日所用的水,都是柴房给病患们烧的,剩下来不用的干净热水,不信颜儿试试。” 说着,像是生怕花颜不信,李氏拉着她的手碰了碰自己满是水渍的手。 真是温热的。 若是当真是要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以冷水洗衣服怕是手都要冻僵。 花颜忙伸手去探那木盆中的水,许是因为提出来有一会儿了,眼下已经不那样热,但也是温水,不至于冻着母亲的手。 一时之间,花颜对济善堂的掌柜又多了几分感激,而对于大公子的心思越发复杂。 若不是大公子吩咐了,济善堂掌柜整日忙着诊治医患,哪里会注意到这样的小事。 花颜便帮李氏将未曾洗完的衣服洗了,又晾了,便同李氏一起回房。 回房时,容儿那个小姑娘当真还手里拿着花颜给的糖山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那样直勾勾的看向房门外,像是生怕自己眨眼眨快了就会等不到姐姐回来一样。 这副模样看的花颜更心疼了,其实她上次回来也就在大半个月之前,对于她来说,经历了许多,是要在别院中伺候大公子,又被迫出了别院在街上被二公子带回丞相府。 中间还隔着春闱科举名单一案,她更是在别院与丞相府之间两头跑,又要经历各种跌宕起伏的事情,日日都是谨慎小心,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走错了一步。 所以大半个月对于她来说其实算不得长,但对于住在济善堂的母亲与容儿来说,便是日复一日的等待着花颜回来。 加上容儿那样粘她,莫说是大半个月,怕就算只是一日,对于她来说也是度日如年的。 花颜难得回来一次,加上接近年关,她不知道过年是否还有这样绝好的机会可以回来,便索性今天与母亲和容儿一同将年提前过了。 她提出借厨房的时候,李氏便猜出来了,但母亲却怎样都不肯让花颜下厨,而是要亲自去,只说是她在别人府中伺候已经够了,怎么回来还要让她伺候。 花颜实在拗不过母亲,便在厢房中陪着容儿玩。 花颜在济善堂待了大半日,陪着容儿玩了许久,又同母亲妹妹一同用了膳,眼看着天色要黑,便知晓她应该回府了。 容儿还是那样舍不得,但好在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纵使还是舍不得,但也不会如从前一般耍着脾气想要将花颜留下来。 花颜也能没有负担地回府。 回了听雨轩的小偏院中,桑桑和李嬷嬷已然备好了吃的玩的在等着她。 花颜顶着无边寒气进门,李嬷嬷和桑桑立马就迎了上来,一人给花颜换了一个手炉,一人则是端着碗刚刚热好的姜汤给花颜。 “多谢嬷嬷。”花颜端过姜汤,腥辣微甜的姜汤入喉,便轻易又强势地将花颜呼吸中的寒气挤走,又围着炭火烤了一会儿也算是暖和起来。 花颜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李嬷嬷:“这个时辰想必老夫人和二公子已经出府入宫去了吧?” “瞧着老夫人和二公子是要出门了,府中的下人除了轮值的,基本上都被吩咐下去歇息了,就算还没去也想必就在此时了。”李嬷嬷接过花颜身上沾满寒气的披风,挂在了一边,笑着回答。 “花颜姐姐,莫要担心,今日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闲,我特意准备了叶子牌,今日咱们也乐一乐。”桑桑献宝似的将买回来的吃食一一摆放在桌上,又拿出了寻常的叶子牌,满脸的兴奋。 李嬷嬷瞧着桑桑那兴奋等夸的机灵模样,忍俊不禁道:“桑桑姑娘可是等姑娘一下午了,带着东西回来,就嚷嚷着说今天一定要从姑娘您这儿赢到买山楂糕的钱。” 花颜闻言也笑了,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这样由心而发的笑过。 可好景不长,花颜三人刚刚才开始围炉煮茶,正准备打叶子牌,便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李嬷嬷和桑桑忙出去查看,才发现是二公子身边的小厮吉祥。 嘎吱嘎吱… 踩着雪的声音响起,随即花颜便听见吉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花颜姑娘,奴才知道现下是打扰了,只是公子有令,今日的阖宫夜宴,只带您随侍。还请您更了衣随奴才一同去吧!” 一句话便打破了花颜这一整日的期待与好心情。 不知为何在听见这话时,就像是在预示着什么,花颜只觉得右眼皮突突地跳,她捏了捏眉心才道:“烦请稍后,奴婢这便更衣洗漱。” 纵使心有不愿,心中忐忑,也不得不前往。 这次的阖宫夜宴与从前过年时的并不一样,从前虽说皇上也会邀请朝堂各位官员及家眷,但多半也只会带上自己的夫人。 这一次不仅多了各位进士,甚至在皇上皇后的默许之下,各位小姐也会前来相看。 一时之间进攻的马车便排成了长长的一条盘蛇队伍。 因着卫昼然的拖延,卫府的马车来的迟了些,便只能等在最后。 此等情况下,花颜自然不可能同上次前往相国寺一样独自一个马车,况且如今以二公子对于花颜的态度来说,莫说是让她独自一人了,连这样隆重的场合都要带着她同往。 花颜掀开窗牖的帘子,往外瞧了瞧,一眼就在冗长的马车队伍之中看见了远居首位的那一辆马车。 行之侍卫和朔风侍卫跳下来,随即便是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修长高大的身影。 那人仿佛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偏头朝花颜的方向看过来,视线险些在空中相撞,吓得花颜忙不迭移开了眼神。 只是远远的那一眼,花颜便控制不住地心跳,耳边随即传来二公子的嗓音:“再看什么呢,看得这样入神认真?不如也说给本公子听听?” 花颜这才思绪回笼,压了压心中异样的情绪,转头回二公子的话:“回公子,奴婢未曾见过什么大场面,更是未曾进过宫,所以到了宫门口便有些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看,未曾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卫昼然瞧着她笑,神色中的情绪更是看不出。 卫老夫人和二公子的马车在最后,等花颜随着二公子进入阖宫夜宴之时,便只剩下了帝后和太后公主皇子们未到,在场已经有不少夫人在暗中打量着一旁的新科进士们。 花园作为二公子的随侍,自然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二公子,阖宫夜宴中的席位男女都是分开的,花颜一个丫鬟放在一众公子的小厮中,便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很快,随着内侍的一声—— “皇上驾到!” 随即,帝后便带着太后和一众皇子入席。 八公主跟在最后。 几乎是一抬头,花颜便看见了坐在卫辞青身边的八公主,正在同大公子说话,许是说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她竟然罕见地从大公子的脸上看出几分浅淡的笑意,偏着头看向八公主时,神色依旧柔和。 完全看不出从前,与八公主有龃龉的模样。 想到此处花颜才猛的反应过来,龃龉?大公子何时同他说过与八公主有龃龉? 难不成就是因为之前八公主对她所做下的事情吗? 或许大公子一时被八公主的举动激起几分不悦和怒气,但恐怕不会因为她一个丫鬟,跟青梅竹马的八公主真的生了嫌隙吧。 花颜如是想。 她自嘲地笑笑,一时看得入神,竟然也未曾认真听帝后与太后方才在开宴之前说了些什么。 反倒是她回过神之后,便听见二公子同身旁的一位世家公子的交谈声。 旁边那世间公子看着二公子问道:“也不知太后娘娘此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说是接近年关想要求一副佛像刺绣用来祈福,偏偏又说这宫中的绣娘怎么绣得都不合心意,说是没有佛缘,这是什么要求?佛缘?这似乎也太过虚无缥缈了些。” 二公子倒是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低声些,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语,许兄还需谨言慎行。” 随即便是二公子与那世家公子的攀谈,从他们的对话之中,花颜也提取到了关键的有用信息。 一则是太后娘娘为了新年祈福,想要一副观音像,寻常都是用画像立刻,但今年有所不同,太后娘娘想用观音像入刺绣方才能彰显诚意。只是这宫中的绣娘都找遍了,都不是太后娘娘想要的,有佛缘能够彰显诚意的绣像。 许是便在宴会上提出,若是哪家的夫人小姐丫鬟能够绣出令她老人家满意的观音绣像,便能得到重赏。 二则赏的是绛珠草。 花颜从前也是博览群书,更是不挑品类地翻阅过不少,除了兵书史书游记等,如同《黄帝内经》此等医书也是看过不少。 而绛珠草,花颜记得再清楚不过,世所罕见之名贵药材,只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若食用味极佳,若入药可治喘鸣之症。 想到容儿有被治愈的可能,她一时紧张得手都有些发抖,开口询问公子时嗓音也在颤抖: “公子,奴婢可否也试上一试?” 第172章 绛珠果 二公子像是没有想到,一向安静乖顺的花颜会突然开口说要试试。 如此重大场合,全朝文武乃至妻女,以及帝后太后和各位皇子公子一同出席,更有新科进士等,更不好在各位夫人小姐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原本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都是带小厮随行,今日来迟便是为了此事同卫老夫人争论了两句。 老夫人却是有意想要为卫昼然挑选的,虽说她准许了又是亲自将花颜放在卫昼然身边,但花颜那样的出身实在是上不得台面,顶了天也只能抬妾室,自然不会想让花颜随侍。 昨夜之事实在是荒唐,纵使是卫昼然今日自己醒了之后便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太过着急,悔恨自己在苍梧苑卫辞青处受了羞辱,一时情绪上了头,那样猴急轻率的模样怕是要将花颜吓得不轻。 卫昼然想将花颜带在身边,一是同她说上两句不叫她害怕,二是也让各位夫人小姐们心中有底,看见他已有心上人。 如今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谁知道花颜竟然主动说了话,她难得主动一回,更是难得主动地显露才能,卫昼然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你只管绣,绣出了观音像,公子定然会以听雨轩的名义呈上去,若是在太后娘娘前露了脸,母亲也能高看你一眼。”二公子笑着回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望向花颜:“只是我倒是好奇,你怎的突如其来想要试试了?还是说为了那绛珠果?” “诶?昼然兄,这位妙人儿…”刚刚还在跟二公子交谈的世家公子随即便看向了花颜,眼眸微圆,闪过明显的惊艳之色,便有些粘在花颜身上挪不开。 “让许兄见笑了,是我房中的人。”卫昼然眸光凌厉地看向那位许公子,脸上依旧带着和蔼的笑容。 “如此妙人儿,竟是许兄的贴身丫鬟,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怪不得今日这样的场合,昼然兄同老夫人争论也要带着她来了,这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别说是带来随侍,若是愚弟能够得此佳人,定是比昼然兄还要不舍分开。”那位许公子一听卫昼然这样说,便对着花颜一顿夸赞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扭头看向卫昼然又道: “诶,我方才听姑娘说也要试试,我劝姑娘还是三思而后行,昼然兄怕是有所不知,这太后娘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许兄此话怎说?”卫昼然闻言瞧了花颜一眼,示意她莫要说话,随即便问许公子。 许公子便主位那边瞧了瞧,瞧着无人注意,便朝着卫昼然的身边又烂了靠,压低了声音解释:“昼然兄有所不知,那绛珠果虽说珍奇罕见,但是也不算上有什么天大的妙用,如今最普遍的便是食用,传说可延年益寿,做出来的糕点又是味道极佳,但除了这一说法,便鲜少听说这绛珠果还有什么妙用。再说那绛珠果听说能延年益寿,实则是否是真还未可知,所以太后娘娘用绛珠果当做此次观音像的赏赐怕只是个幌子。而真正的目的,实则根本不是什么祈福用的观音绣像,而是……” 说着,许公子便朝着卫昼然递了个眼神,随即在卫昼然的目光之下扭头往主位那边神秘莫测地看了一眼。 花颜偷偷顺着许公子看的方向,便又看见八公主与大公子,谈笑正欢。 大公子眉宇间少了寻常的几分凉薄,多了几分柔软,平日里总是漆冷的狭长凤眸,总是那样冰冷凌厉地审视着她,如今在看向八公主的时候,却尽是柔软与宠溺。 都是花颜不曾看到的东西。 不知怎么,她只觉心上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那疼痛并不足以让她皱眉,却是长久挥散不去的隐痛,叫她笑也不痛快,哭也不痛快。 “许兄,这是何意?”卫昼然多半猜到了些许,却也不敢妄下断言,只能深深地看了两眼那边相谈甚欢的卫辞青与八公主,随即便看向许公子问。 许公子瞧了两眼之后,像是生怕被人发现,赶紧便移开了目光,继续低声同卫昼然道:“昼然兄,你有所不知。我母亲昨日才进宫陪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说了话,我自是知道一些让人不知晓的事情。今日是皇上起了心思,想为这新科进士们与京城一众官家小姐们做媒,也为这京城的公子小姐们给个正经相看的场合,此事不假。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显然意不在此。昼然兄你想,这样公子小姐正经相看的场合,这两位共同担心的是什么?还不是八公主的终身大事?这八公主天之骄女,从小到大仰慕之人,这整个京城男女老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但我们这位尊贵又年轻的丞相大人那是何等的冷心冷情,不解风情?今日太后娘娘这假借观音佛像一事,实则就是为了让皇上给八公主与丞相赐婚找个合理的由头。这便也就解释了,为何太后娘娘说得那样想要又重要,却也没有明确的要求条件,但偏偏赏赐的只是一个珍稀却又无关痛痒的绛珠果,无非就是告诉某些夫人小姐不必费心不必掺和,因为早已内定是八公主的,纵使八公主不擅女红,到时候随便让宫中绣娘绣一副好的,就说是八公主的杰作,太后娘娘满口称合心意,将八公主好一顿夸赞,之后的赐婚便就是顺理成章的奖赏。” 说完,许公子像是说了一大串话之后甚是口渴,端起桌案上的茶水昂首饮了一大口,才重新看向花颜和卫昼然道:“这一场所谓的观音绣佛像之事,分明就是个幌子,只是求一个给八公主与丞相赐婚的由头,到时候一纸圣旨下来,由不得丞相大人说不愿意。此事虽说隐秘,但这高门大户中的夫人哪一位是简单的?和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稍微走的近些的,自然是如我母亲一样知晓一些的。就算是一些小官家的夫人,只要稍微有些头脑的,也多少能猜出些端倪,自不会去凑这个热闹。此时真有不知好歹没有头脑的当真去凑那个热闹,不仅讨不到半点好,反而还会惹得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不悦,八公主也会在心上记上一笔,日后不定怎么使绊子呢!而且从一开始就内定了胜者,这也就是我劝姑娘要三思而后行的缘由。” 许公子一口气说了这样大一番话,不知怎么说着说着目光又落在花颜身上去了,对上卫昼然的目光才整个清醒过来,随即面带歉意道:“瞧我这张嘴,一说起来就控制不住,方才说了些该说的,不该说的,还请昼然兄见谅。” 卫昼然自然也懂得,温和一笑:“许兄放心,方才许兄没说过,我也没听过。” 等许公子露出了笑脸,卫昼然又看向花颜,再问了一遍,神色依旧温柔:“你可确定还要试上一试?” 许公子方才许是看着花颜姣好的面容看入了神,不仅是将此事的状况和来由都说明白了,连各方利弊也都分析的清清楚楚。 一则,太后娘娘醉翁之意不在酒,已经内定了八公主。 二则,是为了名正言顺给八公主和大公子赐婚。 三则,夫人小姐们多半不会掺和,若是硬要掺和恐怕会惹得两位娘娘和公主不悦。 这三条加起来,都比不过要给容儿治病重要。 容儿还那样小,天生喘鸣已经让她身子比同龄人要羸弱,如今虽有济善堂的郎中特意照顾着,但日后呢,等她长大些,八九岁,十一二岁,甚至及笄的时候…… 甚至按照从前李大夫的医嘱,若是给容儿良好的将养身子,便能保三十年无虞,以这样的喘鸣之症发作下去,最多怕是不过十年光景,容儿便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她不想同八公主争,也不愿意,更是不敢。 她已经见识过八公主的手段了,她没办法去赌公子第二次还会救她。 但一想到容儿,花颜心中的退缩和恐惧都好像一瞬间被她明媚又天真的笑容驱散了。 纵使有内定,纵使希望渺茫,为了容儿她也愿意去争上一争。 八公主不悦?纵使她不争这一次,八公主也早已经将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么区别?要索命,用她的就是,不要索她幼妹与母亲的命。花颜自嘲一笑,再看向卫昼然时,眸中坚定已然战胜了恐惧:“奴婢愿意一试,还请公子成全。” 二公子像是惊讶于她的坚定,她短时间之内的情绪转变,倒是未置可否:“为何那样想要绛珠果?” 随即问完又怕花颜多想,补充道:“只要你绣,便能以卫府听雨轩的名义递出去,只是成功与否便不是本公子能决定的了。” “奴婢知晓的,公子肯帮奴婢,已经是奴婢的福分,哪里还敢胆大包天地要求公子许多?”花颜莞尔一笑,说得很是诚恳。 对于花颜和卫昼然两人来说,花颜是想要为亲人争取想请卫昼然帮忙,卫昼然则是对花颜心有愧疚,怀着哄人的心思来的。 但是这样的画面落在一旁的许公子眼中,那便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情意绵绵之景。 他虽喜欢花颜的容貌,但出身名门也不是强取豪夺之人,夺人所好是非君子作风。此时他已然清醒下来,瞧着他俩便笑着打趣了一句:“昼然兄好福气,姑娘怕是想要赢了绛珠果给昼然兄做延年益寿之用呢!当真是有心之人呐!” 一听这话,卫昼然神色便松快下来,一时自认为心中疑问全数解开,当真以为花颜是为了自己,没给花颜说话的机会,便笑着道:“不必太过逼迫自己,此事本非人力可能及,无论胜负,无论有没有绛珠果,本公子都已经知道你这番心意了,日后定不会有负于你的。” 这一番话,卫昼然自认是说的妻意绵绵,情真意切,旁边的许公子一瞧当真是不忍太看下去。 可放在花颜身上无异于恐怖故事,如今二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她再想要解释已经是来不及了,再解释就是当众驳了主子的话语,让公子颜面扫地,如此罪责,也罢。 花颜索性笑了笑,也便罢了。 殊不知,远处主位边的目光一早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卫哥哥…卫哥哥宁儿跟你说话呢…怎的也不理人呀?”八公主难得在卫辞青面前装的这样纯良,是经过从前一事她再也不敢你轻易显露本性,卫哥哥喜欢她善良,她便要好好地装一辈子善良。 所以纵使在发现卫哥哥一直在看旁人,她也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在意,什么都不嫉妒。 可直到她顺着卫哥哥的目光看过去,竟然看见了花颜,她顿时妒火丛生,嫉妒和嫌恶如同巨浪潮水般猛地扑过来,险些将她的理智全部吞没。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还是她? 花颜,那个贱婢! 明明母后已经劝说过自己,她自己心中也想的那样明白,更何况这一次的阖宫夜宴就是母后和皇奶奶为了她的姻缘特意想的法子,只要等五天之后,她拿着那件观音绣像得了皇奶奶的夸奖和赏赐,那么父皇便能名正言顺地为她和卫哥哥赐婚。 她很快就会成为卫哥哥的正室夫人,她也自认为自己能有那个肚量,只要花颜不过分自己也能容忍她一直活着,可偏偏都是她自己以为! 一看见卫哥哥的目光落在花颜身上,她就恨不得将花颜杀了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卫哥哥…宁儿想要绛珠果…”八公主一忍再忍,也只能在脸上挤出笑容,趁着卫辞青走神之际说出来。 卫辞青将花颜与卫昼然说话时的笑容尽收眼底,不知为何她那样温和娇俏的笑容实在是如同针一般刺痛他的眼眸。 听见八公主的声音,他骤然回神,随即便淡声答:“公主为太后娘娘分忧乃是分内之事,是公主懂事又孝顺。” “可是卫哥哥…宁儿的手笨,女红一向是一塌糊涂,怕是辜负皇奶奶的期待。”八公主抿唇,像是有些犹豫,随即又像是想什么满眼期待地望着他:“若是宁儿真的能够绣出让皇奶奶满意的观音绣像,卫哥哥就答应宁儿一个条件好不好?” 第173章 佛口蛇心的卫老夫人 “好。”卫辞青抬了抬眼皮子,答应的实在轻巧,就随口得仿佛是家常般的话,并不是承诺。 “谢谢卫哥哥,宁儿就知道卫哥哥最疼我了,就算之前因为某些人生了些不愉快,在卫哥哥心中宁儿还是重要的对不对?”八公主一听见大公子答应了,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忙抓着他的衣袖问道,是蛮满眼的期盼之意。 “傻话。”卫辞青闻言,眸色微沉,将一旁的糕点递到八公主的面前,“宁儿最爱吃的海棠糕,可要尝尝?” 此话一出,原本还因为卫辞青答应了自己而高兴的八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扭头对上卫辞青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眼神,扯出笑意:“多谢卫哥哥…” 实则盘盏中的海棠糕就差被八公主盯出两个洞来,她一向不爱甜食,如何爱吃海棠糕?! 阖宫夜宴开始还尽在席位之上,纵使帝后都发了话示意所有人轻快些,但好歹也是皇宫中这样大的场合,多少还是有些拘谨,最多也就是坐在自己的席位之上,朝身边两侧的人靠近些说话。 一众官员与家眷都是如此,更别说是那许多位初次进京的新科进士了。 见状,许是觉得未曾达到自己的预想,又许是想留出一个轻快的场合,席间太后娘娘便以身子不适先行回宫,帝后随侍身边。 一瞬间,场子便热络随意了起来,多得是为自己家夫人小姐上前问公子和新科进士姓名籍贯的小厮和丫鬟。 花颜跟着二公子也到了卫老夫人身边,许公子也不必再拘束在原地,早就找人聊开了。 “听然儿说,你想试试为太后娘娘绣一副观音绣像?”卫老夫人手中盘着玉石佛珠,谢绝一众夫人同她说话的邀请,而是抬了抬眼眸看向花颜笑着问。 她倒是长袖善舞,偏偏生了个痴情种儿子,放着那样多秀外慧中家世不凡的官家小姐不要,非要将花颜这个罪臣之女捧到台面子上来。 谁家公子在阖宫夜宴如此场合中,会带着丫鬟前来的?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的夫人小姐,若是想要嫁进卫府来,就一定要忍了花颜这个通房乃至妾室先么! 甚至让卫老夫人更动怒的是,自己儿子怕真是被魅惑上了头,这几日竟然话里话外在试探,想要将花颜抬为妾室。 简直是糊涂啊!更是不知所谓!! 试问这京城之中哪家高门大户的公子,在没有正室的情况之下就敢纳妾室? 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所有的小姐们,一进门就要同妾室摆台子打擂台? 哪家的夫人会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儿挑这样一门亲事? 一旦将花颜纳妾,不仅然儿日后的亲事便难了,若是花颜还怀了孩子,便更是一桩让人头疼的事儿。 而且更会祸及然儿的官声,官声一坏,纵使日后能够有幸再度进入朝堂,那仕途也绝对不会高深,官声一坏便与高官无缘。这也就是为什么,卫辞青坐上了丞相的位置却迟迟留着她们不敢轻举妄动,权力确实大了,相应而来的束缚也更大。 若是官声坏了,卫辞青又到了顶峰,便只会被推着走下坡路,一旦贬官,那从前盯着卫辞青眼红记恨的人会倾巢而动。 卫辞青心中再恨她和然儿,也会按兵不动,就是为了自己的官声和仕途。 卫辞青都懂的道理,偏偏然儿就是不懂。 “回老夫人,奴婢…也只是斗胆试一试。”花颜垂着眸恭敬地回答,惴惴不安地盯着眼前卫老夫人手中盘着的那串玉石佛珠。 若是按照许公子说的那样,怕是卫老夫人不会轻易同意以卫府的名义将观音绣像送上去的。 “你会刺绣?”卫老夫人神色未变,眸光幽幽地落在花颜身上,脸上的笑容明明和蔼,可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之下竟然显得有几分阴冷,让人瞧着便觉不寒而栗。 这不是她第一次打量花颜,一开始选中她的时候便已经打量过,花颜那张脸实在是让她震惊,她以为是天可怜见,不忍叫她失去唯一的儿子,便将这个跟朱颜一样的姑娘送了过来。 而后越多事情,虽说然儿实在是太过任性妄为,但看着花颜那张脸,她便从未怀疑过花颜能不能帮她达成目的。 如今,花颜确实是帮她达成了夙愿,让然儿不再执着于青灯古佛,也从未再说过一心向佛,甚至也进了官场,也让他变得孝顺些。 凭着这些,她确实应该奖赏花颜才是,便赏了她留在然儿身边伺候的机会,待然儿娶了正室夫人,花颜若是又怀了孕,便也不是不能将她抬为妾室。 偏偏眼下她在然儿心中太过重要,甚至比他的官声和仕途都要重要,那便再留她不得。 花颜柔声回话,也不敢有所隐瞒:“回老夫人,从前在家中常跟着母亲学刺绣,是会一些的。” “既然你想要试一试那便去吧,也好为我卫府向太后娘娘尽些心意。”卫老夫人脸上依旧是笑容,看着倒是和蔼可亲。 花颜有些始料未及,未曾想到卫老夫人会答应得这样爽快,更是未曾想到老夫人竟然是连问都没问缘由就满口答应。 她有些受宠若惊:“多谢老夫人,奴婢定尽全力而为之。” “诶…这样大的事情,这样好的功劳,怎么能让旁人抢了?若是以卫府名头送上去,怕是到时候的功劳都落在了老身的身上。观音绣像哪里是容易绣的,况且更是要绣得有佛缘,又要让太后娘娘满意,便不是轻易能做成的事,必定是要费上好大一番功夫的,老身纵使人老了,但在谢这些事情上却也还是拎得清的。你只管绣,绣好了我便派人替你送到宫中太后娘娘处,并说清楚出处,同我卫府没有干系,这样一来若是有幸能够得了赏赐,便就是你一人的,也好让你得了太后娘娘赏识,绝不会有人抢了你的功劳去。”卫老夫人笑眯眯地说着,端的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主母模样。 她确实不好动手,同一个丫鬟计较说出去只怕坏了名声,但花颜又实在是留不得。 好在如今然儿已经除了佛堂重入官场,花颜的作用也算是达到了,若是再留下怕是要让然儿玩物丧志了。 如今可是她自己要趟观音绣像这浑水,到时候被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记恨,有的是人回来解决她。 花颜一听,下意识抬头看向卫老夫人,看着她满脸的笑容只觉得浑身冰凉,她不是傻子,听见卫老夫人的话当然不会觉得老夫人是为了她着想。 按照许公子的话说,只要她这一副绣像送上去,必定会成为两位娘娘和八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花颜也知晓,卫老夫人自然能够明白观音绣像这件事其中真正目的,她从未想过让卫府其他人帮自己承担两位娘娘的怒火。 只是面对着此时笑脸如佛一般的卫老夫人,花颜更加深刻地明白了佛口蛇心四个字如何写。 卫老夫人没想留她,甚至还想借两位娘娘和八公主的手将自己除去,一则她省了力道,二则更落了个赏罚分明的好名声,三则纵使二公子闹起来也不是老夫人动的手。 这样的心机,花颜本也算不得震惊,偏偏眼前卫老夫人笑得这样和蔼可亲,说话说得那样的温柔公允,怕是绝大部分的人瞧了,也只会道她一声赏罚分明,善待仆从。 令花颜心惊的,是从未有人在她面前将口蜜腹剑表现得这样淋漓尽致。 “但听老夫人吩咐,奴婢谢过老夫人。”花颜说话时,面上已经泛上微白。 “你是个听话乖顺的好孩子,随着然儿入席去吧。”卫老夫人笑得越发和蔼,甚至还亲昵地拍了拍花颜的手背,像是鼓励又像是奖赏。 花颜确实听话乖顺,又能在然儿心上占一定地位。偏偏最大的问题也就是,她在然儿心中占了太大的地位,实在是留不得。 红颜祸水,恐误然儿大业。 这边。 八公主同卫辞青说着话,便发现他似乎有些走神,忙推了推他的手臂,言语间尽是亲昵之意:“卫哥哥今日似乎另有心事,同宁儿说话都不专心呢?” 卫辞青眸色未变,淡声解释道:“宁儿怎的这样想?” 他瞧着正在说话,实则那漫不经心的模样,看得八公主心中有气,为了在卫哥哥面前装的乖巧懂事,她只能撒着娇将自己的不满问出来:“那卫哥哥说,宁儿方才都同你说了些什么?还有…宁儿何时爱吃海棠糕了,怕不是卫哥哥记错了哪位佳人的喜好,所以同宁儿的记错了吧…” 还是一贯的小女儿家撒娇求宠的姿态。 卫辞青捏了捏额角,偏偏那海棠糕一事确实是他记错了,海棠糕…确实不是八公主爱吃的。他朝着她浅淡一笑,安抚道:“宁儿说什么傻话,只是前几日忙于政事,所以有些恍惚。” 八公主正欲说话,便瞧见有人上前,朝着她们拱手作揖,卫辞青微微颔首,八公主也只能跟着带上笑意颔首,看起来但是颇有几分亲和。 别说是八公主,从小仰慕魏家大公子的事情乃是京城人尽皆知的,就单单只看今日席位的分配便晓得,不仅是八公主对她们这位尊敬的丞相有意,帝后对于卫辞青也是十分满意的,有意想要撮合。 一众官员自然心中明白,都是整个朝堂心知肚明的事儿,只是不知道何时丞相会真正地成为名义上的八驸马。 年纪轻轻,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不说,更是得帝后赏识,封为太子太傅,如今又更得了八公主的青睐,成为八驸马指日可待,这样的风头整个大景国从古至今可都没有人有过啊!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抓住八公主这条路平步青云了,哪里又不要的,卫辞青也不例外。 所以在场所有人几乎默认了卫辞青就是未来八驸马,前来的公子和新科进士多半都是得了家中的授意,前来在八公主和卫辞青面前露脸的。 一瞬间,无数人挤在八公主与卫辞青的席位面前,不是敬酒就是作揖,总之就是为了在贵人面前露脸。 整个席位周围也变得颇为热闹,后来许是还怕惊扰了两位,便不敢放声讨论,都是压低了声音说话。 “我跟你说,那卫家二公子不是说一心向佛,怎的今日阖宫夜宴,竟还带了个貌美的丫鬟随侍?” “诶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昼然兄当时一心向佛乃是为情所困,如今有了旁的佳人,且那佳人对他更是情深义重,我瞧着那对他是一等一的情深意切,说是痴心一片也不为过,这不自然就出了佛堂了?” “当真?” “那还有假?只听说那绛珠果食用滋味甚佳,便铁了心要赢来为昼然兄做糕吃呢!” “那还真是一片痴心啊…” 身旁不知从哪个角落传讨论声,其实他们说话的声音已经很低很小,正常人站在旁边都不一定能够听得清楚,但偏偏卫辞青是练过武的,耳力比寻常人好上数倍,便将他们的谈话内容尽收耳中。 众人正讨论着,骤然只觉得背后一凉,随即如坠冰窖,抬头一看便看见方才毫无反应的丞相大人偏了头,看向某个方向。 所有人登时安静下来,下意识地退后为丞相的目光让开了一条道,最后看向角落的两个人。 卫辞青眸光凉薄又漫不经心,淡声问:“可是御史台许大人家的独子?” 许公子听见自己父亲,登时虎躯一震,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知是怎么得罪了这位贵人,忙点头回答:“回丞相大人,家父正是御史台许清。” “不必紧张,你很好。”卫辞青眉眼淡漠,神色如一望无际的死海般波澜不惊,说完便看了回去,再不看向他。 那样强势的压迫感没了,许公子整个人如释重负,拍着胸脯大口呼气,想起卫辞青方才的话语又后知后觉地大喜过望,丞相大人方才,似乎是夸了他?!! 一时身边新科进士们都看向了许公子,止不住地打量好奇和怀疑,但就是没有一个敢直视卫辞青的。 人群之中,八公主与卫辞青并排而坐,享受着一众世家公子和新科进士们敬重又带着怯意的目光,那场面实在隆重盛大。 他们俩宛如一对金童玉女。 花颜站在人群外,园中的角落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也不想靠近。 二公子跟着卫老夫人拉去各位世家夫人面前露脸,卫老夫人松了一次口大发慈悲让卫昼然将花颜带来已经是万幸,如今在各位世家夫人面前露脸自然是不肯让花颜跟去,便让她自己找一处角落躲着便好。 她不知道在那处看了多久,只知道身旁梅花树枝桠上的雪落了三十三次,前去拜见他们两位的新科进士有十一位,大公子往八公主方向看了十次。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将她同整个园中宴席,甚至同整个世间都隔绝开来。 园中宴席热闹繁华,她冰冷寡言,只有雪陪她。 她仿佛就像是在泥土之中奋力爬上来的卑贱蝼蚁,不受控制地仰望着那一对登对的璧人。 不知过了多久,宴席已经快要结束,各位官员同家眷也陆陆续续离场。 小厮吉祥忙跑过来通知花颜,说是时辰到了,可以回府了。 花颜这才跟着二公子的马车一同回了卫府。 一回卫府,花颜来不及想别的,马不停蹄地为那副观音绣像开始思索。 第174章 花颜姑娘今夜不来 “李嬷嬷,烦请您为我跑一趟,去买最上好的丝线和布帛,是要献给太后娘娘的,定是要尽量名贵些的。”花颜从小妆匣的夹层之中拿出所有的银两,一股脑全塞给了李嬷嬷。 李嬷嬷也是方才听着花颜说了一道,才知晓宴会上的事情,而且从花颜回府的时候,老夫人竟然也反常地开了尊口,只说是花颜这五日之内不用再去伺候二公子,更是不用当差,只要好好地专注于观音绣像一事就好。 李嬷嬷也是聪明人,自然也多多少少从卫老夫人的突然转变看出了此事中的玄机,她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银两,抿唇劝说:“姑娘,此事…您当真要试么?虽说…做奴才的,是要讨主家的喜欢,您身为通房丫鬟要讨二公子的喜欢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此事暗藏杀机,怕不是常人能够参与的啊?况且您攒了小半年才得了这些银两,纵使顶格买最好的丝线,对于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来说也是再寻常不过的,没有什么出奇的。宫中绣娘用的自然都是最好的丝线和绢帛,她们都没办法让太后娘娘满意,姑娘当真要费这个心思么?” “嬷嬷…你也以为我要那绛珠果是为了给二公子做糕吃?”花颜看着李嬷嬷担忧劝慰的模样心中温暖的很,她当真是看多了卫老夫人的佛口蛇心,二公子的口蜜腹剑,如今看见真实的反应和情意都觉得在这个深宅后院中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东西。 “那姑娘所为何?”李嬷嬷拧眉问,实在是不怪她这样想,二公子一回了听雨轩,加上老夫人有吩咐了这五日不让花颜当差,这会子她为了绛珠果要绣观音佛像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丞相府之中,人人都说花颜姑娘为了讨二公子的欢心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去绣那观音佛像。 李嬷嬷虽然知晓花颜历来对待二公子的态度,但整个大景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绛珠果虽然罕见珍稀,就是传说因为食用能益寿延年,其他用处便没有什么,这才让她不得不做此猜想。 花颜抿唇一笑,对着李嬷嬷解释:“也不怪嬷嬷会这样想,从前我也只知道绛珠果食用方可益寿延年,并无别的什么用处,就那益寿延年还是传说之中的,不知是真是假。加上绛珠果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结的果子还寥寥无几,难养时间花费长收效却甚微,也正是因为此,整个大景国没有人愿意费时费力去大肆种植。但我从前在家时,曾在一本医术杂谈中看见过,绛珠果别的功效虽不明显,但是对于治疗喘鸣确有奇效,我那幼妹乃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喘鸣之症,如今虽是稳住了,但也是日日用汤药养着,身子跟同龄人早就比不了。不瞒嬷嬷所说,那郎中早就下了医嘱,若是这样下去,怕是活不过我这个岁数。如今有这样的机会,我怎能放过?若是嬷嬷能,嬷嬷会放弃么?” “奴婢…定然不会。若是再来一次,纵使只有一丝希望能换回女儿,奴婢便就是舍出这条命也值当。”李嬷嬷听着花颜的话,似乎实在想起了自己那早夭的女儿,如今听着花颜的诉说不免多了几分感同身受,一时之间也是实在不忍心说出什么劝阻的话语。 花颜笑着道:“我知道嬷嬷是担心花颜,只是这世间总有些东西,是能够战胜恐惧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母亲和妹妹给我的坚定。” 是。 这世间情爱,永远不止男女之间一种,有些情爱能坚持得更久,比如亲情,友情。 不管是哪一种,爱便好似突然生了软肋,也成了盔甲,于血肉之间疯长出勇气。 “好,奴婢这便去为姑娘买,只是姑娘若是想在太后娘娘面前崭露头角,光在绢帛和丝线上用心是不够的。”李嬷嬷说完,便转头去了。 花颜心中自然也明白,不管是多么贵的丝线和绢帛,她能够买得起的,在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夫人小姐和太后娘娘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最重要的是,佛缘和诚意。 纵使太后娘娘只是为给八公主赐婚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好歹她也尽力了。 桑桑其实已经劝过她一回,说她这是费力不讨好,明知道没可能的事情非要浪费心力去试试,说她是倔牛一样的脾气。 想起桑桑,花颜便有些忍俊不禁,桑桑那小姑娘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得那样不理解,实则听说她铁了心要做,便转头为她准备物什去了,嘴里还说着不该不该,看得花颜是心中温暖又好笑。 另外一边。 春闱科举结束之后,卫辞青便回了丞相府居住,不再前往别院了, 此时,大公子正带着行之和朔风一同回了府,照例他在书房看折子,行之与朔风在院外守着。 月明星稀,实在难得是一个不下雪的好天气,院外积雪深深。 朔风一步一个脚印在雪地中来来回回地走着,手中抱着剑看向一旁的行之问:“我怎么觉得,公子今日从宴席回来了之后情绪便有些不对呢?” 行之靠在朱漆实木柱子上,抱着手臂懒洋洋瞧了朔风一眼,“难得啊,连您老人家都看出来了,那就不是有些不对了,瞧着吧,不出两个时辰,公子必定让我们前去请人。” 朔风半信半疑地看着行之,随即没出片刻,便听见房中传来自家主子的声音,“传膳。” 朔风还以为被行之说中了,明显眼睛瞪圆了一瞬,听清自家公子说的话立马又反应过来,看向行之不信道:“我还真以为你神机妙算呢,叫我们传膳呢!哪里是要去请花颜姑娘。” 行之闻言,看着朔风一脸不信又自信的模样,心道这莽夫没救了,但脸上挑了挑眉,不怀好意道:“可要下注?若是一个时辰之内公子未曾让我们去请花颜姑娘就算我输,反之就是你输,一个月的月银做赏钱怎么样?怎么着,堂堂暗卫第一高手,不会不敢吧?” “赌就赌!”朔风直脾气没心眼,哪里是行之的对手,被他随便激了就忍不住答应了。 行之带着朔风传膳,朔风瞧着自家公子那漫不经心擦拭手的模样,哪里像是半点情绪不对的样子,心中一时越发有了底气,挑衅地看了一眼行之。 行之摇了摇头,紧接着便瞧见自家公子淡定地将一旁的象牙筷拿起,淡声问:“去请她。” 一时,行之和朔风两人神色一变却又各不相同。 朔风实在是有些始料未及,气愤地看向一旁的行之,行之则是淡定挑眉,同时应声:“属下这就去。” 许是听行之应声片刻,行之和朔风都没有动作,卫辞懒散地抬了抬眼皮,慢慢悠悠地看向他们,一言不发,两个人却吓得逃似的跑了。 不出一炷香,行之和朔风便从听雨轩回了苍梧苑。 行之进书房时,敏锐地发现桌案上的菜都未曾动,自家公子更是拿着折子正襟危坐地在满桌菜肴面前。 一时,行之便感受到了压力,本来还想在房外思索片刻,谁知道还没想出来便被朔风推了进去。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和动静接近,卫辞青才从折子上抬起了眼神,也将折子合上放在了一边,眸光幽凉地看向行之,像是等着他的回答。 行之是没请到人,此时看见自家公子如此一脸正色,登时被那幽幽的目光盯得有些退缩之意,硬着头皮答:“回公子的话,听雨轩那边说,花颜姑娘这几日要专心绣观音绣像,是得了老夫人的特意准许的,今夜怕是无空前来了。” 说着,便察觉到书房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之中,房中所有伺候的小厮都是下意识地压住了呼吸的声音,生怕大声呼吸触怒自家公子,成了出头鸟。 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听见碗筷轻碰的声音。 行之正紧张着,心道就算赢了也不跟朔风赌了,早知道是这个结局,他还不如让朔风赢呢,最多也就是给他一个月月银的事儿,总好过承受主子的怒火要好。 谁知道头顶就传来了碗筷似有若无的碰撞声,他心头一惊忙抬头,却发现自家公子听见花颜姑娘今夜不来之后,竟然是罕见地自己用膳的…甚至神色中看不出半分怒气,就仿佛一早就知晓了花颜姑娘今夜不来,而且也没有不悦。 事出反常必有妖。 偏偏行之也不敢问,忙起身到了公子面前布菜服侍。 谁知道他刚夹起来的菜,还没放到主子的盘子里,又听见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再一看—— 好好好,吃完了! 卫辞青从朔风手中接过帕子,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一般,淡漠地扫了旁边的行之一眼:“愣着做什么,撤了。” “主子……”行之看着自家主子那样云淡风轻又漠不关心的模样,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偏偏对上主子那双凉薄幽冷的眼,他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从前一听说花言姑娘却伺候二公子了,便马不停蹄的从别院赶回了府中。 如今听见花颜姑娘不来,怎会这样的平静?简直反常。 偏偏自家公子就那样淡漠的瞧着他,那漠不关心的眼神就仿佛在问“又如何?” 行之便也只能退下去了。 可让行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花颜姑娘不止今夜不来,甚至连接下来两天也都未曾来,去听雨轩那边问,都被李嬷嬷婉拒了。 另一边,李嬷嬷也犯着难。 看着从外面回来,满脸气愤的桑桑,背着背篓气得俏脸通红,愤愤不平地同李嬷嬷骂道:“嬷嬷,那些厨房的人也太过分了!如今瞧着二公子不召姑娘前去侍候,偷偷摸摸在厨房中说着花颜姐姐的闲话不说,我去要炭,那些个刁老婆子竟是一点都不肯给,还说什么花颜姐姐就是一个丫鬟,充其量是二公子房中的大丫鬟,如今公子不召她伺候,那她就同她们没什么区别,都是这卫府之中的奴才,奴才要什么炭火,冷就多穿几层衣服,多用棉被裹着挨一挨也就过去了。” 李嬷嬷早已经料到,一则是因为花颜的身份太过特殊,虽说二公子宠爱花颜,但花颜姑娘毕竟不是妾室,只是个通房丫鬟,那几个婆子说话虽然难听,但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加上花颜姑娘又性子柔和,始终不如红豆那样盛气凌人,这深宅后院中多得是欺软怕硬的刁奴,性子太好说话便就有不易好歹地谁都想要踩上一脚。 她抿唇,轻声安慰桑桑:“姑娘低声些,莫要让姑娘听见了,姑娘如今正忙着观音绣像,到如今已经是两日没合过眼了,就莫要让她跟着白费心思了。” “嬷嬷,我就是气不过。”桑桑气得把篓子放在旁边,虽然气愤,在听见李嬷嬷的嘱咐之时,也是瞬间压低了声音:“若不是我死活不肯,差点同那几个又老又刁的婆子打起来,那管事的曹嬷嬷才不会分炭火给我们。那曹嬷嬷更是黑心肝的,她们自己坐在厨房嚼人口舌的时候,烧得炭火那是顶好的精炭,我也没看她们心疼。结果一说要给我们炭火,就开始装模作样,说什么如今府中炭火不够,今年冬日实在寒冷,要先紧着几位主子,说过来说过去就是不愿意给,最后就给了这么一小篓子,别说过冬了,怕是撑三日都够呛。” “那曹嬷嬷我识得,此事怕是没那样简单。”李嬷嬷闻言,沉吟道。 一则老夫人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自然不会不知晓这事,没有派人前来解决…那态度就很是模糊了。 二则卫老夫人说着是赏罚分明,不让人抢了花颜姑娘的功劳,但实则她们几人都心知肚明,此事九成九是只有责罚没有功劳的。 但在那一群不知道情况,又没什么脑筋的蠢才眼中,就是花颜姑娘捂住自己的天大功劳,不肯让她们沾光。 而卫老夫人此事就是要抬举花颜姑娘。 自然轻而易举就能让那些蠢才嫉妒老夫人和二公子对待花颜姑娘的好。 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如此道理。 第175章 手炉太冷了,你送去给她 桑桑想不了那样多,骂骂咧咧说完了一番话也算是发泄完了,搓着手鼻子都被冻红,朝窗边瞧了一眼:“花颜姐姐怎么样,可曾绣完了一半?” 李嬷嬷闻言无奈又心疼地看着窗中花颜纤细的身影,摇了摇头叹着气:“哪有那样容易?太后娘娘一共就给了五日时间,花颜姑娘整整两夜未曾合过眼,炭火又不够,夜里冷得很,我今日进去看的时候姑娘手上都生出了冻疮,那好好如水葱般的手,如今是起皱发红还肿了起来。这夜里加上烛火又昏暗,姑娘的眼睛再好也经不起这样耗,更别说姑娘身子本来就弱,今日若是还不肯睡,怕是明日就要晕过去了。” 桑桑又是气愤又是心疼,红着眼眶道:“嬷嬷,我们俩都还能受得住这寒冷,炭火先紧着姐姐用吧!那冻疮我从前也一到冬日也长,又疼又痒更是煎熬痛苦,好在我娘亲特地为我在一个名医那儿求了个方子,将所需要的药材制成膏子涂抹在手上,便能治好,我还记得那方子,我这就去寻府医,不行就去府外的济善堂。” “诶,雪天路滑,姑娘放心。”李嬷嬷看着桑桑急三火四的身影,忙不迭地嘱咐,又将那一小篓子的炭火收了进去,忙给花颜换炭火去了。 “姑娘,休息会儿吧,您这样熬着,身子怕是扛不住,眼睛也扛不住啊!”李嬷嬷一边换炭火,一边劝说。 “嬷嬷不必担心,我有分寸,这房间中也冷,嬷嬷不用陪我挨着,这大冷天早些回房休息吧。”眼睛实在干涩难受,可观音绣像只完成了三分之一,花颜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 她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角,又捏了捏眉心,活动着自己的手,努力让发冷的手在寒冷的环境中不要变得僵硬。 下一刻,换的炭火燃了起来,谁知竟开始从那炉子中冒出灰烟,登时花颜只觉得眼前一花,本就干涩难受的眼睛,如今更是下意识紧闭着,眼睛里炝辣得难受极了。 “姑娘!”李嬷嬷方才未曾仔细看,如今看见花颜如此反应瞬间明白过来,先是将那枚烟炭夹出来扔出院子去,又仔仔细细地将这篓子中的炭火翻了个遍,心道,好一个曹嬷嬷,这炭火本就给的极少,竟然在里面混了一半的烟炭。 面上用一层精炭盖在上面,实则下面全是烟炭,她方才未曾一个一个地仔细看,想着快加炭火,竟然夹了一枚烟炭进去。 李嬷嬷先是到了花颜身边,忙拿着丝绢沾了水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至极,看着花颜微白的脸色更是轻了不少,生怕弄疼了她。 好在李嬷嬷反应及时,及时灭了那炭,帮她吹了吹眼睛,不一会儿花颜便能重新睁开眼睛了。 不睁还好,这一睁李嬷嬷瞬间看见了花颜布满了猩红血丝的红眼眸,是因为被方才熏的,也是太久未曾歇息。 “姑娘,您快休息吧,纵使时间紧了些,但姑娘也不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啊!此事本就机会微妙,成与不成也不是姑娘决定的,姑娘只需要尽力便可,怎的能如此豁出命去?”李嬷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难得对着花颜严肃起来,“纵使姑娘时间不够,每日也要睡上几个时辰,再不济少睡一两个时辰也就是了,可万万不能整宿整宿地不合眼,纵使姑娘的身子受得住,怕是姑娘这双眼睛都要熬瞎了去。那时纵使有了绛珠果也不顶用,反而还会让家人担心。” 花颜拗不过李嬷嬷,但也知晓她是心中实在担心,一时很是窝心,笑着应答:“听嬷嬷的,只是现下天色还早,再过两个时辰我便睡。” 李嬷嬷也是真的拗不过她,叹了口气:“那姑娘在此处等着,奴婢去厨房换些好的炭火来,若是冷了便进被褥窝着,莫要叫自己冷着。” “好。”不知怎么,李嬷嬷不厌其烦地交代,花颜半分不觉得烦躁,而是在这寒冷的冬天之中,生出无数暖意。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母亲李氏,从前在家中,母亲也总是会这样担心她,不厌其烦地嘱咐她。 李嬷嬷嘱咐完了之后,便提着那小篓子的烟炭去了厨房。 花颜便独自坐在厢房之中,在四盏烛火的映照下,一点点继续绣观音像。 窗外传来呼呼呼的风声,总是门窗都关着,但因着在烧炭也自然不敢全部关死,总是有些许冰冷刺骨的寒风从缝隙中钻进来,本就不暖和的厢房之中,炭火灭了大半,寒风一吹别提多冷了。 偏偏花颜不觉得,她满心满眼都想着要尽早将这观音绣像绣好,手上的冻疮又疼又痒,宛如有无数只蚂蚁在她的手上不停地啃咬。 寒冷,疼痛,煎熬,却充满一往无前的勇气,这便是花颜来到卫府过的第一个年。 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好时光。 另一边。 行之和朔风就眼瞧着自家公子的脸色越来越差,周身气势也一日比一日更冷,更是吃的一日比一日更少,说话也越发少了,从前一日还能同他们说上个七八句话,如今除了用膳时能听见一句传膳之外,便也听不见旁的什么。 眼瞧着苍梧苑中气压越来越低,幸好这几日年关,正值公子休沐,否则怕是朝堂上有有人要当出气包了。 行之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家公子这同花颜姑娘两个人又是闹了的什么脾气,明明宴席前一日还好好,一出了宴席上的事情之后,便又变成了这样。 甚至这两人连一句话都未曾说上,你说吵架闹别扭吧,好歹你得说话才能吵架,这明明一句话没说上怎么又别扭上。 眼看着今日是大年三十,其实按照规矩,是要阖府一起过的,也就是卫老夫人和两位公子一同,但卫辞青向来不去,便带着苍梧苑中的下人分开过了。 公子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行之倒是想去请花颜姑娘,怕公子不允,又怕花颜姑娘不来,顶着死气沉沉的低气压是一个头两个大。 整个卫府,乃至整个景国哪处不是张灯结彩,热闹喧哗。 偏偏就是苍梧苑中,屋檐挂满了大红花灯,又贴着大红窗花,就连苍梧树的枝头上都挂着大红剪纸。 看着倒是喜气洋洋的,一众下人们也遣散了,这两日便不用他们当值,回去同家人团圆了。 一时死气沉沉的苍梧苑,越发没了人气。 只是中午,大公子听见花颜姑娘还在偏院之中绣观音像时,神色便阴沉一片,行之和朔风以及一众暗卫都是不敢轻易开口,深怕当了出头鸟。 偏生公子又什么都未曾做,只是将手中的砚台砸在桌案之上,来了一句:“她就当真对卫昼然如此上心。” 明明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下一瞬桌案上的那方乌金砚台应声而裂,吓得行之和朔风带着一众暗卫齐刷刷抖了三抖。 行之是知道,公子这几日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此刻谁去谁死,一众拿着刀剑的暗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平日看着那样可靠雄壮,这时候偏偏是没一个人敢上去冒头说一句话。 良久,才看见自家公子起身,到了行之面前,冷声道:“去听雨轩。” 行之和朔风这才骤然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对视一眼,但没时间留给他们犹豫,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照主子吩咐做就是了。 行之忙不迭上前将鹤氅拿来,为卫辞青披上:“公子,天这样冷,还是穿多些再出去吧,莫要染了风寒。” 卫辞青未置可否,只是任由行之倒腾,神色和眸色都在沉默之中一点一点地变得凉薄又冷漠起来,松开手中砚台之时,已经被锋利的边角伤了手,满是鲜血。 行之一瞧更是大惊,可此时也万万不敢说什么话,只能忙不迭将公子掌心的鲜血擦拭干净,正欲为公子包扎之时,却被自家公子拂开了手。 卫辞青大步流星地出了书房,行之愣了一瞬,忙不迭照顾着朔风跟上去,其他暗卫便吩咐他们先下去休息,今日过年,总不好让大家都空等着。 卫辞青踏进花颜的偏院时,府中正好响起焰火燃烧绽放的声音,想来是卫昼然和卫老夫人了。 他一步步走进小院之中,鞋靴落在纯白的积雪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偏院之中一个人都没有,甚至大红花灯和窗花都没有府中旁的地方多,只有在最墙角的那口井上贴了张大大的红福字。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焰火声,不止丞相府,整个京城之中都在燃放焰火,混合着孩童兴奋又无忧无虑地嬉闹声,实在是再热闹不过。 和眼前安静静谧的小偏院子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衬得这本就简陋的偏院越发荒凉落寞。 就如同是无人问津的佳人,独坐于无人可知的角落,静谧又苍凉地度过这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节。 卫辞青带着行之和朔风进了偏院,到了厢房前,行之正欲开口通报一声,谁知还没开口就被卫辞青扬手制止。 行之和朔风这便懂了,不仅不敢开口,更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甚至连习武之人的内力都用上了,就是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卫辞青站在窗边,看着眼前窗纸上映出的那道纤细身影,其他地方一动不动的,只有手上的动作不停,时不时地拉出一条极细的黑影,想来应该是在刺绣。 这偏院中实在是冷,人气一闪就越发冷了,卫辞青手中抱着手炉才觉得好些。 他就那样站在窗边看着,明明看不清楚里面的人儿究竟是何场景是何模样,他也就那样眸光幽幽地看着,就仿佛…在等着花颜通过窗户上的人影发现他的存在一般。 行之和朔风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屏气凝神地站在自家公子身后等着。 直到不知站了多久,自家公子终于又动了。 卫辞青朝厢房门口走了一步,行之立马反应过来,三步化作两步上前,抢在大公子伸手之前,轻轻将门推了开来。 卫辞青倒是未曾看他,只是迈步进了厢房之中,留着朔风和行之在外面等着。 他进了厢房,便看见了那坐在屏风后刺绣的人影,好在那屏风是木质雕刻镂空的,能够通过空当看见里面的人在作何。 偏偏花颜一心专注着绣观音像,她此时本就是屏气凝神,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观音绣像,更是忍着满身的疼痛,哪里还有那样敏锐的感知力,就任由卫辞青在屏风前站了好久也未曾有半分发觉。 卫辞青眉眼深沉又凉薄,眸光幽凉阴鸷地盯着那屏风后的人,神色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花颜一直刺绣,卫辞青就站着看着许久,发现那小丫鬟当真是一点都发现不了他。 烛火摇曳之下,她的侧脸那样清秀柔和,甚至卫辞青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几分从前从未有过的坚定,就像是她非要将这观音绣像在五日之内绣出来一般。 意识到她的不同,都是为了卫昼然,卫辞青不知怎么便生出几分疯狂又偏执的念头。 她越是认真越是坚毅,卫辞青就会越发想到初见时花颜说的那句话。 “奴婢对二公子,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昭昭。” 从前他以为也不过如此,偏偏眼下看着花颜如此,他才真正意识到她这番话的厚重。 一阵寒风吹进,屏风后的人儿像是被冷得不清,猛打了一个喷嚏,随即又像是维持一个动作久了,伸手揉了揉手,随即揉了揉眼。 卫辞青这便看清了那双他向来爱不释手的柔荑,眼下已经成了怎样难看的模样。 为了卫昼然,就为了一个卫昼然? 卫辞青甩袖便出了厢房大步流星地出了偏院,看得行之和朔风始料未及又只能连忙跟上。 刚出偏院门,便撞见同府医讨药的桑桑。 “公子…”桑桑要行礼,却被卫辞青抬手阻止。 卫辞青眉眼冷淡凉薄:“只当今日未曾看过本相。” 说着便带着行之和朔风大步离开。 留着桑桑在原地摸不清头脑。 一回苍梧苑,那一众方才轻松下来正在饮酒放松的暗卫们瞬间吓得虎躯一震,歪歪扭扭地酡红着脸颊在一旁笔直地站着。 直到发现自家公子未曾看他们一眼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行之跟在后面,刚跟着进了书房门,迎头就是那件鹤氅朝他扔了过来。 吓得行之手忙脚乱地接住,紧接着手炉也扔了过来。 “公子…您莫要气坏的身子!”行之一边手忙脚乱地接着扔过来的东西,一边开口劝说。 卫辞青危襟正坐在书案面前,阴鸷地盯着怀中抱满了东西的行之,嗓音冷硬如刀:“你如今选东西的眼光是越发不行了。” 行之登时吓得原地站的笔直,小心翼翼地开口:“公子…” “那手炉太凉了,给她送去。”卫辞青神色阴晴不定,沉吟了许久才开口,满眼森冷愠怒地盯着行之。 第176章 家宴,挑选绣像 行之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家公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倒也不是因为他骤然变得迟钝。 只是自家公子这模样看着,下一瞬间能将整个丞相府掀了,怎么会有说出这样嘴硬心软傲娇的话。 别说从前没有见过公子这番傲娇的样子,在花颜姑娘出现之前,甚至都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的将公子惹到动怒的地步。 难得,实在是难得。 行之抱着怀中的东西,试探着问:“您是说…给谁送过去啊?” 其实他是有几分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公子正在气头上,若是有个意外,那可就是要被公子剥层皮的事儿了。 “给那个小白眼狼送过去!”卫辞青冷声回答,随即抬眸幽冷地盯着行之。 只把行之盯得心虚低头才算放过了他。 随即行之便看见自家公子,来回踱步,一步一步又重又快像是在独自烦躁,又像是想要发泄出来,如同孩童赌气一般停了步伐,随即转身看向书房中挂着的那一副胸膛。 乃是他自己亲手书写的一副书法,赫然一个大字:静! 卫辞青眸光幽冷阴鸷地盯着那个静字,就仿佛是这副书法惹得他满肚子的不悦。 静是静下来了,偏偏书房中气氛越发沉重不堪,如同万丈泰山般压在行之的头顶上,实在让他有些汗颜。 他的天爷啊,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花颜姑娘不来不悦,去看了花颜姑娘若无其事漠不关心地进去,冷着脸出来,那眼神仿佛能在无形之中轻易取人性命一般。 偏偏主子这副一个字不说的死气沉沉模样,才真正让行之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不安紧张。 “主子…那属下现在便给花颜姑娘送过去?”行之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抱着手里的东西不知所措,偷偷看了自家公子的背影好几眼又忍不住开口:“这鹤氅…” 房中静了片刻,行之才听见自家公子沉声吐出几个字:“甚丑,也扔给她。” “公子…这鹤氅乃是皇上御赐,转手赠予旁人怕是…冒犯圣意啊?”行之低头瞧了瞧手中的鹤氅,心中顿了顿,这鹤氅如何重工精细,公子不会不知道,乃是皇上钦赐,丑?哪里丑? “本相说给她就给她!”卫辞青语气阴沉凛冽,半分不容旁人置喙。 没等行之反应过来,便听见自家公子开口,“那个更丑,也扔给她!” 行之闻言,忙抬头看向面前的自家公子,只见自家公子眸光幽沉地盯着一旁的紫貂皮披风。 行之骤然反应过来,哪里是什么丑啊美啊的,自家公子是实用派,从不在乎物件是美是丑,更何况这些东西都是顶好顶贵的,哪里会有什么丑字一说,只不过是公子此时口不应心罢了。 “是,属下知道了。” “还有这个,熏的本相眼睛疼,一同送过去。”卫辞青又偏头看向房中央的镂空三节罩三足铜熏炉,神色已经冷硬微沉。 “是,属下这便去办,还请公子息怒。”行之已经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试问这卫府丞相用的东西哪里会有差的,不管是好是坏,反正就是公子说的东西一律给花颜姑娘送去便是。 明明说了要去办,但行之说了话却没有动,而是依旧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家公子。 卫辞青许是察觉到行之没有反应,偏头如刀般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或许…公子还有看不顺眼的东西,属下一并给花颜姑娘送过去。”行之如实说。 殊不知,卫辞青不怒反笑,唇角的笑容瞧着便旁人背后生凉,“不如…将你也送去听雨轩,去做她的奴才可好?!” 行之这瞬间便吓得虎躯一震,心知自家公子是恼羞成怒了:“属下知错,说属下这就送东西去听雨轩!” 说着,行之不敢停留片刻,转眼就出了书房之中,忙指点着几个暗卫将要送过去的东西准备好,悄无声息地送去听雨轩花颜姑娘的偏院之中。 在整个京城都沉浸在无边无际的热闹与嬉笑之中,花颜的偏院之中却是安静至极。 李嬷嬷好不容易在厨房讨了些好炭火,和桑桑达成了一致先紧着姑娘用。 厢房中的火盆燃着炭火,花颜在专心刺绣,李嬷嬷和桑桑便在屏风外守着花颜,陪着她一起。 生怕打扰了花颜,两个人都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 只有木炭燃烧的声音,李嬷嬷和桑桑围在火盆边,夜色深了没过多久便昏昏欲睡。 直到骤然从院子中传来踩雪的嘎吱声,由远及近,听着还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已经入夜这样久,恐怕突遭歹人,李嬷嬷瞬间惊醒,看着一旁差点睡着的桑桑也被惊醒,下意识就要说话,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突然出声吓着花颜姑娘,随即自己起身去了房门边。 李嬷嬷贴着房门听着外面院子之中的动静,除了一些脚步声,还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房门便从外面被敲响—— “属下为花颜姑娘送东西的,还请开门。” 好在行之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的,李嬷嬷下意识地往屏风后看了一眼,见花颜未曾听见,全心全意地在刺绣,未曾注重到异样,她才放了心。 李嬷嬷招呼着桑桑过来,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同桑桑一起出了门,便瞧见行之带着三四名暗卫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前来。 李嬷嬷生怕他们惊着房间中的人,忙交代:“姑娘此时正是专心致志的时候,还请各位都低声些。” 行之和那几名暗卫也都是知晓的,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音,同李嬷嬷道:“眼下天寒又是过年,公子吩咐属下来给花颜姑娘送些东西。” “多谢公子惦记我们姑娘。”李嬷嬷神色未变,瞧着最是稳重周全:“还请几位将东西都放在堂中吧,有劳几位侍卫。” “无妨,都是听命行事罢了。”行之笑着道,便转头让他们几人都将手中的东西搬了进去,看着一样样的赏赐如同流水一般进了堂中,他忍不住同李嬷嬷道: “能让主子口不应心,明明带着气还能惦记着冷不冷的,你们家花颜姑娘还真是头一遭,属下跟在公子身边当真是头一回瞧见。莫说是那上号好的炭,什么镂空三节罩三足铜熏炉、皇上钦赐的鹤氅和紫貂皮外套,手炉汤婆子和各种吃食,都是主子吩咐了送来,可见他对花颜姑娘的上心。” 只是…主子太特殊了,以主子那样的心境何时才能意识到自己对于花颜姑娘的情意远超旁人。 李嬷嬷心中大喜,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笑着答:“姑娘自然也是惦记公子的,只是此回这观音绣像一事十分重要,而且那绛珠果也对花颜姑娘的意义非凡,还请侍卫同公子说说,姑娘不是有意惹怒公子的,都是情有可原。” “诶,也是。”行之闻言,以他对于花颜姑娘的了解,性子那样柔和,纵使同公子闹了脾气,也是不会轻易惹恼公子的,生气时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实在是水一般娇柔的人儿。 说着,行之也未曾多说,带着暗卫回苍梧苑回话去了。 “李嬷嬷…”桑桑看着行之送来的东西,惊喜地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下意识便有些控制不住声音,那三个字一蹦出来便回过神,立马压低了声音,同李嬷嬷道:都有,炭和吃食还有衣物都有,那炭还是顶顶好的炭,这样花颜姐姐再也不会熏着眼睛了。” “太好了,有了这些东西,我们也算是能够好好过个年了,先给姑娘披上衣物。”说着,李嬷嬷便抱着那那件鹤氅进了厢房,动作轻柔小心地到了屏风后,轻轻地将鹤氅披在花颜的肩上。 宽大的鹤氅便能花颜整个纤细的身子全数拢起,一瞬间浑身的暖意也逐渐生了起来。 花颜正在专心致志地刺绣,一股熟悉的冷竹香便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鼻尖,让她有些昏沉的头脑渐渐变得清醒起来,她再一看便发现自己竟是身披鹤氅。 花颜下意识便觉得眼熟,加上鹤氅上实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她抬头看向一旁的李嬷嬷问:“嬷嬷,这鹤氅似乎是大公子之物?什么时候公子竟然来过么?” “姑娘莫要紧张,是方才行之侍卫带着人送来的东西,说是要为姑娘驱寒的,还有这个。”李嬷嬷将手炉塞进花颜冰冷又生了冻疮的手里。 “果真是公子,只是如今我实在是抽不开身,旁的什么东西也就罢了,我一个奴婢怎能用公子的衣物御寒?况且公子这鹤氅看着便知道做工精细不凡,定然不是凡品,花颜更是不敢用了,还请嬷嬷替花颜还回苍梧苑吧!”说着,花颜手忙脚乱地将手炉放在一旁,忙不迭想要将身上的鹤氅拿下。 李嬷嬷却是阻止了花颜:“大公子是什么人,是什么气性,难道姑娘还不清楚么?大公子既然吩咐人将这些东西送过来,必然就不会有我们送回去的道理,就算是送回去了怕是更会惹怒大公子。姑娘眼下就莫要管那样多了,先将眼下的事情解决才是,等绣完了观音绣像,姑娘再去向大公子解释不迟。” 花颜扭头看了看肩上的鹤氅,又瞧了瞧手炉,犹豫了片刻便点了头,同意了李嬷嬷的说法。 其实花颜越绣便越是心中没底,明明不管她多么用心多么努力,不管她绣出来的观音像有么的好,都是争不过八公主了。甚至她送上去的观音绣像可能太后娘娘看都不会看,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忧和惧怕。 担心自己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惧怕自己拿不到绛珠果去救容儿,也许…还是她忍不住对此事存了些许的希望。 又许是她深埋在骨子和心里的那一些仅剩的执拗。 也不知道为何,那熟悉的冷竹香钻进她的鼻尖,鹤氅拢着花颜,那冷竹香也将她整个人都彻底包围起来,就仿佛大公子就在此处,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中,给她一股无端而生的底气和勇气。 就仿佛是…一直在风雨之中不停飘摇流浪的芰荷,只能在那满城风雨之中随波逐流努力地保全自己,突然就有了主心骨,将她在风雨中不得已而弯下去的脊梁重新支撑起来。 许是抱着手炉那热气很快将她快要冻僵的手指暖热,又许是心中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底气,花颜再次拿起针时,动作轻快坚定了许多,连脸上都出现了浅淡的笑意。 同时她心里也打定了主意,等到将观音绣像交上去之后,便第一时间去苍梧苑向公子解释,要好好感谢公子。 暖和起来,李嬷嬷和桑桑又怕花颜夜里会饿,在桌案最旁边放了一碟子花颜最爱的海棠糕。 原本花颜知道她们俩是想要陪着自己,但是好不容易有的清闲时刻又是大过年的,也不好意思让她们俩百无聊赖地守着自己,想要她们俩先睡的,只是李嬷嬷和桑桑怎么都不肯,说是本就是要守岁的,纵使不等她,今夜也是不能早睡的。 花颜拗不过她们俩,最终等着府中新年第一声撞钟声响起,伴随着热闹的焰火声,她看着歪在屏风便快要睡着的李嬷嬷和桑桑,索性先将绣像放在一边收好。 再将两个人轻拍醒过来,拉着两个人一起睡,李嬷嬷和桑桑这才肯。 接下来的三日就过得极快了,大年初三是太后娘娘定下的日期,因着初四初五太后娘娘要带着皇后娘娘和八公主前往相国寺祈福,所以初三那观音绣像必须送上去。 花颜这三日紧赶慢赶,一日只睡了三个时辰不到,才终于将观音绣像绣得完成,又央了二公子将观音绣像呈上去,她这才放心了些。 纵使身子疲累,眼睛经过这几日的熬也变得很是干涩难受,但花颜结束之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带上帏帽独自前往了苍梧苑。 只是刚刚进了苍梧苑,便发现大公子,同行之朔风都不在苍梧苑,问了院中伺候的小厮才知晓,大公子带着行之朔风进宫赴宴去了。 另一边。 卫辞青确然是带着行之与朔风进宫赴宴,但是同之前的阖宫夜宴不同,今日的宴席只是太后娘娘安排的家宴,除了帝后皇子公主之外,还请了几名皇上看中的臣子,第一位便是丞相卫辞青。 第177章 不知辞青意下如何 “今日,乃是家宴,几位爱卿不必拘束,随意便可。这春闱科举提前一事落下帷幕,朕心中也算是了却一桩大事,只听说…金科状元许清玉和宁爱卿的千金已经定下婚约,等开春暖和了便要成婚了?”皇帝自然高居首位,脸上难得带上些浅淡的笑意。 这位宁大人,乃是出身永宁伯爵府的宁大人,战功赫赫的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宁方泽,大景国的文官地位要高于武官,加上百年来大景国国力强盛,周边没有小国敢随意进犯,战争少了,立大功的机会自然也跟着少了,武官能晋升为正二品已经算得上是武官之首了。 宁方泽因着常年在军队之中,日日操练兵马练武,面色黝黑身形魁梧高大,听见皇上的话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老脸一红看着帝后答话:“回皇上,微臣小女您也是知道的,性子率性也粗鲁了些,从小习武,从小就爱舞刀弄枪,行迹更是直接风火,同寻常的官家小姐是没得比的。不如寻常那些大家闺秀们规矩守礼,也不如她们听话安静,从小那是闯祸不断。如今眼看着年过二十还没个提亲的人家,微臣和贱内为了小女的婚事那是担心得焦头烂额的,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此事说起来还是微臣沾了皇上的福气才是。那日阖宫夜宴,皇上有心要为新科进士们许配姻缘,谁知道小女那日莽撞,冲撞了新科状元,这一来二去的竟也不知道是怎么看上了眼。微臣那不争气的女儿一见新科状元就安静得不行,活……活像个说不出的鹌鹑,也规矩了,也记得礼法了,那许家清玉是个性子柔和又海纳百川的君子,倒是能够包容小女的脾气,这便就订了亲。” 辅国大将军这一番话说得是爽朗直接,带着武将独有的爽快和不拘小节,说话也不如文官那样含蓄的,和他那黝黑的面庞和手上的粗茧子十分和谐。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终于把闺女嫁出去的老父亲,终于不用再日日为女儿的亲事担忧,也满意于未来女婿的才学,没有半点别的心思。 偏偏在场的人,皇帝皇后和太后和卫辞青谁又是简单的? 这对话从皇帝问话开始就注定不是字面上那样简单。 宁方泽乃是出身永宁伯爵府,自己战功赫赫不说,永宁伯爵府也是世代簪缨的高门大户,十足十的显贵人家,比上卫府也是不遑多让的。 他自己更是位至辅国大将军,和在场另外一位武大人乃是当朝武官之中官职最高之人,只是武大人的出身便比不上这位宁方泽大人,可见辅国大将军也实在算得上的是武官之首。 新科状元同伯爵府的嫡小姐结亲,未来岳父更是当朝武官之首辅国大将军,若是两方是刻意拉拢,那便隐患巨大,很容易生出党派之争。 没有哪位皇帝会容忍朝堂中结党营私,这位皇帝自然也不例外,方才那番话便是试探了,若是辅国大将军回答中出了一丝纰漏,迎接他的便是皇帝数不尽的疑心和忌惮。 也许会有人凭着姣好尊贵的出身平步青云,但没有人能够纯粹只凭借出身爬上青云顶端,且稳稳当当地坐了这样多年。 辅国大将军虽是武将,却不是个直肠子只知道行军打仗的武将,否则就算他年纪轻轻凭借战功坐上了武官之首的位置,也根本是坐不稳的。 面对皇上的试探,他刚才这番话就说的极好,既清楚地解释清楚来龙去脉,也有效地减少了皇帝的戒心,可谓是面上不拘小节,实则滴水不漏。 只是如今皇帝不说话,也没人敢轻易说话。 几位皇子都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局势,不敢轻易开口。 卫辞青则是漫不经心地听着,眸光淡漠地瞧着,仿佛意识不到宫宴上的紧张气氛。 他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的袖口,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袖口那帕子的一角,动作又轻又慢,似是在沉思,又似一位作壁上观的旁观者。 宫宴静了片刻。 “皇帝,今日是宫宴,就莫要说朝堂上的那些事儿,也让他们都松快松快。”率先开口打破宫宴气氛的是太后娘娘,她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手中盘着一长串檀木佛珠,笑眯眯地看向皇帝道:“你瞧瞧,明明方才说了是家宴没有外人,你这一句话问出来,他们一个个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有个家宴的样子,都听哀家的,今日便不许再议公事了,天大的公事你们明日去朝堂议论去。” “是儿子的错。都听母后的,今日不谈国事。”皇帝带着笑道,大手一挥。 几位皇子和三位官员自然没傻到真的松快下来,静静待着太后娘娘开口。 方才太后娘娘那样说了,定然是有旁的事情要说。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宫女和太监将两幅观音绣像抬了上来。 太后娘娘只是轻飘飘地瞧了一眼,随后乐呵呵道:“前几日哀家在阖宫夜宴上说了,想求一副十分有佛缘的观音绣像,用以去相国寺祈福。今日当真收到了几幅,绣工都好,心意也是隆重,只是观音绣像是献给佛祖的,不在多只在精,哀家便选了两幅中意的,只是两幅各有各的好处,哀家实在是拿不定主意。既然今天都在,不如就请你们为哀家拿个主意吧?” 太后娘娘说完,宫女和太监们立即将旁边的两幅观音绣像呈了上来,展现在一众人的面前。 揭起第一幅的红布,那观音绣像的具体面容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太后娘娘瞧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观音绣像上,淡淡地开口解释:“这幅观音绣像是宁儿所绣,你们也都不是外人,哀家今日说话便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宁儿的脾气你们多少都知道一些。自小呢宁儿便是不擅女红的,此次哀家提出要求一幅观音绣像,宁儿为了孝顺哀家,竟然肯跟着宫中绣娘一针一线地静下来学习女红,这副观音绣像便是她这五日一针一线绣的,这孩子难得定一回心。” 说着,八公主便悄悄地扑进皇后娘娘的怀中,像是听了家中长辈夸奖而羞涩娇俏地躲到长辈身后的模样。 皇后娘娘也是面带笑容地轻拍她的背,淡声开口:“宁儿女红虽差了些,但好歹也是跟着宫中绣娘学了的。难得看见宁儿肯这样静心学的,都是宁儿的一片孝心,若是佛祖看着宁儿这一片为了母后您的孝心,定然也是会同意的。”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先开口说了话,几位皇子自然明白过来,看着那幅八公主绣的观音绣像,都是开口夸奖: “如此绣工,哪里能看得出来是新学的,这样好的绣工,母后说的没错,就算是佛祖瞧了也会喜欢的。旁人哪里能比?纵使那第二幅绣得再好,在宁儿的心意和绣工面前也不过尔尔了。” “是啊,依儿臣看,宁儿这副观音绣像是极好的,不管是从做工用线还是用心来说,都是顶顶好的,况且皇祖母说要的是佛缘,灵儿如此真挚的孝心,佛祖怎能看不见?莫说是绣工没有比得上宁儿的,就只说是这份心意哪里还能有人比宁儿更加虔诚的?” “果然是我们宁儿冰雪聪明,短短五日竟能学得如此绣工,实在是非常人所能及啊。” 五皇子此话一出,顿时刚才还一直跟着在夸奖的皇子和官员们都是突然停了。 在场都是明眼人,哪里有什么心智单纯迟钝之辈,有几个人会猜不到这观音绣像根本就不是八公主自己亲手所绣,短短五日之内怎么会如此飞快进步?还能有时间绣完? 只是既然太后娘娘发话了,皇后娘娘也跟着附和,他们自然不会傻到当着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面公然指出八公主的问题。 就算之前不晓得,如今看着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力保八公主的模样,就算是两个武官也是对这观音绣像一事生了不少猜想,明白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左不过是同几位皇子一起演一出戏,装着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 只是五皇子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太过明显了,说是差点戳穿那层窗户纸也不为过,大家心知肚明多少都有些尴尬的。 卫辞青摩挲着手中的丝绢一角未曾说话,只是漫不经心地对上八公主躲在皇后娘娘怀中投来的期待目光,像是等着他说话。 他只是弯了弯唇,未曾说话,像是察觉不到眼下的不对劲,事不关己地看着这一场戏。 只是他未曾想到,这一场戏的主角,会是自己。 不管是天意还是人意,都由不得他躲闪。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宫宴瞬间就安静下来,气氛很是古怪平静。 太后娘娘却像是早就在意料之中,未曾露出半分惊讶不悦之意,只是淡定地挑了挑眉,盘着手中的玉石佛珠看向宁方泽三人:“好了好了,你们几个小子不会说话就莫要硬夸,看看下一副再说。” 说完,宫女立马将第二幅观音绣像红布掀开,露出庐山真面目。 一看见那幅观音绣像,在场众人都愣住,就连八公主的神色也是骤然一变。 只因那幅观音绣像虽然和八公主那幅都是观音,但却不是同一个图样,这幅的观音只看着便活灵活现的,神韵更是像极了,更别说那眉眼之间对于众人的悲悯和慈悲,就仿佛下一刻真正的观音便会从那绣像之中走出来。 是极好的绣工…在这一幅的观音绣像衬托下,八公主那幅便像是毫无生气的假人,像则像矣,毫无神韵。 一众人才反应过来,方才夸奖八公主夸的有多么的……勉为其难。 更加尴尬沉默了。 实在是……这第二幅太好,没办法让他们这样违心开口。 倒是刚才险些说错话的五皇子,看着那第二幅观音绣像片刻,才拧了眉不解开口:“皇祖母,这幅旁的什么绣工和神韵都不说,只是孙子不明白,为何只是看着,便忍不住生出几分想要拜谒的冲动?就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 “小五倒是观察得细,只因为这一幅的观音绣像同其他所有的都不一样了,你们都可以前去瞧瞧,看看究竟有什么端倪。”太后娘娘卖着关子,神色淡淡的。 虽说太后娘娘这样说了,但也没有人真正敢起身前去细看,纵使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怪罪,一旁的八公主也恨不得把那观音绣像活吃了一样了,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太后仿佛从一开始就料到了,倒也未曾逼着他们,只是笑了笑,慢慢悠悠地开口:“其实这幅观音绣像的用线和绢帛都不够好,算是很是普通,也不如宁儿的用线上乘,但是一则偏偏那刺绣之人绣工实在出众,整个大景国怕是都难以找到比她更好的人。二则她似乎对佛,有着自己的理解,这样的观音图样哀家还从未看见过,想来怕是她自己画的图样。三则…便是这幅观音绣像的用心之处,那观音的头发可不是什么绣线,而是实打实的青丝。那刺绣之人以发丝入线,又以自己的鲜血作为观音额间的那一点,实在算是个有心人。” 众人一听也都明白了过来,只有五皇子继续开口问:“皇祖母,那绣这幅观音绣像的人是谁啊?” “提起这个便更是有趣了,绣此像者,乃是丞相府之中的…一名丫鬟。”太后娘娘说着,眸中闪烁着上位者的漠然。 八公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死死攥住扶手。 卫辞青从听见太后娘娘说以青丝入线,他才抬了抬眼皮,头一回将目光落在了第二幅绣像上,再听见用血入绣,卫辞青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眸,看着那观音绣像的目光骤然凌厉幽冷起来。 像是在审视那绣像上活灵活现的观音大士一般。 正在众人一片寂静之时,太后娘娘便兀自开口,将喜怒不明的目光投向了卫辞青三人,做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只能选一幅,偏偏这两幅都是同等的好,同等的用心,哀家当真都是喜欢极了,思索了半日也没有决定下来,不如请三位大臣为哀家出出主意?” 话音刚落,辅国大将军两人便骤然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婉拒:“微臣等只是武将,只懂得行军打仗,才学浅薄,哪里会什么礼佛,想要帮太后都是有力无心啊。若是太后让微臣等去攻打城池或者山贼,臣等自然是手到擒来。只是这样考验才学之时,怕还是要请丞相大人。” 他们是武将不是傻子,这个时候不管说那幅都不对,因为太后娘娘的目的根本不在他们。 况且选不选八公主都不对,他们也不会真的以为太后娘娘只是随口一问这样简单。 分明就是自己决定不了,不想做恶人,便将难题抛给别人。 “倒是哀家糊涂了,忘了你们是武将。”太后娘娘说着,神色中哪里有半分的惊讶和始料未及,只是顺理成章地看向一旁久久未曾说话的卫辞青:“不知辞青意下如何?” 眼下便是要让卫辞青决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卫辞青的身上。 第178章 来问本相 或许在场所有人到了眼下,已经都清楚今日这一场戏就是为了这两幅观音绣像,主角俨然就是他们这位丞相大人。 虽说大多数的皇子同两位武官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事,但他们清楚这个问题从来就只有一个答案。 哪里会有人不怕死地当着帝后和太后娘娘面说八公主的不好? 若是选了那第二幅就是说八公主绣工不佳,输给了旁人,甚至是输给了卫府一个区区丫鬟,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皇室的脸。 稍微有些脑子的,都知道该选谁。 主位上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加上八公主四人都是心知肚明。 八公主更清楚地知道,卫辞青的选择代表着什么。 卫辞青神色淡淡,目光落在那两幅观音绣像上,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薄唇轻掀,不紧不慢地答话:“回太后,臣以为八公主这一幅甚好。” “哦?辞青为何如此说?”太后娘娘闻言,盘着玉石佛珠的动作慢了些,挑眉道:“那第二幅哀家瞧着甚好,而且以发丝入线已经百年以来未曾出现过。如此精湛之刺绣技法,加上非常人所能及之诚心,纵使是佛祖瞧着,也定然是欣赏的。不知辞青认为宁儿更胜一筹的原因是何?” “回太后,臣并不礼佛更不懂刺绣,但臣只知,相国寺乃国寺,观音绣像乃是太后前去祈福时所用,自然所用布帛和丝线都要合乎身份才是。”卫辞青淡声回答,神色没什么起伏,只是瞧了一眼那第二幅,并未多做停留,像是不甚感兴趣。 “辞青此话说的倒是在理,哀家在犹豫之际,竟然将这最基本的一点忘记了,还真是岁月催人老。便就依辞青所说,用这第一幅吧。”太后娘娘嘴上说着记性不好,脸上笑容却是大了越多,心情明显要比方才更加愉悦。 八公主一瞬间眼睛便亮了起来,满眼欢喜地看着卫辞青,心中充满了胜利的笑。 果然,她就说卫哥哥怎么会选择花颜那个贱婢,而放弃她。 亏了那贱婢费尽心思,什么以发丝入线,鲜血入绣,她倒是绞尽脑汁想要同她争! 那个贱婢什么都要同她争,卫哥哥是一样,观音绣像也是一样,绛珠果更是一样,当真是贱骨头,看着她有什么好东西她便要来抢。 可惜啊,连卫哥哥都瞧不起她那丫鬟的出身,能让她继续在身边服侍已经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既然如此,这绛珠果便是宁儿的了。”听着旁边众人的附和声,太后笑着道,说完又像是想到什么,继续说:“只是此次宁儿对哀家的孝心实在难得,听宫中绣娘们说,宁儿这五日每日只睡了三个时辰,日夜学习绣工,就为了哀家的这一句话,实在是一片孝心,纵然是佛祖也会为之动容。方才宁大人所说的一番话,哀家也很是感同身受,如今宁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只是这婚事一日定不下来,哀家便要担忧一日,为人父母长辈多数如此,乃是人之常情。只是哀家如今年纪大了,这样的家宴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回,实在是担心宁儿的紧啊……” “母后!母后莫要胡言,您一向凤体康健,如何说的这样晦气的话?至于宁儿的婚事,儿子作为她的父皇自然也是时时记在心中,未曾轻易忘记。儿子早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还请母后宽心才是。”皇帝一听,神色严厉起来,劝说道。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皇子和宁大人武大人两人也终于明白了,太后娘娘费尽心思,从阖宫夜宴便开始铺垫,到了如今终于算是露出了真正的目的——赐婚。 他们这位丞相大人也终于要成为未来的八驸马。 宁大人和武大人趁机低头,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随即便恢复正常。一则大景国所有臣民谁人不知八公主爱慕丞相已久,所以在所有人心中默认,丞相大人不出意外定会是未来的八驸马。 骤然得知此事,宁大人和武大人虽然感到有些突然,但也不太惊讶。 二则若当真成了八驸马,那卫辞青可以算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后朝堂之上的形势怕是无人敢同卫辞青叫板。 身旁的几位皇子神色更是不一,若卫辞青当真成为八驸马,以他如今文官之首的权势,再加上八驸马的身份,卫辞青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换句话说以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必将成为皇子们争夺权位首要的结交对象。 可以说,谁若是获得了卫辞青的支持,那未来的龙椅算是坐上了一半。 偏偏卫辞青又是太子太傅,他会支持谁自然不必再多说。 这对于太子以外的几位皇子而言,实在是算不上好消息。 “父皇,皇祖母你们这是说些什么呢!宁儿还小,宁儿还想在宫中多陪陪你们呢!怎么好好的家宴就说起宁儿的婚事,难道父皇和皇祖母都巴不得现在把宁儿嫁出去么?”八公主一听,顿时到了皇上的身边,拉着皇上的手臂,面色绯红地撒娇。 她嘴上言语中说着不肯成婚,实则她绯红的脸颊和娇羞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场之人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随即便听得太后娘娘笑着开口,“既然皇帝也如此觉得,那哀家今日不妨就为宁儿求一纸赐婚圣旨,皇上意下如何?” …… 花颜在苍梧苑等到堪堪入夜,才看见门口的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喊着向她解释:“姑娘姑娘,公子回来了!” “多谢小哥。”花颜闻言,心中不免一紧,捏着手的动作越发快了,刚说完,便看见了那道几日未曾见过的身影。 行之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院子中的花颜,忙上前在自家公子的身旁解释:“公子,花颜姑娘一早上就来了,在这冰天雪地里等了您一天了。” 朔风闻言,也立马上前附和道:“是啊公子,花颜姑娘那样娇弱,属下们都劝过花颜姑娘,您怕是要入了夜才能回来,从来是想让花颜姑娘进去等,或者是等您回来了再来,但花颜姑娘说来谢您要拿出十足的诚意和表现来,便是硬生生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等了大半天,那腿怕是都站得僵硬了。虽说前几日花颜姑娘未曾前来,让公子不悦了,但是……” 朔风这一番话说着就刹不住车,眼瞧着朔风越说越错,行之吓得两眼一瞪,一巴掌拍在朔风后脑勺上,直接强制性让他闭嘴。 “不会说话就少说!”对上朔风不解又不服的眼神,行之毫不留情地刮了他一眼,他一天天的伺候公子本来就已经够难了,动不动就是赌气,他一个根本没接触过女子的暗卫本来对于这些事就束手无策,好不容易得了些法子,怎么还摊上个猪队友。 前面都还行,后面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生怕公子不够动怒。 朔风被行之一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好歹记起来了自己是莽夫,莽夫就要有莽夫的自觉看这个样子,他还是不说话的好。 花颜在雪地之中站了太久,虽说她穿得不少,但手中拿着包袱,此时手脚都是一片冰凉,腿脚更是僵硬在原地,想要挪动一步也难。 看着大公子的身影越来越近,不知为何花颜心中竟然有些紧张起来,眼中忐忑不安一种夹杂着些许期待。 眼瞧着大公子走近到了面前,花颜努了努嘴想要说话,一时却想不出来要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又从何处说起。 花颜红唇一张一合,急忙先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说着,花颜艰难福身垂眸,眸光盯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那双玄色镶玉靴,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可花颜就这样屏气凝神地等了片刻,也未曾听见头顶上传来大公子的声音,甚至她原本离她越来越近的的玄色镶玉靴直接从她面前经过,未曾停留一步,它的主人根本没有将福身行礼的花颜放在眼中。 花颜有些心惊,下意识便抬头看向大公子,却只看见那道漫不经心又冷漠的背影,就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她下意识攥了攥手中的包袱,心知大公子定然是因为前几日的事情不悦,抿唇思索着要怎么同他解释。 行之便走了上来,看了一眼自家公子那洒脱又冷漠的身影,看向脸色有些不好,明显有些失落的花颜,想起她在雪地中站了这样久,忍不住柔声安慰:“姑娘也莫要气馁,公子是什么性子姑娘也是清楚的。前几日公子一直等着姑娘前来,可姑娘久等不来,公子的性子难免是要动怒的。且三天前,纵使那时姑娘已经好几日久请不来,但那日过年公子也是等着姑娘来的。唉……” 行之说着,又忍不住瞧了瞧关上的房门,压低声音又道:“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属下也说几句不该说的话。姑娘不晓得,从公子出生开始,他便是一个人。夫人早死,老太师要想公子为他所用,却又不愿承认公子的身份。无数暗无天日的时光都公子一个人熬过来的。纵使到了现在,公子乃是丞相,是无数百姓和官员追捧敬仰的对象,可除了属下等安慰,公子也依旧是孑然一身。 原本公子是极讨厌过年的,公子喜静,听不得焰火声和喧闹声,每年过年公子都是独自在藏书阁中过的。今年却是不同,属下还是第一次瞧见公子早早地吩咐人将苍梧苑装点的喜气洋洋,也更没见过公子吩咐人准备了一桌年夜饭的。属下私心里猜着,虽说公子生姑娘的气,但也是期待着能同姑娘一起过年的。所以虽说姑娘是事出有因么,也还是该同公子好好解释解释。” 花颜闻言,心头微震。 她没想到大公子会等,也没想到对公子的意义不同。 “是,多谢侍卫提点,确实是奴婢的疏忽。”花颜微微颔首,正欲走进房中,发现行之看着自己手中抱着东西看了两眼,她笑着解释:“是公子前几日送过去的披风和鹤氅,因着是极金贵的东西,奴婢特意请教了嬷嬷要如何浣洗,特意洗了来送还给公子。” 说着,行之便将她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花颜想起又仔细同行之解释:“只是奴婢在浣洗鹤氅之时便发现有一小块黑渍,看起来像是许久之前留下的,轻易洗不掉,奴婢便在袖口绣了个图样遮了起来。” “属下晓得了,姑娘的绣工非常人能及,那幅观音绣像绣得活灵活现,眉眼间尽是神韵,如今绣在袖口上的也定然是极好的。”行之笑着说,说到一半才发觉自己嘴快说错了话,顿时恨不得拍自己两巴掌。 怎么他同朔风久了,竟也被他带得祸从口出,一时嘴快便什么都秃噜出来了。 花颜闻言,自然注意到了行之话中的不同,“侍卫见过奴婢的那幅观音绣像,可是在今日的宫宴上瞧见的?太后娘娘可有说什么?” 她越说越紧张激动,看向行之的眼眸之中明显多了许多期待和不安。 行之知晓花颜想要绛珠果,看见她眸中的不安,顿时说话的底气都弱了下来,低声回答:“姑娘……既然同老夫人说了要为太后娘娘绣那幅观音绣像,想必也是应该知道一些内情的?太后娘娘此回本也不是要寻什么有佛缘的观音绣像,所以不是姑娘绣得不好,只是那本就是太后娘娘醉翁之意不在酒,姑娘输了也是很正常的不是?” 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 花颜眸中的期待变成了一瞬的失落和绝望,随即全都化成她嘴角勉强又自嘲的笑:“侍卫说的是。” 她答得平静,行之瞧着她眸中瞬间黯淡下去的期待和光芒,瞬间觉得有些不忍,便忍不住将今日在宫宴上发生的一切同花颜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着重说了今日宫宴气氛之微妙,各怀鬼胎。 谁知道这一番话说话,花颜只是抬头看向行之,轻声问了一句:“原是公子选的么?” 行之正欲解释,便听见房中传来自家公子低沉的嗓音:“有何疑问,来问本相。” 说完,那紧闭的房门也随即打开。 卫辞青修身玉立于房中,背对着他们两人,负手看着中堂那副书法,身影冷傲孤寂。 第179章 大公子似乎不想听她解释 行之闻言,也是欲言又止,不忍地看了花颜一眼,最终也只能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请吧。” 花颜又有些迷茫,她抬头看向那道冷傲孤寂的身影,明明已经相处了这样久,花颜还是觉得看不懂那道修身玉立的身影。 就如同她眼下丝毫不知道进去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她抿着唇,一步一步从雪地之中走到房檐下,怕鞋上的冰雪带进房中,特意拂去冰雪才走了进去。 刚走进去,背后便传来关门声,想来是行之关了门。 花颜就那样站在堂中,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身影,未曾敢往前一步。 她还记得头一回在苍梧苑中的时候,公子在处理公事,唤她前去伺候,那时候她还以为眼前玉树临风,夜晚同她缠绵的人就是二公子,所以虽怕他,但内心深处却有些许的期待在里面。 后来真相大白之后,她来的更勤,从一开始的不愿意逐渐变成自愿,再到如今的习以为常。 她明明是愿意等上大半日的,可如今面对着他,花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从何开口。 就好像是嘴中有无数的话,也被牢牢堵住。 “怎么?还要本相先开口?” 花颜正在紧张不安地捏着手,面前便传来大公子低沉讥诮的嗓音,那话语中的冰冷,她已经习惯。 花颜抿唇,索性打算从前几日开始解释:“回公子,奴婢不敢。奴婢前几日……” 可花颜这刚开了个话头,便被卫辞青冷声打断:“本相没兴趣知道你前几日在做什么。” 花颜登时闭上了嘴,想要解释的话语也全数堵在嘴中,根本来不及说出口便被他呵斥得没得说。 或许公子不想知晓?还是越发在恼她? 花颜拿不准,如此局面,她也只能听话乖顺地等着大公子先开口。 许是感受到花颜许久未曾说话,卫辞青也转身坐下,倚靠在太师椅上,支着手睨向她,嗓音漫不经心又幽冷:“方才你想问行之什么?” 明明他坐着,花颜站着,可无端端那样的气势和慵懒随性姿态就能让她忐忑不安起来。 花颜望着他,那双眼眸中满是水光,睫毛如蝶翼般扑扇,她努了努嘴才对着卫辞青问出口:“奴婢……只是听说此擢选观音绣像一事,似乎同公子有关,所以才斗胆问了侍卫一句,还请公子莫要动怒。” “呵,确实是本相选的观音绣像,又如何?”卫辞青闻言,支着头看向花颜,眸光中尽是凉薄,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问:“怎么,你实在那么想要那枚绛珠果?” 言语间似带讥诮玩味之意。 想要…… 花颜怎么会不想要。 有了那枚绛珠果,便能医治容儿的喘鸣之症,说不定能让容儿多上几十年的寿。 花颜简直是做梦都想要。 可面对眼前大公子满眼的凉薄讥诮,仿佛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眸光和话语之中都似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花颜心下一紧,莫名生出些许委屈之意,心上也被他冷漠的态度刺伤,她对上那样凉薄冷漠的目光,短短五日未曾相见,她只觉得面前的人与她越发远了,她们之间隔着的东西越发多了。 仿佛……离别院中的时光过了一世那么久。 “怎么?观音绣像不是你送上去的?青丝入线,鲜血入绣,当真是好大的诚心。可见你为了那枚绛珠果比为了本相用心多了,如今人到了本相面前却又不承认了?”卫辞青支着手,指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嗓音依旧冷硬。 语气中却多了几分花颜听不懂的情绪,似是责怪又似是幽怨,都被掩盖在他冷漠如冰川般的怒气下,让人无法清楚探知。 若说花颜方才还知道,大公子是因为自己前几日未曾前来生气,眼下她就是真的完全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他这样不悦。 花颜私心里猜着,应当与那绛珠果相关,俏脸微白忙不迭解释:“公子息怒,奴婢确实是想要那绛珠果,因为那绛珠果能够……” “够了!”不知为何,她刚开口仿佛就越发惹怒了大公子,径直被卫辞青一声冷喝打断。 大公子这样发怒,花颜实在是没有看见过几回。 从前大公子心中有气有恼怒,多半都是在那事上尽数讨回来,从来没有这样怒气外放过。 花颜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喝声吓得俏脸发白,一时之间愣在原地,正要解释的话语也被他这一声冷喝彻底封在唇舌之中。 “本相不关心你要那绛珠果作何。”卫辞青眸光冰冷阴鸷,瞧着花颜惨白的俏脸,语气没有半分软化,反而越发讥诮:“因为那绛珠果不可能给你。” 花颜瞬间呼吸一窒,俏脸更加白了一分,满眼错愕又猝不及防地望向面前神色淡漠冰冷的大公子,她一时心乱如麻,他说的实在是太过肯定,让她无法理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她努了努嘴,嘴唇一张一合,整个人定在原地,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手忙脚乱地答话:“是…是,奴婢知道公子心怀大事,不管在百姓和官员的心中,公子一向都是最刚正不阿的,并不会因私乱公,更不是假公济私的人。此事观音绣像之内情,奴婢也是隐约清楚一些的,可能是太后娘娘瞧着,又可能是公子有什么别的考量,这些奴婢都知道,也是能够明白的。而且奴婢在刚开始之时,便已经清楚此事成功可能极小,奴婢是很难拿到绛珠果的……” 花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被大公子的冷漠凉薄刺痛,还是被他那句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的不可能刺痛,她说了好长一番话,说得越来越急,语速越来越快,心也越来越乱,到最后她甚至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许是房中冰冷的气氛唤回花颜的理智,又许是卫辞青那悲悯又无情的眼神让花颜冷静下来。 她说完那一番乱糟糟的话之后,顿了片刻,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抬起那双氤氲着水光的眼眸不甘又委屈地望着他,问:“奴婢…奴婢的意思是,若是抛开一切顾虑,假设仅仅只是奴婢和八公主都想要那枚绛珠果,其他什么公事朝政地位通通无关,只论公子心意,以两幅观音绣像相比,公子会将绛珠果给奴婢么?” “不会。”卫辞青依旧那样平静地望着她,眸中如万年古井般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外露出来的怒气只是花颜的错觉一般。 是花颜意料之中,又心存侥幸不想听见的答案。 她像是十分不甘心一般,通红含着泪光的眼眸直直地对上卫辞青森冷的眼神,“一丝可能都没有么?” “没有。” 又是同样坚定,同样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 眼泪蓄满了眼眶,心中酸涩得难受,仿佛被人紧紧揪着,花颜强忍住泪水,告诉自己只是丫鬟,再好一点也只不过是大公子的通房丫鬟,八公主同大公子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情分,她自然是不能比的。 也不知怎么,一对上大公子,平时那些被花颜死死藏在内心深处的执拗和气性轻易便会跑出来,一点都不受她的控制。 就如同眼下,花颜近乎执拗地盯着他,仿佛自虐般的,只想寻求一丝丝的希望,她又问:“那假设,不是八公主和奴婢,是二公子……不,是这丞相府中其他的丫鬟小厮和奴婢呢?” “不论是谁,那绛珠果本相不可能给你。”卫辞青似是看见花颜眸中闪烁的泪光和满是不甘执拗的眼神,一时眉头蹙起,俊脸上也仿佛笼上一层冰霜,说出来的话依旧是毫不留情,斩钉截铁。 这一句话,如同当头一棒猛然敲在花颜的头上,让她原本因为心中撕裂般疼痛而浑浑噩噩的头脑,一瞬间便清醒过来。 三句话,同样的斩钉截铁,不留情面。 字字句句如同无数的钝刀子,如同凌迟一般一点一点剜着花颜的心。 为什么? 为什么谁都可以,偏偏不能是她? “所以……无论如何,公子都没打算将绛珠果分给我。”花颜垂眸喃喃自语,心中酸疼无比,疼得她呼吸都重了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她盯着自己掐得满是掐痕的掌心,一低头眼泪便从脸颊滑落,最后落在她鲜红指尖上无数的针眼中,让她手上的冻疮和伤口都钻心的疼。 以她手艺,本也万万不可能犯这种被银针误伤的错。 可那几日实在太冷,夜晚时虽有烛光也不及白日的光亮,加上她睡的少,熬到深夜难免精神有些不济,手上更是生了冻疮不如寻常灵活。 指尖的针眼都是她实在精神不济又看不清伤的。 都说十指连心,手上疼痛必然钻心,花颜却觉得,怎么都比不上眼前男子一句话的伤害。 眼前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许是落在自己身上那道目光太过冰冷,花颜骤然从如海般的委屈和不甘之中抽离,她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抬头重新看向他,说话时带着哭音,语气却越发轻柔:“是因为奴婢的出身么?” 说完,便瞧见大公子的眉蹙得越发紧了,简直快要拢成小山,许是因为她这样僭越又执拗的质问,让他越发不悦恼怒吧。 花颜看着他眸中,执拗地想要找出一丝犹豫,却忘了自己从来都看不清那双幽暗深邃的凤眸中的情绪,如今又如何能够找到? 不甘委屈和执拗,尽数化成花颜唇边那抹讥诮的弧度,她重新挤出温和笑容,忙请罪:“是奴婢僭越了,还请公子息怒。前几日公子送来的东西,公子今日应酬公事,怕是累了,奴婢便先回听雨轩了。” 说着,花颜径直朝着卫辞青福身,带着满眼满脸的泪转身便走。 这是她第一次未曾听卫辞青的吩咐,是第一次敢不听,也是第一次不想听。 行之和朔风原还在院中等着,等花颜姑娘将大公子哄好,他们俩乃至这满苍梧苑的人才能好过。 谁知道这俩人正等着,没等到公子的吩咐,反倒是看见花颜姑娘一下就开了门,入了夜灯笼的光在院中有些昏暗,两人刚开始离得远还没看清楚花颜的神色。 看见花颜姑娘一步一步地走上来,直到花颜到了两人的面前,行之和朔风才看见她俏脸上的泪水和眸中闪着的泪光,面色苍白地走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实在没理清是发生了什么,直到花颜出了院门,行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冲进房中去查看自家公子的情况。 “砰!” 行之刚到门口,一个茶盏便破空而来,像是预判了一样砸在他的脚边,碎了一地,随即便听得房中人怒道:“滚!” 行之和刚刚跟上来的朔风吓得虎躯一震,顿时也不敢往前走更不敢说话,只能关上房门。 房中,没有烛火,只有窗外散落的些许月光。 卫辞青的脸隐匿在光影之中,浅淡清冷的月光穿过窗,落在他的眉眼上,高挺笔直的鼻梁下投出的暗影将他另外半张脸彻底隐匿。 他正襟危坐在书案之前,面前案上摆放着成摞的折子,偏偏一向夙兴夜寐的人,此时却是生不出半分伸手打开折子的冲动。 甚至,此时不停萦绕在他眼前的,是花颜那张满是泪痕,委屈落泪的脸。 不知怎么,一股比从前所有时候都要强烈的烦躁升腾起来,充在他的胸腔之中。 …… 花颜一个人在夜色中前行,手中提着灯笼,是她出苍梧苑时,朔风追上来塞给她的,又交代说会有暗卫隐在暗处保护她,让她莫要害怕。只是他一个侍卫单独送她回去,只怕是让人看见了说闲话,难免说一句孤男寡女。 花颜也懂他的难处,也感激他的灯笼。 许是她此时心中太过煎熬,五味杂陈,又许是大公子那轻飘飘又毫不犹豫的几句话实在是太过不留情分,寻常有些害怕的花颜,直到回到小院之中也未曾想起来害怕。 原本这时辰,李嬷嬷和桑桑应该早睡了。 今日情况不同,桑桑心大的睡了,李嬷嬷却还在院门口等着她。 一看见花颜失神落魄地走回来,李嬷嬷忙不迭拿着手炉迎了上去,先是将手炉塞在她的手里,又将花颜身上的披风拢了拢,瞧见她满脸的泪痕,关心道:“哎哟我的姑娘,怎么哭了?可是没同大公子解释清楚?” 想起她每每想要解释,都被大公子匆匆呵斥打断。 花颜苦笑地看向李嬷嬷,轻声道:“大公子……似乎不是很想听我解释。” 第180章 花颜病了 那一日是花颜头一次同卫辞青闹得不欢而散。 “罢了罢了,姑娘先进房再说吧,这样天寒地冻的,姑娘莫要染了风寒。”李嬷嬷便从花颜手中的灯笼,带着她进了小院到了房檐下。 李嬷嬷将手中灯笼灭了,带着花颜进房,先是将房中的烛火点亮,随即立马忙活着将火盆点起来,房中暖和起来李嬷嬷才放心。 方才在外面,冰天雪地的没什么光亮,李嬷嬷看得不是很清楚,直到房中烛火亮起来,才发现花颜哪里只是面色憔悴,根本脸上都是泪痕,鼻尖都被冻得通红,一双眼睛更是通红,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一般。 登时,李嬷嬷心疼得不行,连忙将替她解了披风,又拉着她到了火盆旁边烤火,边将披风搭到一旁的衣托上,又到一旁倒了杯热茶递给花颜,边说:“今日我带着桑桑去老夫人中拜年,姑娘猜,老夫人都给了些什么?” “嬷嬷也知道这是奴婢在丞相府的第一年,丞相府的规矩奴婢不甚清楚,但寻常过年若是按照从前奴婢家中的规矩,去拜年的下人们,母亲都是会包一个大红封的。”花颜接过那杯热茶,掌心一时竟有些烫得生疼,苍白的小脸上扯出笑容,笑盈盈地望向李嬷嬷,想让她放心:“看嬷嬷这样高兴的样子,不知老夫人可是也包了红封?” “红封嘛,老夫人每年都会包,是多是少都是新年讨个彩头,沾沾喜气,倒是不足为奇。只是今日老夫人赏了别的东西,姑娘猜猜?”李嬷嬷笑着说,瞧着花颜有些茫然的模样,也不卖关子,起身从一旁柜子中拿出一个碟子和小勺。 烛光下,花颜隐约瞧着那碟子和小勺似乎和平时用的并不一样,瞧起来倒像是金贵细致很多。 等到李嬷嬷将那一碟子东西端到花颜面前,她才看清楚面前的是一碟子蜜浮酥柰花——是她从前家道中落以前常吃,但如今却已经是一年多未曾吃过的。 “这是老夫人特地赏,桑桑姑娘爱辣,姑娘爱吃甜,便将这蜜浮酥柰花留给了姑娘。”李嬷嬷小心翼翼地将碟子放在她的手中。 “嬷嬷怎么不吃?奴婢不爱这个,嬷嬷吃吧。”花颜看着面前这样她素来喜欢的甜点,如今却是看着便觉得有些不舍得吃,忙推回给李嬷嬷。 “姑娘!姑娘喜食甜食,怎会不爱这蜜浮酥柰花?奴婢素来不爱这些,姑娘若是再推辞,便是要同奴婢生分,奴婢这便搬回老夫人的院子便是。”李嬷嬷难得板起脸来看着她,语气严肃。 “谢谢嬷嬷…奴婢已经…很久未曾吃过这个了。”花颜一瞧李嬷嬷难得同她赌气,拗不过她只能接过,盯着手中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蜜浮酥柰花,原本在冰天雪地之中干涸的泪水,又化成了满眼的热泪,拿着小勺一点点吃着。 甜蜜清新的滋味在她口腔之中炸开,那甜腻的滋味如同趁虚而入的风,化作一阵阵暖意浸入她的体内,不断地扩散,逐渐浸入她的四肢百骸。 “姑娘若是有何心事,可以同奴婢说说。”李嬷嬷轻柔温和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花颜抿唇,李嬷嬷的嗓音实在太过温柔,让她控制不住想起此时正在济善堂陪伴容儿的母亲。 一想到容儿和母亲,像是一下子被抓住了软肋,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落在碟子之中,从边沿缓缓落下,逐渐混入奶白的蜜浮酥柰花之中。 李嬷嬷瞧着花颜的模样,多少也是能猜出一些的,也知晓难以让她开口,便笑着道:“姑娘可想听一个故事?” “嬷嬷请讲。”花颜吸了吸鼻子,嗓音中混着哭音。 “从前大户人家中有个烧火丫鬟,她刚开始进府中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对一切都很好奇,有着很好的憧憬。她想着在府中做几年的活,将主子的赏赐和月银攒起来,攒够了嫁妆便能出府同青梅竹马的邻家哥成婚。可出人意料的是,那一年的中秋,府中宴会热闹非凡,全是官员与各位大人物。她偷偷地躲在假山后面看着那每一位素未谋面,只在茶楼打杂的时候从说书先生嘴中听见的大人物。可也偏偏是那一年,公子醉酒误入假山,借着酒劲儿强要了她。后来公子不肯就此放过她,府中人人只道她是狐媚子爬上了公子的床。”李嬷嬷说着,神色平静至极,眸中也没什么太多的情绪起伏,只是认真地同花颜说着这个故事: “起初公子确实对她很好,千依百顺,几近缠绵。她年纪小,又从未被人善待过,很快便对公子生了不该有的情绪。可后来公子怎么不肯给她一个身份,渐渐的公子腻了,不再来她的小院,因为又有新人爬上了公子的床。新人年纪小,会说话,自然而然就取代了她的存在。那时她对公子尚存几分真心,每每难受之际难以自控。直到最后,老夫人发现了,要将她和新人都严加惩治,可新入门的公子夫人是个宅心仁厚的,只说赶出门去便好。可被赶出门,便没了别的的府中肯要她,她没了生计没了活路,走投无路之时终于找到了一份勉强糊口的生计。这个时候她又听说公子夫人怀了孕,公子没忍住偷腥,被夫人发现,那外室被乱棍打死一尸两命,公子连眉都未曾皱一下。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在府中稳住了脚步,根本记不起曾经对公子的那些许情分。” 花颜闻言,抬头看向李嬷嬷,见她神色平静,泪水停在她的眼眶中,“嬷嬷…” “所以姑娘如今年纪小,未曾经历男女情爱,难免有些困顿迷茫之时刻。虽说如今姑娘要靠着公子过活,但奴婢也不忍心看着姑娘走这样多的弯路,要谨记自己的身份。”李嬷嬷满眼坚定又严肃地看着花颜,许是她看见花颜想要开口解释,她抢先继续说:“奴婢的意思,不是要让姑娘记住自己是罪臣之后,也不是要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出身低微又不配。奴婢的意思是,不管什么时候.姑娘务必以自己为先,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姑娘既然想要生计,想要活路,想要一家子平平安安,那便不要再去惦记或是胡思乱想别的什么东西。人就两只手,能抓住的就只有那样多,姑娘想要玉米,就不能奢求玉米与西瓜都要。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深宅后院中的女子哪个不是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更是多如牛毛。如此世道之下,我们能够凭借自己争取到想要的东西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和圆满。” 花颜愣住了,也渐渐明白了李嬷嬷话中的意思。 是啊…重要么。 什么情分,什么情谊,什么在不在乎有什么要紧? 只要大公子能为她护住母亲妹妹,让母亲妹妹平安,这才是最实在的,这也才是她的目的。 李嬷嬷看着花颜呆愣的模样,便知道她是一点就通的,也不再多费口舌,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儿:“姑娘可知为何,老夫人今日这样开怀?” 花颜如实摇头,她五日都在闷头刺绣,外界的事儿一概不知。 李嬷嬷笑着解释:“其实具体奴婢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府中的下人们说道,是和今日宫宴有关。说是今日宫宴原本太后娘娘选出了核心意的观音绣像,当场便要赏赐八公主给她赐婚,可以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也没有赐成,将八公主气得不行。老夫人之所以开心,则是因为八公主同大公子的赐婚未成,大公子暂时不能成为八驸马。” “未曾赐婚?”花颜抿唇,此次观音绣像这一事,基本上明眼人有些脑子的便知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换个说法来说,无论有多少人绣了多少观音绣像,绣的有多么的有佛缘,但八公主的观音就像胜出乃是不可撼动的事儿,从而为八公主与丞相大人顺理成章地赐婚更是板上钉钉。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竟然打乱了太后娘娘的计划?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也有人不安宁。 “那个吐蕃公主,什么时候来不好,非要现在来!就是看准了时间瞧着要坏本公主的事儿是吧?!”八公主气得在宫殿之中摔摔打打,已经是满地狼籍,气得怒火中烧,嘴中更是念念有词:“本公主好不容易求了母后与皇祖母,好不容易等到父皇松了口,又想到了这样名正言顺的机会,偏偏就被吐蕃来的那个贱人破坏了计划!明明本公主马上就要如愿嫁给卫哥哥了,凭什么那吐蕃公主一来,父皇就要把赐婚的事情推后?” 那模样实在是让人害怕,周围伺候的宫女们都知晓八公主是什么性子,如今看见八公主正在气头上,更是吓得洋洋洒洒跪了一满宫殿,就是不敢接近她半分,只能全数跪在殿中,被八公主不断咆哮发怒的声音吓得抖若筛糠。 “宁儿!” 一声心疼又责问的呵斥传来,所有的宫女像是看见了救星。 “母后!!”八公主一看见皇后娘娘,便哭着委屈地扑进她的怀中,神态真真是委屈极了,哭着问:“母后…为什么,为什么?宁儿明明只是想要嫁给卫哥哥?为什么就这样难!那个吐蕃公主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宁儿你也知晓,我们大景国国力雄厚,周围小国每年都要上贡,而去年吐蕃天灾人祸不断,无法按时缴纳岁贡,便特意派了吐蕃公主进京请罪,是国家层面的大事,你父皇自然是要重视的。”皇后娘娘看着自己的女儿哭成这样,自然也是心疼不已,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况且不过是一个吐蕃公主罢了,该是我们宁儿的,自然谁也抢不走。明日先随着母后和皇祖母前往相国寺祈福,等我们回来吐蕃公主恰好进京,不管她想做什么,母后答应你,只要等吐蕃公主的事情一结束,母后便让你父皇立刻下旨为你和辞青赐婚,可好?” “当真吗母后?”八公主闻言,才重新来了希望,下意识从皇后娘娘的怀中抬头。 “宁儿还不相信母后吗?”皇后娘娘怜爱地抚摸八公主的头发,动作轻柔。 “宁儿自然是最相信母后的。”八公主难得地露出胜利的笑意。 皇后娘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宁儿,皇祖母明日要用花颜的那幅观音绣像去相国寺祈福,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定然是不会甩脾气惹你皇祖母不悦的是不是?” 八公主闻言,想起花颜那个贱婢,眸中闪过一抹讥讽轻蔑笑意,脸上带着得逞的笑容埋首在皇后娘娘怀中,“母后不必担忧。宁儿的那幅只是宫中绣娘所做,皇祖母早就看腻了。陡然遇见一个绣工超群又有诚心的,定然是会心生喜欢的。况且纵使皇祖母喜欢花颜的观音绣像,用她的观音绣像又如何,也无法动摇宁儿和卫哥哥的婚约,宁儿还是懂事的,不会惹皇祖母不开心的。” “你想的这样清楚就好。”皇后娘娘叹了一口气。 …… 原本过年是要休沐,谁知吐蕃公主突然来访,虽说还有两日才会进京,但诸多事宜都得一一操办着。 且吐蕃公主此番进京乃是国事,便只能如常上朝。 卫辞青照样忙碌起来,可看不见那个倔强清瘦的人影总觉得心思无端烦躁。 行之和朔风还有苍梧苑满院的暗卫和小厮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一声大气变成了自家公子的出气筒。 直到那一日,桑桑行色匆匆地跑进来,小丫鬟急得脸红脖子粗,冲进苍梧苑的时候都快哭得控制不住了。 行之和朔风本在房门外守着,一看见桑桑冲进来,朔风忙不迭冲前去问,结果桑桑那满眼的泪水和着急让朔风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瞬间不知所措了,忙不迭扭头求助地看向行之,嘴里忙劝:“你…桑桑你别哭啊,有什么事儿你直接说…” 行之走上来,拧着眉开门见山:“可是花颜姑娘出事了?” 桑桑闻言忙不迭点头,哭着道:“姐姐昨日在苍梧苑站了一整日,许是染了风寒,昨夜便高烧不止,可晚上无人值守,嬷嬷和奴婢照顾了姐姐一晚上,也没见姐姐退烧,反而越发严重高烧。想着要今日去请府医,谁知道一清早老夫人带着二公子跟着太后娘娘去了相国寺祈福,带走了府医,临走时吩咐张嬷嬷料理府中事务。张嬷嬷素来不喜欢姐姐,一听见是姐姐的事儿,怎么都不肯让奴婢和嬷嬷出去请郎中回来,甚至还大肆宣扬姐姐是得了什么重病,让人别过去,怕沾了姐姐的病气。奴婢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两位侍卫,求大公子救救花颜姐姐吧…” 第181章 绛珠果治喘鸣有奇效 行之和朔风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往房门扫了一眼。 若说是平日,花颜姑娘一出事,都不用他们俩说,公子肯定便急匆匆地就往听雨轩去了,只是如今偏偏花颜姑娘同公子还在赌气,又正好撞上公子为国事生忧的时候,他们俩一时还真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此时,太子殿下也正在书房之中,正与公子议事啊。 行之那一眼实在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生怕桑桑看不见,又往房门看了一眼,示意她声音再大些,这样关系生死的事儿,只要让房中公子知晓了定不会放着花颜姑娘不管的。 桑桑眼下心乱如麻,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好在她一眼就看懂了行之和朔风两人的暗示,忙不迭跟着行之往房门靠近,哭得大声了些:“两位侍卫,奴婢之前昨日我家姐姐惹了公子不快,公子此时肯定是在生姐姐的气,不想见姐姐,也更不想见奴婢的!如今老夫人和二公子跟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八公主一同前往了相国寺祈福,姐姐在小院之中高烧不退,如今更是病着无人问津啊!” 桑桑哭着,行之和朔风一眨不眨地看向房门,见房中还没有动静,朔风一向不懂也就罢了。 行之却是禁不住蹙了眉,他还偏偏不信,就看自家主子能够傲娇到什么时候,给桑桑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继续。 桑桑忙开口,一提到哭她不一定有经验,但是只要想想这半年来花颜姐姐在府中受到的委屈,特别是过年那几日,她嘴里顿时念念有词:“前些日子姐姐已经够累了,偏生那听雨轩中的下人们一个个捧高踩低,都可着我家姐姐欺负,管厨房的那几个老婆子连炭火份例都不肯给我们。那样冰天雪地的,姐姐衣衫单薄,为了绣那幅观音绣像可谓是呕心沥血。本来一双水葱似的纤纤玉手,如今也已经长满紫红肿胀的冻疮,冷着还好,一沾热气就奇痒无比。更别说烛火微弱,姐姐连一双眼睛都熬得猩红。好不容易绣完了那观音绣像,原以为便能好好养着,可偏偏怎么又染了风寒,烧了整整一夜,此时更是高烧不退,奴婢不求公子亲自去瞧,只求两位侍卫发发善心,帮姐姐去请个郎中看看吧,否则是要出人命的呀!” 此话一出,房门骤然从里面打开,桑桑更是吓得声音戛然而止,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只能看见视野之中出现一双玄色镶玉祥云纹靴子,正在桑桑以为大公子要抬脚时,头顶传来大公子的冷硬嗓音—— “还愣着做什么?要等到府中出了人命才去?” “是是是!属下这便去请郎中!”行之和朔风瞬间大喜过望,飞似的跑了出去。 “多谢公子开恩!多谢公子开恩!”桑桑也管不上其他了,跟着朔风和行之就走了。 卫辞青立在门口,房中的人像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颇有兴趣地走到卫辞青的身后笑着问:“本宫倒是第一次听说,老师还是这样关心府中的一位下人,不仅如此,那下人竟还是位小丫鬟?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卫辞青的目光落在院门口几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之上,听见太子殿下的话却并未立马回答,只是眸光幽幽地看着,直到行止,朔风和桑桑三人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 像是在看着无边无际白皑皑的雪地,又像是在透过白雪思索着什么。 “啧啧啧,本宫还真是头一回看见老师这样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明明惦记人家又迈不出步子的样子,当真是有趣极了…”太子殿下脸上从卫辞青背后走来,绕到他的身边瞧了一眼他的脸色,脸上笑容变得促狭,一边说着手中折扇一边在卫辞青的胸膛上轻敲了敲 “殿下若再不专心,又要中盘认输了。”卫辞青神色未变,垂眸扫了一眼那折扇,眸光瞧都未瞧太子殿下一眼,便径直走了回去。 “对…对对对,光顾着看热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太子殿下折扇一拍脑袋,经过卫辞青的提醒瞬间想了起来,忙不迭走上前去查看剩下的棋局。 少见的,太子殿下在思索着自己下一步的时候,不经意间朝卫辞青那边扫了一眼,竟发觉他这位向来冷性冷情的老师当真朝着窗外在看,明显心思并不集中。 若是换成平日,太子殿下只怕以为是有什么天大的难事能够让老师分神,还当真要担忧一下,能让卫辞青下棋时分神的,从他们认识开始到现在还没有过。 可偏偏他刚才在门口听了一脚的热闹,对于此刻老师心里在想些什么念些什么人或者是事儿,他都有些猜测。 太子殿下也并未挑明了说,只是他发现接下来的老师竟然罕见地出了错,竟然是将棋子下在了最不该下的位置。 一瞬间,整盘棋的局势便因为老师那出的错立马逆转了过来。 太子殿下手中折扇也不再紧张地捏着,悠哉悠哉地在胸前扇了扇,笑着打趣:“看来那话说得当真不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从前本宫还不信,只觉得像老是这样冷心冷情刚正不阿的人如何会为了区区美色而乱了心智,如今再看倒也不然,瞧老师这不是拱手将胜局送给本宫了?” “殿下还是再看看。”卫辞青自然听得出太子殿下话中的意思,只是并未接茬。 太子殿下自然也是见好就收,收敛起了神色同他说起了正事儿:“今年吐蕃大旱,交不齐岁贡,那吐蕃公主说是前来请罪,可本宫派出去的人回消息说,吐蕃公主的车驾未曾带有金银珠宝,甚至连旁的都没有,只有吐蕃公主和两名侍女。本宫倒是有些怀疑,吐蕃是想以割地和亲前来解决此事,如今朝堂形势不明,皇子众多,朝中党派虽说不敢表露,实则众多,若是再让吐蕃公主掺和进来,怕是更加复杂。” “所以此回,倘若吐蕃公主当真要和亲,倒是要看殿下的本事了。”卫辞青下了一子,嗓音很是平静,神色也没什么起伏,仿佛除了方才桑桑前来之时,他都未曾有过一点点的波澜,“如今倒是要看看几位皇子,哪位英雄能抱的美人归?” 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太子殿下刚才打趣他的话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顿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卫辞青这话虽然是有意想要噎他,但不管是卫辞青还是太子殿下都清楚眼下的形势就是如此。 虽说大景国国力强盛,周围各个小国皆不敢来犯,但有一部分很大的原因是由于景国开国皇帝年年征战,开国之初,周边无数大国小国甚是猖狂,是开国皇帝用十几年的战争,无数将士们的血肉和性命打出来的太平盛世。 像是吐蕃这样的小国家,虽然国力不如大景国,却占据了大景国往西的关键道路关卡,且与其他三个小国形成包围大景国之势,乃是重要的一环。以防周边小国联合起来,虽说小国家年年都要给大景缴纳岁贡,但也是得大景皇帝礼遇的。 此次吐蕃因为天灾无法缴齐岁贡,倘若吐蕃公主当真是要以和亲割地来解决此事,那便是吐蕃皇帝对大景献出的最大诚意。 只因吐蕃皇帝虽有皇子众多,却只有一位掌上明珠,吐蕃公主同八公主一样,乃是唯一的公主,且帝后极为宠爱。 若吐蕃公主与大景国联姻,便就无疑于原告天下,吐蕃与大景缔结同盟,更减少了对大景国的威胁,显然是十分影响天下各国局势的重大举动。 而与吐蕃公主联姻的皇子,自然而然会获得公主背后吐蕃皇室的支持,也会极大的影响各位皇子在朝中和皇帝心中的分量,是极大的助力。 皇帝礼重吐蕃,自然不能完全疏忽吐蕃公主的意愿强行赐婚,所以这个助力能够花落谁家,自然要看哪位皇子能够最先赢得美人心。 但无论如何,也都是政治联姻。 提起此事,太子殿下明显叹了口气,不是很想提及此事,一边同卫辞青继续下棋,一边不动神色地绕开了话题,“说起吐蕃公主前来此事,本宫倒是想起来前日的那桩事儿,若是没猜错的话,皇祖母和母后之所以想求一副观音绣像,其实就是为了给你和宁儿赐婚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吧?还打着祈福的幌子,本宫皇祖母和母后为了宁儿的婚事啊,还真是费尽心思,偏偏宁儿喜欢上老师这么一个木头人,真是……本宫就说,真心赏人如何会用那劳什子的绛珠果,众所周知,那绛珠果除了做糕好吃,其他的恐怕也只有哪家有喘鸣病人的才会想要了。” 刚说完,便听得“砰”的一声,卫辞青手中那枚棋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之上。 太子殿下神色微变,这才发现卫辞青的神色骤然变了,眉头紧蹙地凝视着他问,“方才殿下说,绛珠果除了食用,还有什么用处?” “老师问这件事情做什么?那绛珠果除了食用,最大的用处便是能够医治喘鸣,比一般医治喘鸣的药强上百倍,不说完全治愈,但至少也可保病人十年无虞。”太子殿下一听竟然是只是绛珠果一事,神色瞬间轻松起来,摇着折扇道:“也难怪老师不知道,别说是老师,本宫估计整个大景国应该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是那专门医治喘鸣之症的太医也是不曾知道的,说起来还是因为本宫前些日子去三弟府中探望,老师也知道三弟向来体弱多病,他那病是打娘胎就带出来的,也不是一般的太医可医治的。都是下令从全国各地搜寻的名医神医。其中就有一位说是从那本古籍中曾经看见过,说是绛珠果对治疗喘鸣有奇效,本宫也是这才得知。” 说完,太子殿下便瞧见自己老师眸中一深,脸上也难得变了神色,下颌线紧绷,像是想要急着做什么事儿。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说话,只见卫辞青骤然起身,朗声唤来门外的小厮:“来人,太子殿下乏了,送太子殿下回东宫。” 说完,没等太子殿下反应过来,那两名小厮就到了他的身边,大有送他出门的架势,他忙拦住要起身往外走的自家老师:“老师…这棋还未曾下完呢,怎能如此没有棋品呢?” 话音刚落,卫辞青幽凉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脸上,随手捏起一枚棋子下到棋盘,再抬头看向太子殿下:“如今结束了,今日微臣有要事,还请殿下改日。” 说着,卫辞青朝着看着棋盘满脸呆愣的太子拱手作揖,随即转身就走了,半点未曾犹豫。 身后太子殿下呆愣地看着棋盘半晌,随即看着卫辞青的冷傲背影气得牙痒痒:“本宫就说怎么今日一局棋竟下了这样久,还以为是自己的棋艺走了长进,结果老师你又耍本宫玩儿!!” 那两名小厮显然学习了卫辞青的优良作风,看着眼前太子殿下生气的模样,眼不眨脸不红地弯身:“殿下,请…” “请就请,改日本宫定要见见能将老师弄得这样魂不守舍的人儿究竟是什么模样!”太子殿下气得大步出走。 …… 听雨轩的偏院之中。 老夫人带着二公子出了府,听雨轩经常伺候二公子的除了花颜以外也都走了,基本上听雨轩全在张嬷嬷的掌控之中,她与花颜有仇,明眼人看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接近花颜。 卫辞青强势步入院中之时,郎中已经提着小药箱出来了,神色看起来不甚严肃,想来应该是花颜的情况稳住了。 行之忙上前来禀报:“回公子,花颜姑娘的情况好些了,已经在慢慢退烧,再按照郎中的医嘱服药,不出三日便能好全了。” “嗯。”卫辞青低应一声,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止,径直从中堂进了厢房。 一看见卫辞青进来了,李嬷嬷和桑桑行礼之后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是第二次,卫辞青看见这样脸色苍白没有生气的花颜,如同一个没血没肉的木头人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之上。 那单薄的身影仿佛下一刻一阵风吹来便能将她带走一般。 第182章 她既然想要,本相自然要给 桑桑不知道何时进来了,得了行之的授意进来的,手上拿着一块浸得湿透了的帕子拧得没有水滴下来,才递给了大公子:“公子。” 桑桑双手递着帕子,垂着头未曾观察大公子的脸色,只是低声道:“既然今日公子来了,奴婢便不得不斗胆同公子说些僭越的话。这些时日公子不来,也不唤行之侍卫来,但姐姐最无人问津之时,公子又能及时地送了炭火吃食来,奴婢便知道公子心中是挂念姐姐的。为何不来,也不吩咐人来,左不过是同姐姐赌气。原本奴婢还不知,公子为何同姐姐赌气,今日方才听见行之与朔风侍卫说道,姐姐要那绛珠果是为了给二公子做糕吃,奴婢这才知道,公子是在气姐姐,气姐姐明明对您示好依从,心中却又对二公子念念不忘情义深重。” 卫辞青没有看向桑桑,眸光只是幽幽地床榻上那面色苍白的人身上,语气冷厉却说得缓慢:“你是本相放在听雨轩的人,如今倒是向着她了?” “公子说的不错,奴婢原本的职责就是在姐姐身边照顾她,但奴婢在一旁看着实在是着急。奴婢从小丧父,只有熬瞎了眼的娘亲,后来运气好能得公子搭救。除了娘亲在这世上没几个善待奴婢的,公子是一个,姐姐也是一个。奴婢虽然年纪小些,有很多事情不懂,但在公子和姐姐身边伺候了这样久,也是能看出不管是公子,还是姐姐,对于彼此都是不同的。”桑桑说着,犹豫了片刻,像是在想,顿了顿才继续道: “奴婢能够看出来,姐姐对公子有情意,公子对姐姐也是十分在意。既然都是彼此在乎的人,为何要因为一个充满谣言的误会如此赌气?为何要给彼此之间走上这样多的弯路?昨日姐姐前往苍梧苑,在冰天雪地之中站了大半天,公子想必是能够看出姐姐想要同公子解释的诚意的。可您为何就是不肯听姐姐解释呢?” 卫辞青神色未变,像是盯着床榻上的花颜在沉思着些什么,薄唇轻掀了掀:“你说不出这些话,谁教你的?” 桑桑说话的声音一顿,像是知道大公子会猜出来,又震惊于公子这样快地猜出来,语气中多几分心虚:“回公子,是李嬷嬷。” 卫辞青抿唇,听见桑桑的回答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像是早在意料之中,半点不惊讶。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帕子,又问:“她要绛珠果,所为何?” “回公子,姐姐曾在一本古籍当中看见过,说是绛珠果能够治疗喘鸣,所以想为幼妹试上一试。”桑桑一听见这问题,也知道让公子和姐姐赌气的元凶就是那绛珠果,自然是忙不迭地解释,像是生怕卫辞青多想,又急忙补充:“公子千万别误会,姐姐想要绛珠果绝对和二公子没有半点关系,姐姐她一心认您,对二公子向来是只有本分,平日疏疏离离,对待二公子也没有半分情意的,更不会为了二公子,明知道此事九成九是八公主赢,还要去试的。而且…姐姐从一开始,就是知晓太后娘娘说要寻一幅观音绣像是为了给您和八公主赐婚立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您昨日不肯听她解释,又说下那样的狠话,姐姐回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 “当真?”卫辞青挑眉,沉声问。 “当真啊,姐姐就是为了救幼妹才会去和八公主争那绛珠果。”桑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以为大公子还心有疑虑,忙不迭点回答。 卫辞青难得偏头睨了她一眼,又道:“不是这句。” 啊?桑桑愣了片刻,触及大公子的视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千真万确,花颜姐姐肯定是一心只认公子的,姐姐在绣完观音绣像之后,还将早就想送给公子的香囊绣好了,说是公子向来睡得少又浅眠,用来给公子安神的,里面药材都是姐姐一点一点翻医书找的。” “知道了。”卫辞青随即从桑桑手中接过那浸了水的巾子,眉头微蹙:“为何不是热的?” “公子不知,姐姐手上生了冻疮,碰了热的便会奇痒无比,所以便用的温水擦拭。”桑桑回道,瞧着大公子朝着床榻边走过去,她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卫辞青手中拿着浸了水的巾子,走到床榻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始,他从前从没未过这等事,身边伺候的行之和朔风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做事不甚细心温柔。 卫辞青在床榻旁端详了片刻,才在床榻边坐了下来,眸光落在花颜苍白的脸上,还没想出如何开始,手便已经不受控制地擦上了她额间的薄汗。 眸光在她俏脸上温柔流连,像是在描摹着她的五官和容貌,指尖将她鬓边散乱的细发捋清再挽到耳后。 想来其他地方都是李嬷嬷和桑桑擦拭过的,只是手上还未曾,卫辞青从被褥之中捞出她那一双柔荑。 昨日他从未认真看,更没有注意过花颜拢在衣袖之中的柔荑,如今一眼便忍不住蹙了眉。 原本那样一双水灵灵如同水葱似的柔荑,如今已经是生了几处冻疮,本来圆润如玉的指尖也红肿起来,细看之下不难发现指尖的针眼,都是针扎过的痕迹,整个手一半都是紫红肿胀的,根本看不出原来那样雪白如玉的肌肤。 可见那她那五日是有多么尽心竭力想要绣好那一幅观音绣像,是明知道几乎不可能都要去奋力一争的决心。 卫辞青拧着眉将她的手放在掌心,用巾子去擦拭她的手,但奈何卫辞青这样多年,偏生就是没我快一点伺候人的经验。 从前不可能有,之后进了仕途多得是想要百般讨好他的人,更不可能有伺候人的经验。 所以不管卫辞青自认为动作多么轻柔,但也实在算不上伺候人应该有的力道。 只是卫辞青眸光落在她的手掌上,不知怎么竟然生出一股诡异的冲动,他就那样凝视着那一双手,跟她平日的柔荑没得比,也更算不上好看。 偏偏,就是这样生了冻疮又因为刺绣时伤了手更加紫红肿胀的手,卫辞青竟然是在凝视之中缓慢地低头吻了上去。 许是他的唇是温热的,将花颜的手烫得轻动了一下,卫辞青微微蹙眉抬头,便对上那一双水盈盈的眼眸,满是怔愣地看着他,像是没想明白为何卫辞青会对她如此,又像是因为受宠若惊根本不敢动弹半分。 “咳。”卫辞青掩唇轻咳,神色有些怪异,顶着小丫鬟的目光,随即恢复如常:“既然醒了,本相去唤郎中进来瞧瞧。” 说完没等花颜反应过来,卫辞青便兀自起身,转身便出了厢房。 花颜白着俏脸,眸光定定地落在那道冷傲清瘦的高大身影上,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怎么会从一向远筹帷幄、冷心冷情的大公子身上看出几分窘迫和急切,颇有些像是做了什么事情被当事人发现落荒而逃的心虚模样。 落荒而逃…… 是因为她方才看见了么? 花颜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双紫红肿胀,实在算不上好看,更是说得上有些丑的手,手背上隐隐发热,仿佛大公子方才亲吻的触感还萦绕着。 昨日还那样冰冷绝情,说什么也不会将绛珠果给她,如今为何有这样温存? 是因为发生了什么,还是大公子本就如此,只是她一直都未曾看清迷雾之后的他? 卫辞青出去之后,郎中和桑桑李嬷嬷紧接着就进来了。 “姐姐你可醒了!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桑桑扑上来,眼眶红红的,小姑娘瘪着嘴看着担心难过极了。 “姑娘醒来就好,桑桑姑娘,先让郎中把脉。”李嬷嬷严肃的脸上,在看见花颜终于醒过来时也多了笑容。 桑桑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看着花颜傻笑:“看见姐姐醒了太高兴了,竟忘记了要让郎中把脉。” 花颜朝着两人莞尔一笑,虽然苍白却有了不少生气,劝慰道:“莫要太过担心了,只是大公子来了,可还在外面?” 花颜倒是不担心这郎中会泄露,她知道如今是张嬷嬷一手遮天,她几次三番与张嬷嬷结仇,她肯定不会请郎中来的,既然大公子来了,自然就是大公子请的郎中,实在不需要担心。 “在外面呢,只是方才奴婢瞧着大公子脸色不太正常,但是说不清是什么。但是奴婢已经跟大公子解释过了,姐姐放心吧!”桑桑满怀信心地拍着胸脯,笑容中满是安慰花颜的意思。 花颜神色微愣,不知是不是因为高烧过后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她竟一时没有明白桑桑所说的误会是什么,“你同大公子怎么解释的?” “没什么啊,就是说起来还真是离谱。还是听行之侍卫奴婢才明白,大公子昨日同姐姐说的那些绝情的话,都是因为他误会姐姐拼命去争那绛珠果是为了给二公子做糕点吃,一时便和姐姐赌了气。我就只是原原本本将姐姐想要那绛珠果缘由都同公子说了。”桑桑说着,随即想起什么又道:“还有还有,我知道姐姐说不出口,所以替姐姐说了,姐姐肯定是一心认准大公子的,除了公子旁的什么人都是瞧不上的。” 花颜听见前半句神色还正常,可后半句直让她瞪圆了眼,方才还苍白如纸的俏脸上都控制不住浮起绯红,这个小桑桑怎么什么露骨的话都敢往外说!羞死人了!但一对上桑桑亮晶晶又期待的眼眸,像是做对了事情的小孩子自信满满地等待着夸奖。 花颜也只能红着脸捏了捏额角,“说的……还挺好的。” 桑桑是直心眼,但一旁的李嬷嬷却不是,哪里看不出花颜被人直接道出心事的窘迫,随即便拉着桑桑出去:“桑桑姑娘,大公子还在外面,需要人伺候。况且郎中给花颜姑娘把脉需要清净,咱们还是出去服侍大公子吧。” 桑桑不明就里,但只觉得李嬷嬷说的十分有道理便出去了。 郎中拿过一方再平常不过的白帕子放在花颜手腕上,隔着丝帕再给花颜把脉,神色有些讳莫如深,压低声音看向花颜问:“不知在下,可斗胆问姑娘一句?” 花颜不明就里地望着郎中,当即微微颔首:“郎中请问就是,花颜定无隐瞒。” …… 李嬷嬷和桑桑在烧热水,是为了给大公子沏茶,也更是为了替花颜备着,她如今病着,热水是不能缺的,虽说不一定能够用上,但需要的时候万万不能没有,若是等到需要了再去同张嬷嬷和周嬷嬷两人讨要怕是又要周旋好久,所以要时时备着才好。 卫辞青出了厢房,眸光便落在了墙角那树在冰霜之中开得无比艳丽骄傲的红梅上,他修身玉立于红梅枝头前,指尖轻轻点上枝头缀着的白雪,沉声问: “本相记得,京城中有一珍宝阁,其中就有一株种植多年的绛珠果树是与不是?” “公子记得没错,去岁您和太子殿下曾去了一回珍宝阁,正好便看见了那株绛珠果树。当时属下还好奇问了一嘴那绛珠果的作用,当时那老仆只说是没什么特别的用处,只是他家主人瞧着那绛珠果树开出来的花甚是好看,便不惜花费万金从原生长地移植了过来。”行之回答,说完自然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抿唇道: “只是那老仆还说,那绛珠果乃是概不出售的,公子若是想要用银钱买,怕是有些困难。” “困难?”卫辞青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又淡漠的弧度,眸光落在红梅上,淡声问:“百年前便听说天下只剩下唯一一株绛珠果树,珍宝阁阁主十几年前便将那绛珠果树移植回了珍宝阁,你猜太后手上那枚绛珠果是从何而来?” 行之微微拧眉,顿了顿才有些不确定道:“也是从珍宝阁买的?” “连信仰都是有价格的,喜好,自然也是有价格的。”卫辞青眸中依旧凉薄,薄唇轻掀:“珍宝阁是做生意的地方,珍宝阁阁主是商人。对于商人来说,从来就只有价格够不够高。纵使千金,也要将那绛珠果取来。” 行之抿唇,“公子……千金会不会有点太贵了?” “区区一个果子自然是不值的,但人值得。”卫辞青闻言,折了一枝红梅,随即转身瞧了行之一眼,轻飘飘扔下一句话便进了厢房:“她既然想要绛珠果,本相自然要给。” 第183章 丞相府的事儿,竟还有本相管不得的? 郎中看过花颜,又给她开了药,只要遵照医嘱喝药调养就是。 二公子和老夫人不在,花颜难得清净下来,头脑能够暂时放空一下,听桑桑和李嬷嬷所说,二公子和老夫人随着太后娘娘去相国寺了。 花颜自然明白,二公子在科举之中那一官半职,本就是上次在相国寺皇上给的,为的就是考验二公子,若是科举那时他能妥善解决不出任何纰漏,日后的仕途自然会顺利许多。 可惜,偏偏出了纰漏,或许二公子在科举名单一案之中也是无辜的,只是被大公子当成了一枚棋子,但皇上想看的,就是他能不能从任人摆布的棋子变成整局之中的变数。 二公子很显然让皇上失望了,若是此时还不努力争取,怕是日后再想进朝堂更是难了。 此回跟随太后娘娘前往相国寺,只为二公子的仕途,只是其中用何种手段,花颜不得而知。 后宅争斗与朝堂有时息息相关,但朝堂争斗也不是寻常妇孺能够插手的,能有足够影响力的,只有太后和皇后那两位后宫之主,正好这一趟都齐了,自然是老夫人万万不能错过的大好机会。 花颜也乐得清闲,只是她清闲了,便有人看不惯了。 “嬷嬷,我如今还在病中,不方便出入府中,只是这些日子正值新年,我母亲和幼妹一直在济善堂也不知道是何状况,我总惦记着给她们送些东西去,不知可否请嬷嬷帮我跑一趟?”花颜靠在床边,脸上依旧苍白,却比方才好了一些。 “姑娘是哪里的话,过年过节的,谁不想回家同家里人一起过?姑娘是身份特殊,如今更是病了染了风寒就更不宜再在冰天雪地之中乱跑,以免风寒加重。况且姑娘的母亲和幼妹都是老弱妇孺,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是该回去看看。奴婢岂有推辞之理?”李嬷嬷拧干手中的帕子,晾在铜架子上,笑着同花颜说, 花颜随即从床头柜中拿出那小红木盒子,从盒子中拿出银子给李嬷嬷。 “姑娘放心,奴婢去去就来。”李嬷嬷接了银两便往外走,像是忘了什么,忙转身交代:“姑娘若是饿了,食盒中还有两碟子糕点,姑娘可以先垫垫肚子,只是记着吃东西之前要先喝药,桑桑姑娘去煎药了,很快就会回来,姑娘在房中等着便好,万不可再出门在那冰天雪地之中受寒。” 说着,李嬷嬷又给花颜塞了塞被褥才放心出门。 李嬷嬷出门没多久,花颜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嘎吱嘎吱踩雪的脚步声,她还有些头昏脑热,初初听着那声音还以为是桑桑那小丫头煎药回来了。 桑桑性子直爽活泼,向来来来去去都是风风火火的,提着裙摆跑着来去,那踩雪声大了些,倒也像是那小丫鬟风风火火的动静。 可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花颜才听清那脚步声越来越杂乱,她才反应过来绝对不是桑桑。 花颜忙掀开了被褥,撑着身子起来穿上外衫,只是她烧了一夜,如今刚刚好一些,勉强有些精神说话,但浑身还是酸软得厉害,实在是不能像平日那样迅速麻利。 她刚套上,还未曾系上衣带,便听见一阵凶狠又用力的敲门声,那架势恨不得将那门从外面一脚踹开一般,看着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找上门。 果不其然,没等花颜穿完,便听见门外传来凶狠的质问声—— “开门!!你一个小贱蹄子不过一个区区的通房丫鬟,竟然敢不给我开门?是不是真的如她们所说在房间里藏了什么男人,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几乎是一瞬间,花颜便听了出来,就是周嬷嬷的声音,周嬷嬷之前因为花颜户籍那一件事情收到了老夫人的处罚,倒是有一段时间未曾在府中闹过,这次也是因为之前周嬷嬷的屡次莽撞行径,老夫人为了保险起见,为了防止她坏事便让她和张嬷嬷一同留在府中暂时管家。 明面上老夫人说的是让张嬷嬷一人管着,实则之前对于周嬷嬷的处罚过了一阵,府中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周嬷嬷不管怎么都是老夫人的陪嫁,那是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的老人儿,只要不是什么必死不可的罪,也只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所以在府中除了几位正经主子,谁都是会自觉让周嬷嬷几分面子的。 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张嬷嬷自然更清楚不过,还没蠢到要和周嬷嬷撕破脸,况且周嬷嬷更是和花颜积怨已深,张嬷嬷自己不用出面便能借周嬷嬷的手解决了花颜,再不济也能惩戒她一番。 就算二公子回来心疼花颜,也根本怪不到张嬷嬷身上去,有了张嬷嬷的支持,周嬷嬷自然是气势汹汹,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嬷嬷稍等!”花颜心知自己这一遭怕是难以躲过,可她实在是手脚乏力,怕是跟不上周嬷嬷那样嚣张的气势。 很快,没等花颜反应过来,传来一声门响—— “砰!” 小厮合力便将门踹开,周嬷嬷手中拿着婴孩手臂粗的木棍便大步冲了进来,看见花颜身上外衫凌乱,登时轻蔑一笑,“果不其然,我就知道,你这个小贱蹄子能是什么省油的灯,说不定在厢房之中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花颜被周嬷嬷这猝不及防地一吓,那肥头大耳满脸沟壑的脸堵在她的眼前。 对上周嬷嬷那样得意洋洋,满眼挑衅的眼神,花颜顿时明白了什么藏人,只不过是借口,她甚至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信口胡诌一个由头要来为难她。 花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便跌坐在床榻边,拧眉看着周嬷嬷道,在病中也没了平日那几分好脾气:“嬷嬷何出此言,奴婢身上病气重,嬷嬷还是让开些,怕是把病气过给嬷嬷了。奴婢年纪小身子还算康健能受得住,可是嬷嬷年岁已高,若是沾了病气发烧一天一夜还不许请郎中,怕是就要去地下伺候老太师了,嬷嬷为了自己着想,还是莫要靠近的好。” “你这个小贱蹄子,竟然还敢咒我早死?当真是仗着二公子的宠爱侍宠生娇。”周嬷嬷看多了花颜隐忍退让的模样,以为她还会像从前一样跪下来委曲求全地求自己放过她,谁知道竟被她拐着弯儿地骂了一顿,自己今日本来就是趁着老夫人和二公子不在特地前来教训教训她,让她日后不敢再同自己过不去的,谁知道还没开始就被她咒了,这哪里能忍? 登时她说完,扬着自己手中的婴孩粗细的棒子便朝着花颜打了过去,怒声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看见我竟然不行礼,还敢如此大逆不道地咒我,我今日就替老夫人来好好管教管教你!!” 说着,眼看着那棒子就要落在花颜单薄的背上,花颜仓皇往旁边一躲,可是身上手上都没有力气,堪堪躲过那一下,整个人便没了力气,全靠手撑在床榻边。 “你还敢躲?来人,我看她能躲到何时?”周嬷嬷厉声怒喝,扬手就招呼身边的丫鬟一同动手。 正在此时,从门口传来一声怒吼:“姐姐!” 那声音瞬间就吸引了周嬷嬷和身边丫鬟的注意,手上动作都顿住,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门口的桑桑。 桑桑也顾不上旁的,端着托盘便冲进来挡在花颜面前,像是嫌弃端着药不方便,将托盘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双手叉腰极其护短地挡在花颜面前,怒气冲冲地指着周嬷嬷的鼻子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妖婆,心思狠毒自私自利,拜高踩低也就罢了。姐姐昨夜发了那样高的烧,若是运气不好怕是危及生命,我和李嬷嬷去求你给姐姐请郎中,你不肯,说什么老夫人不在府中,一切都要由张嬷嬷做主,说什么你也是没什么办法,况且不就是染个风寒罢了,又不会要了人命,如今你倒是可以管家了?你不就是一直记恨姐姐从前得罪过你,让老夫人罚了你,所以你怀恨在心,想趁着老夫人不在府中,便想着作威作福要欺负回来吗?不过就是个狗仗人势的玩意儿,你有什么好得意好骄傲的,你这老妖婆!” “风寒?风寒又能如何?怎么着,人食五谷杂粮谁不生病?这样冰天雪地的谁还没染过风寒了?怎么着就花颜这小贱蹄子金贵?病了就必须给请郎中,你问问有多少人风寒都是自己熬过来的?别人能熬,她就不行?”周嬷嬷被桑桑那一句老妖婆两句老妖婆气得鼻子都歪了,顿时对着桑桑破口大骂:“还有你,你又是什么东西还敢来指责我?一个区区的二等丫鬟,见了我不行礼,还敢如此猖狂,可见花颜这个小贱蹄子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来人,给我把她连着一起打!” 说着,那周嬷嬷就要动手,桑桑此时背后挡着花颜,半点不让她,一头便撞在周嬷嬷的肚子上,用了狠劲儿将她撞倒在地。 桑桑朝着摔倒在地上的周嬷嬷用力地啐了一口:“老妖婆!” “哎呦!!”周嬷嬷被桑桑那一撞,摔在地上这里疼那里也疼,登时横眉怒斥周围七手八脚要将她扶起来的丫鬟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啊!!” 说着,周嬷嬷又带着人打上来,这一回多了旁边的几个丫鬟伸手将桑桑死死拉住,她也是难以动弹。 眼看着那周嬷嬷的棍棒就要落在桑桑身上,花颜立刻就急了,急中生智将床头柜上那碗黑黢黢的汤药端起来,顾不上那药烫,直接朝着周嬷嬷身上泼了过去。 那药是桑桑方才熬出来的药,是接近沸腾的汤药,这样的温度一泼到人身上根本受不了,更何况情急之下花颜根本来不及看,有一半的汤药泼在了周嬷嬷的脸上,瞬间烫出红水泡,周嬷嬷更是爆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她哪里还顾得上手上的棍棒,眨眼就扔在了地上,想要去捂着脸却又不敢轻易触碰,只是止不住的惨叫。 花颜的性子柔和好说话是在整个丞相府下人中出了名的,那几个丫鬟纵使没有面对面地同花颜接触过,倒也不止一次地听说过她们二公子的那个通房丫鬟是个性子软好欺负的。 所以方才她们对于二公子这位心上人并没有几分惧怕,反而倒是颇为嚣张,料定了花颜会逆来顺受,根本没想到她会一反往常地同周嬷嬷撕破脸。 周嬷嬷那杀猪般的惨叫,顿时吓得她们不敢上前一步,反而练练后退了好几步,也松开了手中的桑桑。 桑桑立马便花颜扑了过去,抱着花颜摇摇欲坠的身子,“姐姐…” “你们还在等什么,花颜一个区区的丫鬟,敢对我下这样狠手,还不快动手?”周嬷嬷好歹也算是缓过劲了,盯着花颜怒吼时,神色狰狞,配上那脸上的大血泡更显得可怖。 周围的几个丫鬟踌躇着不敢往前。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厉喝从骤然从门口传来,众人看过去,发现竟是大公子身边的行之。 一看见行之身后那一角熟悉的鹤氅,花颜心中便有了底,脱力撑在床榻边,喘着气,头晕得很。 桑桑更是一见行之,就晓得大公子来了,登时像是看见了救星,委屈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周嬷嬷看见门口的行之,神色也是陡然一慌,但转念一想,大公子的人如何能够插手管到二公子院子里的事儿? 登时她又有了几分底气,纵使看着行之那气势心里直打鼓,脸上却还是强撑着笑容,想要将行之挡回去:“是什么风将行之侍卫吹到二公子的听雨轩来了?如今老夫人和二公子都前往相国寺了,老夫人特意交代奴婢暂管府中事务,方才正是在管教二公子的一个通房丫鬟罢了。都是女儿家的事情,行之侍卫怕是不方便进来,还是不管为好。” 说完这话,只见行之未曾说话,只是板着脸退到了一边,让开了路,随即便传来那道低沉清冷的嗓音—— “这丞相府的事情,竟还有本相管不得的?” 登时,周嬷嬷和周围的小丫鬟们便吓得瞪圆了眼! 怎么会,大公子怎么会到这样偏的院子中来?! 第184章 他不讲道理 卫辞青并未进厢房,只是进了堂中,只是他那一句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的话语,如同一道炸雷一样将厢房中的周嬷嬷和几个丫鬟顿时吓得不敢动弹。 那样平静的语气,却没来由让她们背脊生凉,甚至一时都忘了怀疑为什么大公子会突然出现在听雨轩,特别还是在花颜这最是偏僻又老的院子中。 “大……大公子。”周嬷嬷就算再嚣张,再有恃无恐,那也是在小厮丫鬟面前,如今面对这几位正儿八经的主子,特别是最为恐怖的大公子,更是一时吓得不行,手脚慌乱弟地拉着身旁的丫鬟们出了厢房。 没等行之说话,周嬷嬷和几位丫鬟瞬间在卫辞青面前跪下,手足无措地开始解释:“大……大公子,是什么风将您请到这里来了?奴婢们未曾知晓大公子前来,所以未曾行礼,还请公子恕罪。” “怎么,丞相府之中还有本相不能来的地方?”卫辞青端过桌上的茶盏,他抬了抬眼皮,捏着杯盖撇着茶汤上的浮沫,慵懒又漫不经心道:“还是说,本相的去向要同你交代?” “当真是好大的面子!我家公子是何等身份,在这丞相府公子便就是天!你一个奴才,竟也敢在公子面前卖弄资历?怕是在老夫人院中待久了,当真以为老夫人是这丞相府真正的主子了?!”行之站在卫辞青身边,替自家公子厉声开口训斥周嬷嬷: “平日老夫人说什么做什么,我家公子敬她是长辈才让三分,你当真以为老夫人让你管家,在这府中就轮到你一个下人说了算了?!今日如此作威作福,带着下人要来做甚,一五一十全都交代清楚了,否则就算是老夫人在,你保不住你这个老刁奴的命!” “公子……公子奴婢冤枉啊!”此时面对卫辞青,周嬷嬷哪里还能顾得上自己的疼痛,被卫辞青一句轻飘飘的话吓得抖若筛糠,脸上疼得呲牙咧嘴,也是着急解释:“回公子,奴婢们是听说有人曾在花颜这个贱婢的院子中看见一高大男子身影,可公子明察,花颜身为二公子的通房丫鬟,倘若当真是水性杨花地勾搭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男人,怕是早就已经同那奸夫做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此事若属实一旦传扬出去,不仅整个府中的名声跟着受牵连,怕是还会污了公子的官声,大大影响公子的仕途啊!” “这么说,你还是为本相着想了?”卫辞青抿了口茶,神色漠然,眸光却是刺骨的冷。 可惜跪在地上的周嬷嬷吓得抖若筛糠,哪里能看见卫辞青的脸色冰霜,听着他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还当真以为是自己赌对了,忙不迭再次开口:“公子乃是府中的顶梁,奴婢们做事自然是一切都以公子为先的。若是没有公子,如何有府中今日的辉煌?奴婢们是万万不敢对公子不敬,反而对公子不敬的是花颜那个贱婢!不说别的只说公子来了这么久,花颜那个贱婢竟然未曾出来行礼请安,就算暂且不提她和那奸夫之事,她如今也是仗着二公子的宠爱越发不知天高地厚,奴婢不过是前来审问她几句,她竟敢对奴婢动手!” “哦?她如何对你动手的?”周嬷嬷这番话反倒好像激起了卫辞青的兴趣,他饶有兴趣地淡定挑眉。 他有些惊讶小丫鬟那样的泥人脾气竟然也能够主动反击,实在是第一回看见花颜像个小辣椒一样,倒是颇有些兴趣,发落周嬷嬷的话压到了后面。 周嬷嬷一听,还当真以为是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得很是讨好到位,当真让大公子相信都是花颜的错,便恨不得乌眼鸡似的一口吞了花颜,忙抬头将自己的脸抬起来,指着那一大块下人的血水泡,哭得那叫一个如丧考妣:“公子您看看!!奴婢不过是听说了她院中有可疑的男子身影,便带着人前来瞧一瞧。老夫人出府之前几次三番地交代奴婢千万要将府中一切管好,千万莫要让下面的奴才奴婢为非作歹生出什么鸡鸣狗盗之事,奴婢这才管得严了一些。奴婢不过就是昨夜未曾来得及给花颜寻郎中,可是那时已是深夜,奴婢派了人去请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请回来的。谁知道她就记恨在心,今日瞧着奴婢前来问话,她便将那滚烫的汤药猛地泼了奴婢一身,将奴婢竟然烫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如今她能仗着二公子的宠爱不将奴婢们放在眼里,日后便能无法无天,说不定便要将老夫人二公子,甚至连大公子您都不放在眼里!” 说着,周嬷嬷像是生怕卫辞青看不清自己脸上的烫伤,像是如数家珍一般愤愤不平地向卫辞青和行之展示自己那血水泡。 殊不知她那模样实在是滑稽极了,看起来就像是在得瑟她那脸上的血水泡一样,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花颜哪里不好哪里嚣张,那夸张的语气和夸大的动作,实在是像极了城南梨园戏班子中唱大戏的。 行之看得噗嗤一声,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下意识偏头去看自己身旁的公子,发现自家公子脸上竟也多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微不可见地勾着唇点评:“不错,有长进,知道还击了。” 此话一出,周嬷嬷一听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说得那样涕泪尽下,大公子听了不仅没有出现半分怒容,反而竟还出现了些许笑意,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再抬眼便对上大公子那幽冷凌厉的目光,登时背后生凉,一股从内心深处生出的莫大恐惧让她慌忙跪了回去低着头盯着大理石地砖。 一滴滴冷汗从她额头上滑落,砸在大理石地砖上,她骤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恐怕大公子一个字都不行,恐惧如潮水般涌上来,抖着声音试探着问:“公子…这是何意?” 卫辞青还是漫不经心地饮茶,像是未曾听见周嬷嬷的问话,也未曾看见她们满是恐惧和后悔的模样,淡定冷漠得像是局外人。 这样的老刁奴如何用得上自家公子开尊口? 行之收敛了笑,冷哼一声,语气凌厉:“何意?你这老刁奴以为胡乱说了一通,便能诓了公子去?你也不看看公子是何等人物,在朝堂上又是如何举足轻重,会看不穿你这老刁奴的拙劣伎俩??瞧着老夫人不在府中便作威作福,真把自己当成这丞相府的主子了?!来人,将这老刁奴拖下去好好打上一顿板子,关进柴房只给水供着,看在你是老夫人的陪嫁,那便等老夫人回府发落!在这之前,任何人不许给她一口吃食!” 且不说大公子身边的暗卫,她们二公子和老夫人院中的下人虽说未曾见过几回,但是一早就听说了那暗卫中有的是能人,手上是会些功夫的,取一寸厚的木板一顿板子打下去,表面皮肉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太大的伤口,最多就是一片青紫,实际上那皮肉下的骨头早就碎了。 只说是老夫人此回跟着太后娘娘去相国寺祈福,少说也要两日,若是有什么事拖了,花上五六日也是有的。 这样长的时日之中不给吃食只给水,就算那一顿板子没将她打死,将她活生生饿上三四日,她又如何能够熬得住等到老夫人回来啊!! 手段心狠毒辣偏偏面上不见血,当真是大公子的授意,周嬷嬷一听行之的话,登时吓得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圆,忙不迭朝着卫辞青磕头求饶:“奴婢知错,奴婢当真知错!!是奴婢错了,请公子恕罪啊!只求公子看在奴婢在府中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求求公子!” 周嬷嬷吓得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根本再顾不上还要为难惩戒什么花颜,面色白的像是鬼,配上脸上那大血水泡简直宛如那梨园戏班子中的脸谱。 卫辞青却是被她这抑扬顿挫如丧考妣的模样喊得烦了,朝着朔风猛地甩袖。 下一刻,朔风便带着小厮冲了进来,不管地上耍赖打滚的周嬷嬷,强行将她拖了下去。 一见连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都落得眼前这个下场,那几个小丫鬟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一个个跪在地上抖得不行,随后便被小厮也带了下去打板子。 厢房之中,桑桑看着花颜如纸般苍白的脸色,吓得不行,忙扶着花颜躺下,又给她塞了好几个软枕让她能够靠在床头柜上。 “姐姐你怎么样?”桑桑抓着花颜的手问,顿时神色大变:“怎么手这样凉?” 花颜笑着摇头,安慰她道:“我没事,只是事发突然,有些心惊,旁的都不用担心,况且郎中也说了,并无大碍。只是我身上没什么力气,公子来了,还劳你扶我前去行礼。” 桑桑正要扶她起来,谁知刚刚伸出手,便听见身后门口传来公子散漫慵懒的话语—— “等你去行礼,本相的茶都要冷了。” 桑桑反应快,让开了地方,朝着花颜暧昧地眨了眨眼睛随即跑出了门口。 “公子莫要嫌弃。”花颜被卫辞青的话说得有些心虚,嗓音有些虚弱,但还是撑着手想要下榻向他行礼。 谁知道她撑着床榻边刚刚站起来,腿上一软眼看着就要摔下去,她下意识用手捂住面前。 一股大力袭来,花颜被稳稳当当地抱进他的怀中。 花颜贴着她的胸膛,熟悉又霸道的冷竹香强硬地将她包围,耳边是他平稳的心跳声,她有些控制不住的恍神,上次这样同公子亲近的时候,好像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 她竟生出了些想要伸手环住他腰身的冲动。 没等花颜抽出心绪,便听见头上传来公子的一声低沉又戏谑的叹息:“少行个礼会少块肉?” 花颜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攥紧了他胸前的衣物,正想说话时,又听他道:“礼没行,若是摔了本相还得去请郎中。” “奴婢不是有意的。公子莫要再说了。”花颜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小声为自己辩解,脸也被他打在自己的额头上的温热呼吸熏得些许泛红。 她的反应像是完全在卫辞青意料之中,他抱着她重新将她稳稳当当地放到床榻上,淡定挑眉对上她有些飘忽不定的眼神:“是有长进了。” 花颜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刚才那那句话,她抿了抿唇,攥紧手中的被褥,看着他那样含着些许笑意的模样,连凤眸中的眼神都是柔的,她陡然间就多了几分胆子:“公子从来也不是重虚礼的人。” 卫辞青闻言,低笑一声,一只手撑在她的手边,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似有若无地摩挲,“你又知道了?” “奴婢…奴婢不知,奴婢猜的。”花颜理不直气也壮,每回面对他,总是会多出几分胆子和羞赧气性,头一次伸手抓住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公子…” 卫辞青微惊,没想到她会做此反应,当真暂时停下手中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嗯?” “痒…”花颜抿唇看着他。 那一眼,眼波流转之间仿佛勾着他的心尖,是不自知的勾人媚色。 卫辞青也就停了那么一瞬,随即大手便在她腰间熟稔地游离,花颜伸手握着他的大掌,被他轻轻推开。 花颜脸上越来越烫,原本苍白如纸的俏脸,也逐渐浮上些许血色,看着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只是她真是有些痒。 她的腰本就是没怎么被人碰过的地带,纵使是伺候她更衣腰带也是她自己亲手来的,她向来是受不惯旁人碰腰的。 谁知大公子向来就喜欢作弄她,更是无师自通地一下便找到她腰间最敏感的地方,百般把玩。 花颜又尝试去握着他的手,又被他推开。 一来一回间,花颜难免多了几分气,一把就握着大公子那只手腕,“公子!当真痒,别捉弄奴婢了。” 说完,却只见卫辞青淡定收回了手,竟是没有再继续,大有一种放过她的模样:“放过也行…” 花颜有些怔愣,倒不是她欲擒故纵,只是她太清楚在这方面大公子的掌控欲有多强,他想要的绝对会缠着她得到为之,今日这样轻松让她有些诧异和不安。 果不其然,随即就见卫辞青另一只手从她的那堆软枕下抽出一支新绣好的香囊,朝着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又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那这个可就归本相了。” 花颜惊得瞪大眼看着他,根本没想到公子竟然跟她也玩上了声东击西,她嘴唇一张一合,犹豫片刻才道:“公子您…是否有些不讲道理了?” “哪里不讲道理?”卫辞青闻言,像是听见了什么新鲜的话,把玩着手中的香囊,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随即哼笑一声:“整个大景国百姓千千万,敢说本相不讲道理的,你是头一个。” 花颜被他这话噎得一时哑口无言,大景丞相最是刚正不阿,讲理守矩,这是朝堂上下官员和百姓们都公认的。 可偏偏到了花颜面前,她很多时候真的想说丞相大人他真的很不讲道理。 “奴婢说的是实话。”花颜嘟嘟囔囔也只敢说出这么一句,本来想说他哪里都不讲道理还是没敢说。 “实话?”卫辞青勾唇一笑,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反问:“难道不是要送给本相的?” 第185章 容儿好了 “公子…”花颜下意识便想要问公子为何知晓,对上卫辞青的眼神,转念一想便明白只有可能是桑桑那个小丫头一股脑都给她说了。 花颜攥了攥手中的衣袖,看着他抿了又抿,也没好意思说就是给他的,只是道:“香囊还未绣完,公子先还给奴婢,等绣完了再给公子。” “嗯?”卫辞青听见她的话,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香囊,凝眸瞧了片刻像是在真的研究香囊是不是绣完了,顶着花颜那样的眼神,他又转头看向她,一本正经道:“本相觉得甚好。” 说着,许是看见花颜还有想要说话挣扎的架势,他又靠近了些,逼着花颜同他对视,一字一句道:“本相甚是喜欢。” 她被卫辞青逼着对视,对上那双一如从前般幽深的凤眸,他这话说的很是出乎花颜的意料。 她想过大公子会同她不讲道理的方式,比如死不松口,比如按着她要,再比如假装动怒,只要大公子想要的,他便有的是法子拿到。 花颜也习惯于他的强势,只是同大公子这样久,今日当真是第一回从他口中听见这句话,这个理由。 甚是…喜欢吗? 花颜被他灼灼又幽深的目光看得无所适从,心跳也说不清道不明地开始加速起来,她眼神闪躲起来:“那公子……” 她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还没说话就被他按着躺在床榻上,只听大公子道:“好生躺着,病了就好好养病。” 说着,卫辞青自然地将香囊递到她的手中,垂眸看向她,挑了挑眉。 花颜一时没懂,看着他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拿着手中香囊看了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似乎是让她给他挂上。 花颜试探着捏着香囊给他挂上腰间玉带,还没挂完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他低醇清冷的嗓音: “既然染了风寒,就在府中好好的养着,这几日吐蕃公主正要进京,关系到两国相交之大事,正是朝廷事务繁忙的时候,本相不一定顾及得上你。” 说着花颜便只觉得头上一重,下意识一抬头撞上卫辞青那双深邃眼眸,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揉自己的头。 宽厚修长的大手掌心温热,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她的头顶,没等花颜说话便听得大公子又道:“乖一些,好好养病,莫要让本相分心。” 分心? 自己会影响他分心吗? 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是只将它当做一件小玩意儿吗,为何今日的公子变得这样的温柔?似乎她从前从没见过的。 花颜对着他那双凤眸一时有些迷了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猜他话中深层的含义。 秉承着主顾要怎样,她便怎样的原则,花颜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说完之后,花颜便老老实实在床榻上躺着养病,去重新煎药的桑桑进来了,卫辞青盯着她喝完了药。 卫辞青让行止和朔风将公文都从苍梧苑搬来了小偏院之中,又在花园本来就不大的厢房之中,置了张书案。 花颜养病,他便在一旁处理公务看折子。 原本花颜是想劝大公子在堂中处理公务的,应该说最初是想要劝大公子莫要在听雨轩这小偏院中处理的。 一则是公子在听雨轩这偏院之中,自然行之和朔风也要跟着前来,甚至还要带来好几名小厮随行伺候,虽说眼下老夫人和二公子跟着太后娘娘前往了相国寺礼佛祈福,但大公子一来她这小院中人变多了,动静自然也大了。 动静一大就极容易引旁人发现。 况且大公子也说了吐蕃公主就要进京,其中所存在的利益关系,花颜也都是知道一些的。 至少按照李嬷嬷所说,吐蕃公主独自进京前来向皇帝请罪,那按照她从前在史书上所看见的,附属国向大国赔罪,用的最多的便是割地和亲,再不然就是大动干戈。 除此之外,她算看尽了史书也未曾看到一个旁的好法子。 若是旁的国家也就罢了,偏偏吐蕃不同,吐蕃位置特殊,掌控了交通要塞,历来都是各国兵家所争之地。 从前吐蕃国力尚且强势,所以各国虎视眈眈,如今吐蕃国力一年不如一年,才会沦落到给大景国上交岁贡。 如今岁贡也交不齐了,国力又弱小,不管是想给自己寻求一个庇护之所还是要前来向大景国皇帝请罪,花颜能想到的便就是只有和亲,大景与吐蕃永结秦晋之好这一条路子。 偏偏如今大景国皇帝子嗣昌盛,个个都不是心思简单天真的,那吐蕃公主进京便就成了一场盛大的明争暗斗。 身为朝堂文官之首的卫辞青,自然要被卷入其中,至于大公子在其中扮演什么身份,花颜不得而知。 但,必定是多事之秋。 为了避免旁人口舌和东窗事发,也为了大公子莫要在苍梧苑和听雨轩两头跑费心担忧自己,花颜原本是想要劝他的,大公子执拗起来她又如何劝的动? 花颜也就只能看着行之和朔风将大公子的折子们都搬了过来。 狭小的厢房之中,便只剩下花颜和卫辞青两人。 花颜躺在床上也无趣,便自己拿了软枕垫在背后靠在床头柜上,又让桑桑给自己拿了两本书。 近日天气好了起来也暖和了,只是外头还有着没化完的积雪,房中燃着摇曳的烛火,火盆里的炭火也烧得正旺,整个房间同前几日她在绣观音绣像时完全不一样,变得暖烘烘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房中多了一个人,又或许是那个人正好是大公子,花颜只是窝在榻上看着书,有时会突然抬头往书案那边看过去。 都能看见大公子那冷峻的侧颜,能看见他正肆意挥墨批阅着折子,雪后的暖阳偶尔会透过窗子散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连光都格外偏爱他,给她镀上一层金光,让平日最为冷冽无情的人都变得柔和。 花颜有时会看着他愣神,可不出意料,都会被大公子亲眼抓住,每每对上公子那双偏头看过来的眼眸,坏人变,瞬间就收回了视线重新落在书籍上,尝试用书籍上的字来抚平自己的内心。 自从进入丞相府中,这是她头一回感受到了安心,不用在一起做什么,也不用说什么,更不需要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儿,仿佛只要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呆着,便是天荒地老。 可纵使花颜再怎么想要忘记,心里也无比清楚,这三日只不过是她捡来的闲暇时光罢了,等老夫人和二公子一回来,周嬷嬷指不定便要将他与大公子的事情全都揭穿。 那时便就是东窗事发了。 如今也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罢了。 花颜下意识抚了抚小腹,还是依旧寒凉,好像怎么都捂不热一样。 就这样五日很快就过了,有了卫辞青的监督,花颜喝药倒是喝的很准时一次不少,卫辞青更是准时用膳。 三日后便出了两件大事。 一则是吐蕃公主进京。 二则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带着一行人马终于从相国寺回到了皇城,八公主自然也回来了。 如今临近正月十五,京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多是花灯会庙会等。 花颜的病算是养好的差不多了,今日一早便听说太后娘娘带着车马已经接近京城,府中便在张嬷嬷的带领下忙着准备迎接老夫人和二公子回府 花颜也不例外,甚至作为二公子听雨轩中的人,她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注意才是。 谁知她刚洗漱完,做好了准备,桑桑那个小丫头便蹦蹦跳跳地到了她的身边,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看着是极为精美的衣裳。 桑桑笑着凑到她的面前:“姐姐,大公子吩咐了,今夜要带你去逛感业寺的庙会呢,还说感业寺旁边那家的蟹黄酥最是正宗好吃,说姐姐你向来爱吃,想必是会喜欢的,要带姐姐你一同去试试呢。” “公子?可今日不是吐蕃公主进京和太后娘娘回宫的大日子吗?公子事务繁多怎么抽的出身?”花颜有些迟疑,倒不是她不想去,只是今日皇后娘娘回宫,老夫人和二公子也必定回府,若是二公子和老夫人吩咐她也抽不出身,更何况还有一个不知死活关在柴房中的周嬷嬷。 桑桑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抿唇想了想最后索性将衣服往花颜怀里一塞:“反正公子吩咐的便就是这样让姐姐你夜晚在后门处等他前来接你呢,去不去姐姐自己决定。” 说着桑桑挠了挠头好像又想起来了点什么,忙凑近花颜,低声道:“还有姐姐,我听说周嬷嬷三日只进水已经饿晕过去了,那顿板子是大公子吩咐的,将她打的皮开肉绽看起来血呼刺啦的,张嬷嬷看不过去便让人把她抬了出来,只是说现在还昏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那个老妖婆命还挺硬。” “我看她那样黑心肝烂肚肠的,总有一天会被自己那张嘴害死!”桑桑气愤地啐了一口。 花颜摸着手中的衣物,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周嬷嬷有没有发现她同大公子的关系,若是她未曾发现那自然是好,若是她发现了那便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桑桑骂完便发现花颜捂着胸口,忙问:“怎么了姐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并未,只是今日一起来便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早发生一样。”花颜蹙了蹙秀眉。 正在此时李嬷嬷回来了。 之前花颜拜托她前往济善堂去探望一下母亲与幼妹,李嬷嬷看着他们孤儿寡母的便有些不放心,又许是想起了她那冤死的女儿,便自请留在济善堂陪她们。 后来又从桑桑口中得知了,大公子此时正在偏院之中,花颜这边李嬷嬷也就暂时放心了,安心在济善堂中陪伴她们,一待就是五日。 “姑娘!姑娘!大好的消息啊!”李嬷嬷喜气洋洋地小跑进来,眉飞色舞的。 要知道李嬷嬷向来最是沉稳,能让他都有些忘了分寸,小跑进来眉眼间尽是喜色的,必定是千真万确的大喜事。 而嬷嬷从府外回来,多半是和她母亲与幼妹有关的事儿。 “嬷嬷你莫着急,坐下喝口水慢慢说。”花颜纵使在听见李嬷嬷那句话之后,整个人骤然紧张起来,也不忘给李嬷嬷倒了杯茶水递到她的面前。 李嬷嬷端过那杯茶水一饮而尽,随即便满脸喜色地望向花颜道:“姑娘敬请放心,母亲与幼妹不仅没事,更在我到了济善堂的第二日,行之侍卫便送来了姑娘梦寐以求的绛珠果。这几日济善堂中的大夫已经按照古籍中的法子用绛珠果为幼妹治疗了喘鸣之症。虽说未曾根除,但是按照济善堂中大夫的说法,效果很好,至少可保容儿十年无虞。容儿不仅气色好了,整个人有精神了,甚至今日我回来之时,已经能喜气洋洋地同几个孩子在雪地里打雪仗了。” “当真??容儿的病当真?!!”花颜闻言,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一时心跳如雷,下意识便用力抓住李嬷嬷的手腕,一双眼眸死死地看着她,一瞬间眼泪便涌了上来,像是激动又像是不可置信。 “当真当真!奴婢亲眼看着的,难道还有假不成?”李嬷嬷也笑得开心,许是她意外失去女儿的缘故,她如今看着花颜三母女便额外多了几分耐心和同理心。 而且容儿那孩子也实在是个懂事机灵的孩子,说话最是窝心温暖,短短几日相处,她也很是喜欢,能看着容儿恢复健康,她也甚是激动。 只是说着,又有些忧色:“只是十年,纵使十年后容儿也才十七岁,正是大好年华……罢了,这样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个了,只是姑娘又要欠下公子些什么了。奴婢问了行之侍卫,说是这枚绛珠果乃是从珍宝阁买的,珍宝阁是何等金贵的地方,怕是没有人不晓得,那绛珠果定然是不便宜的。” “十年也好,十年也好啊…至少我还有十年的机会,说不定能找到第二颗绛珠果。”只是李嬷嬷的后半句话,花颜又如何不晓得,她垂眸攥紧了手中的衣裳。 此次那观音绣像的事情,虽说看起来是太后娘娘将选择权交给了大公子,但实则在那样的情况场合之下,留给大公子的其实也只有一个选择。 不管怎么样就算大公子说了要给她,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插手,那枚绛珠果也万万不可能到她手上。 其中波折不论。 只说那珍宝阁阁主她是曾经听父亲提起过的,唯利是图,典型商人。 那枚绛珠果怕是价值不菲。 第186章 庙会 “听说前几日你病了?如今可好了?”二公子看着面前的花颜,神色很是关切,像是满心满眼都顾及着她的身子一样。 花颜福身回礼,垂头答话:“回二公子,只是偶感风寒罢了,奴婢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了。” “你身子康健是最好的,只是正巧这些日子,本公子同母亲一同去了相国寺,便有些疏于对你的照顾,可请了郎中来看?郎中如何说?可只是感染风寒?没有其他病症吧?”二公子说着便有些忍不住朝花颜伸出了手,做出想要安抚她的模样。 可他刚伸出手,便惹的花颜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抚摸。 “看你气色尚可,想必也是身子好了许多,应当是请过郎中了的,但是本公子同你啰嗦了。”卫昼然看着自己尴尬地悬在半空之中的手,也只能悻悻的收了回来:“本公子知道,过年那几日是我疏忽了你,未曾前来看你,也未曾换你前去伺候,但那都是事出有因,母亲在相国寺已经同我好好的商议过,我可以纳你为妾室了,也不需要你怀上子嗣便可。母亲答应我,只要我娶了她为我选的夫人,她便能让我名正言顺地纳你为妾室。” 说着二公子便有些情不自禁搭上花颜的手,自以为满是深情地看着她,嗓音也很是温柔:“颜儿,我同你这样多年的情分,总算是能够光明正大的拥有你了。这一日本公子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的梦见过,你会来到我的身边,义无反顾地陪着我。只要等到我娶了母亲挑的那位小姐,我便纳你为妾室可好?” 说着,像是生怕花颜不放心不愿意一般,卫昼然忙抚摸着她的手连声安慰保证道:“颜儿你放心,无论将来如何,本公子一定会一如既往地待你好,也不论母亲选的那位小姐是多么的倾国倾城花容月貌,我的心理始终只会有你一个人。纵使日后她是正室夫人,你是妾室,但有公子的宠爱和袒护,定不会让她伤害你分毫。若以后你有幸能够一举得男,我便同母亲说,再将你抬为平妻,颜儿你可愿意?” 卫昼然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花颜。 花颜也有些怔愣住。 不说旁的,若她当真是二公子的丫鬟,在听见二公子这番话会是喜还是忧? 至少对于花颜来说,她只是无穷无尽地担忧。 一则,二公子若倘若真是只为了纳她为妾而同意娶老夫人选的小姐,那么不出所料她已经成了老夫人的眼中丁肉中刺,只因为她在公子心中的分量已经不一般。 老夫人将她选进这丞相府,是为了给二公子传宗接代,或者说是让二公子能摒弃了一心向佛的念头,便就是要她能够在二公子心中占有一定的分量,能够影响二公子的抉择。 可这个分量偏偏又不能太重。老夫人要她在二公子心中有分量,却又不能太重。 如今显然已经超过了卫老夫人的设想,从上一次那观音绣像一事便能看出来,老夫人对她已经动了心思。 二则,虽说这高门大户中的公子为了疏解,在成婚之前都会有几个同房丫鬟伺候,这事儿在寻常人家再正常不过。所有嫁过来的正室夫人面上都会和和气气,但实则在成婚之后也没有几个能够真正容忍自己夫君的通房丫鬟在侧伺候的,更别说是她这样特殊的身份。 若是她猜的不错,老夫人此回与二公子妥协,怕就是想要找一个厉害的公子夫人,借那夫人的手便将她料理了。 方可不损她贤良的名声。 三则,若是红豆,恐怕已经相信了方才二公子话中所说,一定会护着她爱着她,一辈子心中只有她一个人。 但花颜却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她实在已经见过二公子所谓的真心,她不觉得自己在二公主心中的地位会比当初的红豆要高上多少,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儿罢了。 花颜也自然不会对二公子所承诺下的一切产生半分的期待和信任。 “公子莫要靠近奴婢,奴婢病还未曾痊愈,恐过了病气给公子。奴婢是罪臣之女,身份是比寻常奴婢都要低一等的。可公子不一样,公子乃是这卫府二公子,是千尊万贵之身,更非池中之物,是要做大事的,是万万不能被奴婢连累的。”她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将自己的手从二公子手中抽出来。 短短几句话,是解释自己退后的原因,也是对于二公子那番话的回答。 “颜儿……”花颜那副模样落在卫昼然的眼里,分明就是真的为了他的仕途着想,顿时感动得越发心软,“其实你不用这样为了我费心…我只求你能够陪着我,好好地在我身边,不要再离开便好。” “奴婢是丞相府的丫鬟,如今分属听雨轩,自然是会一直伺候公子的。”花颜算是回答,又算是未曾回答。 卫昼然显然也听出了些许疏离的意思,随即正欲开口,便瞧见花颜面色微白,渐渐退后咳嗽了几声。 顿时他便没了说话的兴致,挥袖关切道:“罢了,是我太过着急了,只是从母亲说了好几日才同意,这一回府便忍不住想要将这个好消息说与你听,却忘了你还在病着,强行唤你过来服侍,是我思虑不周。你既还病着,便回去歇息吧,待病养好了再说此事。” “多谢公子关怀,是奴婢身子弱,让公子费心了。奴婢这便告退。”花颜说完便出了二公子的院子。 好在卫老夫人也未曾将她召过去问话,花颜喝了药等到眼看着就要日暮,便换了衣服带上帏帽悄无声息地前往后门。 朔风已经打点好了,花颜到后门时朔风便已经备着马车在门外等着了。 守门小厮也退下了,一看见花颜来了,朔风便迎了上来:“姑娘…今日出了些事儿,朝堂今日事务繁忙,今日更是皇上临时下旨将公子召了去,公子一时怕是抽不开身。本应该是公子来陪姑娘逛庙会,如今只能是属下来帮姑娘拎东西了,还望郭恒莫要嫌弃属下是粗人才好。公子还说,姑娘若是想回济善堂去瞧瞧家人也是可以的,属下负责保护姑娘的安全。” 花颜笑了笑,柔声道:“侍卫哪里的话,能有侍卫同行是奴婢的荣幸。” 花颜这话给朔风说了个大红脸,方才还组织半天词,被花颜一个笑又给整成直肠子的大老粗了。 朔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姑娘快上车,庙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花颜朝他微微颔首,便上了马车。 朔风驾马车一向是又稳又快的,没过多久马车便驶近了感业寺。 接近感业寺,马车外也逐渐传来了许多声音,百姓行人们热闹的嬉闹声,摊贩们的叫卖和讨教还价声此起彼伏,多得是惊奇惊喜的叫声笑声。 只是听着,便晓得这庙会的热闹程度是比前些日子的夜游会也是不遑多让的。 只是花颜独自一人在马车中坐着,却有些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寂寥之感。 她垂眸,眸光便落在了手炉上,是她临出门时李嬷嬷怕她染了寒气给她塞的。 看着那手炉套子上绣得歪歪扭扭的那只鸭子,花颜有些忍俊不禁,一看就知道是桑桑那小丫头绣的。 桑桑会女红,但却不擅长,只是会些皮毛,但小丫头年纪小看什么都都新奇,每每陪着花颜一起绣香囊便会羡慕,央着花颜教她。 可桑桑那样活泼好动的开朗性格,哪里是能够静心坐的住的,每每花颜还未曾教上什么东西,小丫头便被旁的东西勾了兴趣,喊着不学了,只要花颜会便好了。 想起李嬷嬷和桑桑,花颜便忍不住勾了唇角,听着耳边喧闹的笑声,又想起母亲和容儿,容儿最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若是她也在怕是会欢喜坏了。 花颜抿唇,伸手轻轻掀了门帘,柔声唤朔风:“朔风侍卫,奴婢有个不情之请,奴婢家中幼妹从前因为喘鸣之症鲜少出门,也未曾见过这样热闹好玩的新奇事物,如今幼妹能够下床玩耍,不知可否请侍卫通融一下,去济善堂接了奴婢幼妹和母亲一同出来逛一逛?” “姑娘,你说什么?!”朔风本是习武之人,耳力是胜常人数倍,只是刚好花颜说话时,马车到了一个十分热闹的杂耍摊子前面,周围都堵满了看杂耍的百姓和行人。 又恰好那杂耍人真耍到火圈,熊熊燃烧的火焰烧起来,杂耍人麻利地顶着手中的水碗通过,从火圈之中翻过之时,手上碗中还留着大半碗的清水,精彩又热闹,赢得周围百姓齐声叫好。 正是这样,朔风才没听清花颜所说的话。 花颜随即便要上前靠近再说一遍,可正在她将门帘掀得越大时,她一抬头便敏锐地看见了人群中提着不少东西的行之。 行之从来都是贴身服侍公子的…… 花颜呼吸慢了些,也没有再同朔风说起方才的话,而是直勾勾地朝着行之的方向看过去。 “姑娘,姑娘你刚才说什么?属下未曾听清,还请姑娘再说一遍。”朔风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朝着花颜的方向偏头靠近了些。 他说完也没听见身后的人再开口,朔风便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花颜,瞧见她径直盯着一个方向,便顺着她看着的方向看去,第一眼便看见行之。 登时他心中警铃大作,心道不好,偌大的庙会,怎么偏偏就叫姑娘给撞上了,朔风一瞬间脑海中疯狂思索应该如何转移花颜的注意力,谁知道还没等到他说话,他便看见了距离行之两个身位左右的自家公子,以及公子身边那位吐蕃公主。 朔风都看见了,花颜自然也看见了。 她看着大公子身边那位穿着打扮充满异域风情的绝美少女愣了愣神,轻声问:“那位便是吐蕃公主吗?” “是……”朔风正欲解释,谁知道就听见花颜的问话,眼看着避无可避,朔风也只能承认,随即又生怕花颜会误会生出什么旁的心思,忙解释道:“姑娘莫要生公子的气,此事确然是皇上下旨吩咐的。” “奴婢晓得的,公子是最信守承诺的,他既然答应了,没有必要的理由是不会爽约的。”花颜看着卫辞青身边巧笑倩兮的绝美少女,心中除了有些酸涩之外,更多的却是羡慕。 若是父亲未曾出事,她也能像这样光明正大地同公子同游吧。 罢了,多想无益。 花颜终是收回了视线,瞧着满眼担心的朔风莞尔一笑:“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朔风侍卫去济善堂将奴婢的幼妹和母亲一同接来游庙会,不知侍卫可能帮奴婢这个忙?” “姑娘既然开口,属下自然是要应的,况且只是举手之劳。”朔风见花颜神色尚可,才稍稍放心:“只是今日公子不在,且考虑这庙会人多,大的马车不便行驶,今日属下备的马车的有些小了,还请姑娘在此处等着,属下去去就来。” “多谢。”花颜笑着下了马车,和朔风约定好的茶水摊子汇合,她自己便先要了一盏茶等着。 瞧着朔风马车走了,花颜坐在茶水摊子四处看了看,忍住想要去看公子的冲动,最后盯着杯中茶水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庙会依旧热闹。 花颜正出神,骤然眼前却黑暗下来,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花颜垂着头的视野中便出现数个人影。 她一抬头,才发现被几位陌生男子围住。 “花颜姑娘,我们娘娘请您进宫一叙。” 为首那人一开口,花颜便听出来,是位公公,是宫里来的人,能称得上娘娘的,地位自然尊崇不凡。 说是请她,实际上花颜没有半分说不得权利。 …… 皇宫。 八公主寝殿。 “公主,刚刚传来消息……” 传来宫女禀报的声音,便看见一个小宫女行色匆匆地从殿外跑了进来。 原本八公主的情绪宫殿里的宫女们还在不停的安抚之下,已经稳了下来。 如今一听见那宫女的禀报声,又躁动起来,倏地拧了眉毛。 她身旁稍微伺候的久一些的大宫女,一瞧八公主的脸色,登时朝刚刚跑进来的小宫女呵斥道:“跑什么跑,这样着急,那是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入宫时嬷嬷教的规矩一个个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吗?如此让旁人看了让人怎么瞧我们秋月殿?若是影响了公主的名声,一个个的都吃不了兜着走!!有何消息报上来就是,做什么哭天抢地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是!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还请公主息怒!”那小宫女吓得面色一白,跪在八公主面前不停请罪。 “好了,直接说吧,那位吐蕃公主挑中了我哪位皇兄?”八公主言语中带着不耐。 那小宫女吓得浑身一抖,咽了咽口水才道:“回公主,几位皇子许是……表现的有些太过殷勤,全都被皇上斥责了回去,最后皇上指派去陪吐蕃公主逛庙会的,是丞相大人?” “什么?!父皇怎么会让卫哥哥去?!”八公主登时便坐不住了,扬起袖子便将手边桌上的东西全数掀翻在地。 第187章 八公主有请 “奴婢…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是如今丞相大人已经陪同吐蕃一起去了。”那小宫女抖若筛糠。 倒是八公主身边的那个大宫女,稍微看得明白些,忙靠在八公主耳边轻声道:“公主您忘了,皇上最讨厌的便是几位皇子结党营私,争权夺利,应该是此次几位皇子表现的太过明显,所以惹怒了皇上,这才找了丞相大人作陪。” “就算父皇是不想让几位皇兄争抢,满朝文武那样多的人,年轻男子也不在少数,怎么偏生父皇就要让卫哥哥去?明明知道本公主……”八公主秀眉紧拧,满脸的怒气,盯着面前跪着的小宫女恨不得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哎呦,我的八公主哟。那可是吐蕃公主,纵使那吐蕃再是小国,皇上历来礼重吐蕃,更何况还是吐蕃公主进京,便就是带着两国番邦外交的任务来的。原本要让皇子前去陪同方能彰显皇上对吐蕃的重视,如今皇上为了防止皇子们争抢,自然要派一个身份地位都要出众,与皇子相差无几的方才能彰显我景国礼数。”大宫女说着,给八公主捏肩的动作未曾停止,笑着安抚道:“那公主您说,这满朝文武,还有谁能够比我们丞相大人的身份地位更为显耀?” 一听这话,八公主明显怒气就消了些,扭头看了一眼那大宫女,赞赏道:“不愧是母后派来的人,就是比本公主从前身边那些言之无物的人有用,只是卫哥哥乃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英伟男子,若是那吐蕃公主对卫哥哥生出了心思,那可要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公主需要担心这些么?奴婢只知道之前在宫宴之上,皇上已经说了为公主的婚事拟好了圣旨,只是被那吐蕃公主进京的事情临时打断,还不到时机宣布罢了。”大宫女闻言,她原本是跟着皇后娘娘的,是皇后娘娘培养了十几年的心腹,自然和这些稚嫩年轻的小宫女比不得。 她更是无所谓地一笑,随即便道:“依奴婢看也实在用不着太过担心。只要皇上的赐婚圣旨在,公主未来的夫君必然就会是丞相大人。至于公主担心丞相大人的心意,那就更不用公主自己费心了。” 看见那大宫女脸上神秘一笑,八公主便知晓她肯定是有办法的,忙问:“快说,你可有什么法子?可以帮本公主断绝了那吐蕃公主对卫哥哥的心意?” 由不得她不慌。 从前她的对手只是花颜和京城的一众官家贵女们。 一则是因为卫哥哥一向冷心冷情最是不近女色,除了她根本未曾同任何的官家女子亲近相处过,而花颜更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贱婢,纵使她再用什么狐媚子的手段勾了卫哥哥的心去,只要她的出身摆在那儿,她能够成为卫哥哥的妾室已经是这一辈子顶了天的未来。 几乎可以说,从前那些女子对八公主的威胁都不大。 可吐蕃公主不同,出身同她相差无几,倘若那吐蕃公主当真对卫哥哥生出了心思,她能不能嫁给卫哥哥便就真的不一定了。 只有吐蕃公主,扎扎实实地让八公主感受了自己受到了最大的威胁,她怎么可能不着急? 那大宫女笑了笑,靠近八公主的耳边轻笑着道:“公主忘了,倾慕丞相大人,又同丞相大人亲近相处过的,可不止公主。既然那个丫鬟早就成了八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何不让她们情敌互相厮杀,公主只要在中间稍微推波助澜,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说着,看着八公主陷入沉思的模样,那大宫女轻声补充:“公主,奴婢今日听说,太后娘娘派人去宫外请了那花颜进宫,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太后宫中。等到太后娘娘召见过后,那花颜要出宫的时候,再将她请过来,届时就算查起来,也查不到公主的手上。” “当真是言之有物。”八公主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眸中闪过一抹阴狠,随即少见地拍着那大宫女的手笑:“说得好,若是事成,本公主重重有赏。” …… 花颜跟着几位常服打扮的太监进了宫,一路无言地到了太后娘娘的慈宁宫。 “姑娘请吧,娘娘正在殿中等着,莫让娘娘久等才是。”为首的那位显然是年长些的,朝着花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让花颜有些惊讶的是,眼前宫殿门前牌匾上赫然三个大字——慈宁宫。 是太后娘娘的居所。 花颜微微拧眉,她原本想过那位娘娘是皇后娘娘,也想过或者是八公主,但是就是未曾想过会是太后娘娘。 更让她捉摸不透的是几位太监对待她的态度,非喜非怒,让她没办法揣测出一点点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多谢公公们引路,劳烦各位了。”花颜朝他们微微福身,随即便进了慈宁宫, 刚踏进慈宁宫之中,背后黑影瞬间笼罩起来,光亮逐渐被阴影替代,巨大的恐惧将花颜笼罩,她下意识转身才发现,就在她迈步进入宫殿的那一瞬间,厚重高大的宫门立即便被关上了。 下一刻,火折子引火的摩擦声响起,宫灯蜡烛被点燃,眼前黑漆漆的宫殿才出现些许光亮。 太后娘娘坐在高位上,身着墨色凤袍,手中盘着一串檀木佛珠,看着慈眉善目,在一旁烛光的映照下,如同活佛降世。 花颜不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场景,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被卫老夫人召去时的情景,也是如同如今一般,丫鬟婆子站在两旁,卫老夫人坐在高位上,模样含笑,瞧着最是慈祥和蔼。 如今的太后娘娘比当初的卫老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是因为面前场景和气氛都太过相似,又许是那日她被罚在祠堂跪着的记忆太过深刻,花颜看着面前的景象,便忍不住颤了颤心尖,心中也没来由地多出了恐惧与慌张。 只是如今,以她的身份,不管是面对于哪一位,在卫府中二公子卫老夫人还是大公子,她都没有权利能够说上半个不字。 如今更是在皇宫之中,她更是不能行错一步,说错一字。 花颜深呼吸一口气,提心吊胆地走上前,在太后娘娘面前跪下:“奴婢花颜,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凤体康健。” “抬起头来看看。” 头顶上传来太后娘娘平静的嗓音。 花颜是记得这宫里的一些规矩的,比如作为奴才在没有允许之下,是绝对不能正视主子的。 花颜抬头垂着眼,绷紧了脖颈,尽量能够让太后娘娘看清自己的,又不会冒犯主子。 “花……颜?” 谁知道,太后娘娘似乎看见了她的长相,发现了什么不对一般,嘴中磨着花颜的名字,随即竟是从那高位之上走了下来,直勾勾地审视着花颜。 花颜一时呼吸一滞,更是惴惴不安起来,呼吸都下意识地轻了几分。 过了良久,花颜只觉得自己背都挺得发酸,整个人不敢大声呼吸,冷汗就快要成串地滴落之时,才终于听见太后娘娘开了口:“你是……朱家的那个孩子?” 闻言,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言语之中是毫不掩饰的犹疑,花颜自然也听了出来,更多是紧张和惶恐,一时竟不知道是应该承认还是否认。 如今父亲获罪,若是承认,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便已经是没得掩饰。 若是否认,太后娘娘想要查清楚她的身世只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那便就是大罪。 只是她将太后这句话仔细品了几回,实在未曾找到一丝不好的情绪,反而好像有几分惊喜,花颜咽了咽,才大着胆子答话:“回太后娘娘,奴婢在进卫府之前,确实姓朱。” “朱颜……原来你是朱颜,竟然是朱颜!怪不得,怪不得!”太后娘娘像是十分震惊于花颜的身份,又像在震惊之余又很快反应过来,一连说了几个怪不得。 “太后娘娘……”花颜有些迟疑。 没等她说完,太后脸上便罕见地出现了笑意,大袖一挥:“来人,将那副观音绣像抬上来。” 随即,旁边的宫女们便手脚麻利地将那观音绣像抬了上来。 花颜只是瞥了一眼,便就知道正是自己所绣的观音绣像,惊讶于太后娘娘竟然未曾将这绣像丢弃。 “哀家看见这观音绣像的第一眼便被这栩栩如生的观音吸引,再仔细看那刺绣的技法高超精湛之余,更是让哀家感到甚是熟悉。哀家还道,这世上竟有第二个人能够达到她那样的刺绣高度,如今一看,竟然是你,便一切都有了答案。”太后娘娘轻抚那幅观音绣像,动作轻柔缓慢,仿佛对花颜绣的那一幅观音绣像爱不释手一般,随即看向花颜像是想了起来:“倒是哀家忘了,免礼免礼,来人赐座。” 说着,很快便让花颜坐着回话。 花颜很是受宠若惊,整个皇室从上到下都宠爱八公主是整个大景国都知道的,她原以为太后娘娘请她进宫实则是鸿门宴,是要为八公主出气的,如今一瞧,倒有些猝不及防。 花颜抿了抿唇,细心地看见太后娘娘眼中似有水光闪烁,试探着问:“奴婢冒昧,想问一句,太后娘娘嘴中的‘她’是谁?” 太后娘娘眸光终于从观音绣像上转移到了花颜脸上,像是十分感慨地叹了一句:“是你外祖母。哀家入宫之前,同你外祖母曾是手帕交。后来发生了些事儿,才让哀家和你外祖母渐渐断了往来。后来你爹出事,哀家实在不忍你们母子被贬入奴籍,便同皇帝说了,免你们母女进奴籍,只是你爹所犯之事太过特殊,牵连甚广,其中隐情如同古树般盘根错节,不是轻易便能彻底叛下来的案子,连皇帝都是三缄其口,哀家也不便再插手,便也作罢了。如今瞧着你们,便也就安了几分心,罢了,那些事不提也罢。” “朱颜多谢太后娘娘之恩,朱颜无以为报。”花颜闻言顿时起身,在太后娘娘面前跪下磕头。 怪不得,明明按照大景律例,凡是抄家者,其家中女眷必定会贬入奴籍,要么被卖入青楼窑子或是送去军营中成为军伎。 但父亲虽下入大牢,她们也只是形同奴籍,只是身份低,但也免了进青楼窑子或是军伎的凄惨命运。 “起来,快起来。”太后娘娘笑着命人将花颜扶起来,看着她满脸的不安,像是察觉到花颜的心思,索性和蔼一笑:“你这幅观音绣像很有你外祖母当年的风采,绣得哀家甚是满意,前几日在相国寺祈福时,连相国寺的方丈和各位师父都满口称赞,说是你这幅观音绣像甚有佛缘。你若当真想要谢哀家,不如再绣幅佛像给哀家吧?虽说此次观音绣像之事只是幌子,是为了宁儿的姻缘,但哀家有一句话倒是未曾说错,这宫里的绣娘绣出来的东西啊,哀家当真是看腻了。特别是想着你外祖母那样天下一绝的刺绣技法,便越发挑剔,只有你绣的东西,哀家才喜欢。” 花颜也没了拒绝的余地,况且只是一幅佛像。 只是太后娘娘便拉着她说了许多话,说了许多花颜外祖母从前的事迹,说她们是怎样认识,又是怎样渐行渐远,拉着花颜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才肯放花颜走。 临走时,还赏了花颜一支海棠衔蝶金钗。 花颜顺着原路返回,正要出宫之时,却被两位宫女拦住了去路。 “姑娘请留步,我们公主有请。” 那宫女正是八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笑着将花颜拦住。 花颜秀眉微蹙,一听便猜到是八公主的人,可如今已经入夜,八公主对她从来都是恨不得她去死的,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儿。 她正想要开口尝试婉拒,却看见那为首的宫女像是一眼洞穿她的想法一样,笑着开口:“姑娘应该知晓自己是什么身份,公主的邀约,以姑娘的身份怕是姑娘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更是没有半分权利能够拒绝的。” 说着,那为首的大宫女笑得更加灿烂:“况且姑娘不是傻的,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纵使姑娘拒绝了,只要是公主想要见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会要见到的,不管用什么法子。” 言尽于此,花颜已经彻底没了选择,只能跟着她们前往八公主的寝殿。 第188章 抉择 不知是因为什么,八公主的宫殿此时还是灯火通明。 宫墙之中的院子里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尤其是那其中的虾灯和螃蟹花灯都做得十分精美,栩栩如生,看起来便知道不是凡品。 整个宫殿瞧着都是十分热闹,颇有几分过节的热闹气息。 偏生花颜从踏进这里的第一步,便只觉得浑身发冷,心中的不安随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而控制不住的放大。 她实在不知晓八公主要做什么,针对也针对过了,审问也审问过了,她这宫殿之中的暗室,花颜也去过了。 只是以八公主如今的作风,要维持或者说是挽回同大公子的关系,之前在别院撞见之时,八公主只是对他说了一些,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上的伤害,将来今日八公主也不会因为冲动而像从前那样威胁她的性命。 “姑娘,请吧?你也知道我们公主的脾气不好,向来是被各位皇子和皇上皇后宠大的,还没有几个人能够让她等这样久,若是姑娘,你让公主等太久而惹得公主生气,那便怕是不好了。”那大宫女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看着她。 花颜也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同她点了点头,随即便大步进了宫殿。 “奴婢花颜,见过公主。”花颜上前,径直在八公主面前跪下。 八公主身边伺候着好几名宫女,都是上一次花颜在暗室之中看见过的。 那大宫女更是上了前,从其中一名宫女的手中接过玉梳,不紧不慢地帮八公主梳发。 八公主正在梳妆台之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手中拿着玉轮缓慢又轻柔地滚着肌肤,这法子还是母后交给她的,听见花颜的声音她勾唇笑得神秘又轻蔑,不紧不慢地开口:“起来吧。” 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就是上位者偶尔发了善心施舍地上的蝼蚁一般,是八公主自己心中以为的施舍也是恩赐。 花颜闻言,听见八公主话语竟有些轻快,虽说依旧如同从前轻蔑不屑,但明显像是看见她的到来心情还不错,她心中疑窦丛生。 从前八公主哪一次看见她不是气得横眉怒目俏脸涨红,恐怕早已经将她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因着有了上一次大公子无诏入宫的前例,八公主才忍住没有对她动手,若是没有恐怕她的性命早就被折磨了好几条,现在不知道被扔在这偌大皇宫中的那一口枯井之中,无人知晓了。 怎么会笑? 花颜一时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她凝神地起身,候在八公主的身后,垂眸不敢抬头,生怕自己眼眸中的厌恶和憎恨遮掩不住,她轻声答:“奴婢谢公主。” 花颜一站起来,八公主看着面前的铜镜中出现的人影,脸上笑容下意识地消散了些许,随即看见花颜垂着头,许是一眼就瞧出了她的惶恐和恨意,八公主不怒反笑:“你似乎很害怕本公主?” 害怕?花颜心中冷笑,她怕的是八公主吗?怕的是八公主背后的权势,怕的是八公主身后那能活生生将人脊梁骨压断的权势。不过比起害怕,她更多是憎恶。 她是性子柔和,向来与人为善,但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受气包。 更何况她和八公主之间,又何止是一点点恩怨? 那种在死亡边缘徘徊,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滋味儿,花颜不喜欢,也没有人会喜欢,更没有一个人会对一个险些杀了自己的凶手不产生恨意。 像是早就知道花颜的答案,又或许是认为花颜的答案根本不重要,八公主还没等花颜开口,便放下了手中的玉轮,“不管你怕不怕,本公主都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是皇祖母请进宫的人,若是在本公主的宫中出了事儿,皇祖母自然会派人去查,与其让你这一条烂命污了本公主的清名,不如就让你发挥自己应该有的价值和作用。” 说着,八公主便起身转过身盯着花颜,伸手捏住花颜的下巴,强逼着花颜抬头和她对视,许是看见了花颜眸中难以掩饰的恨意,她不怒反笑:“很好,你恨本公主,恰恰证明你不是一个软柿子。那便更好了。今日请你来,是本公主能够勉为其难地赏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帮本公主做一件事,若是做好了,本公主满意了,从前一切便一笔勾销,届时等本公主嫁入丞相府,成了卫哥哥的正室夫人,也能勉为其难容你当卫哥哥的妾室。” 这一年多,花颜实在是见过了太多高门大户之中的公子小姐夫人,每一个人都是主子,不管,表面上有多么温文尔雅或是温柔待人,但骨子里都带着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思维,说话行事都是刻在骨子里的高傲。 花颜知晓并不是他们的错,只是他们从小便是在这样等级森严的深宅后院中长大。 到如今唯独一个让她感到愤懑厌恶的,当真还只有面前的这位八公主。 “难道公主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儿?”花颜勾唇笑得漫不经心,抬头看向八公主,眸中的慌张逐渐被冷笑替代。 这话之中的讥讽太过明显,更是让八公主联想到了卫辞青,不管她多么尽力,都不能赢得卫哥哥的心,越发让八公主怒火中烧。 “你!!”八公主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怒目而视:“你这个贱婢,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公主今日这样待你,已经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识趣的便按照本公主的计划行事!” “公主都办不到的事情,奴婢只不过区区奴才,又如何能够办到呢?”花颜笑着答,和平常柔和的笑截然相反,难得多了些许攻击的锋芒。 许是被花颜轻飘飘两句话便戳中了心中伤口,八公主眼看便要发怒,及时被身边的大宫女拉住。 “什么身份!竟也敢如此同公主说话?冒犯公主的时候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有几个九族经得起你这样连累!”大宫女拦住八公主,随即看向花颜,反手便是一巴掌—— “啪”的一巴掌甩下来! 花颜脸都被抽歪了半分,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耳边也因为力道太大而不断嗡鸣,嘴中充斥着铁锈的血腥味,她唇边溢出鲜血,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八公主,一字一句道:“若是公主真的有本事,去找丞相大人就是,何须在此三番五次地折磨奴婢一个没有选择权利的人?归根究底,公主不就是害怕自己在丞相大人心里的地位,比不上奴婢吗?” 花颜是不打算忍了,忍有什么用? 忍过了,逆来顺受过了,可还不是被八公主绑进了暗室百般折磨险些丧命? 如今有大公子在,至少大公子会护着母亲与幼妹。 她就剩这一条命,八公主就算再怎么嚣张,也绝对不敢将太后娘娘请进宫的人弄死在这宫里的。 她一番话是字字珠玑,句句扎心,如同那锋利无比的刀子精准地捅进八公主最柔软最害怕的地方,堪称一针见血。 八公主差点被花颜气得掀翻整个梳妆台,幸好被大宫女拦了下来,太后娘娘请进宫的人若是出了事,连累的就不止是八公主的名声了。 “公主莫要同贱婢一般见识,这贱婢不管怎么心高气傲也是命比纸薄,根本不足为惧。如今眼下最要紧的便是那吐蕃公主,才是公主最大的竞争者。”大宫女压低了声音,附在八公主耳边说着。 八公主在大宫女的几番劝慰之下才彻底冷静下来。 对,小小花颜一个贱婢根本不足为惧。 如今要借她的手去绝了那吐蕃公主的念想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八公主阴冷至极的眸光才重新落在花颜身上,看着她满眼的憎恶,居然是一反常态地笑了:“你这样看着本公主,应该是心中也有卫哥哥对吧?” 花颜缄默,未曾回答八公主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安静沉默地等着八公主真正的目的浮出水面。 “本公主同卫哥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本公主从小便爱慕卫哥哥,你虽出身入不得眼,但瞧你如此恨本公主,想来对卫哥哥也是用情至深。既然共同想要之人都是卫哥哥,你我倒也不必在此处互相耍狠,根本无用。”八公主说着,轻抚着自己的护甲,慢慢悠悠道: “方才本公主也说了,日后成为丞相夫人能够容下你这房妾室。你我便不必针锋相对,不如先去解决你我共同的敌人才好。你我在这里针锋相对,可早就有人拉着卫哥哥在偌大的京城之中逛灯会,此事指不定是何等的情意绵绵,想想这些,你当真还要同本公主如此撕破脸吗?” 八公主的话,倒是在花颜的意料之中,眼前回想起不久前她曾看见的男女登对场面,心上随即便泛起针扎般的酸涩疼痛,她面上却是丝毫不嫌,笑着答话:“公主怕是想错了,奴婢只是奴才,只是服侍大公子的,如何会对大公子产生那般情意,奴婢是万万不敢的。” 这一句话,算是将八公主后面要说的话全数堵在了嘴里。 “哦?你对卫哥哥无意?”八公主明显不相信,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你真当本公主什么都不知道么?若是当真对卫哥哥无意,你身为那卫二公子的通房丫鬟,怎么会私下死心塌地地跟着卫哥哥?你说你对卫哥哥无意,难道你本性便是浪荡淫乱,故意要淫乱整个卫府内宅的?” 花颜知道八公主迟早会晓得,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关头。 本性浪荡,淫乱内宅。 这八个字的大帽子猛然扣下来,花颜面色骤然一白,看着八公主满是慌乱,她只觉得口干舌燥,紧张地咽了咽,想要说话,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则她本就不需要同八公主解释。 二则她就算求八公主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八公主也万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三则八公主更不会相信她真的对大公子无意。 已然是死局,花颜无话可说。 “你说你对卫哥哥无意,好啊。只要你能够到卫哥哥面前,亲口告诉他,你对他从来都没有半分情意,不仅从前和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本公主便勉为其难地信了你对卫哥哥当真无意。而且还会为你指一门极为门当户对的婚事,让你再也不用费心讨好卫哥哥。”许是瞧着花颜泛白的脸色,八公主便彻底胜券在握,高傲地走到她的面前,随即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言语之间全是傲慢不屑: “但倘若你做不到,便就证明你对卫哥哥情意深重非常人能及,那便就要按照本公主的吩咐,去吐蕃公主的面前告知你的身份,说你卫哥哥的人,日后更是卫哥哥的妾室,若是能够让她看见卫哥哥对你的心意便是最好不过。” 什么?! 花颜瞳孔骤缩,呼吸都急促起来,面色越发难看。 她没猜错,八公主确实不敢要了她的命。 可她提出来的选择,不管是哪一条都能轻易地要了她的命啊! 言外之意,要么和大公子断了,八公主给她指婚,要么去吐蕃公主面前摊牌她和大公子的关系。 吐蕃公主金尊玉贵,在皇上面前也是能和八公主平起平坐的人。 若是她对大公子无意也就罢了,倘若她当真对大公子有意,她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甚至大公子怕是更会厌弃她。 她不怕任何人厌弃她,她只怕能力不够照顾不好母亲和妹妹。 若是同大公子说…… 眼下似乎只有同大公子说才是她唯一能够走的路,不仅能够断绝八公主对她的敌意,倘若真能证明她对大公子无意,八公主也不会闲到日日来找她的麻烦。 “奴婢…愿意去和大公子说……”花颜艰难地张了张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明知道这是眼下她唯一可行的缓兵之计,可为什么说起来她还是这样的艰难? 她紧攥着手。 再细想想,真的可行吗? 她早已经同大公子说过,坦诚相待,那句话当真开了口,大公子还会听她解释么? 还有嫁给旁人…… 花颜没想过,也没敢想。 第189章 宫道 “去啊!你不是说对卫哥哥无意吗?怎么又不敢同他断得清清楚楚?”八公主瞧着花颜那样支支吾吾犹豫的模样,显然是越发对她的话不信,冷笑出声道: “你今天要么去同卫哥哥说清楚断绝关系,表明你的的确确对卫哥哥只是你奴才对待主子。不仅本公主日后都能放过你,而且还能大发慈悲给个恩典,做主给你寻个侍卫小厮或者农夫做夫君。如若不然,便就是你蓄意蒙骗本公主,要么为本公主办事,要么……后果自负!” 同大公子说清楚,再被迫嫁给一个毫不认识之人。 又或是不要命地去找吐蕃公主。 花颜抬头眼眸猩红地看向面前的八公主,她时常想不明白,为何如同八公主这样从小到大,从出生开始便含着金汤匙,受尽所有宠爱的姑娘,长得也是这样的花容月貌,更是被这整个大景国身份地位最为尊崇的人捧在手心,为什么会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眼前的八公主含着讥诮的笑,却也是极美的,偏偏她眸中的狠毒和嘴中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阴毒之词只让人感觉不寒而栗,也实在是将她衬托得那样丑陋不堪。 只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被迫同大公子有肌肤之亲,便要想方设法地将她只置于死地么? 不对不对不对…… 在花颜自己的心中,不管是谁的性命,高至大景国皇帝太后,低至无数百姓,乃至梨园唱曲儿的伶人、青楼里百般谄媚客人的妓子,纵使是街头衣衫褴褛乞讨的乞丐,性命也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父亲从小说,不管怎么说,人的性命就是最重要的,无论面对何种困境,只要命还在,就还有一线机会,若是连性命都没了,那便什么都没有了。 可。 就是底层百姓们唯一拥有且能最大限度自我掌控的东西,如今在八公主这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眼中,恐怕只不过是一条贱命,轻如鸿毛,甚至恐怕连方才宫女不小心手笨,扯掉的一条发丝都比不上。 这便是权势的魅力,更是权势的恐怖之处。 权势叫人生,叫人死,使人快乐,也使人伤心,更能够轻而易举地让人变得冷漠残酷。 花颜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面对八公主,她无法反抗,甚至只能忍下。 偏偏八公主给出的两个选择,似乎只有第一个,花颜能够捡一条命回来。 她不能死。 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不能死。 “奴婢…”花颜就那样怨恨和厌恶地盯了八公主片刻,看得眼眶变得猩红,生理性的泪水也蓄满了眼眶,终于用理智勉强将心里的恨意压了下去。 花颜垂下头,眼泪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之中滑落,滴滴点点地砸在地上,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咬着牙想要说出脑海中那一个答案,也是理智告诉她唯一可行的抉择:“奴婢愿意……愿意同大公子……” 花颜想要说,可大公子三个字一从嘴中挤出来的时候,她脑海里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所有和大公子相处的画面。 从她对大公子的惧怕,到如今的亲昵温情,其中经过的波折恐怕只有花颜自己知晓。 冷漠冷情的高大身影,从一开始只会站在面前,居高临下施舍地看着她,到后面逐渐温和平淡的眸光,再到如今能够将她亲手扶起来。 卫府冷漠强势的他,别院平和冷傲却生动的他,再到前几日温柔缱绻的他。 所有的所有,都在花颜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就仿佛从一开始就刻在她脑海里,注定不可能轻易忘记。 焕颜霜,价值万金,乃贡品。 血玉手镯,价值不菲。 绛珠果,价值千金。 兔子面具在这些东西中最为便宜,却也是最为贵重的,因为它代表着花颜在别院之中那一段最为轻松欢快的大好时光。 舍得吗? 甘心吗? 真的对大公子无意吗? 千万个念头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花颜眼前模糊一片,理智提醒她无论如何都只能回答那个答案,可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至极的力量压着她,让她根本无法继续说话。 花颜一张一合数次,就像是失声了,明明一句话已经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又舍不得了?”头顶上传来八公主的冷哼声,“你莫要同本公主在此处拖延时间,这样的夜色,根本没有人知道你在本公主的宫中,更何况你唯一的救星,卫哥哥此时在奉旨陪同那吐蕃公主逛庙会,新人在侧,哪里还会记得你这个贱婢?” 八公主见花颜还是不说话,心中已经坚定了花颜就是对卫哥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若是平日她定要好好惩戒上一番,什么人不看看自己的出身就敢跟她抢人?只是如今比花颜,八公主更加担心的是吐蕃公主,她慢慢悠悠地在花颜面前徘徊着,一步又一步,嗓音更是慵懒讥诮:“本公主知晓你对卫哥哥是有情的,既然你也爱慕卫哥哥,那同本公主便是情敌,只是如今出来一个更大的威胁,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本公主虽不屑同你做朋友,但我们何不联合起来,等你断绝了吐蕃公主对卫哥哥的心思,本公主必定光明正大地让你当上卫哥哥的妾室,这样你我…………” 八公主不紧不慢地劝说着。 殊不知她话还没有说完,花颜不堪其烦地甩了甩头,想要让自己克制些情绪,她索性抬头看向八公主,嗓音轻柔,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坦荡:“回公主,奴婢做不到。” 八公主说话的声音骤然被打断,轻蔑冷哼一声,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终于承认了,也不过如此:“本公主知晓你对卫哥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早就知道你做不到,那你便替五本公主去绝了吐蕃公主的心思。” “回公主,奴婢不仅不会跟大公子说,也更做不到公主的吩咐,还请公主另请高明。”花颜眸中满是平静和坚定,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一切。 八公主方才还胜券在握的笑容瞬间消失,阴狠地盯着花颜满是眼泪的脸,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慢,左右走着审视着花颜,攥进了手中团扇,“你再说一遍?” “奴婢做不到!”花颜难得直视着八公主回话,背脊也挺得笔直,言语之中的气性又倔又傲。 “砰!” 话音刚落,八公主手中的团扇便猛地朝花颜的脸上砸了过去。 脸上传来剧痛,那团扇柄猛地砸在花颜的眼骨上,一瞬间头破血流,耳边仿佛有刀枪碰撞的铮鸣声,她只觉眼前视线一黑,传来的疼痛险些要让她起不了身。 花颜甩了甩头,闭着眼眸片刻再睁眼,便发现右眼视物有些模糊不清,头顶传来八公主怒火滔天的声音:“你是打量着本公主不敢杀了你,便要如此同本公主蹬鼻子上脸?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又过了片刻,眼前的视线才清晰回来,花颜抬头看向面前的八公主,从一开始的厌恶憎恨看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脸上难得讥讽笑意:“难道公主,敢杀了奴婢吗?” 八公主绝不敢杀她。 花颜也记得,自从上次之后,大公子便派了暗卫暗中保护自己。 既然八公主死死不肯放过她,不管她再怎么忍气吞声,都硬要如此折磨她,那便没有什么好忍的了。 言毕,八公主被花颜那一句话气得怒火中烧,恨不得一脚将花颜踹在地上,却被身边眼疾手快的大宫女拦住:“公主,公主!万万不可!不可因为一个贱婢而连累公主的名声和清誉!若是让丞相大人知晓,恐怕又会同公主疏远的。” “她一个贱婢,区区一条贱命,本公主还要不得了?!”八公主气得酥胸快速起伏,被大宫女好几番劝说才勉强忍了下来,看着花颜怒极反笑:“好好好。你一条贱命确实犯不上搭上本公主的名声。本公主确实杀不了你,本公主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跟卫哥哥一刀两断,要么滚去宫道上跪着,跪到本公主愿意饶恕你为止!” “公主怎么确定,奴婢不是大公子用尽谋算才抢过来的?纵使奴婢要同大公子一刀两断,公主就当真以为,奴婢同大公子便会再无瓜葛?”花颜笑容未变,果然也就这些手段了,在笑八公主的无知和天真,也更在笑她的愚昧和狠毒,最后无比坚定地附身回答:“奴婢不会同大公子一刀两断。” 气死她。 都说敌人是最了解对方的。 八公主了不了解她,花颜不知道,但是她确定的是,自己绝对了解八公主,只知道怎样能够一句话将八公主气得理智全无。 果不其然,花颜说完,八公主就被她气得咆哮起来:“你们还等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公主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拖出去!掌嘴,掌到她说不出话为止!” 说着,那些宫女便走了上来,要拉花颜出去跪着。 “不劳公主费心,奴婢自己去便是。”花颜站起身,转身跟着那群宫女出了宫殿,整个过程中脊背挺得笔直,从未弯下来。 独留下气得调教的八公主还在宫殿之中摔砸物什。 正月初九。 这几日虽没有如同过年时那样日日鹅毛大雪,但也是一直阴着,未曾出太阳,时不时地还会飘下些许小雪。 花颜跪在冗长的宫道之上,视线径直穿过一道一道朱红的过道门,只能看见青灰色的长宫道,看不见半点尽头。 “啪……啪……啪……” 数不清的耳光朝跪着的花颜招呼而来,那几名宫女不敢违背八公主的吩咐,打在花颜脸上的都是扎扎实实的巴掌,力道更是没有办法减小。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见花颜终于说不出话,那几名宫女才收了手进去向八公主回话。 花颜已经数不清自己被扇了多少耳光,她只知道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已经变成整张脸烧灼肿胀的疼痛,膝下的积雪也完全浸湿她膝盖以下的衣裤和鞋袜,冰冷潮湿的鞋袜贴在她的腿脚上,冻得她腿脚僵硬沉重。 裹着冰雪的呼呼寒风吹过,花颜耳鸣到已经听不清耳边的风声,只能依靠脸上冰冷刺骨的疼痛感来勉强分辨。 夜色好似越来越浓,花颜眼前却分辨不清,鲜血从她的眼骨一点点滑落在脸上,最后顺着脸颊滴在雪白的积雪上,打出一个鲜红扎眼的凹槽。 漫长的冬夜,只有刺骨寒风和冰冷积雪。 不知跪了多久,花颜的腿脚从一开始的冰冷疼痛再到如今,已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就仿佛一双腿脚已经完全不属于她了。 她浑浑噩噩,就连脸上鲜血都已经彻底被寒风吹得干涸成了血痂,花颜全身都冷得失去了知觉,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的单薄身子在寒风之中摇摇晃晃,像是燃烧在寒风中的摇曳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熄灭。 一阵急促的踩雪声传来,向来对脚步声最为敏感的花颜却根本察觉不到。 又是一阵凛冽寒风吹来,花颜终于没了半点支撑,整个人失力地栽倒在雪地之中。 单薄又纤弱的身影躺在被血染红了的积雪之中,仿佛一个完全丧失了生命的纸鸢。 卫辞青庙会上得到了暗卫的消息,辞了吐蕃公主连夜进宫,紧赶慢赶到了八公主的宫殿前,一下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他三步化作两步冲到她的面前,伸手便将那血雪中的单薄人儿抱进怀中,紧拧着眉抬起怀中人儿的脸,又是那样了无生气的模样。 她长得漂亮,皮相整个世间都鲜少有女子能比,卫辞青是知道的,也是喜欢的。 可这样的花颜,便是卫辞青每每想到都会觉得心中烦闷的。 “颜儿……颜儿!”卫辞青揉着她的脸,将她整个人都包在他的鹤氅之中。 没看见花颜睁眼,卫辞青满脸都覆上了一层冰霜,整个人宛如杀神,立马起身要抱着花颜离去,却不想被宫殿之中冒出来的大宫女拦住—— “丞相大人,公主知晓您连夜进宫,正想请您进去说话呢!公主可等了您好久呢!” 第190章 性命堪忧 “丞相大人可不知道,公主今日可是等了您好久呢?公主原是想要请丞相一同前往庙会的,只是…却不想撞上了吐蕃公主与丞相同游,便只能在宫中等着。”大宫女说着,却被眼前卫辞青的气势压得太狠,就仿佛在他面前站着都只会从心里生出自惭形愧的感觉,根本不敢抬头。 如今背负着八公主吩咐,饶是那一向不怯场算得上是稳重的大宫女,也只能试探性地偷偷看了一眼卫辞青怀中抱着的人儿,又看了看他,心中满是迟疑…… 难不成真如八公主所说,丞相大人当真这样在乎这个花颜? 可她只是一个奴婢啊! 更是卫二公子的丫鬟,怎么可能? 大宫女说着,便瞧着卫辞青并未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抱着花颜往前走。 她不信丞相大人会为了一个丫鬟不顾及自己的官声,也不信在丞相大人心里,一个丫鬟竟然会比救过他性命的八公主重要。 最为迫切的是,八公主的一句吩咐压下来,她就算再害怕卫辞青,也只能尽力一试:“公主为了等丞相大人,连晚膳都未曾用,一直等到现在,既然丞相大人来了,不如进去同公主说说话吧。至于花颜姑娘,奴婢立马便会派人将她送回卫府,再请郎中来救治,丞相大人大可放心。” “如今知道喊姑娘了?早前干嘛去了??”没等卫辞青说话,一旁的行之便有些忍不住替花颜打抱不平,随即考虑到自家公子,又忍着气低声道:“可不没用晚膳吗,尽顾着欺负花颜姑娘了哪里还顾得上用晚膳啊!但凡用了晚膳,也不会有这样满地的鲜血。” 说到此处,行之才勉强压下了些怒气,知晓这是在宫中,万不能给自家公子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也正是此时,行之眸光落在花颜身上,又垂眸打量了一下地上的血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着急忙慌地提醒自家公子:“公子,不对!” 卫辞青的眸光定定地落在花颜脸上,未曾说话,一旁宫门口的大宫女听见行之的话,心中一慌,以为行之发现了什么,忙不迭解释:“行之侍卫莫要气愤,要说起来也是花颜姑娘自己不知分寸了些,原本公主只是想要同她说说话,谁知道花颜姑娘像是恨极了公主,屡次对八公主出言不逊,最后竟然直接顶撞公主,公主这才罚花颜姑娘在这宫道上跪上一个时辰,也让她自己长长教训,实在不是公主之错啊,丞相大人明鉴,自从上次之后,公主便已经按照您的意思修身养性了。” 谁知听见那大宫女的话,行之却是半点都没有搭理,反而皱眉皱得更深,忙道:“公子,这血…这血不对!” 花颜头上虽有伤口,但脸上残留的血珠早已经被寒风吹得干涸,脸上便再没有出血的伤口,可她原来跪的地方一片皑皑的白雪已经尽数被染成了鲜红色,那样的颜色不像是少量鲜血被化了的雪水冲淡了,反倒像是一直汨汨而出的鲜血浸透进深层的积雪之中。 卫辞青早就发现不对劲,却未曾想明白是因为什么。 耳边还响着那大宫女锲而不舍的劝说和解释,卫辞青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拧了拧眉,那大宫女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似乎是被卫辞青这副煞神模样吓得说不出话来。 “告诉八公主,本相会同她说,却不是今日。既然她不知错,便让皇上来分辨。”卫辞青眸光讥诮森冷,浑身的肃杀之意,扔下这句话抱着怀中的花颜便大步离开。 那大宫女愣在宫门口,等卫辞青离开了视线,才勉强回过神来敢大口呼吸,她如释重负,可想起卫辞青离去的背影和留下的那句话竟然感觉到后怕。 大公子竟会为了那个丫鬟……不惜与八公主疏远?! 也是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提花颜,原本还算懂事的八公主会暴跳如雷,甚至轻飘飘的两句话便能气得公主理智全失。 大公子越是在乎那个婢女,公主才会越在意,如鲠在喉。 不好,此事怕是要直接禀报公主才好! 那大宫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慌忙跑进宫殿,看着还在四处砸东西的八公主,“公主!公主!还请公主息怒!奴婢有要事禀报!事关丞相大人,还望公主冷静啊!” 整个殿中已经是一片狼藉,大宫女甚至都有些无处下脚,看着眼前依旧疯狂发怒的八公主,只能上前连声劝说。 正在气头上的八公主,在听见丞相两字时才堪堪回过神来,手中砸花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忙不迭看向大宫女:“说!卫哥哥怎么了?” “此事怕是重要。”大宫女这话恰到好处,已经给满了八公主暗示。 “你要说的事情最好当真与卫哥哥有关,否则本公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八公主满眼怒火,强制性压制了下来,将手中的花瓶随手放了回去,拂袖将身边的宫女屏退,只留下大宫女一人。 她眸光冰冷含怒:“说。” “回公主,方才丞相大人来过了,想必院中的宫女也已经禀报了公主。”那大宫女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八公主的神色,嘴中思索着措辞要如何将方才的事情禀报给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若只是想说卫哥哥为了那个贱婢,不肯见本公主的事情,本公主劝你尽早闭嘴,否则就算你是母后身边的人,本公主也不会轻易饶了你。”八公主闻言,明显眸中怒火越发明显,恨不得将整个宫殿都烧了才好! “这些都是其次,只是方才奴婢去请丞相大人进宫来同您说上几句话,丞相大人非但不肯,还说了一句极为奇怪的话,说什么今日之事定是会和公主说清楚,既然公主还不知错便要请皇上来分辨分辨!”那大宫女眼见八公主如此,只能一五一十地全都禀报了。 “什么??卫哥哥竟然要将此事禀报给父皇?!怎么会…怎么会?!”八公主闻言,整个人就像是被一道天雷当头劈中,所有的怒气尽数化为不甘和不可置信,脚下都连连退了好几步,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打击…… 看着八公主不断后退,那大宫女忙冲上去扶住,却只听见方才还怒火中烧盛气凌人的八公主,就好像一下失去了所有的气性,自顾自不可置信地念叨:“卫哥哥……你真的好狠的心啊…宁儿纵使性子跋扈了些,可从未做过伤害你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花颜那个出身卑微又水性杨花的贱婢?为了花颜这个贱婢,你竟然不惜开罪宁儿…她究竟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你就这样在乎她?!” 八公主喃喃自语,像是在质问卫辞青,又像是在问自己,言语之间全然是不解不甘和憎恨,对于花颜的憎恨和刻进骨子里的嫉妒。 “公主…公主莫要太过伤心,眼下可万万不是伤心的时候啊!方才奴婢看着那贱婢的模样当真好像是命悬一线,好像受了什么致命伤一般,若是丞相大人非要将此事禀报给皇上,恐怕…就算皇后娘娘说情,皇上都是要重罚公主的啊!”那大宫女忙扶住八公主,一边安慰一边提醒她: “公主还是早作打算,早些相出应对办法啊!” “对…对对对!这个时候不是伤心的时候,绝对不要因为那个贱婢连累本公主受到父皇的重罚!”八公主在听见大宫女提醒的话语,才骤然反应过来,神色严肃冰冷地思索了片刻,眸中还是忍不住的慌乱之情:“可眼下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就算有,又如何能够让卫哥哥回心转意呢!” “公主莫要自乱阵脚,奴婢会尽全力地帮公主的。”那大宫女强行镇定下来,她帮八公主倒不是因为她又多么喜欢眼前这一位骄纵跋扈的八公主,而是因为她受过皇后娘娘的恩惠,如今被皇后娘娘派来伺候八公主,纵使她也看不惯眼前这位怕重修,也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想着想着,那大宫女骤然抬眼看向八公主,随即问:“之前公主说,花颜那个婢女本不是大公子房中的人?而是二公子房中的?” “是。本公主前两日特意派人去查了她,那个水性杨花的贱婢根本就不是卫哥哥房中伺候的人。而是卫老夫人选进府中为了给卫二公子破戒的通房丫鬟。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花颜那个贱婢竟然搭上了卫哥哥,简直是淫乱内宅!!”八公主讥诮又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若是此消息属实,那便好办了。”那大宫女神秘地一笑,随即看向八公主道:“公主,奴婢有一法子,若是成功便能成功长久彻底地将花颜除了去,再不给她半分机会来惹公主生气,也更没有机会来勾引丞相大人。纵使不成功,也应该能够让能让公主出一口恶气,更能拖延大公子的时间。” “快说!”八公主正在苦恼要如何应对,一听这话整个人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忙不迭拉着大宫女的衣服问。 “公主猜,二公子的通房丫鬟,最后跟大公子勾搭在一起,这样一道淫乱内宅的罪名压下来,若是卫老夫人知晓了,首当其冲的是谁?”那大宫女勾唇一笑,很是阴险。 “若是卫老夫人知晓…”八公主嘴中重复咀嚼着这句话,随即整个人彻底反应过来! 此等淫乱内宅的大事一旦传出去,别说是一向最注重名声的卫老夫人,纵使是这京城中随便一家的大户人家都只觉得面上无光,脸面都丢尽了。 若是稍微注重一些名声都恨不得以头抢地。 而卫老夫人若是知晓了,便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情有半分传出去的可能性,怕是首当其冲会将传闻掐死在摇篮之中。 卫老夫人不敢动卫哥哥,更心疼卫二公子,唯一且容易可行的大法子便是灭口,灭花颜的口。 能够轻而易举地除去花颜这个贱婢,简直是她求之不得的东西! 八公主登时就道:“就听你的!” …… 丞相府。 苍梧苑中。 “让让让!快让一让!李太医来了!!”行之和朔风带着人飞奔进了苍梧苑。 李太医手中提着小木药箱子摇摇晃晃地被拖进来,看着那大喘气的速度便知道有多么着急。 行之让朔风带李太医进去,自己则是十分有经验地吩咐院中的小厮准备各种有可能需要的东西。 花颜姑娘伤的那样重,一点都不能耽搁了。 卫辞青将怀中的花颜放在床榻之上,这才发现她的衣裙后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湿。 连带着卫辞青方才抱着花颜的手都沾满了鲜血,甚至他的衣袖上都染上了鲜血。 怎么会…重伤至此? 李太医紧接着便被朔风拽了进来,忙到床榻前,看着满手是鲜血宛如杀红了眼的卫辞青,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紧张又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才敢试探开口:“丞相大人…还请丞相大人让开些许。” 卫辞青垂眸盯着手上鲜红的血,退了一步。 虽说没退多少,至少李太医现在能够给花颜把脉诊治了。 这整个房间中滔天的血腥味,就连一旁的朔风都没忍住下意识地皱了眉,可见有多么之严重。 谁知道卫辞青让开,李太医刚搭上脉,方才还以为害怕卫辞青的气势而带着害怕和怯意的眼中便充斥上怒气,眉头也严肃地紧锁,皱得宛如一座小山,看向一旁的朔风问:“这位姑娘可是受了寒气?” “是,听说是在宫道上被罚跪了一个多时辰,脸上也是被打出来的伤口。”朔风这个时候就算再笨也知晓万不能隐瞒,一五一十地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数告诉了李太医。 一听,!李太医竟然是气得连连拍着床榻:“胡闹胡闹!!根本就是胡闹!这哪里是责罚,根本就是想要她的命!且不说这位姑娘脸上数道伤痕,又被人用钝器正好砸了眼骨,砸得那眼珠上都浮起血块,清醒之后眼睛受不受影响还两说!就算这些都暂且放在一旁不说,只说是她本来身子骨就弱,向来从前就不是强健的身子骨,这样折腾下来本就要好好将养才能养回底子。可如今最严重的是,她身子弱本就不易受孕,如今好不容易怀上子嗣,怎可再受那份罪?!胎像原本就不稳,经过这么一折腾,大小性命都堪忧!!” 李太医怒气冲冲地说着,没有注意到整个厢房中瞬间降至冰点的气氛。 “子嗣?”向来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卫辞青,也终于是彻底愣了神,眉头依旧皱着,心中头一回掀起了像是要毁天灭地一般的惊涛骇浪,喃喃自语:“本相…的孩子…” 可唯一没少的是,卫辞青浑身的煞气暴涨,全数变成了凛冽骇人的杀气,他薄唇轻掀:“还请太医全力施为,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还请丞相大人放心,小人必定尽全力,用尽毕生所学保住她们性命。”李太医忙保证道,却又因为面前的艰难处境抬头看向卫辞青,为难道:“只是还请丞相大人明鉴,这位姑娘身子骨本就弱,又是在怀胎前三个月,胎像本就不稳,如今已经隐隐又滑胎之象。就算小人全力施为,也没有把握能够让大小平安,若是…小人是说如果,到了千钧一发,不得不选的时候,还请丞相大人赐下指示。” “保大。”卫辞青眼睛都未曾眨一下,神色森冷,像是覆上了一层厚厚冰霜,眸光阴鸷肃杀,“要什么尽管说,全数都用最好的,尽全力抱住大小,若是实在无法,本相只要她。” 说着,卫辞青便挥袖出了厢房,给李太医留下伺候的小厮和宫女,便让出了空间。 朔风连忙跟上也出了房间。 行之吩咐了底下伺候的人有条不紊地准备东西,好不容易到了房门外,就看见自家公子冲出房门,那骇人模样吓得他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他心道不好,还从未看见自家公子如此暴怒模样,纵使当年被老太师险些杀了,自家公子也只是一脸冷漠地留下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转身便走。 如今这副模样,连他都未曾看见过,行之话都不敢说,更不敢出声去触霉头。 看见朔风紧接着出来,行之才忙拉住朔风的手问:“怎么了,花颜姑娘的情况怎么样?可还严重?太医怎么说?方才我瞧公子脸色那样吓人,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朔风方才在厢房里也是吓得大气不敢喘,更不敢说话,如今好不容易出了房间,小心翼翼地朝公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公子又将自己关进了书房,才心有余悸地拉着行之的手到了一旁的角落,皱着眉满脸为难地道:“那何止是出事,用你的话说根本就是塌天大祸!这回公子怕是不止警告八公主了。” “虽说八公主向来跋扈,确实太过讨厌,每每欺负花颜姑娘,但上次八公主想要花颜姑娘的性命,公子也碍于那从前的救命之恩未曾报复回去,这一次总不会比上一次还要严重?”行之理智分析,看着朔风的脸色,猜想朔风这莽夫本就不会说话,可能是词不达意,并不相信他话中的严重之意,旋即又气得骂了一句: “怎么偏偏救了公子的是八公主,若是没有那恩情,那八公主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是没看见今天花颜姑娘那惨状,看得我都气愤不已,就算八公主是女子,我都恨不得一个麻袋套上去,一通乱打再把她扔在雪地任她自生自灭的好!话又说回来,你快说,花颜姑娘怎么了?” “花颜姑娘怀了公子的子嗣,眼下大小都性命堪忧。”朔风吐出来一句话。 “…我…什,什么?!!”可能是此事太过惊悚吓人,连一向反应最快的行之都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吐出两个字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瞪着一双眼眸满眼不可置信又惊恐地看着朔风,那眼睛瞪得圆圆的,就仿佛的被天雷劈得整个人都傻了,“花颜姑娘身怀六甲?!现在双双性命堪忧?!” 塌天大祸…当真是塌天大祸。 他的天爷啊,怪不得自家公子会是那样骇人的神色。 若是…若是花颜姑娘或者是小公子小小姐出事,他都不敢想自家公子会做出些什么。 怕是整个京城的天都要黑了。 “哎呀,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等着伺候啊!我跟你说,最好祈福今天大小都安然无恙,否则不仅此事不能善了,而且所有暗卫连带着咱俩都得死。”看着呆愣的行之,朔风难得反应快了一回,一巴掌拍在行之的后脑勺,像是提醒又像是在报之前所有的仇。 “对对对…”行之一时间也顾不上和朔风怎么样,整个人现在还不得一头栽进佛堂之中磕上它一千个响头为花颜祈福才好。 卫辞青不知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回的书房。 他不是不担心花颜,反而担心到有些惶恐。 对,一向纵横捭阖的卫辞青,竟会因为小丫鬟的安慰十几年来头一回生出惶恐这种情绪。 除了担忧,暴怒和惶恐,他心中深处还有些茫然。 孩子… 他的孩子。 第191章 为她讨一个公道,有何不可?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求神仙保佑花颜姑娘和小公子小小姐平平安安,千万要度过难关!信男愿意奉上自己十几年攒的老婆本当香油钱,只求花颜姑娘大小平安!”行之神神叨叨地双手合十,就抱着手中的长剑,对月乞求,嘴里念念有词。 朔风本来也想学,但实在说不出他那些话,嘴笨的很,只能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紧张,抱着长剑守在房门前。 若说行之是一心一意地求佛拜神,朔风就是在一本正经地当好侍卫。 厢房中不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男子本就不方便入内,行之和朔风只能在外面守着。 原本苍梧苑中伺候的丫鬟都很少,基本上大多数都是小厮,为了今日行之和朔风更是将小厨房烧火的刘婆婆都拉过来了。 “你说公子还要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多久?从得知花颜姑娘有喜之后,公子已经在书房中一个多时辰未曾出来了。”朔风抱着剑,一板一眼地守在房门前,身板绷得笔直。 “你知道什么。”行之听见朔风的话,才终于暂时停了嘴中的念叨,抿唇朝着门外院子中那紧闭的书房门看了一眼,依旧双手合十做拜月状,嘴里也是慢慢解释起来: “你忘了公子幼时是怎么过来的了?老太师和老夫人那样的谋算和暗害,年仅七岁的公子能够从他们两位佛口蛇心的手中活下来都是公子命不该绝。老太师恨毒了公子,卫老夫人也恨不得将公子弄死,唯一可能对公子有些温情的夫人,却又在公子五岁那年,自尽在他面前,之后十几年虽有老太师这个亲身父亲,与其说公子是老太师的儿子,不如说是仇人,我是没见过哪个父亲想要千方百计折磨死自己亲儿子的。 后来十六岁那年,公子被暗杀逃至相国寺后山的洞穴,得八公主所救,那时在相国寺禅房中暂做休息,相国寺主持略懂岐黄之术,在为公子治伤的同时给公子看了面相,那主持怎么说的,你忘了?” “怎么可能忘。”朔风自嘲地笑了笑,那一次就是因为他们的失误,才导致敌人有机可乘,害得公子重伤,后来在相国寺禅房找到公子时,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画面。想起从前那些风里来雨里去,充满腥风血雨的日子,朔风都难得生出几分感叹,抬头看向天上的月,将主持给卫辞青的批语一字不落地重复: “命途多舛,六亲缘薄。” “是啊,六亲缘薄。”行之也终于不再双手合十,像是被那一句批语弄的有些心情复杂,看着书房感叹:“若是公子感受过一丝的父母之爱,也不会将自己关在厢房中这样久了。对于公子来说,怕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要比情之一字来得更加的晦涩深奥。” 没体会过,自然不会懂,更不知晓要如何做。 他们都是跟了卫辞青多年的人,自然也明白彼此话中的意思,言尽于此,便都已经明白。 一时院中再没了人说话。 再次吵闹起来,便是厢房中终于传来了李太医的声音:“去打热水!” 紧接着,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房中被端了出来,又端进去一盆又一盆的清水。 当时太后娘娘命人请花颜前往皇宫说话时,便已经是接近晚膳时分,而从太后娘娘宫中出来,又被请去了八公主那处,等卫辞青将花颜从皇宫中带出来已经是深夜。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香坊中才传来李太医如释重负的声音。 “嘎吱。” 房门从里面被打开,行之和朔风忙不迭地迎上去,对着满头大汗面色微白的李太医问左问右,句句都离不开花颜和她肚子中的孩子。 李太医被夹在两人的中间,听着两个人鸡讲鸭讲,本来就身心疲惫,现在更是被他们两个人吵的,一个脑袋两个大,厉声喝道:“还请两位侍卫放心,里面那位姑娘平安无事,肚子里的孩子也平安无事。” “太好了!!都平安无事就是最好了!”行之和朔风激动的就差抱在一起了。 看着他们俩乐乐呵呵的样子,李太医忙不迭开口,生怕他们俩忘记补充道:“但是,日后里面那位姑娘的身子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她身子骨弱,底子本来就不好,能够顺利有喜,已经算是上天保佑。如今又经了这么一回大难,日后定要当成宝贝一样供着,否则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神仙都难救。两位侍卫可听清楚了?这可是关系到两条生命的事情,科目要马虎了!” 可刚说完,李太医看着他们俩的样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太靠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道: “不行,我一定要同丞相大人说清楚,这可是两条人命的事情,万不可出一点纰漏。” 正在李太医说这句话的时候,以行之和朔风多年练武的敏锐观察力,隐约注意到书房的门开了。 看见那人影一闪就朝着厢房来了,行之和朔风对视一眼,便知道不能让李太医去打扰。 “是是是!属下们都记住了。”行之忙不迭地说,随即又道:“还有些什么要注意的,请李太医一并说了。太医不用着急,要说的仔细,完整才好,一定不能漏了什么。太医只管说,属下们拿纸笔都是要记着的。” “这才像样。”李太医被拉到了一旁的房间中,看着行之和朔风都拿着纸笔要记,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将注意事项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卫辞青也进了厢房,伺候的人都已经被屏退了下去,厢房中只剩下他与花颜两人。 其实房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并不容易散去,卫辞青走近床榻,眸光径直落在花颜身上。 看着花颜眼骨处的伤口已经被妥帖地包扎起来,刘婆婆也为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看起来除了面色灰白,倒是没有别的异常。 卫辞青在床榻边坐下,幽幽地看着她,眸光不似从前的凉薄淡漠,多了些许的柔和,仿佛整个视野里只剩下花颜,只看的见她一个人。 他心中五味杂陈的情绪正在翻江倒海。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想要轻抚花颜的脸颊,可就在指尖碰上她的肌肤的一瞬间便收回了手,就好像深怕触碰她,一碰便会将她弄碎。 不知道凝神看了她多久,也不知道用眸光将她的俏脸描摹过多少回,卫辞青终于是在自己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绪之中,伸出了手。 轻轻放在花颜平坦的小腹上。 就是这里…已经在孕育一个要和他建立一生深刻关系的生命了么? 此事确然像是突如其来的陨石,砸在卫辞青头上,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是喜?是怒?还是他如今的茫然? 可就在他眸光触及花颜面庞的那一刻,似乎又有一道温柔的力量推着他向前走,竟诡异地让他生出些许喜悦。 卫辞青终究是起了身,俯身靠近她的脸颊,微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大掌也爱不释手地包上她冰凉无骨的柔荑。 他心底惊涛骇浪。 厢房之中却再无声响。 花颜睡了两天两夜也未曾醒来。 第三日,卫辞青便进宫面圣,为的就是三日前花颜被罚晕倒在宫道上一事。 或许八公主会以为,他不禀报皇上,皇上便不会晓得。 实则根本不然。 皇上的龙位乃是实打实的从八个兄弟中抢过来的,九龙夺嫡,险象环生,其中数不尽的谋算,算不全的阴险狡诈,能够在九位皇子中脱颖而出,最后平稳坐上那个龙椅的,又岂会是无能之辈? 明面上看皇上掌管前朝,皇后打理六宫,可这皇宫中不管是哪个宫殿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一桩一件事能够瞒过皇上的眼睛的。 可皇宫那样大,整个后宫那么多人,有人的地方事情便不会少,人多了各种大事小事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数不胜数。 堂堂九五至尊哪有那样的精力去管,在所有不影响前朝情况下的事情,皇上多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束。 除非涉及到朝政。 若是卫辞青猜的不错,昨日在花颜刚刚被罚跪的时候,此事皇上便已经知道了,哪里用得上他去禀报。 卫辞青是看得清,偏偏有人看不清。 还未到御书房,卫辞青便撞上了同样被召往御书房的八公主。 “卫哥哥…卫哥哥,昨日当真是花颜先冲撞的宁儿!宁儿是什么样的性子?旁人不知道,难道卫哥哥还不知道吗?”八公主一见卫辞青,便捏着手帕在眼睛旁做哭泣擦眼泪状,生怕卫辞青不信,又忙不迭继续哭诉: “是,宁儿知道自己脾气太过骄纵,可也是万万做不出来那种伤人性命的事情。更何况上一次有了卫哥哥的警告和提醒,宁儿也是万万不敢再任性而为的啊!那一夜,宁儿是听说皇祖母将花颜姑娘请进宫来说话,便等她出来请进宫中,只想同她说和说和,也算是为从前任性而为道歉。可谁知她竟不知好歹,竟敢冒犯宁儿,宁儿这才…这才让她在宫道上罚跪的卫哥哥!不信,卫哥哥可以问宁儿身边的人,绝对不是宁儿的错!” 行之在一边听着,只觉得心中冷笑不停,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不管哪家的主子带出来的奴才,不帮着主子说话,难道帮着旁人说话?八公主说她是无辜的,她带来的人自然只会不遗余力的抹黑花颜姑娘而抬高她。 这是朔风都知道的道理,简直是好笑。 卫辞青眸光未动,眉目间尽是凉薄怒气,嗓音依旧低沉平稳:“若是八公主,坚信自己无错,便无需向微臣解释,向皇上解释便可。” 这话说出来,便就是说不管八公主今天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卫哥哥…你…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奴婢,而让宁儿受委屈吗?卫哥哥,我们是什么样的情分,我们认识了多久。可你同那个奴婢才认识多久,又如何能够比得上我们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究竟是为什么,卫哥哥就当真一心想要宁儿受父皇重罚么?”八公主闻言,哭得更加厉害了,满是泪水不甘又委屈地看着卫辞青,就仿佛当真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她,“难道…难道卫哥哥这样想为她讨一个公道吗?” “微臣为自己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讨一个公道,有何不可?”卫辞青冷嗤一声,看向八公主的眼神之中再没了多余的情绪,只剩下淡漠和凉薄。 “什…什么?卫哥哥你说什么?未出世的孩子?!”八公主被卫辞青一句话惊得连连后退,满是泪水的眼眸此时瞪得如同吊死鬼,难以置信地拉住卫辞青的衣袖:“卫哥哥你肯定是骗宁儿的对不对?她只是个丫鬟啊!就算她能伺候卫哥哥,可她又怎么配怀上你的孩子?!” “若是前几日公主再让她跪得久一些,便会一尸两命。如今保下性命,却还未醒来,都拜公主所赐。”卫辞青猛地甩开八公主的手,薄唇轻掀,满是讥诮: “她是微臣的人,微臣说她配,她便是配。” 他口口声声微臣,实则哪里有半点放低自己身份的意思。 说完,卫辞青抬腿便走,径直朝着御书房去了,再没管傻愣在原地的八公主。 “孩子…孩子…那个贱婢竟然怀了孩子!!凭什么?她一个贱婢凭什么?!”八公主险些被气得跳脚,眸光中闪烁着对花颜的嫉妒和怨恨,就仿佛蛇的三角眼闪烁着无比阴冷的光芒。 可这不是自己的宫中,八公主就算再气再恨也不好发作,死死攥着掌心,指甲都差点刺破掌心。 寒风裹挟着无尽的冰霜,也勉强将八公主的理智唤回来,她转头低声吩咐身边的大宫女:“按照本公主的安排去做,我倒是想知道,卫二公子的通房丫鬟,不仅和卫哥哥苟且,甚至还怀上了卫哥哥的孩子,如此天大的丑闻让卫老夫人知晓了,那个贱婢会有个什么结果?” 说完,八公主的目光又落在卫辞青的背影上,眸中满是势在必得的强势。 这么多年,她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一个是得不到的。 卫辞青是她唯一的例外,更是她一生的执念。 另一边。 丞相府。 苍梧苑。 花颜醒过来的时候,睁眼便看见了正靠在她床榻边打盹的桑桑。 第192章 东窗事发 “姐姐你醒了!快快快躺下。”桑桑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瞬间惊醒,头都差点磕在床沿,一看花颜醒了登时清醒了,霎时间一双眼眸就红了。 这样的场景花颜实在是见识了好几次,领略了这小丫头有多能哭,花颜忙不迭张了张干涸起皮的嘴唇:“别…哭。” 嗓音嘶哑,实在是跟她平常悦耳柔软的声音形成了鲜明对比。 “好…好好。桑桑不哭,只要姐姐安好,我肯定不哭了。”桑桑那小姑娘憋着眼泪脸都快憋红了,随即又笑起来,“姐姐放心,这是苍梧苑,不仅姐姐平安,姐姐肚子里的小公子小小姐也一同平安。” “这就好…”花颜深呼出一口气,听见桑桑的话整个人如释重负,脸色依旧苍白难看,心上也轻松起来。 随即,她又看向桑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心中忍不住的忐忑地问:“公子…知道么?” 知道孩子的事情么? “知晓,是公子连夜赶进宫中将姐姐救出来的,又请了李太医,这样大的事情,公子定然是知晓的。姐姐不用担心,公子虽说未曾情绪外露,但如今已经进宫同皇上禀报此事了。依奴婢看,应该是要同八公主好好分辨分辨的。”桑桑说着,抿唇想了想又气愤到: “八公主简直比周嬷嬷那个老妖婆还可恶上无数倍,身为公主,屡次针对姐姐,奴婢就想不明白了,对她无意的明明是大公子,为何每每都要针对姐姐?有本事她直接找大公子去啊!就算没有姐姐,大公子也不会喜欢她的!要不是因为那件事儿,以公子的脾性,才不会容忍她到现在呢!” 桑桑说得兴起,越说越是气愤,恨不得自己冲上去给花颜讨公道,根本没有注意到花颜情绪的不对劲,更没有发现花颜在听见孩子的事情之时,没有半分的惊讶,就好像是在意料之中一样。 同时,花颜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注意到桑桑的后半段话。 花颜听着床顶的雕花,整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伸手轻抚上自己的小腹,想起那跪在宫道上的夜晚,寒风和积雪,她就控制不住升上后怕。 感受着小腹的温热,花颜的思绪控制不住地回到好几日之前,正是那一日周嬷嬷前来找事被大公子料理了那一日: “小人有个问题想要问姑娘,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那郎中隔着手腕上的丝绢把着花颜的脉,明明才说了花颜风寒已经好了些许,可眉头却是皱得越来越紧。 那时桑桑被李嬷嬷带出去为大公子沏茶,厢房之中只剩下了花颜和郎中。 花颜看着郎中严肃难看的脸色,也是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不安和紧张:“您请问。” “姑娘这脉…小人瞧着有些像是喜脉,只是也不知道是姑娘如今正在病中还是身子骨太弱,脉搏有些虚浮,小人也不敢轻易确定。”那郎中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才问:“不知姑娘的上一次月信是在何时?” 花颜登时面色更白,郎中的话就像给了她当头一棒,经过郎中的提醒,她才彻底想起来这件大事儿,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太过紧张,不停面临无数的问题,她精神高度紧绷根本未曾注意过。 如今仔细想想,她才反应过来上一次月信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前了。 无数的恐慌和犹豫茫然将她整个人笼罩着,她喉咙一紧,便同那郎中撒了个谎便遮掩过去了。 后来又找个机会去济善堂寻了郎中确认,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姐姐…姐姐,你先休息着,奴婢这就去给你煎药。”桑桑说着。 一句话将花颜的思绪彻底唤了回来,她有些后怕,更多的却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幸好…幸好她忍气吞声这样久,也终于算是算计了八公主一回。 对,是她算计了八公主,也算计公子。 可从一开始,花颜并未想过要用肚子里的孩子来算计八公主和大公子,一切都是天意。 原本她瞒下怀上身孕一事,只是因为太过茫然太过惶恐,她弄不清大公子的态度,根本猜想不到若是大公子知晓此事会是什么反应?是喜还是怒? 是喜自然是好,可若是公子不想要,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从前她只是孑然一身,一个人在公子身边服侍,不求公子心意疼惜,只求母亲和幼妹平安康健。 可若是怀了身孕,便就不止是她一个人没有未来的事情了。 若是公子不喜,孩子保不住她更会被厌弃,可她早已经没了退路,所以只能一点一点地去试探公子的态度。 可世事无常,还未曾让她试探出来,便被太后娘娘请进宫中,撞上了八公主。 八公主成心要同她过不去,经历了之前的事情,纵使花颜性子再柔和也知晓,那样的情况那样的抉择根本不是她逆来顺受能够解决的。 若是想要彻底解决此事,便只能借公子的手。 巧就巧在,花颜那时已经知晓身边有公子安排的暗卫暗中保护,虽说没办法闯进八公主宫中,但只要除了八公主的宫中,暗卫便会将发生的事情去禀报大公子。 正是因为花颜知晓有暗卫的存在,才会刻意抓着八公主最受不了的地方激怒她,为的就是让八公主将自己罚到宫道上。 这样才好让大公子知晓,也能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公子知晓她身怀有孕的事儿。 只要将那日的事情禀报给皇上,摆在明面上来了,皇上就算再宠爱八公主也不可能丝毫不顾及皇室的脸面公然偏袒她。 加上她肚子里的孩子,花颜虽然不敢赌大公子因为孩子真的会狠狠惩治八公主,但至少在皇上处置八公主时,大公子能够不帮八公主便好。 可至于孩子,对于花颜来气我当真是一场扎扎实实的豪赌。 她根本没办法预料到会发生什么,若不是被八公主逼到了绝境,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也不会用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做赌。 好在,现在看来,事情还是朝好的方向发展。 许是因为刚醒,花颜脑海里实在一片混沌,又许是因为要面临的问题太多挤得她的头里都浑浑噩噩的,花颜就那样盯着床顶的凤凰木雕花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桑桑煎完了药,端着托盘进来时,正瞧见花颜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顶发呆,忙走过去:“姐姐,姐姐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不用担心,只是有些累。”花颜扭头看向桑桑温柔一笑,脸上苍白,明明刚刚度过了八公主的风波,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右眼皮就不停地跳,心中更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慌,就好像会发生些什么一样。 桑桑未曾注意到花颜的不同,扶着花颜坐起来靠着床榻边,又给她背后塞了好几个软枕:“姐姐先喝药吧,奴婢还备了蜜饯。” 就在桑桑刚端起乌漆漆的药碗,拿起汤匙,轻轻吹了吹药汤,才将汤匙递到了花颜的嘴边,“姐姐,喝药。” 结果桑桑还未曾给花颜喂上去,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听起来并不像是行之和朔风的声音,倒像是几个婆子的声音。 “桑桑,你去窗边看看。”一听见外面传来吵闹声,花颜便吩咐桑桑道,她心跳得更快了,太阳穴更是一跳一跳的疼,就好像预感到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她伸手捏了捏额角,想要强行将心里的不安压制下去。 桑桑点点头,将药碗递到了花颜的手中,这才小心地将紧闭的窗轻轻推开一条小缝隙,仔细地瞧着外面发生的事情。 可没等多久,便看见桑桑面色一变,用力将窗关上,行色匆匆地到了花颜面前,难得记得压低声音谨慎道:“姐姐,怕是不好了,若是我方才未曾看错,那几个和院中侍卫起争执的,不是苍梧苑的人,而是…老夫人院中的那几个老妖婆!带头的就是那个张嬷嬷,听说张嬷嬷和周嬷嬷那个老妖婆向来关系好,肯定也是记恨姐姐的。” “老夫人院子中的人?”花颜登时秀眉紧蹙起来,紧紧抓住桑桑的手腕,更是心乱如麻。 老夫人身边的那几位嬷嬷平日就算是在整个丞相府这深宅后院受尽吹捧,也是有些头脸的人。 偏偏这是大公子的苍梧苑,别说是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了,纵使是卫老夫人不得大公子的首肯,也是不敢轻易进苍梧苑的。 眼下那几个嬷嬷不仅要进这苍梧苑,更是敢和苍梧苑中的侍卫争执起来,定然是有了老夫人做支撑,老夫人定然是有了底气。 究竟是什么事儿,能让上一次吃一堑长一智,轻易不敢踏进苍梧苑半步的老夫人竟然会不顾一切地命人进着苍梧苑? 花颜脑海中疯狂思索,与此同时心中不安更是如同潮水一般扩散又掀了过来。 正在此时,外面的吵闹声突然拔高了一个声调,完完整整地传了进来—— “我们老夫人说了,今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大公子今日在这儿,也要将人给老夫人交过去!”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花颜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八公主已经查出来她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 此次她能够算计八公主,八公主恼羞成怒,以她那样偏执疯狂的脾性,十有八九会将此事透露卫老夫人。 若真是如此,也能够今日如此反常之事。 淫乱后宅如此大罪,纵使大公子在,此时也是卫老夫人占礼,况且此次若是传扬出去,不仅整个丞相府名声一片狼藉,怕是大公子的官声更是受到极大的影响。 卫老夫人就是算准了大公子不会为了她,放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官声,便有恃无恐地派人来苍梧苑搜人。 “桑桑,快,我们从苍梧苑偏门走小道回听雨轩。”花颜强忍住心中得不安和慌张,抓住桑桑的手腕坐起来。 就算卫老夫人知晓了,也绝对不能在苍梧苑中被找到,此时八公主抽不开身来做证,猜想老夫人手中应该没有有力的实证,若是在苍梧苑中被抓住便就真是辩无可辩。 如今她刚离虎穴又进狼窝,一个绝境接着一个绝境,可她如今不是独自一个人,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能轻易放弃。 “好好好。”桑桑也是着急起来,扶着花颜站起来,一路出了苍梧苑。 从偏门抄小道,进了偏院的小门。 李嬷嬷不在院子之中,想来应该是此事兹事体大,老夫人将李嬷嬷召了回去。 花颜带着桑桑将将进了厢房。 她身子本弱,半年来病了两三场,如今重伤一场更是几近小产,好不容易被李太医从阎王殿拉了回来,刚刚醒来精神本就不济,一路紧赶慢赶,如今更是虚弱。 桑桑一看忙将花颜扶在床边躺着,“姐姐……” 还没等桑桑说完话,便听得院子中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像是在重重踩在花颜的心上。 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即便是门外婆子们色厉内荏的质问声:“花颜姑娘,老婆子们都知道你在,劝你快开门,否则便要踹门!” 更是传来了周嬷嬷满是轻蔑的声音:“既然姑娘自己敢做,难得还怕见不得人吗?!来人,给我把门踹开!” 房门紧接着被踹开,呼呼的冷风灌进来,吹得花颜咳嗽起来。 随即周嬷嬷带着几个老嬷嬷和丫鬟们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花颜姑娘莫要奇怪,老身们也是奉了卫老夫人的吩咐,说要将您带去问话。”说着,周嬷嬷便挥手命身边的婆子到了花颜的身侧,大有想要将花颜直接拖走的架势。 可看着花颜那咳嗽不止的模样,她又小人得志地笑了笑,扬手便吩咐身边的丫鬟,“还有,老夫人说了,就算要将这整个院子都翻个天翻地覆,也一定要找出花颜姑娘同那奸夫苟且的物证!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搜?一个角落都不能错过!若是错了漏了什么东西,仔细你们的皮!” 那些丫鬟一听便四散开来,厢房中院子里都开始翻动起来,大有将整个偏院翻个底儿朝天的架势。 周嬷嬷拿着手中的帕子,再没了前些日子被大公子吓得面色尽白的狼狈模样,更像是有了倚仗,便开始无法无天重新嚣张起来。 她走上前,到了花颜的面前,之前被花颜烫出来的血红色水泡已经消了,剩下的是一块蔓延半张脸的红色疤痕,很是难看,若不是听声音,花颜一打眼还真没认出来。 “几日不见姑娘,怎的就这样憔悴?哦…瞧我这记性,姑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自然是身子金贵,同我们是不同的,我们知道廉耻的,自然也是做不出这种水性杨花的事儿。”周嬷嬷对花颜自然是心中记恨不已,只是从前她只想好好教训教训花颜,将她赶出丞相府也就罢了。如今她更想的是,看见花颜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模样,她九死一生被老夫人救了回来,如今更是终于等到了机会,可不得好好和花颜“聊聊”? “周嬷嬷!纵使是有老夫人的命令…”桑桑护在花颜身前,还没说完话,便被那两名老嬷嬷一把推开。 桑桑哪里肯眼睁睁看着花颜被她们带走,也管不得自己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便一头就朝那旁边的老嬷嬷撞过去,撞的她人仰马翻。 可另一名老嬷嬷又立马反应了过来,把桑桑死死地按在地上不能动弹:“小贱蹄子,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地儿?老实点!” 刚才被撞翻在地的那老嬷嬷也爬起来,两个人一起按住桑桑,让她实在动弹不得,桑桑只能抬头看向花颜。 花颜坐在床榻上,手脚无力,两只手撑在床榻之上,倔强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周嬷嬷:“嬷嬷果然是丞相府中的老人。” “什么意思?”周嬷嬷听着花颜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立马反问。 “呵。”花颜瘫坐在床头柜上,看着狗眼看人低的周嬷嬷扯出一抹笑意:“千年的王八,就是命硬,关了三天都饿不死你!” 这实在是花颜第一次这样骂人,话其实也算不上多狠多恶毒,气势也因为她的虚弱而显得不足,偏偏就是能周嬷嬷一瞬间就气疯。 “看来花颜姑娘还是看不清形势,自己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担心起老身了。”周嬷嬷气得眉心一跳,压住自己的怒气,看着花颜那面色灰白,却还不打算束手就擒的倔强模样,冷笑连连: “花颜姑娘不会还以为这一次会有人来救你?你也不看看自己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二公子分明未曾碰你,可你却已经身怀六甲,简直是不知廉耻的荡妇!我也不打算瞒你,上一次确实是我们动静太大才引得大公子前来,可此次我可是得了老夫人的命令前来,二公子此时就在老夫人的院子中等着,大公子眼下进宫同皇上商议朝政了,这一次再没人能够救你了!” “你有证据么?”花颜偏着头看向周嬷嬷,强行用理智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恐惧,笑着说:“若是老夫人有证据,怕是早就将我乱棍打死,还用派人前来搜我的院子?” “八公主派的人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你已经身怀六甲,老夫人也问过二公子,未曾碰过你一根手指头,还要什么证据?只需要请个郎中来把把脉便可。”周嬷嬷笑了,似乎在笑护花颜的负隅顽抗,随即又施舍地看向她,“不过姑娘放心,就冲着咱们之前的交情,到时候老夫人发落你的时候,老身一定好好替姑娘求、求、情。”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从周嬷嬷的牙缝中挤出来的话语,明显是恨不得花颜现在就去死。 花颜看着周嬷嬷脸上的烫伤疤,听着她那满是威胁的话语,耳边充斥着丫鬟们在房中肆意翻东西的吵闹声音,除了心中不可避免的慌张恐惧,如今她看着周嬷嬷只想笑。 深宅后院中的女子本就艰难,她实在是不理解为何面前周嬷嬷会一步步地越发憎恨她,到最后竟然恨不得她去死,爱需要力气,恨也需要力气。 看了半晌周嬷嬷,花颜才有些明白,其实在这个世道之下,被礼仪制度同化的人多的是。 比如周嬷嬷,便是被这深宅后院中的勾心斗角吞噬了心智,被完全驯服了的,如她这样的人实在是多得数不胜数。 那些丫鬟翻着翻着,便逐渐到了花颜身边。 那名丫鬟看着周嬷嬷和花颜对话,眼尖地瞧见了花颜靠着的床头柜上放置的一个红木雕花盒子,一看便不像俗物,指着那个盒子忙朝周嬷嬷道:“嬷嬷,您看那个盒子!花颜只是一个通房丫鬟,而且从前奴婢听说二公子并不待见她,她怎么会用得起那样的盒子?说不定就是那奸夫送的!” “嗯?”周嬷嬷顺着那丫鬟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在花颜身边看见那一个盒子,发现确实不是寻常人用的起,而且盒子外还挂着一把小锁,阴冷一笑便吩咐那丫鬟:“去,将那盒子取过来,我倒是要看看里面究竟是装了些什么金贵东西!” “是。”那丫鬟闻言就朝花颜靠近。 花颜沉浸在那丫鬟的话语之中,听她话中一口一个奸夫,想必是还不知道是大公子,只知道她有喜了,但二公子未曾碰过她,只知道她是同旁人有了苟且,但应该还不知道对象是大公子,否则也不会这样一口一个奸夫的骂着。 只是八公主为何只告诉卫老夫人她怀孕了,却不和盘托出? 倒是她忘了,八公主一心只想折磨她,却也是一心只有大公子的,八公主确实想要置她于死地不假,但肯定舍不得连累大公子的官声和仕途,这才解释得通。 正在花颜凝神思索之时,那丫鬟已经趁机将那挂着锁的小红木盒子抢了过来,等花颜反应过来,便已经是周嬷嬷把那小红木盒子捧得高高的,想要摔下去将那小锁摔开。 “里面的东西,一摔就碎,你当真敢摔吗?”花颜瞳孔骤缩,厉声阻止,看着周嬷嬷动作一顿,她继续道:“想必嬷嬷也看出来了,这盒子乃是红木镂金雕花的,做工之精致,别说是奴才,怕是寻常人家都难见。嬷嬷猜,能将这盒子轻易就赠予我的人,会是何等的身份?我奉劝嬷嬷,还是莫要摔了。” 桑桑也喊道:“老妖婆,这盒子里的东西你要是摔了,就算是把十个你卖了都赔不起!” 周嬷嬷刚举高的手顿时抖了一下,被花颜和桑桑的话吓得不敢再摔下去,死死盯着花颜和桑桑的脸,瞧着她们俩那神色不似作假。 能够在丞相府中作乱的人,定然不是简单的身份,如此红木盒子说送就送,恐怕非富即贵,看花颜这个小贱蹄子半点不怕的神色,恐怕是当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倚仗。 周嬷嬷眼睛滴溜溜一转,这才悻悻地将手中的盒子收回来,将它递给身边的丫鬟:“我倒是越发好奇里面是些什么东西,去,找个会开锁的小厮,实在不行撬开也行,只要求快!” “是!”那丫鬟抱着小红木盒子便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那丫鬟便又拿着红木盒子回来了,那锁破烂的挂在上面,看起来便像是被砸开的。“嬷嬷,开了!” 周嬷嬷接过那红木盒子,打开看见盒子里的东西,登时冷笑连连,没说话。 反倒是她身边的那名丫鬟名为春杏,看见那盒子里的东西就伸手了,发现最上面一层竟然就放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面具,不以为意地将那面具拿起,再去找那盒子里的其他东西:“就这?奴婢还以为有什么好东西,就一个破面具,还有几个瓶瓶罐罐,看起来很一般啊!就这面具,奴婢在京城的街上十文钱就能买一个,还说什么是大人物送的,依奴婢,分明就是花颜这贱婢打量着蒙嬷嬷的吧?” 另外一名丫鬟夏桃瞧了一眼,便也是笑了。她们俩之前都是跟着周嬷嬷来找花颜不痛快的,谁知道那天实在是不巧,竟然将大公子引了过来,让她们俩白白受了一顿板子,她们俩这怎么能服气? 可花颜向来受二公子喜欢,好不容易找到二公子不在,还有大公子为她主持公道,她们俩就算记恨花颜也是无计可施,眼下好不容易抓住了难以一见的大好机会,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另一名丫鬟冷笑着从之前说话那丫鬟手里接过面具,上上下下打量好几眼,冷笑着道:“嬷嬷,你看吧,奴婢就说花颜这件贱婢没有怎么见过好东西,见识浅薄,目光短浅。竟然拿那样金贵的红木盒子来装这么个垃圾东西,就这还好意思跟奴婢们炫耀奸夫非富即贵呢?” 说着,夏桃便满是不以为意地将手中的面具砸在了地上。 她旁边的春杏也是讥诮出声:“谁说不是,你说这种苟且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浸猪笼都算是饶了她。想当初她还是老夫人亲自选出来的人,谁知道没有给二公子诞下子嗣,居然还在二公子一心向佛的时候,按捺不住自己那淫荡的本性,不知道从哪儿勾搭个奸夫,简直是不将我们丞相府放在眼里!依我看,乱棍打死都算是轻了。与奸夫苟且,未婚先孕,若这等事情说出去怕是都要被人指着背脊骂上小半辈子,若换成我们,稍微知道些廉耻的怕都是没有脸面再活下去了。结果她倒好,不仅不觉得见不得人,竟还敢拿那来历不明的奸夫来吓唬我们!” “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嬷嬷心软,当真听信了她的谎言。”夏桃冷笑连连,满眼都是对于花颜从上到下整个人的鄙视,扫了一眼花颜便去看那红木盒子了。 花颜双手撑在床沿,没有再抬头去看周嬷嬷等人,而是将眸光尽数放在了地上的面具上。 原本被她收得好好的,十分安稳地放在红木盒子中,如今被人随意扔下,蒙上了一层尘土显得灰蒙蒙的,那一道被大公子修好的地方再次裂开,兔子的一只耳朵摔得七零八落。 花颜想要伸手去捡,可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只是将将伸手,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只抬起的脚,当着花颜的面,竟想要踩上那面具。 她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兔子,骤然抬头,满是猩红血丝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夏桃那张脸,怒喝道:“你踩了试试!” 她那突然爆发的声音,吓得夏桃下意识一个激灵,忙收回了脚才反应过来,花颜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自己根本不需要那么怕她,夏桃正欲鼓起气势好好欺负花颜一番,谁知道刚刚看向她,已对上她那双猩红的眼眸,便整个人都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冰冷,彻骨的冰冷,甚至含着一丝杀气! 怎么,怎么会? 花颜不就只是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吗?怎么会有这样强大恐怖的气势? 夏桃一时吓傻了。 这是夏桃从未在花颜身上看见的,更未曾在卫府女眷的身上看见,若是她能够有幸看见卫丞相不悦之时,便会惊恐地发现,此时从未看见过的花颜竟然和大公子有些许想像,特别是那冰冷彻骨,让人如坠冰窖的杀气。 顶着花颜森冷凛冽的眸光,方才还气势汹汹瞧不起花颜的夏桃,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内心的恐惧就已经支配了她的身体,弯腰捡起了那枚面具,颤颤巍巍地递给花颜:“给……给你,一个破面具,我才不稀罕要呢!” 花颜接过面具,没有多余的心力搭理她,还没等她说话,便听见头顶上传来春杏的声音—— “诶嬷嬷,这瓶膏子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这瓶子还怪的好看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常见的东西。”春杏从盒子中拿出其中一个瓶子,不管不顾地打开了,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满眼惊喜地同周嬷嬷道:“嬷嬷,好香啊!奴婢在丞相府伺候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好闻的东西呢!” 说着,她眼珠滴溜溜地一转,便靠在周嬷嬷耳边谄媚道:“嬷嬷,这么好的东西若是留给花颜这贱婢怕是浪费了,反正她也死到临头了,您又是奉了老夫人的命前来搜查整个院子的,多一样东西少一样东西有什么要紧,也咱们几个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么好的东西,扔了也是可惜,不如嬷嬷留着这几用?说不定能够让嬷嬷的大好容貌恢复如新呢?” 第193章 只怕你有本事抢,日后没性命用。 春杏这话可算是说到了周嬷嬷的心坎上。 上次无功而返也就算了,不仅让花颜泼了一脸的烫药,而且被大公子差点饿死在那柴房这种。 更别说她这张脸,这世上没有女子会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不论年纪老少。 这些日子她只要一照镜子,看见自己脸上的那块烫伤疤,便就是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吓人丑陋,更别说旁人了。她那块烫伤疤有多大有多丑,她便有多么恨花颜,恨不得她生不如死,恨不得她也被烫着脸,让她也尝尝毁容的滋味儿! 可眼下,春杏拿着的东西确实看起来不似凡品,就光这盛着的瓶子瞧着就知道是十分值钱,更别说里面的东西有多么金贵了。 说不定……当真能够让她的烫伤疤痕恢复如初。 周嬷嬷一下就起了念,赞赏地看了春杏一眼,是说她这事儿做的对,随即又施舍地看向撑在床榻之上的花颜,“花颜姑娘,这瓶子瞧着非富即贵,看不起可不像是你一个小小丫鬟能够拥有的东西啊?不如姑娘就老实交代了吧,那男子是谁?这瓶膏子又是有什么用处?若是当真能够让老身这烫伤疤恢复如初,待到了老夫人面前,老身可以不计前嫌,为姑娘说话,说不定能够给姑娘换个活路回来。” 周嬷嬷说这话,自认为已经是自己足够大度,只为了这一瓶膏子便能高抬贵手放花颜一马,只觉得自己还是心软了些。 谁知道。 花颜闻言,抬头用那双布满了猩红血丝的眼眸死死盯着面前的周嬷嬷,心中那些不安和恐惧被逼到了绝境之中,便只剩下了愤怒不甘和怨恨,盯着周嬷嬷许久未曾说话,眸光冰冷至极,脸色却又是再平静不过。 许是周嬷嬷认定了花颜是个性子软好欺负的,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又许是觉得她这副模样同大公子竟然诡异的有些相似,竟然让色厉内荏的周嬷嬷都禁不住有些胆寒。 周嬷嬷毕竟是周嬷嬷,不是夏桃春杏小丫鬟那样好糊弄的,纵使她心中生出些许怯意,免伤丝毫不显,反而说话越发刻薄:“贱婢,凭你也敢这样看我?” “还给我。”花颜已经没了多余的心力,再她们说什么有的没的,她直勾勾地盯着周嬷嬷,又看向春杏手上的瓶子,只想将自己的焕颜霜拿回来。 “还给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配用这么好的东西吗?况且你如今已经是死到临头,要这么好的东西做什么?带进棺材里去吗?依奴婢看还不如给周嬷嬷,若当真能够恢复嬷嬷的容貌,也能算你勉强积累一桩阴德。”春杏冷笑着说,扫了花颜一眼,满眼的嫌恶。在她心里,上次害得自己被大公子责罚了一顿板子的人就是花颜。若不是花颜,她又怎么会受这无妄之灾? “给我!”花颜昏睡了两天两夜刚醒,精神力气本就不比平日,这时候已经算是完全硬撑着,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跟她们废话,也没有力气再同方才一样将她们震慑住。 她喘着气,抬眸看向她们,眸中闪烁着怒气,因为没力气声音太轻而显得有些柔和:“你们要什么都可以,这房中所有的,只要是我的,不论是首饰衣裳布料还有各种小玩意儿,只要你们喜欢都可以,但是唯独这个不可以。” 不可以,那是公子拿破获堤坝贪污舞弊案的大功劳换的,更是大公子第一次给她送的东西。 公子为了那堤坝贪污舞弊案日夜不眠不休,夙兴夜寐,最后换来的东西,她怎么甘心轻易被别人抢走。 “你怎么着,听你这个意思,只有你用过好东西,我们都没用过了?不过就是一瓶药膏罢了?纵使我们没有用过这么好的东西,周嬷嬷可不一样。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是在娘家时便伺候老夫人的,那可是几十年的深厚情谊,嬷嬷什么赏赐没有从老夫人那儿得到过?不过就是一瓶药膏,你当真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嬷嬷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要你在这儿好为人师!”春杏拿着焕颜霜狠狠地朝花颜啐了一口,随即将焕颜霜塞进周嬷嬷的手中,继续道: “你也不瞧瞧,就你这个破烂屋子里面,能有什么好东西?你愿意给也要我们看得上啊?嬷嬷,莫要听她的,这药膏最衬您的气质,哪里是她一个通房丫鬟配得上用的?您就自己个儿留着,奴婢们今日全当什么都为看见,就算她非要惹是生非去老夫人面前告,奴婢们也为您作证,老夫人和二公子定然不会相信她半句话的。” 周嬷嬷瞧着花颜那样,便知晓这焕颜霜恐怕是极好的东西,才让她舍不得给,伸手将那焕颜霜接过来,看着春杏很是满意:“你倒是懂事,老夫人院中伺候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大半都是些笨手笨脚的,倒是难得这样机灵懂事的人儿,等今日之事一过,便来老夫人的院子伺候吧,你原来的差事会有旁人顶上的。” “奴婢多谢嬷嬷,多谢嬷嬷抬举,奴婢日后一定尽心尽力,好好服侍老夫人和嬷嬷。”春杏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心知自己这一遭借花献佛算是做对了,马屁也拍到了地方,心中很是雀跃,只是光想想自己能够去老夫人的院子中伺候便觉得兴奋不已。 要知道老夫人向来对待下人很是宽厚仁慈,整个京城都传老夫人是樽活菩萨,是最好最和蔼的主子呢。 再者说这几十年府中都是老夫人管事,连带着在老夫人院中服侍的人,向来在深宅后院的一众奴才中地位都是要高上不少的。 且老夫人待下人好,下人犯错了也不会狠了心的重重责罚,平日若是高兴了,或者是逢年过节随手打赏小厮丫鬟们的可都是实打实的金叶子。 整个卫府的奴才之中就没有人不想去老夫人的院子中伺候的,每年分配差事和院子的时候都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往老夫人的院子里钻,更是会给负责此事的嬷嬷们包些银两。 可春杏本就是家里穷苦,才被家人卖进了卫府为奴为婢,偏生她自己又爱捯饬,平时根本攒不下银两不说,每每不够还要向夏桃借些,哪里有多余的银两去塞给管事嬷嬷,这不好不容易竟让她逮住了机会,更是可以直接去老夫人的院子中伺候,春杏可不就是乐得开了花。 甚至现在,让她将周嬷嬷当做亲生娘亲对待,也怕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周嬷嬷和春杏两人对话着,两个人都是高兴满意了,心中也是在盘算着自己的事情,想想都开心。 偏偏能够让她们两人的事情同时完美达成的关键,那瓶焕颜霜,已经被她们默认了会成为周嬷嬷的所有物。 从头到尾,根本未曾问过花颜一句话一个字,就仿佛那本就不是她的东西,就连周嬷收了那焕颜霜都已经是施舍给花颜面子。 花颜差点坐不住,全靠着床头柜还能支撑,哪里还有力气同她们上手抢东西,只是看着她们沾沾自喜的模样,神色如同古井一般平静无波,嗓音轻柔显得没有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威胁:“有胆子你就留着,只怕你有本事抢,日后没性命用。” 语气实在平淡,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实打实的威胁。 周嬷嬷闻言,像是被花颜唬住了片刻,拿着手中的焕颜霜,迟迟不敢将它收到自己的衣袖之中。 一旁的春杏看了那怎么得了?她本就是靠着借花献佛才赢得了进老夫人院中伺候的宝贵机会,如今若是周嬷嬷不收那焕颜霜,自然她刚刚得来的宝贵机会也要不翼而飞。 春杏顿时就急了,忙将那焕颜霜往周嬷嬷手里塞,“嬷嬷你别听她的,她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奴婢们都晓得。只是在这卫府当奴才都是要清白的出身,可是偏偏她连家世清白都算不上,还是一个罪臣之女,要不是她有这张脸,这副水性杨花能勾得男人魂不守舍的身子,卫府的奴才哪里轮的上她来做?还说什么有命没命的,她能够搭上什么好人?若当真是有头有脸的人,怕早就来救她了,哪里还轮得到她现在在这里装腔作势?嬷嬷您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又是老夫人这样多年的心腹,只不过是一瓶药膏罢了,纵使是老夫人知道了,怕是二话不说就能赏给嬷嬷你了,嬷嬷如今又何必怕她一个罪臣之女?今日她死到临头,到时候往老夫人院子里一拖,哪里还有她耍狠的余地?” “看不出来,你不仅机灵懂事,倒也是个拎得清的,便听你的,这一瓶药膏,嬷嬷我自然是受得起的,受不起的早就在床榻上躺着了。”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会不喜欢被恭维讨好,周嬷嬷自然也不例外,被春杏三言两语便哄得心花怒放,仔细想想还真觉得春杏的话颇有几分道理,就算是闹到老夫人那儿去,别说一个小小花颜她不怕,纵使是那李嬷嬷,她也是不怕的。 周嬷嬷说着,笑着将手中的焕颜霜往衣袖里一塞,随即吩咐院内院外所有人集合。 十几名丫鬟当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花颜这个本就不大的小院更是翻了个底儿朝天,偏偏就是没有翻出什么有力的证据,能够说明同花颜苟且的男子是谁。 周嬷嬷一时有些不信,又有些生气,一把冲上前,死死地掐住花颜的下巴,恶狠狠地问:“说,和你私相授受的奸夫究竟是谁?!” “呵!”花颜被周嬷嬷掐着下颚,动弹不得,更没有力气挣扎,一脸冷静淡漠地盯着周嬷嬷,张嘴直接咬在了周嬷嬷的虎头。 她用了多大劲儿,她自己知道,周嬷嬷也知道,就算旁边的人不知道,周嬷嬷的惨叫声音和生气程度也会让所有人都大概知晓。 花颜看着周嬷嬷那被气得暴跳如雷不停惨叫的模样,苍白的唇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你!你竟敢咬我?!”周嬷嬷一只手握着另一只被花颜咬了的手,气得不行,吼着质问花颜。 许是她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会有今日,而且在她用孩子算计八公主的时候,她也知道此事怕是再难遮掩过去,所以眼下越发接近东窗事发,她越临近那席卷而来的暴风雨,反而她冷静淡漠,颇有几分视死如归,早已经做好准备的模样。 花颜闻言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秀眉,指尖走一下没一下地敲在面具上面,说是敲,其实就是她没力气了手指无力地碰上了。 她偏了偏头睨着气得跳脚的周嬷嬷,漫不经心道:“更尊贵的人我都咬过,咬你又怎么了?不对,我确实错了,不敢咬你。” 说着,花颜又扯唇笑得几近讥诮:“毕竟正常人谁也不会咬狗。” 若是行之和朔风在,就会敏锐地发现,此时称得上万念俱灰的花颜姑娘,行为动作甚至说话间的语气气势,都和大公子颇为相似,甚至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好你个贱婢,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来人!将她押回老夫人的院子之中,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张嘴还能硬到什么时候!”周嬷嬷气得不行,猛地甩袖命人将花颜强行带走。 花颜手脚都没什么太多力气,就算被人带着走,脚步也很是虚浮,步履蹒跚,甚至几次三番快要摔倒,看得旁边的桑桑心疼得直流眼泪,忍气吞声地向周嬷嬷说了两句好话,又软硬兼施地说了些,才让周嬷嬷松了手,她能够去扶着花颜往前走。 向来老夫人的院子外都热闹,每每都有丫鬟小厮路过,此时青天白日的,竟然连一个路过的都没有,甚至大门紧闭。 周嬷嬷带着众丫鬟回来,才敲响了门,同里面的人说了两句话,才开了门,将花颜和桑桑都带了进去。 看着满院子肃穆至极的气氛,堂外守着的十几名手握长棍的小厮,花颜思绪恍惚间回到了从前。 上一次这样肃穆的场景和架势,还是在老夫人要将红豆乱棍打死的时候。 那时候一顿板子下去,红豆满身的血,比那冬日里凌霜傲寒的红梅都要鲜艳刺眼。 红豆被打得半死地拖出去院子去。 那一次红豆是因为私自跑出丞相府,前往相国寺,甚至还同二公子在佛殿偏殿之中一番云雨,老夫人担心红豆坏了二公子的名声,也连累整个丞相府的名声,便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红豆没了命。 而她如今,不仅仅是会坏了二公子的名声,连累整个丞相府的名声,而且还会让整个正丞相府在京城之中沦为众人笑柄,如此丑闻怕是能让丞相府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辈子。 从前她还想自己的下场不会比红豆好上几分,如今她才知晓她今日的下场,怕是要比红豆惨上数倍不止。 其实这样的下场,午夜梦回之时她早已经预演过无数遍了,只是真到了眼前,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她不是红豆。 大公子也不是二公子。 没有人会放弃自己的大好仕途和官声来救她于水火之中。 二公子不会。 大公子也不会。 只是有些可怜她未出世的孩子,还没来到这个世上,便要陪着她这个母亲离开了。 是娘对不起你。花颜忍不住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其实她现在还感受不到孩子的动静,但她就是知道它的存在,禁不住一时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花颜被押进堂中。 卫老夫人一如从前每一次,端坐在堂中前首高位的红木太师椅上,手中盘着十年如一日的玉石佛珠,此时紧闭双眸,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而堂下被十几名老嬷嬷围着,她们手中都拿着婴孩手臂粗的木棍,脸色肃穆骇人。 一如从前每一次。 若说是当真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此时正在卫老夫人身边坐着的卫二公子卫昼然,此时正用一种满是复杂的目光盯着花颜看,像是不解质问又像是不舍愧疚,总之十分复杂。 若是正常时候的花颜能够看得动,那眼下头脑昏昏沉沉的花颜绝计是没办法看清楚的。 “给我跪下!” 随着周嬷嬷一句厉喝,花颜身边的两名老嬷嬷便用了劲儿想将花颜按着跪下去。 但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花颜走路本来都够呛,这时候哪里还有力气,都不用她们按,只要桑桑一松开,没了支撑来源她自己便就倒了下去。 看见如此场景,一早已经被押在一旁的李嬷嬷顿时神色大变,显然她的事情已经牵连到了李嬷嬷。 可李嬷嬷只是满脸担忧地看着她,看着她那样直愣愣地倒在地上,着急得用力挣脱了她们的钳制,朝着花颜就扑了过来。 将跪在地上的花颜忙抱起来,让她能够勉强跪着,上半身又能靠在自己的身上。 见此场景,一旁的桑桑也有了些底气,奋力挣脱身后两个老嬷嬷的钳制,疯了一样地扑向花颜。 李嬷嬷,桑桑一左一右地将跪在地上的花颜抱住,就像是三个得不到温暖,在这整个深宅后院之中只能互相抱紧才能索取一些温暖的人,看起来当真是心酸极了。 李嬷嬷早就担心地红了一双眼:“姑娘…让姑娘受苦了,身怀六甲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 看着李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心疼得直抹眼泪,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只关心花颜一样。 花颜心中实在是愧疚,本就是她的错,却要让无辜的李嬷嬷和桑桑一同受过,只觉得对不起她们平日的关心和爱护。 她靠在李嬷嬷的怀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嬷嬷不必太过担心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出来的选择,是我还承担的。只是嬷嬷和桑桑是无辜的,都是被我连累的。好在,我早些时日便求了大公子,若是某一日当真东窗事发,他定会保你和桑桑安好。到时候若是能出府你们便尽早出府,还劳烦两位前往济善堂,去瞧瞧我的母亲与幼妹,若是有意你们一起相依为命也甚好。若是合不来便也不用强求,嬷嬷只需要将我所有的银钱和首饰等值钱的东西交给我的母亲,她便知晓了。你们不必多想害怕,我虽知晓公子多半不会为了救我前来,但是他会救你们的,大公子从不食言。” 他只是…未曾对她许下过承诺而已。 “姑娘,都这个时候你还在胡说些什么啊!身怀六甲还这样胡思乱想,这些事都不是你应该担心的,奴婢同桑桑都是自愿的,何时是被姑娘连累的了?”李嬷嬷本就心疼得直掉眼泪,如今瞧着向来生龙活虎的花颜眼下这样的了无生气,那声音虚弱得她都险些听不清了。 而且姑娘的口吻,分明就是在交代遗言,将她和桑桑做好安排啊! 桑桑虽听不清花颜说了什么,却能听清李嬷嬷所说,小丫头哭得一双眼睛红肿忙不迭说道:“姐姐你莫要胡说,一切都是桑桑自愿,谈何连累?” 周嬷嬷也顾不上抱成一团的李嬷嬷桑桑和花颜三人,独自上前向老夫人禀报:“老夫人,人带来了,奴婢已经安排好了,整个院子中和堂中的丫鬟婆子小厮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今日之事不可能传扬出去的。只是此次将那偏院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未曾找到一点和那奸夫有关的证据,还请老夫人明察。” 花颜精神不济,耳朵却是一如既往的好,她闻言在李嬷嬷怀里讥诮地冷笑一声,怕是周嬷嬷一辈子都不会晓得,最好的能够证明奸夫身份的东西,正是被她寐下的那一瓶焕颜霜。 焕颜霜这东西乃是岁贡,一共两瓶,一瓶皇上赏赐了皇后娘娘,至于另一瓶的去向只要稍微查一下便水落石出。 说周嬷嬷蠢,她还真是比猪都要蠢。 第194章 本相怎么不知道,她的孩子是野种? 周嬷嬷却是早已经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未曾睁开双眼,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只是手中不停盘着的玉石佛珠还能证明她将一切都听在耳朵之中。 听见周嬷嬷禀报的话,老夫人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便一时之间没了后闻,像是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又仿佛是根本不关心堂下跪着的花颜是何模样。 反倒是一旁的二公子,一瞧见花颜跪下,整个人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模样,紧紧攥住了扶手,很是用力,手背上原本不太明显的青筋此时骤然凸显,可见卫昼然心中情绪有多么汹涌。 他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花颜,情绪太过汹涌,让他咬牙忍下。 周嬷嬷还站在老夫人身边,看着老夫人无甚反应的模样,便有些忍不住开口再次提醒道:“老夫人,奴婢当真带着那几个机灵的丫鬟在那偏院之中四处翻翻找找,当真是什么物证都没有找到,这一下该如何是好?没有证据,花颜这贱婢怕是要巧舌如簧地狡辩。” 闻言,卫老夫人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笑话,荒唐至极,竟让她在眼下这样紧张的时刻笑了出来。 卫老夫人冷笑一声,语气平静至极,“狡辩?她肚子里揣着那个不知道来历的野种,她从何狡辩?” 一旁的周嬷嬷闻言点头,只道当真是自己恨花颜恨得有些昏了头,竟然忘了这件事儿,顿时眸中闪过胜利的笑意,“那老夫人瞧着,应该怎么处理?” “不急。此事兹事体大,事关我卫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名声,若是处理不好便会沦为整个京城人人都能谈论几句的笑话,不可轻易论断。至于这花颜,闯下如此滔天大祸,还要拉我卫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下水,自然也是没有什么好结局。只是这样关系两条人命的事情,潦草不得,要仔细盘问说道,让她无从狡辩甘愿认罪才能挽回我卫府的名声。”卫老夫人慢慢悠悠地说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盘着玉石佛珠,像是在念佛,又像是在计时。 说完这番话让周嬷嬷稍安勿躁,她才不紧不慢地睁开眼,却没有看跪在堂下的花颜一眼,而是偏头看向卫昼然,“然儿,她是你房中的人,有什么话要问要说,不如今日一同说清楚才好。” 周嬷嬷一听,登时便怀疑二公子要帮花颜说话,一时还有些紧张起来,可目光一转看见老夫人脸上的神色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都知道,若是二公子听信了花颜的谗言怕是要替她向老夫人求情的,老夫人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不知晓。 之所以老夫人知道还要如此做,不过就是要让二公子亲自去问花颜,好让二公子彻底死了对花颜的心思,日后便再也没有什么花颜,影子之类的,是要让二公子彻底挥剑断情的。 “是,儿子听母亲的。”卫昼然闻言,又是狠狠用力捏了捏手中的扶手,他深深地看了花颜一眼,又顿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朝着花颜走了过去。 “颜儿…”二公子到了花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半跪在地上,一半倒在李嬷嬷怀里满是虚弱的花颜,言语间迟疑不解和愤怒皆有之。 花颜能听见他的声音,到了这个时候,其实她只是在盘算日后娘亲和容儿要如何继续生活下去,也想不了其他的什么。 如今二公子来了,更是对她的情绪产生不了什么明显的影响,她抿唇微勾,轻声答:“公子有什么想问的?” 她这幅虚弱至极的模样,落在卫昼然的眼中,根本就是不在乎,对他的满不在乎,多么无波无澜的声音,一点心虚慌张都没有,就仿佛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一般。 卫昼然心中的怒气更甚,紧紧攥着双手过了片刻才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怒气,他又抿了抿唇,索性在花颜面前单膝蹲下,尽量让自己能够看清花颜的神色和反应,一点都不能错过她的反应。 哪怕有一丝害怕慌张和愧疚,他都不会这样冷漠地看着她任由母亲将她料理。 卫昼然又抿了几下唇,看着花颜面色灰白的模样,组织了半天措辞,才终于开口挤出一句:“颜儿,她们都说你有喜了,可我从未碰过你,她们说你早就和旁人生了苟且,腹中孩儿也是旁人的,她们都说你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可是我不信,我不相信我爱了十几年的女子会是这样的人。我至今还记得从前,你将我从湖中救出来的时候,你单薄的身影在我脑海之中,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我都记忆犹新。那样有才华又善良美好的女子,肯定不会做出这等腌臜的事情的是不是?” 花颜听着卫昼然的话并未说话,倒真真像是听见了荒唐至极的笑话,径直对上二公子的眼睛毫无躲闪,反而痴痴地笑了起来。 一瞧见花颜这样的反应,看见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同自己解释,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卫昼然的心一下子便落入了谷底,情绪更是激动起来,伸手一把抓住花颜散落在身旁的手,用力抓住她的手不停推搡:“颜儿,颜儿你快说啊!!你跟我解释啊!你快跟我说,跟我解释,也跟母亲解释,说你没有,说你没有做出过对不起我的事情,颜儿你快说啊!!” 卫昼然情绪太激动,推搡着花颜不停摇晃,直让花颜更加难受,一旁的桑桑见了登时就是急得不行,用力一把便将卫昼然的手推开了,“二公子!姐姐已经很难受了,有什么话你就这样问吧!” 周嬷嬷一听顿时忍不住了,盛气凌人地呵斥:“桑桑你这个小贱蹄子,死到临头还敢嚣张?竟敢跟二公子这样说话?!我看你这小贱蹄子皮是不想要了吧?!” 周嬷嬷呵斥完,像是生怕不够,连忙转头看向老夫人道:“夫人,您看看!原本桑桑好好的一个小丫头,结果一伺候花颜几天,竟然就成了这副不知死活不懂尊卑的模样!依奴婢看,说不定花颜与旁人私通一事,桑桑和李嬷嬷都是心知肚明的,而且花颜就住在听雨轩的偏院之中,虽然那院子偏了些,但好歹也是在听雨轩的,咱们能够这么久都没有察觉发现,奴婢怀疑就是因为有桑桑和李嬷嬷在一旁帮着花颜遮掩!还请老夫人治桑桑和李嬷嬷一个包庇之罪!” “呵!老妖婆,什么话都让你说完了,大家都是奴才就你不一样?反正不管怎么样今日都是一个死,我会怕你这个老妖婆?”桑桑说完,又满眼讨厌嫌恶地看向面前的二公子,神色中是再也不用遮掩的讥讽,“怎么着二公子,之前为了红豆差点讲将我家姐姐折磨至死,这会儿又开始装深情了?要说你装深情你也装不像啊!深情深情,你偏偏看不见姐姐在听雨轩的偏院之中身患重病的时候,只能在你想起来的时候看两眼,根本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姐姐在府中被全府那些捧高踩低的人唾骂针对的时候,二公子看不见。姐姐在偏院中绣那观音绣像一双纤纤玉手冻起冻疮,差点冻僵在偏院中的时候,二公子连颗炭都没见送过来。姐姐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周嬷嬷那个老妖婆还不让我给姐姐请郎中的时候,二公子又在哪里?怎么关键时刻二公子人影都看不见,现在倒是知道问了? 这整个丞相府中谁都有资格说姐姐,偏偏就是二公子您,没有!” “嘿,你个小贱蹄子!二公子也是你能够骂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在老夫人和二公子面前造次,果然是跟着没规矩的人,连你也变得尊卑不分毫无规矩!”周嬷嬷嘴中骂着桑桑,看着她那倔强得不管不顾的模样,冷笑着呵斥:“你们还愣在原地做什么?还不快将这个小贱蹄子的嘴给堵住!!” 周嬷嬷刚说完,身边的丫鬟正要动手,却被二公子一句话给阻止了—— “让她说,本公子倒是要听听,她还能说出些什么?!”卫昼然脸色不太好看,眸光沉沉地盯着桑桑。 有了二公子这句话,纵使周嬷嬷也只能忍气吞声让人退回来。 都到了今日了,桑桑刚才对着二公子那番话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如今左不过就是一个下场,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怕的,看着二公子当真就是一顿理直气壮的质问:“当初姐姐是要给你做通房丫鬟的啊,她满心期待地要去伺候您,您呢?是您自己不上心,更是老夫人不上心,根本没有注意到不对劲。姐姐受苦受难,想要挣扎的时候,二公子在做什么?二公子怕是抱着怀里的红豆还在佛堂之中痴缠呢!二公子还口口声声的心悦姐姐十几年,依我看根本就只是嘴上说说,将自己装得深情罢了!我是没见过哪个人,连自己心悦了十几年的心上人都认不出来,还整出好几个影子好几个替身,二公子怕不是以为自己是在写城南酒楼里说书先生要用的话本子吗?还是公子觉得,你有多么宠爱红豆就能够表现自己有多么心悦姐姐? 公子好歹也是饱读诗书的人,当真不觉得好笑吗?公子不仅认不出自己真正的心上人,而且竟然为了红豆那个赝品,几次三番地折磨欺辱姐姐!红豆怕是不止一次同二公子告状,说我家姐姐怎么怎么对她不满了吧?公子又几时注意过,红豆次次欺负我家姐姐?明明是红豆执意出府,去相国寺同二公子欢好,是她自己执意犯下的大错,老夫人要如何处置她也是她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二公子您竟然用姐姐去换那个赝品,让姐姐替她去死!您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哪里像是将姐姐当做了十几年的心上人? 二公子不会当真以为把姐姐接回来象征性的说两句好话关心一下,便能一切和好如初了吧?二公子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姐姐被救了,怕是这辈子二公子也不可能再见姐姐一面!二公子能和红豆双宿双飞,却从未想过姐姐被卖到人贩子的手里,会遭遇如何凄惨的命运!就算暂且不说二公子对姐姐的情意,单单只说是姐姐对二公子的救命之恩,二公子所作所为所言哪一点能够对得起姐姐?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姐姐?” 桑桑这好长一番话说出来,终于算是将忍了好久的气发泄出来了,他已经看不惯二公子那样虚伪假装深情的作派很久了。 “她说的…都是真的?红豆当真欺负过你?”卫昼然听着桑桑的话,一时没有想到她竟然当真敢这样不知死活地说了好大一通,甚至还说了好些他都不知晓的。 “当然是真的!二公子自己……”桑桑还要为花颜打抱不平,却被花颜拉住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桑桑拗不过花颜,只能依言闭口不言,只是尽心尽力地扶着花颜。 “是真是假,红豆对奴婢私底下如何,二公子心中早有定论,既然从心里不信奴婢又何必多问呢?”花颜扯唇一笑,未曾同二公子多说,只是点到为止,那眸中没有半分对他的希望和期待。 这事其实本来也不用多说,倘若二公子当真,如他嘴上那样心悦于她,又怎么会不相信花颜所说的话,听见了桑桑的话,还要满眼探究地来问她个究竟。 别说是二公子了,就只说偌大的丞相府中,奴才有上百个,怕是有一大半的人是清楚红豆和花颜各自的脾性的,若是在听雨轩中伺候的,经常同花颜或者红豆打交道,就会对她们两人的脾性了解的更加清楚。 至于二公子,虽说同花颜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他好歹也是主子,是同红豆相处了那样久的人,红豆是什么样的脾气二公子怎会不知道? 是真是假,到底是她欺负红豆还是红豆针对她,怕是整个丞相府中稍微有些眼力的奴才都再清楚不过,怎么到了二公子这里知道这个消息竟还要如此惊讶的来问她? 左不过就是打心底里不相信花颜罢了。 好在,花颜早已经不奢求二公子的信任和偏袒。 “红豆…红豆的脾性本公子清楚,她确实是因为本公子的宠爱变得骄纵了些,又怎么敢在府里光明正大地欺负你?更何况你还是母亲选出来的人?”二公子说着,也不知道是不相信花颜所说,还是不愿不敢相信,害怕自己承认了之后,会越发显得他对花颜的情意虚伪。 听着面前二公子,不断替红豆狡辩的言辞,花颜不怒反笑,漫不经心道:“公子不是目光狭隘之人,是真是假,是对是错,公子心里都清楚的很。唯一不同的只是看公子愿意相信谁,若是公子不愿意相信奴婢,那纵使今日奴婢说破了大天,找出数十位证人也是无用的。是非只在一念之间罢了。” “…就就算桑桑说的没错,红豆确实在私底下欺负了你,那你为何又不告诉本公子啊?若你那个时候受了欺负便来找我,本公子自然会为你做主,给你主持公道。可你那时偏偏不说,只选择自己忍着,那纵使是母亲怕也是没有办法帮你的。况且…也不是你闯出如此塌天大祸的理由!”二公子看着花颜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一下子就慌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花颜一语说中了他心中所想,还是在桑桑的揭露下显得他的情意虚假。卫昼然说着便着急起来,明显情绪又再次激动起来。 说完这番话,卫昼然对上花颜满是讥讽的眼神,心中骤然漏了一拍,就好像花颜那轻飘飘的一眼,已经将他心中所想全部洞穿看透,满不在乎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他。 “颜儿,我知道从前都是我错了,是我没有及时认出你,也未曾在你跟红豆发生矛盾时将你保护下来。可我对你的情谊可是比真金还要真,若不是为了你,我总会这样多年都不娶?我的心中只有你,这些年我一直我在佛堂中潜心修佛,就是因为太爱你了。每每午夜梦回,我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你将我救出来的场景,更会想起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卫昼然越发慌乱起来,着急地一把抓住花颜的手,满眼不甘和深情,看起来伤心极了, “可是颜儿,你怎么惩罚我都好,为何偏偏选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你可知道你一辈子的名声尽毁了啊!你若有什么不满,大可同我说,为何要如此报复我?” “哼!然儿!”不知道是听见了二公子的哪一句话,卫老夫人终于开口了:“我儿对你向来不错,上次若不是我儿护着,早在发现你籍贯不对之时,我便早已将你乱棍打死了,哪里还容得下你,如今在我卫府中兴风作浪?不过是受点欺负,被认错了而已,可你本就是我选来伺候我家然儿的,那一切不都是你该受的吗?喜不喜欢什么的,你不过就是伺候我家然儿的一个丫鬟,容得到你说委屈?你口口声声说,因为我儿子疏忽我儿的偏心,导致你差点没了性命,可你眼下不还好好的跪在堂中吗?还敢如此羞辱然儿,简直是不知死活!从前我选中你,就是因为看着你老实机灵,又听话,谁知道你不仅辜负我的信任,更是辜负了我而对你的一片深情厚意!” 花颜听见老夫人所说的话,心中冷笑不止,就仿佛恍惚间,坐在前首太师椅上的老夫人,突然从一座慈悲宽和的佛像变成了朝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青面獠牙的毒蛇。 原来她只当老夫人佛口蛇心,如今看着一旦涉及到二公子的事情,便就是蛇口蛇心了。 花颜越发觉得背后一凉,浑身都开始发冷起来, “母亲!”二公子听见这话,像是有些不高兴,忙让老夫人不再说话。随即才看向花颜:“我相信肯定是那个男子强迫于你对不对?” 说着没等花颜说话,二公子便自顾自的开了口,不停地肯定着自己的问话:“是的,一定是的,肯定是的,绝对是那个男子强迫你的!不要紧,只要你能交代出那个奸夫是谁,究竟是谁处心积虑,想要坏了我卫府百年以来的大好名声,一切都好说。不管你有什么难处和苦衷,如今只管同本公子和老夫人说,本公子和老夫人一定替你做主,帮你解决苦衷。颜儿…只要你交代出那个男子是谁,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二公子说着,满是深情地劝慰着花颜,那十分伤心委屈却又心甘情愿为了花颜忍耐的模样,看起来当真是深情极了。 若不是花颜无数次的在二公子面前,被果断放弃推往绝境,恐怕他今日看着这样的二公子,心中都会生出几分希望,更会以为二公子当真是心里有她。 可惜花颜早已经不是从前的花颜了,她同二公子对视了片刻,扯唇一笑,笑容之中满是平静和淡漠,就仿佛在说家常:“回公子的话,奴婢是自愿的。” 明明花颜因为没有什么力气而说出来的话都是轻飘飘的,可偏偏她这一句话说出来时,这仿佛是一句重如泰山的话骤然压了下来,让整个中堂的气氛都变得极为的微妙起来。 周围的丫鬟和嬷嬷们脸上神色不一,都是各怀鬼胎。 卫昼然显然没有想到花颜会如此执拗,也更没有想到她当真会不怕死的承认自己是自愿的。 “怎么会,怎么可能!为什么?凭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本公子一心只有你,为你苦守多年,可你又是如何是对我的?便就是用这样的屈辱来回报本公子对你的一片赤诚吗?!”卫昼然被花颜那半死不活满不在乎的模样彻底激怒,怒气冲冲地质问着花颜。 花颜对上卫昼然的眼神,便发现的他眼底的探究和寻觅,仿佛是想要在她眸中寻找出一丝一毫的愧疚和心虚,她只是想笑。 听见卫昼然满是质问的话语时,花颜更像是听见了什么荒唐无比的笑话,靠在李嬷嬷的怀中,浮出不经意又讥诮的笑:“奴婢只不过是卫府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名丫鬟,更是出身卑贱的罪臣之女,公子嘴中的赤诚情意,奴婢实在是承受不来。” “你…你说什么?”卫昼然听见了什么十分不可置信的话,难以置信地看着花颜,无意识地将说话的音调拔高了好几度:“你再…再说一遍?!” 花颜不是从前委曲求全的花颜,心中对于二公子所谓的情意嗤之以鼻,如今既然二公子想听,她自然没有不说的道理。 她抬了抬下巴,对上卫昼然始料未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公子的情意,奴婢承受不起。不管公子心中有谁,宠谁又疼谁,跟奴婢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听不出半分的在意,就好像不管二公子喜欢上谁,她都懒得再多看一眼,多说一个字。 “你就这样肯定,本公子的情意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奸夫的情意就是你想要的了?”二公子冷冷地看着花颜,向来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竟然被花颜一个罪臣之女嫌弃了他掏心掏肺的情意,还拿着他和那个见不得人的奸夫对比。 他再不济也是卫府二公子,扶贫乃是配享太庙的老太师,母亲更是伯爵府的嫡长女,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祖上更是世代簪缨,荣光非常。 花颜与旁人苟且一事,本就是给了二公子好几个耳光,打得他头昏脑胀满心屈辱。 如今花颜的话,每一句每一字都将那几个耳光扇得啪啪作响,作为一个男人,他根本容忍不了。 花颜抿唇,不躲不闪地回答:“他的情意是不是奴婢想不想要,奴婢自己确实还没想明白。但至少二公子的情意,奴婢一丝一毫都不想要。” 他那什么狗屁赤诚情意,竟也好意思说出来,狗看了都摇头! 花颜甚至在恍恍惚惚之间想到了一个从前从没有想过的角度和想法,她之所以明知道大公子心中没有他,却还控制不住地被他的行为撩拨动了心意,真的说不定是被满嘴情深似海,实则虚情假意的二公子衬托的。 “好好好…你竟然为了那个奸夫,如此对本公子!本公子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只看你将来莫要后悔!”二公子气得甩袖回了老夫人身旁。 卫老夫人一见卫昼然满脸怒气,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给周嬷嬷使了个眼神。 周嬷嬷得了命令,立马便走了上去,居高临下地盯着花颜,质问:“花颜姑娘,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出那同你苟且的奸夫是谁,倘若能够让老夫人将这件事情料理得好,说不定老夫人开恩,能够给你留下一线生机!可若是你铁了心想要护着那来历不明的奸夫,怕是你和他都要双双殒命!” 一阵寒风从窗户处吹过来,直吹着花颜的腿脚,她像是被周嬷嬷突如其来的呵斥惊到了,顿时咳嗽不止。 李嬷嬷心疼得不得了,忙伸手轻拍花颜的背帮她顺气。 花颜这才好了些,像是方才周嬷嬷理直气壮的话语,她心中泛起一阵阵冷笑,脸上如同古井般无波无澜,只是轻声道:“周嬷嬷是打量着奴婢正在病中头脑不太清醒,所以说了这么长一番话想要来诓奴婢?且不说旁的,太若是当真将那人的身份说了出来,恐怕首当其冲的就是奴婢吧?只要知道了那人是谁,老夫人为了更好地保全卫府上下的名声和自己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贤良淑德,怕是不出一刻钟便要将奴婢乱棍打死才是,还能落一个家风严谨的好名声,老夫人哪里会容得下奴婢继续活在这世上?” 花颜是头脑昏昏沉沉,但也不是啥,再如此绝境之下就算再精神憔悴都不得不强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纵使她如今是强弩之末想要看清其中的厉害之处也是易如反掌。 相反,她若是不着急,将那人的身份说出来,老夫人估计着那人的线索也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命。 老夫人也知道毕竟她若是出了事儿,保不齐那人在外面指不定拿着他们卫府的把柄兴风作浪,所以在知道那人身份之前,花颜都是安全的。 这也就是花颜方才铁了心不开口交代的绝大部分原因。 “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人若是想要知道一件事儿,有的是法子查出来,哪里轮的上你一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在这里自作聪明!”周嬷嬷厉声反驳,瞪着眼睛看着花颜,凶神恶煞的。 花颜一见周嬷嬷这反应,便知道自己说对了,反唇相讥:“若是当真是自作聪明,嬷嬷你急什么?” “你!你这个小贱蹄子!我看你今天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这就代替老夫人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贱蹄子!”周嬷嬷说着,便气得从一旁的嬷嬷手中抢过那木棍,结果还没打到花颜身上,花颜就被李嬷嬷和桑桑两人护住。 李嬷嬷抱着花颜,怒气冲冲地看着面前扬起木棍要打下来的周嬷嬷,“周嬷嬷你怕是太过僭越了!以奴婢看你怕不是对老夫人有什么不满,诚心想要毁了老夫人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吧?不管怎么说我家姑娘肚子里都怀着孩子,你这一棍子下去若是一尸两命,这事情不清不白的,首当其冲的是谁?周嬷嬷以为是谁?” 听见李嬷嬷这一挑拨离间,一向蠢笨如猪的周嬷嬷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事还没查清楚,若是花颜眼下一尸两命死在卫府之中,又没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由头,首当其冲的显然是一向掌管整个卫府后院的老夫人! 说不定还会摊上一个草菅人命的罪名! 周嬷嬷一反应过来,顿时吓得手中的木棍迟迟不敢落下,忙转身到了卫老夫人身边解释:“老夫人,你莫要听那李婆子胡说八道!奴婢是从小伺候您长大的,后来又跟着您出嫁进了这卫府之中,奴婢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啊!奴婢怎么会为了旁人来刻意想要害您呢?!都是那李婆子为了护着花颜胡说的!” 卫老夫人听着,她太清楚周嬷嬷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无比清楚,周嬷嬷确实蠢了些,但是她的这份忠心绝对是整个卫府所有奴才中独一份儿绝无仅有的。况且就算她再蠢笨如猪,这样多年在深宅后院之中的沉浸,她也应该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至少周嬷嬷和卫老夫人眼下就是如此。 所以就算给周嬷嬷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情。倒是那李嬷嬷,她原也是信任的,否则不会让她去教花颜,谁知道李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花颜拉拢,心甘情愿地帮着花颜遮掩,卫老夫人冷冷地看着李嬷嬷。 卫老夫人没说话,周嬷嬷还以为是自己说的并不足以让人相信,忙不迭地补充道:“老夫人,花颜肚子里根本就是野种。可若是今日八公主不派人告知您,花颜日后找个机会诓骗二公子同她同床共枕了,那她肚子里这个丝毫不知道来历的野种,便就有可能被当成二公子的子嗣啊!一个不知道来历,甚至都不知道亲爹是谁的野种,竟然差一点就成了丞相府中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可见花颜这个贱婢的心思之深沉,野心之可怕!若是您不严加惩处,恐怕时候府中上行下效,更会滋生出不少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情啊!” 周嬷嬷不遗余力地劝说着卫老夫人,那扇阴风点鬼火的模样,像是生怕花颜不死,时时刻刻都想要置她于死地。 淫乱苟且的罪名已经够大够重了,周嬷嬷这又忙不迭地给她扣上一个污秽卫府血脉的罪名,根本就是显花颜死得不够快不够惨。 卫老夫人一听,原本有了松开趋势的眉头骤然又皱紧了,那锐利的目光不停地审视着花颜,像是在思索周嬷嬷话中的可信性。 若当真如周嬷嬷所说,便不可能再容得下花颜这一条贱命。 花颜仿佛被一条硕大的毒蛇锁定,那双阴冷的三角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停打量,实在阴冷得让花颜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正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推推搡搡的,最后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大公子高大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披鹤氅,姿态慵懒清冷,将门口的光线遮挡了一大半。 整个人如同逆光而来的神只,他修身玉立于门口,长腿一迈便强势地进入了中堂,丝毫不管卫老夫人的意见,嗓音讥诮森冷,薄唇轻掀,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窖—— “本相怎么不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来历不明的野种?” 第195章 勉强让本相同颜儿的孩子,唤你一声二叔! “大…大公子?”周嬷嬷一时都愣住了,愣愣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卫辞青,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不仅是周嬷嬷和周围拿着那婴孩手臂粗的木棍的嬷嬷们,就连跪在地上的花颜三人都没反应过来。 只有卫老夫人盘着手中玉石佛珠的动作一顿,抬起暗色沉沉的眼眸直勾勾地看向卫辞青,眸光幽幽。 卫昼然更是惊诧地看向门口突如其来的卫辞青,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更不知道卫辞青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整个中堂之中蔓延着凛冽低沉气氛,跟随着卫辞青的来临,越发显得压抑不已,没人敢妄自说话,也没人敢妄自胡思乱想。 唯独只有卫昼然,看着卫辞青时再也没了平日的温和笑容,嗓音也硬气起来,只是说出来话还是要给足他面子:“今日听说兄长一早便进宫同皇上商议朝政大事,如今这样早就结束了?兄长不回苍梧苑,来这里做什么?” 大公子修身玉立,并未回答卫昼然的话。 见他并不说话,卫昼然察觉到气氛很是压抑焦灼,刚才在气头上说话的语气并不太好,反应过来兀自压了压心中怒火和屈辱,扯出丝许消息同卫辞青解释:“兄长莫要奇怪,今日大有不同,正是母亲料理府中事务的时候,兄长怕是不方便在这儿,兄长今日一大早便进宫了,此时怕是累了,不如请兄长先回苍梧苑中歇息,等兄长休息好了,有什么事再说不迟。” 卫昼然地对卫辞青说着,实则一旁人瞧着,卫辞青连个眼神都未曾落在他身上,与其说是卫昼然在同卫辞青说话,不如说是卫昼然在自顾自地说。 “然儿!”卫老夫人面色沉沉,像是预感到了些什么,示意卫二公子莫要说话。 卫昼然闻言,本就是忍气吞声,如今老夫人开口了,他自然有了底气不再陪笑,沉默着坐下。 卫老夫人将玉石佛珠拿在手中,再没有盘动,幽幽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卫辞青许久,才终于开口:“既然辞青来了,那正好,此事乃是关系到整个卫府名声的大事,不如也一起坐下来看看,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更为妥当吧。” 在场稍微有些眼力的人,心中已经开始猜测。卫老夫人嘴中说着疑问的话语,实则心中已经有了不少猜想。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门口的大公子身上。 “本相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同你们料理事情的。”卫辞青强势步入中堂,一步一步地走进来,浑身强大绝对的气场将一众周围的丫鬟都压得抬不起头来。 锋芒太强,戾气太重,只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惊肉跳,就好像…就好像下一刻这天大的祸事和杀气就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哦?也是,辞青向来不管府中事务,一心只有朝政大事,哪里会看得上深宅后院中的腌臜之事?”卫老夫人象征性地扯出笑了笑,那笑再假不过,之前早已经撕破了脸,如今也只不过是脸面上过得去就行。 卫老夫人就笑了一瞬,随即面色沉了下来,眸光不动神色地落在跪在地上的花颜身上,意味不明地问:“那母亲倒是想问问,辞青今日来此,所为何?总不能是来瞧瞧母亲吧?” 试探。 实在再明显不过的试探。 卫辞青隔空对上卫老夫人的眸光,并未说话回答,只是片刻之后浅浅勾起了唇角,笑得讥诮又高傲,仿佛是在无言地反问卫老夫人,她配得上那一声母亲吗? 整个中堂的气氛瞬间跌至冰点。 而大公子,就在众人怯弱恐惧又探究的目光之中,一步一步地朝着花颜走了过去。 李嬷嬷和桑桑见状,登时心中大喜过望,看着大公子的眼神如同看见了天大的救星,同时为了给卫辞青和花颜两人让出空间,忙跪在了一边。 花颜整个人浑浑噩噩,勉强能够察觉到全场气氛不对劲,看着桑桑和李嬷嬷都到了一边,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整个人跪坐在堂中,微微侧身朝后看去,便撞见了那双漆冷幽暗的凤眸之中,一瞬间…… 花颜怔在原地,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公子朝自己走过来,一步一步的,仿佛走在她的心尖上,让她一时呼吸都放轻放缓,好像整个人魂魄都要离体,脑海中涌起无尽的希望和求生的欲望,可没等她高兴起来,便有无数的疑问和怀疑如潮水般冲了出来。 大公子…… 大公子当真是为她而来的吗? 是为了救她么? 大公子可曾知晓,若是今日将她救了回去,便就是将他们两人的关系彻底公之于众,届时不止是她会遭到怒骂,纵使是大公子也会遭受无数非议。 他可知道,若是救了她,怕是就要毁了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官声和日后仕途啊! 没等花颜将脑海中无数的疑虑理清楚,那道修身玉立的颀长身影已然到了她的面前—— “没出息。” 花颜愣住,本来就因为没什么精神而昏昏沉沉的,更别说她此时脑海中又挤满了问题和猜想,根本跟不上卫辞青的思路,听见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更是没反应过来。 等她迟钝地明白过来,还以为卫辞青当真是要责骂她,方才被众人好一顿欺负打压,花颜都只觉得满不在乎,不仅没有办法想哭还被他们说的连连发笑,可一听见卫辞青的一句没出息,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如同滔天的潮水一般疯狂涌了上来,将花颜整个人都快要溺死在其中。 一瞬间,眼泪便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溢出,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一般落下,根本控制不住。 小丫鬟那双水盈盈的鲜红眼眸,满是倔强和委屈地望着他,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他也不说话,只有眼泪忍不住。 她本就娇弱,如今面无血色,眼泪不断地落下,越发显得小丫鬟柔弱又可怜,如弱柳扶风,仿佛一阵寒风吹来,便能将她整个人吹走。 卫辞青瞧着她,对上那双水盈盈眸子的那一刻,只有一句话,可怜又可爱。 明明受尽了委屈,在所有人面前都能假装满不在意,可一看见他又哭得像是一个不管不顾的孩子一样,偏偏就是如此,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之中,还是没有半分怨恨。 花颜哭着哭着就没什么力气,又不想看见面前的人,若不是他,她哪里要遭这份罪,还笑还责怪她! 不知为什么,就算在如此紧张凛冽的气氛之中,顶着众人满是探究的眼神,一看见卫辞青,花颜心中就是控制不住生出几分气性,甚至不想理他。 果然,他就不是来救她的。 许是气的,又许是因为实在没了力气,花颜身影摇晃起来,手脚无力地朝身边倒了过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倒是熟悉的冷竹香不受控制地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突如其来的失重让花颜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物。 随即他的胸膛浅浅振动起来,头顶上传来他清冷讥诮的低沉话语—— “怎么本相的身份很见不得人么?让你要这样遮遮掩掩的?” “不……不是。”花颜攥紧他胸前的衣物,小声地在他怀中辩解,想要同他说清楚,也想要劝他不要冲动行事,可她此时本就不太聪明,更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劝说他,只能老实巴交地道:“他们有些话…说的也没错,确实是很不光彩的事情,奴婢哪里好意思开口。” “所以你就逆来顺受?好不容易养出几分脾气,只会用在本相身上?”卫辞青不遗余力地拆台,瞧了一眼怀中的人儿,显然是一针见血说得她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反驳,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埋首进他胸膛做装死状。 卫辞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充斥着冷意的凤眸中也划过一抹笑意,随即望向坐在太师椅上的卫老夫人,薄唇轻掀:“本相寻到了要的人,这便回苍梧苑,无需旁人驱赶。” 说着,卫辞青抱着怀中的花颜转身欲走。 “来人!将他们拦住!”卫老夫人神色骤然大变,将手中玉石佛珠扔在桌子上,碰撞出一连串的声音,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中。 当然,不包括卫辞青。 老夫人发话了,周围的丫鬟婆子就算再害怕,再踌躇不前,但在老夫人的命令下,也不得不上前拦在卫辞青面前。 卫老夫人又给身边的周嬷嬷使了个眼神,周嬷嬷顿时明白过来,虽说她还是惧怕于大公子的威压,但此时不是惧怕的时候,她忙冲到了门边想要将大门关上。 谁知道她刚动,门外一直守着的行之和朔风便一脚将门踹开,那架势瞬间将一向拜高踩低的周嬷嬷吓了一跳。 周嬷嬷在卫府之中,虽说拜高踩低,但也知敢在一众丫鬟小厮和嬷嬷中间,身手上好的侍卫,更别说是大公子院中的侍卫,她哪里敢轻举妄动。 周嬷嬷登时吓得面色一白,随即不知所措地转头看向卫老夫人,还没等周嬷嬷说话,门外便传来小厮禀报的大喊声:“老夫人!!他们…他们拿着刀剑,奴才们实在是不敢拦着啊!!”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们”是谁的人,卫老夫人和二公子不用想也知道。 卫老夫人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眼下更是面沉如水,眯着眼盯着抱着花颜的卫辞青,手再也不碰旁边桌上的那串玉石佛珠,言语之中是压抑着的怒气:“辞青这是打算做什么?竟然在家里动起了刀兵?” 明明是疑问的话语,语气中却没有半分疑问的意思。 卫辞青脚步没停,抱着花颜一步一步往前走,漫不经心地掀了掀薄唇:“本相说了,只为找人。母亲的人既然认不清这丞相府的正经主子是谁,自然是要小惩大诫,母亲说是与不是?” 大公子口口声声唤着母亲,实则言语中根本一点敬畏和尊重之意都没有,反而说到这两个字语气便变得讥讽起来,说出口的话语也是实打实一点面子都不给卫老夫人和卫昼然留。 倘若正要论起来,丞相府的正经主子,自然是丞相,纵使是有一品诰命的卫老夫人,真的要和卫辞青争起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周嬷嬷!拦住他们!”许是大公子方才的态度太过嚣张,又许是老夫人铁了心要查清花颜的事情,拍案而起,登时吩咐周嬷嬷,看着卫辞青的背影又半是试探半是解释道:“辞青,你怀中的丫鬟犯了天大的罪,她身为你二弟的通房丫鬟,与旁的男子苟且不说,更是怀上了别人的种,你要走母亲自然好言相送,但是这花颜必须放下!” 说完,周嬷嬷便大着胆子拦在大公子面前。 卫辞青听见老夫人那明显的试探话语,分明就是猜想和花颜苟且的人是他,却又没有确切的证据,只能用此话来试探,他勾唇笑得讥讽,许是嫌弃卫老夫人太过蠢笨,又许是恨毒了卫老夫人和卫昼然两母子,并不想同他们两人多说话。 一旁的李嬷嬷瞧着,立马对着吓得胆颤还要执着地守在门口的周嬷嬷道:“周嬷嬷,你可看清了,这是丞相府,你拦下的人是谁?花颜姑娘身子虚弱,还怀有身孕,若是此时晕过去,你拦在这门口,到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闪失,你可负的起责任?” “你!你需要狗仗人势!”周嬷嬷是被大公子的气势吓得有些瑟缩,可顶着一众老嬷嬷和丫鬟们探究的目光,对上的又是她一向的老对头李嬷嬷,一时就被李嬷嬷那嚣张的模样气得不行,话里话外都指着花颜和李嬷嬷辱骂: “李婆子,你以为你自己个儿又是什么好人?若不是大公子在此,哪里轮得到你在这儿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还什么花颜有了身孕,若是出了好歹我负不起责任,你不会当真以为花颜这个贱婢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多么金贵吧?敢让你这样对我颐指气使的?不过就是一个不知道来历的野种罢了!” 一时整个中堂中都没有人敢说话,稍微聪明一些的人心里已经有了猜想,没有几个人会像周嬷嬷一样这样心思蠢笨,还以为花颜同大公子没有关系,还敢这样破口大骂。 就连一直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难看的卫老夫人,在听见周嬷嬷说这番话之后也是无奈又气愤地捏了捏额角,像是被周嬷嬷的蠢笨气笑了。 “这府中的事物本相一向不曾管,倒是不知道母亲竟然是这样管人的,母亲身边的人竟然也是这样不知死活。”卫辞青闻言挑了挑眉,薄唇轻掀,瞬间如潮水般的强大气势朝着周嬷嬷铺天盖地地压了过去。 他勾唇笑得邪魅又讥讽,淡漠道:“本相的孩子,难道不是这丞相府血脉最为纯正尊贵的子嗣?何时就成了野种了?!” 一句话掷地有声,如同天雷一样劈在在场所有不知情的人头上。 没等周嬷嬷反应过来,便已经被行之和朔风带来的人直接按在了地上不能动弹,像是生怕周嬷嬷又不知死活地说出些什么话语,行之忙将布包将她的嘴塞得严严实实的。 与此同时在场众人都吓得浑身一抖,特别是刚才在偏院中几次三番对花颜挑衅,轻蔑的夏桃和春杏。 全都是惊吓得睁大了双眼。 花颜…… 花颜肚子的孩子是大公子! 那一直以来同花颜苟且的…就是大公子! 她们方才口口声声骂的奸夫,竟然是大公子。 夏桃和春杏想起方才在偏院之中搜查东西时花颜的警告,一时后怕不已。 夏桃是庆幸自己没有太过分,好歹将那面具还给了花颜。 春杏则是面色尽白,想起自己之前对花颜说的那些话就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又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将花颜的东西抢过来。 卫辞青迈步便要走,怀中人身子冰冷,怕是要找郎中好好看看才是。 却被身后卫老夫人突如其来的话语拦住了:“辞青,这样大的事情,事关我卫府名声,也事关你的官声和仕途,你不打算给母亲一个交代吗?” 卫辞青勾唇一笑,眸中全是漫不经心,偏头睨了卫老夫人一眼,说话间很是冷漠,因为太过无所畏惧而显得颇为狷狂嚣张:“她是本相的人,孩子也是本相的血脉,自然是丞相府名正言顺的子嗣,如此花颜替丞相府留下子嗣,也算是有功一件。不知本相给出的交代,母亲可还满意?” “你!”卫老夫人实在是没想到,卫辞青能够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官声和仕途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更没想到为了花颜,卫辞青当真要同她们撕破脸,一点脸面都不给她们留。 一时,卫老夫人被气得拍案而起,面对卫辞青那毫不关心的模样,她竟然被气得哑口无言。 可她旁边的二公子卫昼然就不一样了,本来在卫辞青走进来的时候,他便感觉有些不对,所以想要阻止。 阻止不成,更是没有想到卫辞青会径直朝着花颜走过去,更会那样视若无人地跟花颜说话,言语和姿态之间都满是熟悉,根本不像是没见过几次面的人。 可惜隔得太远,并没有听清卫辞青同花颜具体说了什么,只是此时他心中已经不停在怀疑,如今听见卫辞青亲口承认,他才彻底反应过来。 卫辞青与花颜说话的姿态和深情不能说是熟悉,只能说是无比亲昵,就仿佛日夜相伴之人。 这一认知,直接让卫昼然彻底被气炸了。 他在知道花颜与旁人苟且之时,他那时只觉得生气,更多的是失望,失望是没有想到花颜会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生气则是因为花颜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竟然给他带了绿帽子。 可如今在知道花颜的奸夫竟然是他争夺了小半辈子的敌人卫辞青之时,卫昼然才彻彻底底地忍无可忍。 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尊严地自信都被花颜彻彻底底地踩在了脚底,又被卫辞青轻蔑地黏成数不清的尘土。 自己的心上人,明明是他房中的人,却被他一生之敌抢了过去,甚至还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怀上了卫辞青的孩子! 简直是奇耻大辱! 卫昼然大步地朝着卫辞青走过去,一把就拦在了卫辞青身前,满眼怒容再也没有平时谦谦君子的模样。 可一触及卫辞青凉薄讥诮的目光时,就好像是老鼠遇见了自己的天敌,纵使是在暴怒的气头之上,可是身体和心里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 卫昼然还是下意识想要躲,结果被他硬生生地忍住,但也实在不敢开始就直接质问面前的卫辞青,反而是抿了抿唇,看着他怀中的花颜忍着怒火,满眼的不舍和深情:“颜儿…怎么会这样?你告诉我,你不是自愿的,你是被卫辞青强行逼成这样的对不对?你一开始就是为了我进的卫府,怎么会突然心甘情愿地跟着卫辞青?肯定是他强取豪夺,不顾你的意愿强逼你的对不对?颜儿你告诉我,你开口说说话啊!如果你真是被卫辞青逼迫的,你告诉我,你只管告诉我和母亲,我们定会为你做主,今日这事的错也不再在你身上,保证不会伤你一根手指头。” 听见卫昼然的话,也不知道是他哪一句话戳着了卫辞青,他头一回没有给花颜的说话的机会,而是挑眉直言不讳:“若是一个女子心不甘情不愿,她有的是法子叫自己怀不上身孕。” “不会的,不会的!万一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她不愿意怀上你的孩子,只是还没来得及解决呢?!颜儿你告诉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卫昼然被卫辞青轻飘飘两句话气得泪流满面,却还是执拗地望着卫辞青怀中的花颜,就仿佛当真是多么多么深情的人。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她爱本相?”卫辞青反唇相讥,随口说出的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卫昼然说到歇斯底里,看着卫昼然那样破防失常的模样,卫辞青像是还觉得有些不够,补充道: “不过你说的有一句话是对的,是本相强迫于她。可愿不愿意不重要,本相看上的人,一辈子都是本相的人。” “卫辞青,你欺人太甚!我将你当成兄长,不管平日你再如何嚣张伤人,我都百般讨好退让,只是为了换一个兄友弟恭的结局,可是你!不仅屡次三番地欺辱于我,竟还敢将我房中的人光明正大地抢过去!你可知道她是我思慕了十几年的人,你怎么敢?!兄夺弟妻…简直是奇耻大辱!”卫昼然已经被卫辞青的话气得整个人快要爆炸,情绪激动到面红耳赤,看着就像是失了神志的疯子哪里还有平日半分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抓着卫辞青的衣袖歇斯底里地大喊:“卫辞青,你简直不是人,你欺人太甚!” “就是要欺负你!你奈我何?!”卫辞青沉声呵斥,他那双幽沉漆冷的凤眸直勾勾地盯着卫昼然,显然情绪也被挑动起来,眉眼间全是对于卫昼然的不屑和轻蔑,眼神中的狷狂和讥诮毫不遮掩,审视着卫昼然就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看一眼便要蹙一下眉头。 其实卫昼然同卫辞青都是身材颀长的那一挂,卫昼然也是京城公子哥中身材匀称高大的,也算是个中翘楚。 可卫辞青比他还要高出半个脑袋,他骨架大,肩宽窄腰,看着清瘦便越发显得高大颀长。 卫昼然单单放在那一群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公子哥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可每每卫辞青同卫昼然站在一处,卫昼然便显得泯然众人矣,无论是从身段相貌还是气势,都是全数被压倒,卫辞青大获全胜的局面。 眼下明明两人都是手头之上,若是换成旁人,卫昼然此时还能轻易比得过,气势也能压上去。 偏偏他面前的是卫昼然,是整个大景国百姓一致认为的美男子和敬仰的丞相大人。 只是稍微一碰撞起来,卫昼然便显得不够看,就好像是不用动手,卫辞青便能轻而易举将卫昼然压制得死死的,丝毫不敢反抗一般。 中堂的奴才们此时更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丢了自己的性命。 只有行之和朔风不用担心,反而行之在听见卫昼然控诉卫辞青的话语之后,像是听见了这天下最不要脸的话语,被气得冷笑连连,看着卫昼然还有话说,他便抢先开口反驳: “属下竟不知道,二公子的脸皮能这样厚!还对我们家公子百般讨好退让,只求一个兄友弟恭的结局。这话你说出来不觉得自己丧良心吗?兄友弟恭,好一个兄友弟恭。二公子是忘记自己十年前曾做过什么了么?若是二公子忘记了,属下可记得清楚的很,有的是力气和能力帮二公子想起来。十年前二公子竟然能够做出那等事情,便就想到会有日后会有如今。好意思说兄友弟恭?还不是因为你无法同公子抗衡了? 但凡今日这丞相之位不是公子,而是你,你恐怕早就要取公子的性命了吧?大家也不是今日第一次认识,二公子你装什么好人?你之所以对公子讨好忍让,都是因为你自己无能,只能忍气吞声!还说什么兄友弟恭,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行之这一番话说得是心不红气不喘,更是流畅,没有半分打结结巴的问题。 旁边的朔风看得是叹为观止,震惊和解气之余,又恨自己没有这样聪明的脑子和灵活的口舌,帮自家公子骂回去。 公子是丞相,是文官之首是天子重臣,若是说这些话便显得不够大气,而公子也不屑于逞口舌之快,从来只是真刀真枪的报复回去。 但是他与行之可和公子不同,他们没有什么大不大气计不计较的说法,遇见了辱骂公子的,他们当场便要骂回去解了气再说。 行之一番话说得卫昼然目眦欲裂,更是提醒他不停想起十年前所发生的事情,卫昼然看着卫辞青被气笑了,像是辩无可辩哑口无言,又像是理不直气不壮,“好好好!卫辞青我今日不同你逞口舌之快。你既然敢做出兄夺弟妻此等寡廉鲜耻的腌臜事来,想必也想好了日后有一日东窗事发自己会受到怎么样的影响。我要告上官府,告上皇上,让全天下的人都好好看看,他们百般尊敬仰慕的当朝丞相是不是君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着,卫昼然便要走出门去告官府,行之和朔风立即便拦在卫昼然的面前,不让他离开。 卫昼然一个读书人,迂腐古板有余,身手胆量却是不足,看着面前行之和朔风拦着他的长剑,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看见行之脸上的嘲笑反应过来,立刻怒生质问:“你们…你们做什么?!还敢拿刀剑吓唬我?那便就是动用私刑,我要将这一条加上状纸,告上官府!” 谁知,听见他的话,卫辞青只是睨了行之一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让他去。” 那满不在乎的轻蔑模样,就好像料想到了卫昼然就算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事情,是明晃晃的不屑,就好像在看着卫昼然说,你去,拱手送你去,你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身为男人的尊严几次三番被卫辞青踩在脚底下百般摩擦碾压,圣人脾气都忍不住,卫昼然更是气上了头,气急败坏地要冲出门去,却不想卫老夫人及时开口将他拦住—— “然儿,莫要冲动行事。” “母亲!”卫昼然显然不肯放弃,转身满是不解和不甘地望着卫老夫人。 卫老夫人安抚性地看了一眼他,随即脸色铁青地看着卫辞青的背影,再没了之前装模作样的一声声辞青:“你就当真不怕,兄夺弟妻一事传扬出去,毁了你自己经营多年的官声和未来的仕途么?” 看着像是问话,又像是是温和的提醒,其实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传扬出去?”卫辞青闻言,神色没有半分起伏,背对着身后的卫老夫人,淡声道:“你不会的。因为丞相府名声本就是一体,本相的官声若是有损,那卫昼然的官声又会如何?此事涉及整个丞相府上下的名声,母亲是聪明人,就算是为了卫昼然日后的仕途,也不会轻易让此事传扬出去。” 卫老夫人没想到卫辞青当真这般有恃无恐,本是被卫辞青算计了个底儿朝天,看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就不难猜出他恐怕早已经算出了今日她和然儿的反应,也算准了她为了然儿和自己的名声不会让此事泄露,正好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卫老夫人在整个卫府的深宅后院中谋算了大半辈子,自从卫辞青进入朝堂开始,桩桩件件都输给了卫辞青,如今更是被他算计在掌心之中,她的脸色怎么会好看? 她阴沉着脸,像是有些不甘心,又问:“我不会说,可在场人多嘴杂,丞相怎么就算的清楚他们中间不会有人祸从口出,便将此事传扬出去呢?” “这样的事情,母亲会让普通的奴才前来伺候么?”卫辞青淡定反问,不仅没见过卫老夫人的威胁和警告放在眼里,甚至背对着她看都不看一眼。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耻笑的,稍微有些心眼都知道要找家中签了死契的下人来看场子才是。 卫老夫人又一次感受到了卫辞青的可怕,他如今越是可怕越是老谋深算,她便越是悔恨,悔恨当初没有将卫辞青掐死在襁褓之中! 卫老夫人不再说话,所有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不动刀兵,不声不响,卫辞青再下一城。 “你记住,是你自己眼瞎,才丢了自己的心上人,怨不得别人,从此之后她不再是你房中的人,而是苍梧苑的人。”可他也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眸光施舍般落在卫昼然身上,说完给行之递了个眼神: “将卖身契取回来。” 行之颔首,上前便要找卫老夫人讨要。 说完,只觉得胸前的衣服紧了紧,卫辞青垂眸看下去,便迎上那一双水光潋滟的清澈眼眸。 花颜轻声提醒道:“公子,焕颜霜被抢走了。” 说这话时,花颜眸中泪水纵横,面无血色,神色委屈又不舍。 落在卫辞青眼里,分明就是花颜忍了好久的委屈,强忍着委屈想要咽下去,可又实在舍不得自己送她的东西,才忍不住提醒。 一时,卫辞青只觉得心都化在她楚楚可怜又隐忍的眼波流转之间,随即看向跪在一旁的桑桑,冷声道:“将焕颜霜拿回来!” “是!”桑桑之前便心疼花颜,被周嬷嬷和她身边那几个狗仗人势的丫鬟欺负成那样,心里早就憋屈得不行,如今得了大公子的吩咐,自然是要好好大展拳脚一番。 桑桑起身便到了周嬷嬷的身边,此时周嬷嬷正被身边的小厮按在地上,不得动弹,看着桑桑一步步靠近,吓得止不住地往后瑟缩,被布包毒死的嘴里也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呵!你个老妖婆现在知道怕了?方才在偏院之中砸姐姐的盒子,抢姐姐的焕颜霜,那时候的气焰多么嚣张,你既然敢抢了焕颜霜,那你也应该做好了要被责罚的准备!”桑桑说着,冷笑着伸手就要从周嬷嬷的身上搜出焕颜霜。 谁知道,周嬷嬷被小厮们按在地上都不消停,还想要挣扎。 桑桑见状,是直接一巴掌朝她那有块烫伤疤的半张脸上狠狠扇了上去! 耳光声响彻整个中堂,周嬷嬷像是被桑桑一耳光打傻了,愣愣的也不挣扎了,任由桑桑从她的衣袖之中找出了那瓶焕颜霜。 桑桑还嫌不够解气,朝着地上的周嬷嬷啐了一口:“什么身份,什么档次,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老脸,本来就长得丑就不说了,被烫了更是吓人的很!还敢打姐姐东西的主意?!也不看看自己,都是奴才,你有什么不一样?皇上钦赐的北疆岁贡,一两千金起,这一瓶怕是买你十辈子一百辈子都够了,也是你配用得上的?!就你这样拜高踩低的老妖婆,一般的药给你用都嫌浪费!” 周嬷嬷闻言更是吓得瞪圆了眼睛,满是后怕和恐惧! 岁贡,那竟然是北疆岁贡! 还是皇上亲自赏赐的! 幸好她还未曾用过,若是当真用了让皇上知晓,那便是偷盗岁贡的死罪! 夏桃和春杏更是紧张得连咽了好几口口水,“皇上钦赐的岁贡”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已经让她们背后冷汗直冒,想起之前在听雨轩偏院中所说的话,恨不得猛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差点就祸从口出,没了性命,当真是惹错了人! 更让众人震惊的是,大公子竟然轻易就将皇上钦赐的北疆岁贡赏给了花颜! 桑桑这一通骂完,也算是解了气,她这小丫头骂人的模样实在是泼辣,骂的原本一脸怒容的李嬷嬷都忍俊不禁,更别说一旁的嬷嬷和丫鬟都有些呆愣。 卫老夫人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够被人这样欺辱。 被主子欺负了还要被奴才欺辱,实乃欺人太甚! 周嬷嬷是她的陪嫁,如今桑桑仗着有卫辞青便如此打骂周嬷嬷,无疑是等于骑在卫老夫人的脖子上造次,她恨不得现在就发落了桑桑! 桑桑则是收敛了神色,拿着焕颜霜仔仔细细地给卫辞青呈了上去。 卫辞青接过,扫了一眼地上的周嬷嬷:“母亲身边的人既然自己教不好,那便本相勉为其难替母亲料理了。朔风!” “是!”朔风闻言,立刻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带着那几名小厮就将周嬷嬷带了下去。 卫府所有的奴才,纵使未曾侍候过卫辞青的,也很大程度上从骨子惧怕他,最大的原因便是他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手段狠厉。 只是他向来很少过问内宅之事,便无以得见他冷酷无情的模样,但若是他亲自开口料理的人,便就是生死难料。 卫老夫人听见这话,却也并未说什么,只是猛地甩袖将桌子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连带着她日日都要盘的那一串玉石佛珠都狠狠砸在了地上,碎得七零八落,满地都是玉石佛珠的碎屑残块。 卫辞青原本丢下一句话迈步便要走。 卫昼然却不管不顾地拦了上来,眼眸之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卫辞青,你不得好死!” 实在是凄厉又狠毒的诅咒。 谁知,卫辞青闻言,只是饶有兴趣地挑眉,甚至不怒反笑,唇边噙着一抹笑:“放心,本相的孩子降生之后,本相会暂时无视你从前所做的罪恶,勉强让本相同颜儿的孩子,唤你一声二叔!” 说完,卫辞青再未停留,彻底离开了中堂,留下了这满地狼籍的一堆呆愣在原地的人,或是害怕或是暴怒,神色不一,各怀鬼胎。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此事必须烂在肚子里,否则祸从口出,性命堪忧。 卫昼然被卫辞青那一句话正中心中最痛的地方,瞪圆了猩红的眼睛,盯着卫辞青离去的背影,仿佛在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敌人。 心上人被抢走,还要让心上人的孩子喊他二叔! 当真是将他的尊严和骨头都踩在地上碾压! 他分明就是知道他心悦花颜,便刻意将她抢过去,就是为了今日能够将他踩在脚下好一番的羞辱。 卫辞青…… 我们不死不休。 卫昼然死死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那狰狞扭曲的模样看着和平日温和的模样截然相反,甚是骇人。 …… 卫辞青抱着花颜回苍梧苑,可还没走到一半,便发现怀中的人没了声响,像是彻底晕了过去。 登时,方才在老夫人院中淡定凉薄,不显山露水便大杀四方的人,一下子便全乱了心神,“来人,快将李太医请来!!” 说完,卫辞青更是抱着怀中的花颜大步赶回了苍梧苑。 李太医被急急忙忙请过来,便知晓肯定是花颜又出了什么危险,刚进苍梧苑便拉长了一张老脸,对着行之桑桑等人便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不是,我已经再三叮嘱过,这位姑娘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她身子骨本就弱,能怀上孩子已经是上天积德,怎么还是三天两头,便将人折腾成这个样子?我那日说的嘱咐你们明明都已经记下了,为何不按照医嘱做?你们可知晓,以她这个身子骨若是这一胎保不住,这一辈子再想要怀上孩子,怕是比登天还难!算我求求你们,把病人当成那佛像供起来行不行?” 李太医这番话,虽然是训斥,但也是出于医者仁心,很是在乎病人的身体情况才会这样。 行之等人被训斥得满脸惭愧,更是羞愧的不敢说话,若是因为他们的疏忽,当真导致了花颜姑娘身体出了什么情况,或者是花颜姑娘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幺蛾子,他们怕是以死谢罪都对不起这么多年自家公子对他们的恩情啊! 李太医是洋洋洒洒把他们一顿臭骂,见他们一个一个心虚地垂着头也不敢回话也算是态度良好,随即转头看向一旁的卫辞青,神色有些犹疑起来,嘴唇一张一合,顿了片刻组织了措辞才开口:“小人不会说话,丞相大人莫要怪罪,只是这位姑娘身子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就算是小人的医术再高明,遇见了不听话的病人,也是无计可施。” “是本相的疏忽,日后定不会再有如此情况发生。”卫辞青朝着李太医微微颔首。 李太医倒是愣了一瞬,没想到向来冷傲矜贵的丞相大人,竟然为了床榻上这位姑娘,肯低头? “还好,这位姑娘只是因为心力交瘁睡了过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小人这边开副药,加在从前的药之中,一起服下,先养好了母亲的身子,再服用保胎药便不会药性相冲伤了母体的根基,这是最为稳妥的法子。”李太医把脉之后,随即便得出了结论。 出去带着行之几人开药方抓药煎药,再将从前的医嘱重复了一遍,又多加了两条,一瞧清一色的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止不住的摇头,瞧着桑桑和李嬷嬷才觉得可靠些。 厢房中只剩下卫辞青和昏睡着的花颜。 卫辞青坐在床榻边,就这样沉默地守在花颜身边,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又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上,却又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事情。 当真…有一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小生命在孕育了么? 这个孩子的到来,其实是完全出乎卫辞青意料的。 或者换个说法,从花颜一开始的出现,便逐渐有些东西在超出卫辞青的谋算和控制了。 他确实一开始只想要将自己那位母亲给卫昼然费尽心思选的女子抢过来。 因为是卫昼然的,他便要抢,却是未曾打算碰那名女子的。 是那一日,小丫鬟怯生生看他的那一眼,怯弱的,害怕的,惊恐的,却又好奇且清澈的,像极了初出茅庐的小兔子。 明明他一眼就认出,花颜就是卫昼然心心念念的人。 可小丫鬟那一眼便将他原来的谋划打乱,让他起了念,生了欲,强取豪夺地要了她。 过程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原本也算是稳步进行,甚至发现花颜是朱颜更好,能够更好地利用她,羞辱报复卫昼然。 他的占有欲很正常,因为他要了花颜,破了她的身,便从心底将她划为己有,这些他心里清楚。 只是卫辞青没料到的是,他会因为她屡次心软。 例如将原本的避子汤换成滋补汤药。 例如看见她满眼心疼时,悄无声息软下来的心。 例如用足以升官封赏的功劳换一瓶焕颜霜。 例如明知无诏入宫是重罪,却也要救她。 每一次的不可为而为之,实际上都超出了卫辞青原本的谋算和控制。 那时他原以为自己是顾虑花颜的身子,在报复卫昼然之前不能让她出事,眼下再看才发现有些自欺欺人的成分。 因为万事万物在他手中,从未失去过控制,他谋算全局从未出过半点差错,便下意识地逃避和否认可能会存在的例外。 偏偏一次又一次,都在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对于他来说,究竟是有多么的例外。 可例外,对于他来说,将会是多么致命且危险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 桑桑端着药碗进来,便瞧见大公子枯坐在床榻边,正要给花颜喂药便被大公子接了过去。 卫辞青看着花颜手中捏着的焕颜霜,是从中堂出来时,为了让她安心才将焕颜霜给她。 谁知道小丫鬟当真拿着焕颜霜,就算昏睡之中也未曾放手。 卫辞青瞧着动了动心思,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想要将花颜手中的焕颜霜拿出来,不想她虽然睡着,却还是紧紧握着。 他稍微一用力,床榻上的人便不安地拧眉,像是极其没有感全感,捏的更紧。 “颜儿,先放下。”卫辞青低声道,说着便要将焕颜霜拿出来。 殊不知却像是触发了花颜某一段记忆,死死地攥着手中的焕颜霜,嘴里也开始说起梦话来—— “不…不要抢!别的都可以,这个不行…不行…” 卫辞青凝眸看了她片刻,随即问:“为何唯独这个不行?” 第196章 八公主赐婚 “是…公子送的……”花颜像是被梦魇住了。 厢房中随即便安静下来,卫辞青凝神看着花颜苍白的脸片刻,又像是响起了些什么,骤然偏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桑桑,大有一种你为什么还在这儿的质问架势。 桑桑要是再不懂就真有问题了,她忙退身出去,给房中的两人留下了空间。 卫辞青端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捏着汤勺不停搅动着,瞧了一眼碗中黑漆漆的汤药,眸光又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导似的,控制不住的又落在了花颜身上。 像是看不够。 或许从他看见她的第一眼,无端端冒出来的那个念头开始,好似一切都偏离了原来的计划。 那时…他也不知道为何,只是触及那婉转流连的眼波,他便生出——这样的人,若是让给卫昼然多么浪费,合该来配他才是。 卫辞青搅动了片刻药汤,才想起来给她喂药,索性也刚刚好温热,只是他哪里是会喂药的人,用勺子喂都差点洒了出来,又拿起一旁的巾子给她擦干净才好。 实在麻烦。 卫辞青凝神看着花颜苍白的脸片刻,索性自己端着药碗喝了一口,随即俯身吻上花颜没有血色的唇,以口渡药,一点一点地给花颜喂了下去。 重点是卫辞青喂完,深刻地觉得此种方法实在是比其他方法要好上数倍,简单,直接,他喜欢。 日后若是再给她喂药,如此甚好。 好在花颜并不像是之前在宫中被折磨得几近小产,这一次只是精神不济晕了过去,第二日清晨便醒了。 刚睁开眼的时候,花颜还有些怔住,房中站着三名伺候的小厮,都是从前就在苍梧苑中伺候的老人,她也常看见,只是从前都只是打个照面罢了,倒不如眼下如此正经地站在厢房中,似乎是等着她醒过来,又是在等着她醒过来。 好在身旁还有李嬷嬷和桑桑守在床榻边,瞧见花颜醒了,便立马扶着她坐起来,又给她塞了软枕。 李嬷嬷瞧着花颜有些迷茫的模样,笑着解释:“他们都是公子吩咐过来伺候姐姐的,以后就是专门只在姐姐院里伺候的人了,姐姐怕是迷糊了。” 李嬷嬷也笑着道:“姑娘怕是刚醒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姑娘已经是苍梧苑中的人了,公子给姑娘分了独立的小院子,昨日奴婢同桑桑已经带着一众小厮先去打扫收拾过了,只等姑娘醒了,去听雨轩取了细软便能搬进去了。” “那…那你们…”花颜一听,下意识还停留在自己连累了桑桑和李嬷嬷的地方,她是被公子从听雨轩救了出来,可是日后桑桑和李嬷嬷在听雨轩中怕是要被磋磨死了,忙不迭抓紧了李嬷嬷的衣袖,满眼紧张又焦急地询问。 李嬷嬷一眼就像是看穿了花颜的心中所想,看见花颜第一反应是担心她们的安危,心中也甚是温暖,一时窝心的很,忙安慰她:“姑娘放心,不仅奴婢和桑桑被大公子从听雨轩要了过来,就连姑娘的卖身契也被公子讨了回来,只是昨日老夫人推脱不在手中,今日才派行之和朔风两位侍卫去取了,刚刚去的,还未回来呢。” “是啊,以后奴婢和嬷嬷就能一直一直跟着姐姐了。”桑桑笑着抱住花颜,向来她和花颜都没有什么规矩,经常这样抱着她。 “好…”花颜嗓音有些哑,喝了李嬷嬷递过来的茶水才缓过来了些许,只是她原来嘴唇干枯起皮没察觉,一碰水湿润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疼,下意识舔了舔下唇,更有些刺痛。 李嬷嬷像是看见她舔了舔唇很是疑惑,在她犹豫之时便开口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姑娘…昨夜是公子守在您的身旁,我们都被赶出去了。” 听起来是没头没尾的话,了一说出来,花颜只是愣了一瞬立马便明白了过来,俏脸浮起一抹微红,摸了摸自己唇上刺痛处,怎么这样不节制,她都昏睡过去了,还被咬破了唇角。 “几位,我虽都见过,都只是一面之缘,所以并不清楚几位小哥的姓名。烦请几位熟悉熟悉,日后也好一起相处。”花颜暂时将那些心思抛到了脑后,笑着同面前的三位小厮说话。 那三名小厮从前虽见过花颜,但从未跟他说过话也未曾相处过,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听说过是位难得好相处的,但也到底是你有亲身接触过,并不清楚地知道她的为人,所以他们三个在此之前都是提心吊胆等着的,不清楚自己日后要伺候的人会是何等脾性。 可就方才花颜,朝他们莞尔一笑那个温柔说话的劲儿,让他们颇有一些呆愣。 花颜本就生的好看,自是不必说,他们从前第一回见她时,便被惊艳过了。只是如此好看的人,温柔的朝着你笑,说话更是温柔和气,也不端架子,任谁都会多生出几分的好感与亲切,还有几分怯怯。 中间的小厮左右看了看,便率先开口,更是放低了声音,生怕吓到了面前的人儿:“回姑娘,奴才名为清风,都是从前在苍梧苑中的小厮,是从小便伺候大公子的,姑娘敬请放心,虽说奴才几个嘴笨,不会说漂亮话,但做事都是极为稳妥的。” “如今身子不允许,还请嬷嬷帮我将他们几位带回院中熟悉,等公子回来之后,便请几位跟着我去听雨轩中搬些东西。”花颜说着。 殊不知,她刚说完,李嬷嬷便说呢:“回姑娘,大公子今日上朝了便没有回来,只会来了行之和朔风回来报信,说是今日皇上要同大公子议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吩咐姑娘莫要等了,只要等行之和朔风两位侍卫从老夫人处取了卖身契回来,便领着两名侍卫去将东西搬回来即可。” “议事,为何会这样久?”花颜抿唇问着,一般的朝政之事在上朝时便能说清楚了,能让公子同皇上议事这样晚想必不是小事。 难不成…是因为昨日公子为了她同卫老夫人和二公子撕破脸皮的事情? 倒也怪不得花颜多想,她虽然算不上会很麻烦大事,但昨日之事事关整个卫府的名声和大公子的官声与仕途,这边是实打实的大事了。 若当真如此…… 花颜一时心乱如麻,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 好在李嬷嬷一眼就瞧出了花颜的担忧和急切,先将那三位小厮屏退,随即同花颜说话,是解释也是宽慰:“姑娘莫要着急,也莫要忧心。并不是因为昨日之事,昨日之事,老夫人找的都是府中签死契的下人,又将整个院中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此事就相当于封死了,纵使是皇上,也不是轻易能够得知的。” 李嬷嬷说到了一半,又突然顿住,像是突然想起了点什么,转头看了看门窗,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同花颜解释:“奴婢今日私底下问过行之侍卫,说是因为昨日大公子进宫,在皇上面前参了八公主一本,为的就是姑娘前几日在宫中被八公主欺负一事。且奴婢听说,公子在皇上面前参八公主时,说的是他房中的人,那么此事便成了,八公主将权臣家眷罚跪至宫道,且险些小产,这后果便严重了。原本皇上也知晓此事,只是同从前一样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可皇上没想到一向宠爱八公主的大公子,会如此正儿八经地提了出来,就算皇上想要庇护,也已经是说不过去了。” “而整件事情最为关键的地方是,就在皇上想要问公子如何惩处八公主之时,公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哭得妆都花了的八公主,然后请皇上给八公主赐了婚。”桑桑也压低了声音接着李嬷嬷的话说。 “其实皇上那话实在是个陷阱,大公子说重了也不好,说轻了也不合时宜,无法解气。偏偏公子反其道而行之,请求皇上赐婚,又用姑娘腹中的孩子堵住了皇上的嘴,就算八公主再坚持,皇上为了皇室的颜面,也定然不会让八公主再嫁给一个还未婚配,便有了子嗣的官员。纵使是大公子也不行,只是皇上缺个合理的由头开口,大公子此举便是算准了皇上会顾及皇室的颜面,顺理成章地将八公主许配出去。”李嬷嬷缓缓说道。 花颜听着,也能稍微揣测出几分大公子的用意。 赐婚…… 赐婚! 正是赐婚! 若是平常的什么禁足杖责等等,都算不上最严重的惩处,一则那些责罚只用做个表面功夫,表面上罚了,可究竟那板子能不能落在八公主身上还未可知,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皇上不舍得真的责罚八公主,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认了。 且日后八公主定然会卷土重来,对大公子纠缠不休,八公主对大公子有意一日,便一日无法容她过的安生。 但一旦赐婚,圣旨一赐下来,昭告整个大景国上下,便就是要强行绝了八公主的心思,日后大公子再想要推脱八公主的请求便有了合理的由头。 赐婚,乃是一步将军的棋。 将的是八公主,绝的也是八公主心底的心思。 诛心,永远比皮肉上的疼痛让更加令人痛苦和绝望。 大公子,是为了她,所以想要给她讨一个公道,还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 那疑问方才冒出来,花颜的理智转眼便将它死死地压了下去。 花颜垂眸,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自从知晓自己有了身孕,她好像就经常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小腹,做什么事也会下意识地先护住小腹。 不论公子是因为孩子也好,还是因为她也好,总归她这一局豁出性命的赌局是大获全胜,也是真的算计到了八公主和大公子。 想到此处,花颜又升起些心虚和怯意,若是公子知晓自己算计了他,以他那样冷傲的性子,怕是要动怒的。 花颜在思索,桑桑和李嬷嬷还在说着赐婚一事。 桑桑年纪小,虽在卫府中沉浸几年,能看懂不少勾心斗角,但对于朝堂上的事情是一无所知,她听了李嬷嬷的解释之后,像是想出了什么,不解地问:“嬷嬷,我怎么有些听不懂,那大公子请皇上给八公主赐婚,八公主又那样得宠,有没有可能皇上会顾及着八公主的心意,还是会给大公子和八公主赐婚啊?” “没可能的。” 花颜和李嬷嬷异口同声地回答。 桑桑一看更不解了,满眼求知地看向花颜和李嬷嬷。 花颜和李嬷嬷对视了一眼,花颜笑着解释:“在皇上心中,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国家百姓和皇室的颜面,莫说是八公主不能,纵使是皇上自己,也绝对不会做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皇家一旦失了颜面,便少了威严,随之而来的便是百姓们的怀疑和非议,百姓信服力一旦减少,必定会生出大乱。” 说着,花颜顿了顿才一字一句地道:“纵使没有此事也不可能,从古至今,哪里有权臣尚公主的先例?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皇上虽重用公子,可一旦臣子在百姓心中的影响力和信服力到达了一定高度,那便不再是重用,而是忌惮和猜疑。功高震主便是这个意思。公子如今已经权倾朝野,再同八公主婚配,那势头,怕是没有几个皇帝能够容忍。” “是这个道理,只是从前八公主天真的以为,她得宠,皇上便能为她和大公子赐婚。实则能从数位兄弟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坐上那把龙椅的人,又可能会是公私不分的人?”李嬷嬷给桑桑解释完,才看向花颜:“但如今形势也不容乐观,若是奴婢猜的不错,今日公子进宫商议的不仅是八公主的赐婚对象,而且还有可能和吐蕃公主有关。若是吐蕃与我大景当真要结秦晋之好,那吐蕃公主的赐婚对象,更是重中之重,同朝堂息息相关。” 花颜点头,她自然也是明白的,毕竟从前那样多的史书策论也不是白看的。 不知为何,明知大公子的位置至关重要,她心中竟然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侥幸,她只求能在苍梧苑中平安度日。 花颜几人正说着话,便听见门口传来小厮清风的声音:“姑娘,行之侍卫和朔风侍卫来了。” 她的卖身契!花颜喜上心头。 第197章 本相从不胡言 “老夫人也太不讲道理,竟然说什么实在喜欢花颜姑娘在一旁伺候,硬生生地将花颜姑娘的卖身契给扣下了。” “你个呆子就不明白老夫人就是扣着花颜姑娘的卖身契不肯给,这府中上上下下有多少丫鬟婆子,难道还没个机灵懂事的?怎么就非要花颜姑娘不可?再说从前花颜姑娘在听雨轩中伺候的时候,她对花颜姑娘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个时候说喜欢花颜姑娘了,分明就是看着我们公子看重花颜姑娘,所以要留着卖身契以防万一罢了。” “她要用花颜姑娘的卖身契来威胁大公子?” “威胁,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胆子,能不能威胁的成。” 花颜还未曾高兴分毫,便听见门外传来朔风和行之打抱不平的声音,一下子如同一桶冰凉的水兜头淋了下来,方才升起的些许高兴和激动瞬间被死死地浇灭,她浑身的鲜血刹那间就冰凉了下来。 她下意识紧紧攥住了床沿,用以借力支撑。 她应该想到的,应该能料想到的,老夫人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将她的卖身契给交出来? 想要拿到卖身契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只要她的卖身契在老夫人手里一天,老夫人便能有把柄倚仗一天。 或许老夫人一开始还拿不准她在大公子心里的位置,不清楚她的卖身契重要之处,可如今她怀了孕,腹中是大公子的子嗣,就只冲着子嗣,不冲着她,那卖身契卫老夫人也根本不可能放手。 花颜正想着,行之和朔风便已经进来了,瞧着她醒了,行之忙给朔风使了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行之笑着道:“姑娘醒了就好,公子吩咐了,让属下们去帮姑娘从听雨轩中取东西,但是属下想着属下们都是粗人都是武夫,怕是有什么地方不周到不够细心,只好请姑娘一同过去一趟,不知道姑娘可否方便?” 行之和朔风明显时以为方才花颜还没醒,如今在她面前便没有提起卖身契一事,一则是他们俩拿不到卖身契,便就证明老夫人铁了心的不肯给,纵使是花颜知道了也是无计可施,况且她如今更不可能怀有身孕去触卫老夫人的霉头。 二则也是怕花颜多想,怕耽误了她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索性便什么都未曾提起。 花颜稍稍一想便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既然行之和朔风两人不说,花颜也一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罢了。 “奴婢也正有此意,倒是要劳烦两位侍卫了。”花颜说着,先让行之和朔风出了房门。 谁知道花颜还没动作,便被李嬷嬷按了下来:“姑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正是身子虚弱的时候,怎可四处跑过来跑过去?况且若是前往听雨轩时遇见有人闹事儿,或是姑娘运气不好,撞上了二公子,此时大公子不在,姑娘又如何是好?既然行之和朔风两位侍卫只是不清楚有哪些细软,便让奴婢跟着去也就是了,哪里用得上姑娘亲自去呢?” “嬷嬷说的是呀,姐姐你便好好歇息,等奴婢带着几位小厮打理好了院中,便来接姐姐过去。”桑桑也劝说道。 花颜此时也有一些力不从心,更是拗不过她们俩,便让李嬷嬷同行之朔风去听雨轩取东西,桑桑带着小厮去收拾院子了。 临走的时候,桑桑还生怕花颜憋闷,特意将拿了两本花颜爱看的书放在床榻边。 花颜躺在床榻上省力倒是省力,只是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自然是有些闲暇,便拿了一旁的书来看。 桑桑那小丫头是识得些字的,倒也不光是她,这些年卫老夫人为了今年自己贤良淑德的名声,所有的家生子小时候都是被教过字的。 但是桑桑性子活泼,向来不喜欢古板无趣的东西,所以并不爱看书,拿着这几本书也只是因为看花颜平时翻得多一些便拿了,却不知道里面的内容之特殊。 花颜靠坐在床榻上,背后塞了好几个软枕,手中捧着暗青色的竹简,侧支着头肩身倚靠在软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瞧着就好似她整个人都陷进被褥里了一样。 她眸光定定地落在竹简上,神色瞧着认真又入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轻松下来,还是经过昨日有了劫后余生之感,如今瞧着她支着头看书,竟然少见的多了几分慵懒闲散之感。 截然不同于初见之时,佝偻着身子缩在床角的拘束窘迫。 卫辞青下了朝,回到苍梧苑,踏进房门第一步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场面。 不知怎么,他竟然生出几分自豪和欣慰之感,就如同那一朵柔弱无依,时刻都会枯萎的菟丝花,在他的灌溉养护之下终于枝繁叶茂不再濒临枯萎。 卫辞青也不停顿,朝着她就走了过去,偏偏他是练过武的,走路向来步子浅,加上花颜看书向来入神,直到他走到床榻边,花颜竟然都还未曾发觉他的存在。 花颜正看得入神,不成想突然从头上传来低沉的嗓音,问她:“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飞燕合德之死。”花颜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对劲,她忙抬头便撞进了卫辞青那双幽暗的凤眸中。 花颜忙不迭就要起身卫辞青福身行礼,结果她刚想要掀开被褥坐起来,手就被大公子按住了。 她抬眸看他,“公子…奴婢不知公子回府,不曾及时行礼…” “不用行礼。”卫辞青说着,瞧着她有些不安的模样,像是要坚持起身给他行礼,他索性一掀衣摆在床榻边坐下,随即道:“比起行礼,本相现在对你为何喜欢看飞燕合德比较感兴趣。” “奴婢…也没什么太多想法,只是略识得些字,看书能让奴婢静心。方才桑桑拿了,奴婢便翻开看了,不曾有什么喜不喜欢的。”花颜抿唇,对上卫辞青的眼眸,轻声回答。 “小颜儿,莫不是你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本相看不穿你?”卫辞青听见她的话,像是算准了花颜刚开始的回答必定是随口遮掩所以并不惊讶,只是挑眉继续看向她,也不说话,像是等着她回答的模样。 这话说的…实在让花颜有些哑口无言。 确实按照大公子的性子,怕是早就将她看得清楚明白,甚至都拿准了她必定不会马上如实回答的习惯。 花颜攥着手中竹简,嘴唇一抿再抿,终究是在大公子那样灼热的目光之中败下阵来,只能试探着如实回答:“回公子的话,飞燕出身穷苦,父亲乃是官家之奴隶,按照当时律法,奴生者也为奴,但不想多年之后竟成了宠冠后宫第一人。奴婢同她出身有些相似,却万万不敢想她所行之事,只能从书中窥见一二罢了。” “你们出身如何相似?”卫辞青不屑一笑,随即挑眉瞧着花颜笑道:“你与她并无相似。你的父亲,也从不为奴。不许再胡思乱想,竟敢将自己与那祸国妖姬想比,本相如何能有那汉成帝半分荒淫?” 卫辞青入说着,话音却提前落了,唇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 是花颜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唇,满眼紧张又小心地望着他摇头:“虽在府中,但公子身份尊崇,万事都要小心,还请公子莫要妄言,当心隔墙有耳。” 说完,才松开了卫辞青的唇。 卫辞青颇有些好笑地瞧着小丫鬟,“左不过一句玩笑便这样紧张,本相的苍梧苑周全的很,放心说就是。” “奴婢也是担心公子。”花颜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倒好似她在怀疑他的苍梧苑处处不安全一样。 卫辞青未曾听清,倒是只瞧见了小丫鬟眸中的娇嗔,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哼笑着说:“你如今倒是胆子大了,不仅敢自比那祸国妖姬,连本相的嘴都敢捂了。” “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担心公子罢了。而且奴婢怎敢自比飞燕合德。暂且不论飞燕合德的各种行径如何,只说是飞燕合德的美貌与才能奴婢是万万不敢想的。”花颜说着,抬头轻抚着脸颊瞧着他,如实道: “奴婢容色一般,如今又在病中更是憔悴,哪里能妄想与飞燕合德的美貌相提并论?还有奴婢粗笨,并不曾学舞,如何敢想比过飞燕合德的掌上起舞?是公子自己主观臆断,莫要冤枉了奴婢才是。” 卫辞青听得连连发笑:“如此唇舌,竟也敢诓本相自己只是识得几个字?若颜儿都只是识得几个字,那这天下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更有才气之女子。” “公子…”花颜一时愣住,被他说得脸颊泛红,愣着神看他,明明今日大公子未曾做出什么亲昵逾矩之举动,怎么偏偏就两句话就能将她说得脸颊泛红滚烫。 她无意识地嗔了他一眼:“公子可从来不是轻易夸人的。况且奴婢哪儿有诓您,确实容色才能不及半分。” “这掌上起舞便也罢了,本相还未曾见过你起舞无法评判,只是这容色么…”卫辞青说着刻意顿了顿,伸手用指尖轻轻抬起花颜的下巴,煞有介事地打量了片刻才道:“本相瞧着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颜一瞬间被卫辞青一句话说得满心羞赧,根本弄不清为何一向寡言少语的大公子今日突然变得这样的……油嘴滑舌。 说得她脸颊直发烫。 那眼神也是她从前难以见到的温柔缱绻。 她攥紧手里的竹简,眼神躲闪着想要用以遮掩心中的慌张和羞赧,慌不择言道:“奴婢面色苍白,眉眼憔悴,哪里还有半分容色,公子莫要胡言。” “胡言?”卫辞青像是听见了什么罕见的笑话,勾唇笑着,舌尖抵了抵腮,眸光幽幽地落在花颜身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未曾说话,沉默着用手分别穿过她的膝下和腰腹,一个用力就将花颜连带着身前裹着的被褥打横抱起。 骤然失重,花颜反应不过来,下意识便紧紧攥住了他胸前的衣物,满眼紧张又有些惶恐地看着他:“公子…这是要作何?” 刚问完,卫辞青便将她放在了梳妆台旁边的凳子上,花颜一转头便能通过梳妆台上的铜镜看见自己如今面无血色的憔悴模样。 没等花颜说话,便发现大公子还兀自站着,他站着花颜自然是不敢好端端坐着,正欲起身候着,谁知道她刚刚只是起了个势,随即便被肩上的那只大手按了下去。 头顶上也传来他慵懒清冷的嗓音:“乖乖坐着,你若是摔了还要劳烦本相多费力气将你重新抱起来。” 这话说得直接又刺人,不像是命令也不像是安慰,倒像是故意坏心思地要气她。 花颜闻言不仅未曾被气到,反而看着他比方才说尽漂亮话的大公子显得更加真实熟悉。 “奴婢遵命。”花颜这回倒是肯老老实实坐着了,只是还是有些忍不住扭头去看他在做什么。 这不看还好,一看便发觉有些不对劲,大公子竟然是对着梳妆台上妆奁中的物什开始精挑细选,大有想要帮她上妆的意思。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花颜有些不解地问,总不能大公子是真的想要帮她上妆吧?大公子这样的人为她上妆? 花颜怕是晕了头才会往这个方向想。 谁知,卫辞青就像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看透花颜的心理活动似的,花颜刚问完刚想完,便瞧见他掀了掀薄唇淡声道:“莫要着急否定自己的猜想,也许它就是真的。” 此话一出,如同一道天雷从花颜头顶劈下来。 不知是对于卫辞青当真要给自己上妆这事的震惊,还是惊讶于他竟能将她的心理变化都能如此敏感地感知道,花颜猛然抬头看向他,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颇有些受宠若惊又震惊地看着他问: “公子…当真要奴婢上妆?” 卫辞青在妆奁中挑挑选选的时候,抽空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何不可?嗯?” 花颜实在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大公子能为自己上妆,也是未曾想到大公子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人上妆,有些局促又紧张地咽了咽,攥着他的衣袖才道:“奴婢…身份卑微,怕是不配让公子亲自为奴婢上妆。” “本相说过什么?”卫辞青手中动作未停,只是极为讥诮地哼笑一声,随即反问他。 虽然他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但花颜也是一瞬间就明了了他的意思,只能扯着他衣袖回答:“…配不配,公子说了算。” “那为何质疑自己?”卫辞青闻言,又问。 花颜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她从前不是下人,是身世清白的官家小姐,自然不会轻易地觉得自己身份有何问题,加之父亲将她养得周全仔细,让她生了几分傲骨和气性,更不是会轻易说自己不配的。 只是家道中落,万事便再也由不得她,她经历世事无常,经历人心不古,开始学会遮掩自己的傲骨和气性察言观色。进了卫府之后,又仿佛被人打碎了骨头,纵使她心里从不觉得自己不配得什么,但面对主子,她便是要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配,才能算是旁人眼中的懂规矩。 只有卫辞青会问她,会在她屡次重复提及自己不配之时,屡次追问她为何不配。 物什碰撞的悉索声音不停传来,明明只是上妆,花颜却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心跳都随着耳边响起的声音不停加速,就好像不是简单的上妆,而像是什么重要的仪式一样。 片刻后,大公子像是终于挑选到了自己要的,在花颜面前的凳子上坐下,和她面对而坐。 正在大公子抬手之时,花颜下意识又拉住了他的衣袖,满眼紧张和不确定地问:“公子会上妆吗?” 她问的紧张,卫辞青倒是答得十分坦然轻松,“不会。” 短短两个字,如同冷水将花颜整个人都淋到冰冷,她嘴唇一张一合重复了好几次,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只能欲言又止。 手中拉着他的衣袖,就在卫辞青要扯出自己的袖子之时,花颜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公子当真不会吗?” “本相像是经常为女子上妆之人?”卫辞青答得更是坦荡不已,他一眼便瞧出了花颜的紧张和局促,忍不住唇角上扬,却又能忍住话中的笑意严肃道: “所以你最好放松,莫要紧张乱动,否则画歪了本相可是不负责的。” 这话一说,花颜哪里还敢乱看乱动,登时便听话得不得了,像是木头人一样任由面前的卫辞青折腾。 偏偏面前的人一靠近,他身上独有的冷竹香,便如同得了指引一般,越发强势嚣张地将她整个人包裹住,花颜被裹在被褥之中,鼻尖充斥着他的气息,眼前也只能看见这张认真正经,为她上妆的俊脸。 太静了。 隔得太近了。 一片静谧之中,由于靠的太近,花颜几乎能够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和平稳的呼吸声,能够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和柔软带着薄茧的手指,更看见他那满眼的认真与专注。 花颜又片刻的愣神。 面前的人,乃是大景国最年轻的丞相,权倾朝野的文官之首,更是运筹帷幄算无遗漏的权臣,如今竟然是满眼专注地给她上妆,就仿佛他那一双漆冷幽暗的凤眸之中,只能看见她一般。 厢房中燃着火炉,热气将整个厢房中的寒气都逼的无处可待,只能变得暖和起来。 只有偶尔响起来的炭火燃烧爆炸声和两个人从完全不一样到逐渐统一的呼吸声。 很静,很暖,如同山涧潺潺的溪水,细水长流的平静与长久。 花颜甚至从心中生出几分,要是让时间停留在此刻就好了,纵使她不知道大公子上的妆会是何模样,她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与大公子都是心无旁骛的,眼中都只有对方,不容旁人插足。 正在此时,卫辞青仿佛终于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若是再这样看着,本相是要分心了。” “奴婢知错,不看了。”花颜认错倒是快,快的不给卫辞青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卫辞青最后看着她,也只是指腹在她下唇上摩挲了片刻,手上也开始继续给她上妆。 又过了许久,卫辞青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物什都重新放回了妆奁之中,将梳妆台上那面铜镜拿过来,放在花颜面前,让铜镜映出她此时的俏脸。 视线一触及铜镜中的自己,花颜便彻底愣住,她此时的妆容同平时倒是没有什么不同,唯独额上多了一株海棠花钿,那花得栩栩如生,仿佛当真在她额间灿烂盛放,让她原本憔悴苍白的眉眼瞬间便显得妩媚艳丽起来。 花颜下意识地抚上额角的海棠花钿,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面前便传来大公子淡漠又平稳的清冷嗓音:“本相可从不胡言。” 花颜满眼惊喜地望向他,眨了眨眼:“公子不是说…不会上妆么?” “本相从未给女子上妆不假,却也是看过桑桑为你上妆的,自然记得大差不差。”卫辞青说着,眸光流连在她的俏脸上,像是有些不舍移开视线,又像是在眼中描绘她的脸型和五官。 “多谢公子,旁的都没有什么,只是这额间的海棠花钿,公子花得竟然这样好,像是眨眼下一刻便要活过来一般。”花颜满眼欢喜地看着他,眸中是她从未意识到的娇媚。 她没意识到的东西,可对于卫辞青来说便是极具有诱惑力且致命的了。 她本就生的美,是卫辞青见过这样多女子中最美,最符合他心意的,那双眼更是能轻而易举让他起意动念。 如今额间那海棠花钿更是衬得她肌肤胜雪,平日她虽美但因着她刻意想要藏着些,上妆都淡,未曾展现出她的美。 那海棠花钿就如同一把开启神秘大门的钥匙,瞬间将她所有的美衬托的淋漓尽致,如同一副千年珍藏的画卷,将所有的美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卫辞青才骤然发现,原来他的小丫鬟,只是容色,便已经是美到了生出了攻击性。 平日他都看不够,更别说如今毫无遮掩,她那眼波流转间的娇嗔和浑然天成的媚色,实在是勾得人心痒难耐。 卫辞青只觉喉间发干,喉结上下滑动几下,随即才道:“可本相觉得,这花钿在颜儿的容色面前,被衬得黯然无光,毫无颜色。” “公子怎的…”花颜正欲问他怎么今日这样油嘴滑舌,谁知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他按进怀里。 花颜裹着厚厚的被褥,卫辞青便抱着她忍不住咬上她的红唇。 可出乎花颜意料的是,大公子未曾多做停留,只是咬了咬她的唇,像是惩罚又像是发泄。 花颜怯生生地看着他,本来下唇就被他咬破了一角,现在还隐隐疼着,被他一咬更是有些明显,她忍不住舔上自己的下唇,想要缓解些。 也不知道是她哪个动作惹到了面前的人,原本抽身了的人,竟然又按着吻了过来,专挑着她的下唇咬。 然后没等花颜反应过来,他又松开了。 花颜没反应过来是自己哪个动作惹着他,下意识舔了舔下唇被咬破皮的地方,想问他:“公子…唔…” 他又咬了过来! 这回花颜稍微有了些防范,退身欲躲,谁知道面前的人像是不得逞不罢休,不管不顾地追着她吻了过来。 好在今日他的自控力似乎还不错,并不停留太久。 花颜也终于好像猜到了是自己哪个动作招惹上了他,下意识想舔唇的时候瞬间反应过来,顶着他灼热的目光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冲动。 她试探地看着他,却发现大公子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像是看入了迷,又像是一个画师满眼欣慰地欣赏着自己的名作。 “如此容色,怕是飞燕合德也无从相比。”卫辞青幽幽地盯着花颜看,片刻后得出这一句评语。 花颜哪里听过旁人这样夸自己,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把自己钻进地里去才好,羞赧道:“公子莫要打趣奴婢,莫要再说了…” “这是羞了?”卫辞青看着她那四处躲闪恨不得躲进地里的模样,实在是喜欢得紧。 这副模样,卫昼然那个废物一辈子都不可能得见。 正想着,他的行动已经快了思绪好多步,直接将花颜的头揽着靠进自己的怀里,让她的额头抵着自己的胸膛,“颜儿。” 花颜听着他的嗓音,感受着他胸腔传来的震动,他的低声呼唤明明只有短短两个字,却仿佛是什么极其不一样的东西一样,无端端便撩拨着她的心弦。 她轻声应:“奴婢在。” “不许再称奴婢。”卫辞青道,他不知为何,为何怀中抱着这小丫鬟,他竟然极为反常地生出几分心安,他说完又像是不够,继续道:“日后你是本相院中的人,本相不许你称奴婢,便不许称。” 花颜原本想要推拒的话语也被他一早猜想到,嘴唇一抿再抿也只能应了一声:“好。” “也不许称公子,在这苍梧苑中再没有公子,于你也只有本相,再不会有什么大公子二公子。”他强势地命令,不给她半分质疑和推拒的机会。 “可奴…我不知道要如何称呼…”花颜有些迟疑,眨眨眼,看着他鹤氅衣袖上的青竹刺绣纹样发呆。 “随你,只要莫称公子。”卫辞青道,实际上他心里想的是,她在他面前,只有她们二人在的时候称公子。 那同卫昼然相处之时呢,怕是也同样唤公子吧? 花颜起先还不明白,后面将大公子方才孩子气的话语琢磨了两遍便明白了过来了,轻声唤:“唤大人可好?” “有朝一日旁的官员在侧,你又该当如何?”卫辞青也不置可否,只是追问。 他就仿佛是突然发了幼稚气的孩子,不肯要同别人一模一样的东西,也不肯要别人有的东西,执拗又病的只想找寻唯独只有自己有的。 花颜骤然抬头,径直迎向卫辞青暗沉幽深的目光,有些无奈又有些绞尽脑汁,索性随口唤了句浪荡词:“那青郎想听什么?” 青郎。 没人这样唤过。 卫辞青禁不住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随即松开她,看着满眼猝不及防又完全没放心过来的花颜道:“这样甚好。” 花颜:………平常哪里会有人唤的出口啊!!! 花颜这会儿心里正百般崩塌着呢,正巧着门口传来小厮通报的声音—— “公子,姑娘,李嬷嬷和两位侍卫回来了。” “进。”卫辞青抱着花颜起身,将她重新放回了床榻之上,再转身便看见了进来禀报的李嬷嬷。 “奴婢见过公子,姑娘听雨轩的衣裳细软都收拾来了,有两位侍卫一同跟着,听雨轩的人自然不敢搞鬼,加上姑娘同奴婢们的细软本就不多,倒是没什么差的漏的,只是…”李嬷嬷说到一半便有些停顿下来,有些为难地从衣袖中拿出一物道: “这是奴婢在房中找到的,只怕是修不好了。” 花颜定睛一瞧。 是面具,是大公子赠予她的面具。 眼下已经被夏桃摔坏了,耳朵彻底掉了一只,花颜从李嬷嬷手中接过来,轻抚着面具,有些舍不得,但仍旧抬头看向李嬷嬷:“无事,但不是很要紧的东西,只是我心里总归有些舍不得。烦请嬷嬷将东西帮我放回院子中好好安置。” 李嬷嬷自然听了吩咐去行事了。 倒是大公子垂眸扫了一眼她手中破损的面具:“你很喜欢?” “不是公子喜欢么?”花颜闻言抬头,满眼不解地望着他,随即又道:“公子送的,所以我喜欢。” “那有什么要紧,面具罢了,改日再送你就是了。”卫辞青说着,想要将那面具从她手里拿出来,却发现她用了些力,轻易拿不出来。 这时,门口站着的朔风定睛一看,还以为是啥大事,只是面具破损了,忙上前大大咧咧地安慰花颜:“姑娘不用伤心,不过是坏了一点点而已,交给公子,公子会修面具的,上次您被绑架后找到面具已经坏了,就是公子修好的。” 他说得开心,倒是没注意到旁边一直使眼神的行之,和骤然安静下去的厢房中气氛越发诡异。 第198章 卖身契 花颜闻言,试探着看了看面前的大公子,见他神色有些怪异,便清楚朔风说得怕是确有其事。 气氛一怪异起来,花颜垂眸憋了憋笑,面无异常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大公子,偏偏一对上他满是怪异的俊脸,她就忍不住弯了唇角,笑着道:“我还不知道,大人还会这样精巧的细致活儿?” 刚说完,脸上传来微微疼痛感,卫辞青伸手就捏住她的下颌,让她笑不出来,却又不像是从前那般惩罚性质,力道都要轻上许多,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玩闹。 “你也敢笑本相了?”卫辞青俯身靠近她,一双眼眸隐隐带着严肃瞧着她,大掌将她的下巴合在虎口,花颜本就脸小,这一两年受了不少苦瘦了不少越发显得单薄,如今在他宽厚修长的大掌中,越发显得她的俏脸小巧清瘦。 瞧着她瘦削的俏脸,卫辞青却又像是被什么刺中了,本来就不重的力道越发轻柔,冷哼道:“你如今是真的不怕本相了?” “奴……”花颜下意识地反应出各种向主子们求饶请罪的话,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全数挤在了嘴边。 谁知,她只是刚刚发出些声音,大公子便像是抓住了她什么把柄一般,挑眉睨着她低哼:“嗯?” 花颜如何能够不知道他的意思,更何况是方才都说过的事情,她索性抬了抬下巴,大着胆子看向他,尝试着抛开自己心中和脑海中设下的枷锁,努了努嘴道:“我,什么时候怕过大人啊?” 闻言,瞧着花颜这骤然有出息的模样,卫辞青差点被她气笑了,他是让她有出息,倒是没想到这小丫鬟一下就生了大出息,反倒是让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当真不怕?”卫辞青挑了挑眉,改捏为轻抚,指腹轻轻摩挲上还有些苍白的嘴唇,动作缓慢而亲昵,直勾勾地盯着花颜,如同是狼王看着在自己辖地之中不停胡闹的猎物,满眼的势在必得和不容置否。 那墨冷深邃的凤眸中,全是晦暗不明的暗示。 那直勾勾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灼热了些,就仿佛光看着下一刻就要将她整个人都分吞入腹一般,那危险的气息将花颜包围。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下唇,舌尖无意识地想要去触碰那几处被大公子咬破皮的地方,谁知道紧张之下,没碰到地方,反倒碰上了他温热的指尖,像是被滚烫的热水烫了一下。 只是一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怎样亲昵的举动都曾有过,如今只是稍稍碰了一下,花颜便感觉自己的脸颊烫的快要烧起来了一般。 终究是她顶不住大公子那样赤裸灼热的眸光,花颜率先地弱了气势,抿唇说话有些打结:“怕,自然是怕过的。” 那同他初见的那一夜,她可不就是怕极了他。 就算是如今的花颜再想起那一夜,也是禁不住后怕。 只是这一次不同,花颜不同,她眼前的人也更是不同。 那时大公子不由分说地夺走了她的清白,他起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眸光,如同被刻在了花颜的脑海里,如今都不曾忘记半分。 那时他眉眼间全是冷漠和凉薄,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模样,就好像在看一个毫无生气的物件儿,冷漠至极,即使是在强要了她之后,也依旧没有半分的情绪变化,就好像是当真只是在检验她是否是一个足够合格的东西。 可如今,面前这张脸同从前如出一辙,眉眼间也偶有凉薄冷漠,但多是是旁的情绪,或是怒气或是淡漠平静,又或是少见的笑意,更有甚者便是如今的怪异神色,像是被她气到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本相看你嘴上说着怕,是分明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卫辞青瞧着她那言不由衷的模样,哪里像是真的怕,分明就是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他冷哼着捏上花颜的脸颊,瞧着那模样很是严肃:“再诓本相试试!” “大人,疼……”花颜被他捏的龇牙咧嘴,忙拉上他的大掌求饶:“错了错了。” “知道错还有得救。”卫辞青睨着她,冷哼一声便松开了手,又问她:“错哪儿了?” 谁知花颜捂着自己的脸,先是往后缩了两步,抵住床角,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缓缓答:“错在,错在不应该随便戳穿事实,让大人失了面子。” 说完,瞧着卫辞青又要朝她逼近,花颜忙开口道:“但是!大人是何等的人物?可是整个大景国史上最年轻的丞相,更是文官之首,权倾朝野不说更是得百姓无限敬仰。在朝堂之上更是刚正不阿,算无遗漏,乃是我大景国国之重臣。这样英明伟岸,世间绝无仅有的人物,怎么会和我一个小小女子计较呢?大人说是不是?” 花颜这番话是卯足了劲儿把卫辞青往高处推,这一顶大高帽子扣下来,若是卫辞青继续同她计较反而显得失了气度。 只是卫辞青看着花颜眨巴着一双含水眼眸的聪明模样,原本还想好好惩罚惩罚着小丫鬟,好歹让她知道莫要自轻自贱,但也不是同她一样得了一句准许便敢蹬鼻子上脸,骑在太岁头上动土的。 偏偏他瞧见花颜眸中闪过一抹从未见过的狡黠,看着他是仿佛一双眼眸中都闪着光,就像是濒临死亡的人骤然被人救了起来,重新看见了生的希望一般。 卫辞青原本以为之前小丫鬟独独在他面前展露的几分气性和傲骨,已经算是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而明明眼前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他就是无端端觉得,此时的花颜同三日前他见到的那个又不一样了。 多了狡黠机灵和活泼,就仿佛是毫无生气的稻草人突然被注入了灵魂,眨眼间便变得如此的生动活泼起来。 这时候的她,才真真像是寻常人家正值大好年华的姑娘小姐,从前虽也娇,却同如今的不是一回事。 是女儿家骨子里便带着的活泼撒娇。 卫辞青当真是一时看得花了眼,迎着她的眸光便要占她便宜。 花颜忙不迭将大公子推开,原本苍白的俏脸也出现了些许血色,她垂眸揪着手中的被褥,轻声道:“还有人呢……” 卫辞青闻言这才发现行之和朔风两人还傻愣愣地还守在厢房之中,且他转头望过去时,两人正满眼好奇又震惊,一眨不眨地朝他和花颜瞧着。 顿时,卫辞青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行之和朔风他们俩跟了自家公子这样多年,见过公子笑,也见过公子动怒,自然也更是见过自家公子在官场上运筹帷幄,临危不乱的样子。 可偏偏他们俩瞧着,同样都是笑,都是动怒,明明都是同样的情绪,偏偏如今的公子要比从前的生动上许多。 从前的公子会笑会怒,他虽自幼艰苦,命运多舛,但也是人,该有的自然一个不少。但他们俩瞧着就好像从前的公子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笑和怒,任何的情绪都是按照他自己早已经设定好的方向走和出现,就有时候连行之和朔风都不太确定,公子的情绪到底是为了布局而演戏,还是真实的。 眼下看见公子同花颜姑娘相处的模样,他们俩才感觉到公子多了几分人情味儿,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只是一个只有谋算的木头人。 行之和朔风两人也不是傻,自然知道这种时候他们两个不应该在此处,但实在是头一回看见公子如此生动的模样,他们俩难免好奇便多看了两眼。 如今卫辞青只是稍稍沉了面色,他们俩便立马反应过来,两个人十分有眼力见地往外走。 殊不知两个人还没有走到门口,便突然听见厢房中传来自家公子的声音—— “吩咐你们办的事,如何了?” 好好好,不问还好,一问简直不得了。 行之和朔风两人瞬间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连一项反应快速聪明的行之都没有想出来要如何回答卫辞青。 显然,卫辞青一眼便瞧出了行之和朔风神色中的不对劲,随即便问:“怎么,方才有闲心看热闹,如今倒是没胆子说话了?” 行之和朔风两人互相撺掇,你推我我推你,竟然还用上了内力,最后行之实在是输给了朔风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当着卫辞青的面被推了出来。 “呵呵…这个,公子,如今花颜姑娘身体不好,暑假是为了防止花颜姑娘多想,才一开始并没有告诉花颜姑娘此事。”行之紧张地搓着手说着,试探地看了看自家公子,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卫辞青的眼眸,登时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老夫人只说是喜欢花颜姑娘,如今虽然是到了苍梧苑伺候您,但她也有些舍不得,说什么纵使日后花颜姑娘得了造化,成为您的妾室,也是要称她一声母亲的。如今府中中馈还是由老夫人管着,她实在是不要那张老脸不肯松口,属下两人也是无能为力。还请公子恕罪。” “她倒是难得肯豁出这张老脸。”卫辞青勾唇笑得讥诮,摆了摆手:“下去吧。” “公子?不责罚于属下么?”行之有些傻眼,刚下意识地问出这句话之后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试探地瞧着自家公子:“公子是早就料到老夫人不会轻易将花颜姑娘的卖身契交出来?” 卫辞青睨了行之和朔风两人一眼,语气淡漠:“她又不是朔风,自然不是说交就肯交的。” 朔风登时傻眼,不服地看向行之,万不敢看向面前的大公子,不是……他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哇,怎么着还是骂到他头上了,顿时委屈的很。 “她如今对本相没了桎梏,唯一的底牌也不过就是本相从前的出身,只是出身此等事她若是要捅出来,那便就是整个卫府上下一同论说,不仅是她,就连她那个宝贝儿子卫昼然也会受到牵连。如今瞧着有能人能够成为本相的掣肘,她当然不肯轻易交出来。”卫辞青起身在一旁的铜盆架前扯过巾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随即冷哼一声: “她这是在等本相亲自过去。” “公子……可要做些什么?”行之谨慎地问,以他对公子的了解,绝不会坐以待毙,更何况还是花颜姑娘的卖身契。 花颜闻言,也是勉强能够将卫老夫人为何不肯猜想出一二,无非就是觉得她同肚子里的孩子能对大公子有些掣肘,就算她算不得什么,但还有腹中的孩子。 卫辞青正说着,察觉到衣袖动了动,抬眼便瞧见小丫鬟扯了扯他的衣袖,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挑眉,看着花颜担忧的神色,“莫不是你以为,本相能够容忍自己女人的命脉被别人握在手里?本相不是卫昼然那个无能废物。” 花颜闻言,抿唇回答:“多谢大人。” “多谢倒用不上,只是你方才唤本相什么来着,倒是有些记不清了。”卫辞青捏了捏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柔荑,满眼玩味地看着她。 嘴上说着不记得,实则言语中尽是暗示之意。 花颜被他那样玩味的眼神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况且行之和朔风还在门口守着,可他若当真将她的卖身契拿回来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她也是没有理由不谢的。 她红着脸,看着他许久嘴唇一抿再抿,终于是管不上那么多,唤了一声:“多谢青郎。” 小丫鬟的声音越说越小,要不是他耳力好还当真不一定能够听得清楚,瞧着她那恨不得把头藏在被褥中的羞赧模样,卫辞青心中鬼使神差地生出几分惬意,伸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揉得乱糟糟的起身便走:“知道了。好好歇着,等院子收拾出来便随李嬷嬷和桑桑一同搬进去,小厮和暗卫们都会伺候的,只是你自己莫要累了。” 大公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花颜抬起头的时候大公子已经的身影已经出了房门。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头发,摸了摸果然桑桑给她梳好的散发,特意梳得顺滑不打结的,谁知道被大公子竟然揉成了一团乱。 花颜实在有些始料未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公子就是故意! 怎的大公子如今也有了几分孩子气? 倒也不是说花颜未曾见过,只是她很难想象平日看起来那样的大公子,是大景国史上最年轻的丞相不假,偏偏无论何事处事都是再老成持重不错,运筹帷幄之余更是周全稳重,做事布局滴水不露。 竟然会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实在是难得,让她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可随即转念一想,公子入仕途十几年,当上丞相也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可满打满算如今公子也只是二十有八。 加上从前他似乎很是不顺的幼年,花颜倒是颇有几分理解了。 花颜又修养了两天,第三天才带着李嬷嬷和桑桑搬进院子。 只是她一从大公子的主院出来,进到自己的小院子时,便有些傻眼。 她怔愣地站在双拱月洞门前有些傻眼,看了看面前的小院子,又转身往外面看了看,最后有些不可置信地扶着自己的桑桑,震惊地问:“这就是…你说的,独立小院子?” “对啊,姐姐,你看这小院子虽然不如公子的主院大,但是胜在环境清幽,而且院子虽小五脏俱全,凉亭书房卧房小厨房,假山花木等等,是什么都不缺的,而且公子知道您喜静,特地还命人为您造了一景曲水流觞,就在凉亭边上,只是如今是冬天还看不见,等到暖和起来那曲水流觞和凉亭便就是最清静凉快的所在。”桑桑满眼高兴地同花颜说着,兴高采烈地解释着院子,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忙补充道: “还有还有,姐姐这院子后面便就是苍梧苑中湖园,是公子当年特地挖出来的一方小湖,湖上置了一处凉亭胜景,年年又命人在湖中栽种荷花养了许多尾鲤鱼,到了夏日闷热的时候,姑娘便能去那凉亭上赏荷喂鱼,弹琴看书都是极为解暑畅快的。” 听着倒是极好,四个季节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光听着,竟还当真让花颜生出了几分向往之情,但是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真正想要问的东西。 等桑桑说完了,花颜忙道:“好是极好的,但是我想问,为什么我的院子和公子的主院…隔得这样近?” 就隔了一堵墙,就这个双拱月洞门往前一步是她的院子,往后一步便是公子的主院。 若是将这堵墙推了,那分明就是一个院子。 倒也不是花颜挑,其实她本来对住什么院子并无要求,只是隔公子太近了,她怕会有些不自在。 桑桑被花颜一问,登时便有些心虚起来,老实巴交地回答:“是公子吩咐的。” 花颜和李嬷嬷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的笑了。 …… “老夫人,大公子来了。” 张嬷嬷从门外走进来禀报,原本有周嬷嬷在的时候,是轮不到她贴身服侍卫老夫人的。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公子竟然是不顾老夫人的百般阻拦,直接将周嬷嬷拔了舌头卖给了人牙子,也算是彻底断了老夫人对她的念想。 手段之果断决绝,让整个丞相府中的下人,对于卫辞青的畏惧水涨船高。 “哼,我还当真以为他不在乎花颜那个丫鬟,整整两日都未曾前来,如今一看也不过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卫老夫人盘着手中那串新的玉石佛珠,听见卫辞青前来之后脸上浮现了笑容,初初看着笑容甚是和蔼可亲,可配上她说话的语气便显得十分冷漠讥讽。 “奴婢……怕是不用通报了,大公子已经进来了。”张嬷嬷为难地看了一眼老夫人,随即垂着头只能如实说道。 “倒是有日子没来母亲的院子里,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卫辞青身披鹤氅强势步入堂中,逆着门口的光亮,不躲不闪对上卫老夫人的眸光,一步步走进去,没等卫老夫人说话便自顾自在她身旁的太师椅上坐下。 卫老夫人看着他这如入家门的模样,倒是也半点不生气,只是手中盘佛珠的动作慢了些许,随即笑着答:“自然是知道辞青今日要来,便未曾命人等着。虽说如今花颜怀了孕,但总归都是见不得人的身份,这样的事,自然是不好让人知晓的。” “母亲这时候倒是考虑得颇为周全,怎么之前让她去佛堂的时候,就没吩咐个引路婆子带着?”卫辞青挑眉靠在太师椅椅背上,拍了拍自己衣袖上的风雨,瞧着说话的模样甚是平淡。刻意顿了顿才又道:“要不然,倒也不会出此等让母亲面上无光的事情来。” 其实此事说起来虽然是整个丞相府的丑闻,但要真论起来对卫辞青的影响倒是更大些,不管是卫辞青还是这老夫人都是心知肚明。 偏偏卫辞青有恃无恐,卫老夫人处处顾及。 听着卫老夫人和卫辞青的语气,都平淡得像是如话家常,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无端端地带着锐利的锋芒,气氛也更加肃穆起来。 卫老夫人闻言,便知道卫辞青是卯足了劲儿不想给她留余地,话里话外的讥讽之意如同利刃丝毫不留情面。 她也只是将盘着玉石佛珠的动作放慢了许多,随即笑着道:“那倒是老身的错,只是老身是怎么都未曾想到,辞青这样的男子竟然会看上那样一个女子。若是老身猜的不错,以你本是怕是第一日便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吧?之后我察觉她同从前那位朱颜小姐生的实在是太像,当然也是期待她就是朱颜,能够彻底让然儿忘了那些旁的心思,一心仕途,所以三番五次想要查她的身份,结果都显示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便每每都只能不了了之。若是我猜的不错,怕是辞青用了些手段吧?” “母亲耳聪目明。”卫辞青淡声说了一句似乎是恭维的话。 实则他刚说出来,落在卫老夫人的耳朵里就讽刺至极,更是气不到一处来偏偏又无话可说。 她若当真是耳聪目明,便一早就发现了花颜同卫辞青的苟且之事,竟然她和然儿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 若她当真是耳聪目明,从那三日的蹊跷之处便会发觉,更会看出那听雨轩中伺候了几年的桑桑是卫辞青的人,更不会受花颜和卫辞青这样久的蒙蔽。 卫辞青越是假心假意地恭维她,卫老夫人便越发如鲠在喉,盘着玉石佛珠的动作顿住,过了片刻,她才扯出笑容:“旁的倒也没有什么要紧,只是我是当真未曾想到辞青这样大好的男儿,在整个世间都绝无仅有的英伟男儿,竟也会喜欢上花颜——那样一个普通的性子软弱的,除了容色和身段,便再没有半分可取之处的女子,甚至出身连一般的寻常百姓都比不上,是要入奴籍的罪臣之后。不过说着花颜,倒是让我们有些想起了你那母亲,同她倒是差不多,像她们那样的女子,都是出身上不得台面,只有那张脸和身段是她们唯一的能力,凭着身段和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获得些许自己无比奢望的东西。说着,当真还有些不容易,一般清白人家的女子稍微有规矩和知道廉耻一些的,恐怕都是做不来的,所以也算是她们的本事吧!” 这番话一出,整个中堂的气氛如坠冰窖,那样凛冽和冷漠的气势仿佛眨眼间就能将地下冰冻三尺一般,不远处候着等着吩咐的张嬷嬷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整个卫府签了死契的老人们都知道,大公子不是卫老夫人亲生,在卫老夫人嫁进卫府之前老太师便已经养了外室,便是大公子的母亲。 只是后来大公子母亲死了之后,便彻底成为了大公子的心病和逆鳞,触之者死。 整个卫府知道卫辞青身世的其实也有几个,但偏偏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起此事,纵使平日私下里说话什么也都是奉为天大的禁忌。 也唯有卫老夫人敢。 卫老夫人说出这番话,就是想要彻头彻尾好好地羞辱大公子一番,明面上不动神色,实则脸面已经被撕碎得连一块一块的都找不着了。 卫老夫人说完,便偏头看向卫辞青,想要观察他的反应,想要看着他那张仿佛将天下万事万物都掌控在手的脸龟裂生出几分狰狞和难看,也想要看看他被气得暴跳如雷神色大变的样子。 谁知道,卫辞青闻言,完全不按照卫老夫人预想的发展,只是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沿的指尖停了,他偏头迎上卫老夫人打量审视的目光,似乎是不太懂卫老夫人说此话的用意,他不怒反笑: “母亲此言差矣。父亲当年还不是娶了除了身世便什么都没有的母亲?再者喜欢花颜的,也不止本相一个,母亲十年都想不通的事情,如今自然也不能想通,况且母亲想不通的事情如何只有眼下一桩?十二年前,本相科举中第之时,六年前本相坐上那丞相之位,怕是母亲也是如此想不通吧?怎么一个外室生的,一个母亲口中上不得台面只有身段和见不得人手段的庶女生的,一个野种,怎么就能是大景国最年轻的丞相?” 卫辞青字字句句,都是打量着卫老夫人心中最为不平和隐痛之处说的,话语如同一把钝刀子,他说得不快,便就是为了一句一句,一刀一刀地来来回回捅进卫老夫人心中最疼之处,来回磋磨和刺激着她的心神。 果不其然,他这番话说完,一声巨响传来——卫老夫人猛地握着手中的玉石佛珠用力地砸在桌上。 卫辞青从到到尾只是淡定地挑了挑眉,就仿佛他将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就连卫老夫人的反应都算的分毫不差。 “卫辞青,我当初就应该让老太师将你活活掐死!你这个孽障!”卫老夫人猛地将玉石佛珠扔在桌上,那玉石看着便知道是种水好又脆嫩的好玉,只是她这样一甩纵使是桌上,那一串新的玉石佛珠便已经生出了裂纹,生了碎裂之象。 “按照佛的说法,母亲如此就不怕积口业么?在相国寺开过光的玉石佛珠一串接一串的摔,当真是毫无爱佛惜佛之心。”他淡定地瞧着,继续道:“母亲一个不信佛的人,为了卫昼然竟然肯装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够同太后娘娘更加亲近。只可惜,你生的那个草包懦夫,就是比不上一个外室生的野种。” 卫辞青笑着,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全然是坦荡和讥讽的笑,明明他未曾说出什么太过凶狠的憎恨之语,甚至都不如卫老夫人积的口业多。 偏偏,他轻而易举便能用三言两语将卫老夫人气到没了理智。 杀人诛心,最为致命。 “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肆无忌惮了么?你忘了,你如今是挂在我的名下,你的官声和卫府名声息息相关。更何况老身乃是皇上钦赐的一品诰命夫人!岂容你一个外室生的野种在此放肆?”卫老夫人厉声怒喝。 若是花颜瞧见,便会发现卫老夫人根本不同于平日那样和善好相处的模样,那气势凌厉的简直好像变了一个人。 卫辞青更是懒懒散散地抬了抬眼皮,慵懒又漫不经心地睨了卫老夫人一眼,随即道:“若不是你的一品诰命夫人,要不是你儿子姓卫,你当真以为本相会容你们活到现在?” 说罢,卫辞青像是骤然没了兴趣,也没了时间同她逞口舌之快,眸光凉薄,颇有些独行专断:“本相今日前来所为何,你再清楚不过,莫要在顾左右而言他,本相没那个耐心。” 这话一说出来,就仿佛一桶冰凉的冷水从卫老夫人的头上骤然淋了下来,让她胸腔中滔天的怒气和怨恨全数冷静下来。 因为她太清楚卫辞青的脾性和手段,睚眦必报专断独裁。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人或者事,不管有没有主的,他不择手段也一定要拿到,不达目的不罢休。 同时他又有出乎于正常人性的冷静和凉薄,不论何时何地都会保持绝对的冷静,纵使是当年他的亲生父亲死在他的面前,卫辞青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甚至还上去补了一刀。 他就像是极为孤傲的狼,冷血无情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甚至可以丝毫不顾及骨肉亲情。 也许眼前看着他对花颜还不错还挺在意,为了她的卖身契可以做出退步,但若是某一日他突然对花颜和她腹中的孩子没了那股子在乎,她就算握着花颜的卖身契也毫无用处。 若是此时错失机会,怕是日后后悔也是于事无补。 冷静,卫老夫人站在卫辞青面前片刻,用理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慢慢伸手碰上桌上那串险些被摔得七零八落的玉石佛珠,再蜷起手指将那串玉石佛珠攥进手里,缓慢地坐下,深呼吸了两口气,和方才气势凌厉的判若两。 看起来倒是同刚开始那平静和善的模样没什么两样,除了她脸上再难以挤出来的笑容。 卫老夫人开始慢慢地盘着玉石佛珠,闭上双眸俨然一副潜心礼佛的模样:“然儿年过弱冠,需要一个官职重入仕途。” 这便是说明了,要用花颜的卖身契换一个卫昼然重入朝堂的机会,她之所以能够说出来,便就是拿捏准了或许此事旁人没有办法,但是对于卫辞青来说只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她刚说完,卫辞青似乎是一早就联想到了,眼眸情绪和神色中并没有半分变化,更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只是冷哼一声:“礼部倒是有个位置空缺。”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卫老夫人骤然睁眼,像是没有想到卫辞青的反应,震惊于卫辞青答应之迅速,似乎这个时候才有些许意识到不对,可再说什么已经是来不及,只能冷声吩咐:“张嬷嬷!” “奴婢在!”张嬷嬷本就吓得不行,这时候被突然一喊直接下意识地浑身一哆嗦,忙不迭走上前,低着头将手中花颜的卖身契呈了上去:“回老夫人,这便是花颜的卖身契。” 眼瞧着卫辞青要拿,卫老夫人忙不迭按着桌上那张卖身契,再三确定:“等然儿走马上任了,老身再将这卖身契亲手交给花颜不迟。” 卫辞青像是一早就料想到如今,他并不惊讶也并不着急,反而是无所畏惧而显得漫不经心:“你既知道本相的手段,还望好自为之。五日之后,卫昼然上任。” 说完,卫辞青也不多逗留,起身便走,底气太过强大,算准了卫老夫人不敢出尔反尔。 第199章 你恨本相么 卫老夫人瞧着他起身,眯着眼问了一句:“你不会以为有了卖身契,你当真能将她纳为妾室吧?她是罪臣之后,更何况,她父亲还是你亲手送进大狱的,你难道忘了?” 卫辞青脚步未停,不屑一顾地嗤笑一声:“莫急,你也会被本相送进大狱。” 徒留卫老夫人在堂中攥紧了手中的玉石佛珠,像是用尽了力气才忍住将玉石佛珠砸在桌上的冲动。 卫辞青出了卫老夫人的院子,步伐朝着苍梧苑而去。 行之跟在身边伺候,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心:“公子…当真要给卫昼然官职么?礼部空缺的官职乃是正四品,卫昼然他当真配吗?若是他当真有才能,何不光明正大走科举这条路子?反而还要老夫人用花颜姑娘的卖身契来换?而且以老夫人的行径,属下是怕她会出尔反尔啊!” “卫昼然几斤几两,本相清楚的很,官职再高给了他,也要他自己有本事能够坐的住,保得住。”卫辞青言语中对于卫昼然的轻蔑毫不加以掩饰,“至于出尔反尔,她不敢的。本相能把他送上那个位置,就能将他从那个位置拉下来。” 说着说着,便到了苍梧苑。 花颜正窝在堂中的美人榻上看书,身上盖着厚厚的褥子,脚边也被塞了个汤婆子。 堂中火炉中燃着炭火,爆炸燃烧声偶有出现,将整个堂中熏得十分暖和。 李嬷嬷和桑桑已经去小厨房准备膳食,她一个人窝着实在温暖静谧,看着看着书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卫辞青走进来的时候,花颜便抱着书睡着了。 行之原本还要通报,结果刚准备开口就被自家公子一抬手给阻止了,行之便十分懂事地出去,把门带上。 卫辞青脚步声轻,又知道她浅眠特意轻了步子,走到美人榻前,垂眸瞧着那安静美好的睡颜。 恍惚间骤然生出几分,终于将她圈入自己领地的奇怪念头,实在是连卫辞青自己都惊了一大跳。 睡着了还要抱着书,卫辞青有些好奇,伸手便轻轻将她怀中的书籍拿出来,定睛瞧了瞧发现看得竟然是是《国策》,这等史书策论,对于科举中第的卫辞青来说自然不会陌生。 他一向都知道她看书多,才华非寻常女子蒙蔽,甚至连绝大多数的科举考生都不一定能有她那样的才气,只是如今亲眼瞧着小丫鬟窝在他的苍梧苑中,抱着这《国策》看,倒是令他颇有些不大习惯。 瞧着她半晌,见花颜也未曾有醒来的迹象,卫辞青心道,心多大的小丫鬟,他为了她的卖身契在老夫人院中受了气,当事人倒是抱着书睡得舒坦。 又看了她片刻,索性卫辞青褪了鞋袜与外衫,抱着花颜一起窝在美人榻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了身孕要敏感许多,还是因为方才卫辞青动作有些太大,在卫辞青的大掌穿过她的腰侧,贴上她平坦的小腹时,他便感觉怀中的人不安地动了动。 花颜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被温暖包围,理智回笼的时候才察觉到有人从身后抱着自己,随之而来的冷竹香和熟悉的气息便大大地驱散了心中方才一瞬间蜂拥而上的不安和抗拒。 还没等她说话,耳边便传来大公子醇厚低沉的嗓音:“醒了?” “公子若是累了,去榻上歇息吧?”花颜抿唇说着,寻思着青天白日的,大公子抱着她窝在美人榻上算怎么回事儿,况且这榻哪里比得上床榻宽敞舒服。 “榻上有你?”卫辞青毫不费力地反问,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怎么如今好不容易把你要了过来,连抱一下也不给了?” 花颜能够感觉到他温热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脸颊边,许是因为现在的姿势太过亲昵,又许是因为她抱得太紧,他一说话,花颜便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是厌恶也不是抗拒,而是极其的敏感,对于他的每一次触碰和亲昵都会越来越敏感,敏感到他一在她耳边说话,她便忍不住心尖微颤。 花颜紧张地咽了咽,在他的体温和气息的包裹之下,好像她的脑子都被烘得便慢了,思索了片刻才解释:“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公子怕是累了,这美人榻不够宽敞,公子抱着我一起怕是会让公子不太舒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让公子歇息得舒服些。如若不然,公子若是不想麻烦去床榻上,那便让花颜起身,公子一个人在美人榻上也会宽敞不少。” 说着,花颜正打算动作,想要从他怀中退出来,殊不知还没起身便被按了回去。 甚至大公子抱得更紧了,更是埋首于她的肩,用行动表示了一切。 “公子…”花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但全身上下所有的注意力全都落在背后的人身上,或是主动或是被动,都让她一时再难注意到别的。 说完她也不敢再动,片刻后才听见他的嗓音,似乎有些疲惫:“听话,就抱一会儿。” “公子…可是在朝堂上发生了何事?”花颜敏锐地听出了他语气的疲惫,倒也是听话的不再动,乖乖巧巧地任由他抱着。 背后片刻没有传来他说话的声音,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和放在她平坦小腹上不断摩挲的大掌提醒着她,卫辞青未曾睡着。 又过了半晌,才重新听见卫辞青说话,却不是回答,而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是本相将你爹判入大狱的,你不恨本相么?” 花颜呼吸下意识地慢下来,垂眸看着被褥上的刺绣,也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与其说是她在思索应该怎么回答大公子的问题,不如说她是在扪心自问。 她真的不恨吗?真的心无芥蒂吗? 与此同时,像是猜想到她有可能会敷衍搪塞或者为了讨好百般扯谎,卫辞青跟着强调了一句:“本相…” 结果没等他说完,花颜便心思复杂地开口抢先道:“花颜知道的,大人是宁愿要丑陋的真相,也不愿意要漂亮完美的谎言的。” 说着,花颜像是终于勉强思考出要怎么回答,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重新开口道:“其实我从未想过此事。从父亲出事,我同母亲便只想将父亲救出来,只是父亲做官时性子刚强,又有些文人风骨,这些年下来,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官员,哪里是说救救能救的。后来家产也变卖光了,整个京城能走的路子也走完了,最后也只换来一个同父亲见面的机会。 父亲交代我,要多多照顾母亲与容儿,我答应他了。其实他不说我也自会照顾的,母亲体弱容儿多病,便只能靠我了。可京城里的差事,又岂是那么好谋的,受了不少白眼和欺负,也未曾寻找到生计。最后逼不得已将自己卖入卫府,只因老夫人说若是怀上二公子的子嗣便有数不清的赏赐。我也不敢妄想有金山银山,只求能够让我的母亲与蓉儿安身立命,平平安安也就是了。 从想救父亲,未果之后便四处寻找生计,最后只能被迫把自己卖进卫府,这一年多来我所有的心力都在这上面,当真没有旁的心思去思索恨不恨的。毕竟爱那样累,恨比爱更加长久更加累,我实在是没有那个资格去恨。” 花颜娓娓道来,只是如今说着她却不会如同从前一样哭,反而说着说着心中越发的轻松,是难以言喻的轻松。 “公子要当真问我恨不恨的话,如果当真是公子想要害我爹爹,将我爹爹误判进大狱,花颜自然是恨公子公子的。只是恨也没用,恨也不能将爹爹救出来,而母亲与容儿却要仰仗公子庇护,真若说起来恨有,感激自然也有。花颜确实会服侍公子,但若真有一天自己有本事能为爹爹翻案,证明爹爹的清白,无论任何人任何事挡在面前,花颜都不会犹豫半分。”花颜说着,眸中没有畏惧,她心中也因为背后他的体温而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前些日子,我被太后娘娘请进宫中说了些话,让我知道爹爹贪污一案远非我所看见猜到的那样简单。连太后娘娘都没办法说上话的事必然算得上是机密,花颜自然不会苛求公子将此事真相全数告知。花颜只问一句,爹爹会死么?” 背后的大公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伸手直接将花颜的身体转了过去,让他们俩面对着面。 花颜的眸光也对上了卫辞青的目光,她眼睁睁看着,大公子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开口:“不会。” 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底是要做什么,日后还要发生什么,花颜统统都不清楚,更是无从得知,甚至连猜都无从猜起。 但她只知道,她的爹爹不会死,只要性命保住了,那么一切都会有希望的。 而且公子对爹爹的判决,也绝非表面上看见的这样简单。 她相信大公子,因为他从未骗过她,从未失信于她。 花颜只觉得整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整个人就像是深渊中绝望的人骤然看见阳光,重新给了她希望。 眼中也涌起泪花,花颜睁着一双微红水汪汪的眼眸看着他半晌,用理智压制住激动的情绪才答:“花颜信大人。” “你就当真不怕本相骗你?纵使本相一时起意骗了你,你也无计可施。”卫辞青看着她那一双满是水光的眼眸,便知道这小丫鬟信了,她什么都不问,他说她便就这样信了? 许是信任来的太过迅速轻易,让卫辞青都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而听见他追问的花颜,只是摇了摇头,往他怀里钻了钻,满眼真诚地看着他答:“青郎从未失信于我。你说,我便信。” 爱那样复杂,恨也那样复杂,实在是叫人恨不得将心分成了两半,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 卫辞青眸光沉沉地看着她,眼神幽幽的,并未很快说话,像是在思索她话中的真假。 只有卫辞青知晓,他在思索的,是花颜话中的含义,是在思索为何会信他。 就连他的亲生母亲,都未曾有这样相信他。 他的亲生父亲更是恨不得将他掐死,当然他也的的确确那样做了,只有恨,更别提什么信任。 若当真要说信任,那便就是他坚信他的亲生父亲,若没有意外的发生,早就不知道将他掐死多少次了。 信任。 卫辞青细细地咀嚼这两个字,他思索不明白信任为何而来为何而生,就一如他看不懂花颜眼眸中的心疼和怜惜为何而来为何而生一样。 可花颜一靠近他,他便闻到了她身上不一样的味道,不同于她平日的体香,竟让他生出几分食欲,实在是极其奇怪的东西。 不仅那味道,连眼前的小丫鬟也是,绝非他一时能够思索得明白透彻的。 花颜刚说完,没等到大公子的回答,反而听见大公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今日用的何种香膏?” 花颜顿时傻了眼,心中满是不解,仍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李太医说有了身孕要格外小心,日常用的香膏等上妆用的东西都要给他检查过才能用,更为保险。上妆的东西倒是避免不了,但香膏我想着既然要小心,那不用便不用了。这些日子都未曾用香膏了,不知大人说得是人什么?” 卫辞青闻言不动声色地蹙眉,随即又问她:“可是今日吃了些什么?” 花颜如实将今日吃过的东西都告诉了大公子,说着看着他连连摇头的模样才终于想起来,“还有方才桑桑给的一块牛乳糖,我吃着很是香甜,可是我记得大人素来不爱甜食。” 花颜刚说完,结果嘴唇就被人堵住了,她眨巴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结果自己的嘴唇被他上上下下啃咬了好几遍,就仿佛在品尝什么好吃的东西一样。 良久,花颜终于得了赦免,酡红着脸颊,轻喘着气道:“大人…牛乳糖如何?” “本相以为甚是一般,不如你。”卫辞青直言不讳地回答,更是将她按进自己的怀中,越发亲近。 他们俩本就靠得近,如今公子的腰腹靠上来,她自然而然便感知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是什么变化,花颜再熟悉不过,只是登时涨红了脸,轻声劝说:“大人…有些热,而且桑桑和李嬷嬷似乎已经快要备好膳食,要不花颜还是起身为大人布菜吧?” “你当守在外面的行之和朔风是干看的?怎么会轻易让旁人进来。况且…”卫辞青说着,大拇指指腹揉上她滋润饱满的唇,刻意别有用意地停顿了片刻,同时意犹未尽地揉了揉她的唇珠才道:“本相瞧着,她们可比你要懂得多。” “啊?”花颜被卫辞青一句话说得呆愣,再想起桑桑和李嬷嬷每回听见此事的神色,顿时又有些懂了。 花颜抿唇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面前的卫辞青,随即又想起了点什么,想偷偷地离他远一些,又被他按了回去,她红着脸轻声解释:“大人莫要再近了,李太医说是万万不能同房的,再近了花颜是怕大人独自难受。” 顿时,卫辞青的脸就沉了一半,也不知道是因为花颜说的不能同房,还是因为花颜说的什么,他一把便将花颜按进怀里:“睡会儿。” 花颜原本还有些疑虑,想要给他让出地方,可等他再从大公子的怀中抬起头来看他时,便发现大公子已经闭上了双眸,俨然一副睡着的样子。 花颜索性也就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怀里,她如今也最是嗜睡的,在大公子的怀里没过多久当真就睡着了。 等花颜睡着之后,听见了她平稳清浅的呼吸声,卫辞青才睁开了双眸,瞧了一眼怀中实在是心大的小丫鬟,恐怕也当真只有她能睡得着了。 接下来的节日过得就很快了,大公子照常上朝,花颜则是在院子中养着身子。 之前李太医不止一次的交代,说是她身子弱,怀了身孕若是不好好补补,怕是腹中胎儿和母体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李嬷嬷和桑桑便日日都是变着法儿地给她炖各种药膳和滋补的汤,花颜每每看着她们俩那样费心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拗不过桑桑和李嬷嬷,只能安安静静地躺着,尽量不给她们俩添麻烦。 只是桑桑和李嬷嬷似乎对她很不放心,平日要盯着她喝药也便罢了,甚至每每用膳之时都要在一旁盯着她,生怕她少吃了一口。 等她用完膳喝完药,再扶着她上美人榻上,又是给她盖被子又是塞汤婆子,连带着书和各种甜品小吃都准备得十分齐全,就放在她手边的位置。 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整整五日过去,花颜甚至都觉得桑桑和李嬷嬷连带着行之,乃至整个苍梧苑的人,特别是大公子为首,直接是把她当成猪养了。 虽然花颜觉得吃了睡睡了吃不好,但架不住有用。 五日过去,她的脸便比从前看起来有肉了,虽然还是瘦的,但好歹比从前好些了,连大公子都是颇为欣慰。 这日,大公子也是清早便去上朝。 原来上朝之前大公子起身时,花颜都能醒,但如今怀了身孕之后却醒不过来了,一觉睡得长久又安稳。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李嬷嬷和桑桑都已经先用了早膳。 桑桑伺候她梳洗之后,便就是日常盯着她用膳。 花颜本就爱吃,如今怀了孕更是胃口大开,她从前听说旁人都会害喜,偏生她胃口极好,连带着大公子都跟着她多吃了些东西。 后来问过李太医,说是因人而异,况且就算要害喜也没到月份,花颜这才放心——放心大胆地吃。 等花颜用完膳,李嬷嬷便才同她说起:“姑娘,今日一早老夫人院中便来了人,要请您一起去用早膳的。如今虽然用不了早膳了,但于情于理姑娘还是要跟着去一趟。” 花颜闻言,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刚才放下的碗筷,不是责怪,只是询问:“此刻还在院门口等着么?” “是,那崔嬷嬷正等着呢。”李嬷嬷说着,瞧着花颜着急地站起来便跟着服侍她更衣,同时解释:“崔嬷嬷是原来卫府中的老人,虽然在老夫人面前的脸面比不上陪嫁的周嬷嬷,但是崔嬷嬷在府中下人们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觑。而且崔嬷嬷比周嬷嬷更加不好相处。” 花颜紧紧忙忙地披上披风带着李嬷嬷走出去,便在苍梧苑的门口看见了传说中的崔嬷嬷,偏瘦,比周嬷嬷要瘦上越多,并不像周嬷嬷那脑满肠肥的,只是光看着面向和眼神就知道是个精明的。 怕是不好相与。 花颜如实想。 她忙福身请安:“见过崔嬷嬷,是我来晚了,让嬷嬷久等了,还请嬷嬷莫要怪罪。” 说着,她便让李嬷嬷给崔嬷嬷塞了散碎银两。 谁知崔嬷嬷接了银两,可神色反而讥诮,一边将银两收进衣袖之中,一边朝着花颜轻蔑一笑:“花颜姑娘既然来了,便跟着老婆子走一趟吧。老婆子能体谅姑娘有孕辛苦,可是我们老夫人可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姑娘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同老夫人解释吧。” 崔嬷嬷也不过多说,只是恰到好处地点明她看在银两的面子上不会同花颜发作,但是老夫人那里也帮不了忙。 说完,崔嬷嬷只是上下打量了花颜一眼,眼睛中闪过一抹不以为意的笑容,随即转身便走。 只是短短的一个照面,花颜便有些理解了李嬷嬷方才所说,崔嬷嬷比周嬷嬷要更加难相处是什么意思。 若说周嬷嬷是蠢笨如猪,只是人人怕她是因为她是老夫人的陪嫁,又是个嚣张张扬的性子,最是泼辣胡搅蛮缠,但这种人唯独有一个不会掩饰自己情绪和想法的好处。 而眼前这位崔嬷嬷,比周嬷嬷不知道精明上多少,也是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的,偏偏她的讥讽和轻蔑会掩饰,不会给人把柄,这种才最是难以相与。 花颜不知晓老夫人是为何,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李嬷嬷一同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与之前不同,院中的小厮丫鬟都各司其职,不像那日被围得铁桶一般。 崔嬷嬷也未曾进去中堂,只是在门口对着花颜随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没等花颜说话便自己走了。 “姑娘莫要害怕,奴婢在呢。”李嬷嬷像是看出了花颜的不安,轻声安慰她,扶着她进了中堂。 卫老夫人一如从前,高坐于前首的太师椅上,手中盘着玉石佛珠,瞧着倒有几分潜心礼佛的架势。 花颜走上前,福身行礼:“花颜,见过老夫人。” “终于来了,可让老身好等。”原本正盘着玉石佛珠的卫老夫人说着,随即便睁开了双眸,满眼冷漠地盯着花颜,再也没了从前那般和蔼可亲的模样: “老身还以为,你如今去了大公子的院子,便忘记了老身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你如今怀了身孕当真是金贵了,让老身好等。” “回老夫人,是花颜的错,还请老夫人责罚。”花颜抿唇回答,确然是她迟了。 李嬷嬷在一旁忙开口道:“回老夫人,此事原怪不得花颜姑娘,姑娘也并非对您有心怠慢。只是今日大公子出府上朝之时,特意交代了,说是姑娘身子弱又怀了身孕,若非天大的事情,否则不可强行唤姑娘起身用膳,等她何时醒了何时再用。而姑娘如今有些嗜睡,这才醒了迟了些,并非有意怠慢,还请老夫人明鉴。” “好,好一个无非有意怠慢。”卫老夫人像是在花颜面前演都不想演了,脸上浮出一抹冷笑,眸中也燃着幽幽的怒火:“不过短短五六日,你莫不是当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自称自称没有,竟还敢卫辞青来压老身?怎么着,你是打量着卫辞青如今权倾朝野如日中天,老身不过是个老婆子,所以事事都奉他的令?” 第200章 你以为卫辞青为什么在意你? 这就是要发难了。 心知此事花颜不好开口,一旁的李嬷嬷忙出声回话:“回老夫人,姑娘并无违逆之意,只是奴婢们遵着大公子的意思,并没有叫醒姑娘,姑娘也是不知者无罪。若是老夫人实在要罚,便罚奴婢就是。” 说着,李嬷嬷便朝着老夫人跪下。 花颜一听,怎么肯眼睁睁地看着李嬷嬷因为自己受罚,“回老夫人,是花颜的错,还请老夫人息怒。” “这才几日,怎么连奴婢都不称了?”卫老夫人闻言,更是用力了一下桌子,眯着眼满是凌厉地打量着站在堂中的花颜。 别说是不喜欢,就光花颜联合卫辞青给她卫府蒙上如此羞辱,她都恨不得吩咐人将花颜乱棍打死。更别说自从那一日之后,然儿又一蹶不振,躲进了佛堂之中,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若不是花颜,她又怎么会受此大辱还要被卫辞青掣肘? 当初卫老夫人有多么信任花颜,此刻便有多么恨花颜,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眼睁睁看着花颜成了卫辞青院中的人,肚子揣着的孩子让她没有办法轻易动她,她在卫辞青处受的气发泄不出去,便只能发泄在花颜身上。 “回老夫人的话,花……”花颜在苍梧苑已经不用再自称奴婢,她也不会轻易那般自称,可如今面前的老夫人看着,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也只能强行忍住,换了自称:“是奴婢疏忽了,还请老夫人恕罪!” 这回卫老夫人再没说话,而是一旁的张嬷嬷瞧着老夫人的脸色, “恕罪?”张嬷嬷看着花颜冷哼一声,说话也有些刻薄:“姑娘可莫要折煞我们家老夫人了,说的都让我家老夫人不好意思了。姑娘如今的身子可是千尊万贵,一般人哪受得起姑娘的礼啊?只不过呢,姑娘好歹也是我家老夫人选进府中的,所以说从一开始只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可万万没想到,让老夫人极为信任的花颜姑娘,竟是如此有本事,攀上了大公子的高枝。如今竟还有了孩子,若是他日一举得男,成为大公子的妾室也不在话下了吧?可惜啊,姑娘就算是大公子的妾室,依着规矩也是唤不起老夫人一声母亲的。所以奴婢瞧着,还望姑娘好自为之,莫要太过得意忘形,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就高枕无忧,实际上还不是一个罪臣之女?” 张嬷嬷这是铁了心的要挖苦花颜为卫老夫人出气。 反观方才发怒的卫老夫人,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盘着手中的玉石佛珠,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但听见张嬷嬷的话依旧是低哼了一声,随即带着笑容道: “罢了,老身也不是苛待下人的。此事既然过去了,那便不要再提起了,总归不是光彩的事情,一个个的都给我闭紧了嘴巴,若是听到半分有关此事的传闻,老身决不轻饶。” “老夫人如此贤良,偏偏有些奴才不知好歹,自命不凡,自以为攀上高枝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殊不知这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哪里是那样好当的,左不过是大公子一时新鲜。奴婢只是看不惯有人不知规矩地冒犯您,所以才口不择言说了这样许多。万万没有半分别的意思,还请老夫人息怒。” “罢了,总归是老身识人不清,原只当是老实本分的。”卫老夫人说着,像是有些头疼便伸手扶着头,瞧着神色很是难看。 “老夫人,可是又头疼了?都是奴婢的错,明知道老夫人您最近几日身子不爽,大有头风发作之势,却还要说那样腌臜烂污的事情来惹您生气,都是奴婢的错。”张嬷嬷说着,看着倒是真心后悔的,忙上前帮卫老夫人按头。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言语中分明全是挖苦讽刺花颜的意味,偏偏卫老夫人还要说得那样委屈大度,不知情的怕还当真会误以为她有多么贤良淑德。 只是这样长的一段对话中,就是没有一句让花颜起身的,为了避免老夫人借由发挥,花颜在堂中依旧维持着福身行礼的姿势,时间一长腿和膝盖上难免有些酸痛发麻,不免蹙了眉头。 李嬷嬷瞧了,心疼地从后面暗暗扶着花颜一些,才让她稍微好受一些。 张嬷嬷给卫老夫人揉着头,两人又自顾自地说了些话,不出意外都是明里暗里贬损花颜的。 花颜也不惊讶,毕竟她与大公子一事确实是不能摆到台面上说的,以卫老夫人对于大公子的厌恶,自然不会接受她同大公子的关系。 她从一开始也没想让卫老夫人接受,从一开始便料到了若是东窗事发她便是众矢之的,指不定老夫人要如何折磨她,而如今能够被大公子带回苍梧苑,名正言顺地成了苍梧苑中的人,卫老夫人也只是在嘴上占占便宜,已经算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好结局了。 “你看看,头疼就是容易忘事。如今正是我这头风快要发作的,实在是头疼的很,竟忘记了你还行着礼呢。去,给花颜姑娘赐座。”卫老夫人过了许久,像是终于想起来还有花颜的存在,便笑着解释道,只是她那笑容之中没有半分心虚与歉疚。 那模样瞧着哪里是忘记了花颜,根本就是故意将花颜遗忘在堂中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对于卫老夫人对她的态度,花颜并不感觉惊讶,让她惊讶且感到害怕的是卫老夫人者变脸的速度。 刚才他进门时卫老夫人是那样的生气,浑身的气势和眼中的眸光都是她从未看见过的凌厉与阴冷,盯着花颜的时候,仿佛恨不得将花颜大卸八块才能勉强解气。 可如今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或者说是张嬷嬷那一番话的时间,卫老夫人就从刚才暴怒的状态,变成了平日和蔼可亲的模样,这好像方才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短短时间,像是彻底换了人,连说话时的面相都变了。 饶是花颜从一开始便知道卫老夫人是个佛口蛇心的,豆腐嘴刀子心,话说的十分好听完全不妨碍她将人乱棍打死,可看见她如此不可思议的变脸速度,只觉得心中一片寒凉,更是后怕不已。 幸而她从前未曾相信卫老夫人,所以如今瞧着她再怎么同平日不一样也只觉得惊讶害怕,不会有别的。 可若是她从前真心的相信了卫老夫人,她都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上一刻卫老夫人能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抚,可能下一刻就能直接命人将她拖出去发卖了。 同样是心思深,花颜却觉得大公子同卫老夫人是截然不同的。 大公子心思深,但他从不会故作亲近,等到获取了信任再背后捅一刀,他只会正大光明地算计所有人,从不害怕别人知道他的计谋,而是将所有的人性都算进去,算的滴水不漏,要么能想出更好的计谋破之,要么便就是违反人性以破之,他从不屑于耍阴谋诡计。 反观卫老夫人,则是属于表面笑嘻嘻,说不定什么时候捅你一刀的阴招子。 这种人,她明明在对着你笑,正是和善可亲的模样,看得人忍不住对她心生好感,却没人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可能是如何榨干你的价值为她所用,也有可能是在想如何要了你的性命最为稳妥。 就连着她脸上的笑容,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张嬷嬷不情不愿地上前给花颜赐座,膝盖和腿上的酸疼让花颜有些控制不住地腿抖,还是李嬷嬷扶着花颜才能安稳地坐下。 “方才呢是老身太过急躁了些,自从前几日你去了苍梧苑,然儿便一蹶不振,重新遁入佛堂,大有不问世事出家念佛的架势,老身好劝歹劝也不管用,这几日为了他的事儿不免焦头烂额,实在是头疼,所以方才冲动了些,你莫要见怪。”卫老夫人先是吩咐人给花颜上茶,又是笑着同她解释方才的来龙去脉。 将一切事情都推在前几日那件事上,为的就是让花颜说不出什么来。 花颜实在是心惊于卫老夫人这变脸的速度,从方才的暴怒到阴阳怪气再到现在的好言解释,竟然是一瞬间就转变过来了,这速度实在是比城南戏班子中专演变脸的伶人都夸张。 同时她心中警铃大作,卫老夫人苦口婆心的在她面前演这样一场大戏,总不可能就是为了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夸她两句? 花颜只是思索片刻,便立马起身向卫老夫人再次行礼,带着浅笑,状似无心地答:“老夫人言重了,今日本就是花颜的错,如何能受老夫人的道歉?况且花颜只不过是个小小丫鬟,就算是如老夫人所说也是万万不敢受的。若是这事儿传了出去,怕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戳着奴婢的脊梁骨骂了。” 花颜表面上是假装不知卫老夫人的用意说出这番话,实则是将她的用意说了个完全。 若她今日当真受了,便一定会被卫老夫人散播出去,要得就是让旁人都以为花颜是个侍宠生娇不安分的,还只是丫鬟就敢这样拿乔,日后要是成了妾室可不是要翻天了。 她如今是大公子的人,公子的名声不一定影响她的名声,但她若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难免有人会骂一句有什么样的主子才会有什么样的奴才,再骂公子管教不严。 “你倒是个懂事的。”花颜一说完,卫老夫人便知道她猜中了自己的用意,不是那么好骗的,当即脸上的笑容就淡了,背朝太师椅靠了靠,才道:“今日叫你来,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前几日你便成了苍梧苑的人,一则老身寻思着有些东西应该亲手给你。二则老身实在是很喜欢你,难得身边有个懂事又乖巧的,又能叫然儿喜欢的,实在是舍不得给旁人。只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借口强留于你。” 说着,卫老夫人便扬了扬手中的玉石佛珠,一旁的张嬷嬷立刻便懂了,从衣袖中取出东西给了花颜。 是? 卖身契! “奴婢,谢过老夫人!”花颜从张嬷嬷的手中接过,没有理会张嬷嬷的嘲讽和白眼,只是看着那赫然几个大字有些不敢相信,如潮水般的喜悦淹了上来,是在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又猝不及防,可又随即反应过来,卫老夫人绝不可能这样好心,随随便便地就将卖身契轻易地还给她。 她看向卫老夫人想问些什么,偏生卫老夫人只是扬了扬手,淡笑着:“我今日说了这么一会子话也乏了,你便退下吧,崔嬷嬷,你送她出去。” 说着,张嬷嬷便扶着老夫人去休息了。 “是。”门口的崔嬷嬷应了一声。 崔嬷嬷将花颜和李嬷嬷送到了院中,瞧着花颜上下打量了一眼,冷笑着道:“从前你我虽没有相处过,却也是知道的。相貌身段确实是爷们儿最喜欢的那一挂,否则也不会让两位公子都为了你那样上心,甚至二公子还许下了承诺。你如今正在得意的时候,但你莫要忘了,老夫人才是这卫府后宅的主子,大公子再权倾朝野,那也是在外面,在朝野之中。有一句话叫做鞭长莫及,这深宅后院之中有的是大公子管不到的地方。这卖身契老夫人还你,自然是有老夫人自己的道理。 原本老夫人今日将你唤来,是要好好惩处你一番的,毕竟兄夺弟妻是何等奇耻大辱,能够留你一条命已经很是难得。如今老夫人只是刚开始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而后又待你如何和蔼你自己心中知晓,已经是老夫人宅心仁厚,宽厚待人。若是换成旁人家的夫人,怕是早就将你乱棍打死多少次,尸体都不知道被那草席一裹扔到哪个地方被狗叼走了。如今老夫人不仅未曾惩处你,更是大发慈悲地将卖身契还给了你,一则是老夫人知晓你是被大公子逼迫的,便想帮帮你,想让你多个选择。二则是你可曾忘了,是谁在百余人中一眼挑中了你,给了你二十两让你解了燃眉之急?这样的恩情,你可能忘怀?自始至终,老夫人对你都是恩重如山的,只望你莫要恃宠生娇,得了大公子的便将从前帮过你的人忘的一干二净。” “奴婢省的了,老夫人从前对奴婢如何,都是有目共睹的,奴婢日日记在心中,莫不敢忘。”花颜笑着答,怎么可能不清楚崔嬷嬷的言外之意,就连这些话怕都是老夫人让她说的吧? “你不忘恩负义便是最好。”崔嬷嬷说着,随即压低声音道:“听说最近大公子正忙于吐蕃公主和八公主擢选夫婿一事,你切莫懒惰,要好好服侍在大公子身边,三日后再来见老夫人。” 说着,崔嬷嬷便走了。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李嬷嬷便哼笑了一声,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又无趣的事情,随即笑着地问:“方才老夫人将卖身契还于姑娘,姑娘有何想法?” “想法倒也算不上,只是有些惊讶,甚至对于老夫人还有些佩服。”花颜无奈地苦笑着摇头,看向李嬷嬷,两人对视一眼:“我总还没有傻到以为,卫老夫人当真是为了好心好意地将卖身契还给我,想让给我一个逃离大公子的机会才这大老远地将我唤了来吧?” 就算花颜从前家宅安宁,并不曾见过什么勾心斗角,但如今她进卫府已经大半年,再过几个月便要一年了,经历了这么多很多话也能听懂,很多事儿也能看得明白些,很多人也比刚刚进卫府时要了解了。 就比如,卫老夫人绝对不会好心到,在花颜犯下如此大错,今日却又将卖身契给她的程度。更何况前两日老夫人都恨不得将花颜拖出去乱棍打死,今日却有什么都没做,甚至在她短暂地发泄完情绪之后还是笑脸相迎。 一开始她并不清楚卫老夫人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有些摸不到底,还有些惶恐不安,但刚刚催嬷嬷的话便是将老夫人的目的全数告诉了她。 卫老夫人好心将卖身契给她,今日这样一场戏唱得这样用心,无非就是想要策反她,将她当真一枚放在大公子枕边的棋子,便可轻易知晓朝堂机密和大公子的风吹草动。 “一张卖身契,换一个能放在敌人枕边的棋子,当真是好大的算盘,若是换了我是老夫人,我也会心甘情愿还笑着将卖身契给出去。”花颜扯唇一笑,捏着衣袖中的卖身契,心中情绪一时很是复杂: “倒是算不上惊讶,毕竟她一早知道老夫人佛口蛇心。 但卫老夫人为了自己的儿子竟然能够盘算到这个地步,纵使二公子屡次想要遁入空门长伴青灯古佛,卫老夫人也未曾放弃过。竟然令我还生出了些敬佩。” “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李嬷嬷听见花颜的话,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意味深长地道:“只是奴婢倒是有些奇怪,为何老夫人拿不准姑娘会不会帮她,就敢将卖身契给姑娘呢?她就那么确定姑娘一定会替她做那个大公子枕边的棋子?” 听见李嬷嬷这句话,花颜登时愣住,好像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又未曾抓住。 她禁不住蹙了秀眉,快速思索。 李嬷嬷说得极对,为何老夫人连卖身契都给了她,凭什么那么确定她会听话地将大公子的风吹草动都告诉她? 要么就是除了卖身契,老夫人手中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她的把柄,所以老夫确定花颜一定会答应。 可方才除了卖身契,未曾听老夫人和崔嬷嬷再提起别的什么东西,若是当真有怕是早就直接威胁于她了,何至于用方才那一场大戏来旁敲侧击? 况且花颜自认为除了卖身契和母亲幼妹之外,并无什么能够被威胁的把柄,母亲和幼妹受大公子庇护定然不会轻易出事,卖身契如今也在她的手中,她一时实在是想不到。 如若卫老夫人没有把柄,也拿不准花颜会不会答应,但还是要将卖身契给她…… 除非…除非是老夫人是有什么不得不将卖身契给她的理由。 而整个偌大的丞相府,能够让卫老夫人吃瘪受气,“不得不”做出事情的,只有……… 一个几乎是难以置信的念头猛地出现在花颜的脑海里,她蹙着秀眉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李嬷嬷满是赞赏和鼓励的目光,试探着道:“是大公子?” 怕是大公子做了什么,或威胁或交换,才让卫老夫人不得不将卖身契给她,更要费尽心思地表现自己对花颜的重视和深情厚谊,企图蒙混花颜。 “姑娘果然聪慧。”李嬷嬷笑着肯定,这种事情在深宅后院之中也算不得罕见,她记得当年老太师在的时候,那样的勾心斗角才是当真的步步惊险。她并非有多么聪明,只是见惯了这些事情,也太过了解卫老夫人得所以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幸好,幸好有嬷嬷在身边提醒,否则若是我一个头脑不清受了她的蒙骗,岂非酿成大祸。”花颜说着,虽说她对老夫人有所怀疑,更不会轻易相信她,但有行事稳妥成熟的能在身边时时提醒着,总是比她一个人要更有底气些。 李嬷嬷扶着花颜的手改为拍了拍她的手背,正欲说话却被一名突然走上来的小厮打断。 那小厮很是眼熟,他一走上来花颜便认了出来,正是一直跟在二公子身边伺候的。 “姑娘,公子请您去佛堂叙话。”那小厮恭恭敬敬地朝花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烦请小哥回去禀报一声,奴婢如今已经是苍梧苑中的人,又还在病中,怕过了病气给二公子,怕是不方便前去,请二公子自己照顾好身子才是。”花颜想都没想便开口婉拒了,她本来那事前几日就和二公子扯的不清不白的,这时候她既然已经不是听雨轩中的人,自然不能优柔寡断地再同二公子有什么粘连。 于谁都不好。 “奴婢便先退下了,烦请小哥将话带给二公子。”说完,她便侧身同那小厮微微颔首,带着李嬷嬷便要先行离开。 谁知道她刚刚说完,还没走出去两步,便有被那小厮拦住,紧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就从一边冲了上来,将花颜堵在了面前不让走,“我就知道你不会前去佛堂,我便自己来了。” “二公子?”花颜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卫昼然吓了一跳,登时扶着李嬷嬷的手忙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只手攥着手里的丝帕避开了二公子直视的目光,有些慌张地同李嬷嬷对视了一眼。 卫昼然原本情绪还算平静,可一看见面前的花颜,似乎是被她那陌生而疏离的态度刺痛,转眼间就激动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花颜的手腕,问她:“颜儿,你告诉我,一定是卫辞青逼你的是不是?你肯定不是自愿的,只是你的母亲和妹妹要依靠他的庇护,所以你才愿意委身于他的对不对?” “二公子请您自重!”手上传来陌生的温度,花颜只觉浑身不适,她的行动已经快了思绪一步,忙用力将卫昼然的手猛地甩开,用力太大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被李嬷嬷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她压下心中的不适,紧张道:“奴婢的意思是,奴婢已经是苍梧苑的人,青天白日的,公子这样同奴婢拉拉扯扯,有损公子清誉。” “自重?苍梧苑的人又如何?就算是他卫辞青来了又如何,你分明就是本公子的通房丫鬟,是我房中的人,不过短短三日,你就已经满心是他了?”卫昼然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花颜那样的眼神: “我不过就是晚了几天,晚了几天罢了!凭什么让他卫辞青抢先?颜儿你看看我,我真的心里只有你啊!如今我已经是礼部官员,正四品,日后定有更为广阔的天地。只要你现在答应回到听雨轩,本公子便有办法将你救回来!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再吩咐人好好照顾你母亲和你妹妹,让你没有后顾之忧,颜儿你跟我回听雨轩好不好?我肯定比卫辞青对你更好,他不配,他一个野种怎么配抢本公子的东西?” 花颜闻言,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二公子薄情寡性,说什么满嘴爱谁爱谁,实则心里只有自己,但她不失落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从一开始她便对二公子没有期待没有希望只有逃避。 可方才听见他这一番话,她仿佛又重新认识了眼前的卫二公子,凭什么被大公子抢回去了?东西?饶是脾气一向好相处的花颜,在听见他这番话时也难免浮起了怒容,她少见地转身直视着面前的卫昼然,沉声反问: “公子说会对我好,可从前有那么多时间公子又干嘛去了呢?确实公子对我很好,毕竟如果不是公子,我怎么可能会被人贩子抓走?怎么可能成为红豆的替罪羊?怎么可能会被红豆处处欺负却无一人敢帮我。公子对我确实是好啊!只是公子方才说出来的话,公子自己能相信几分呢?什么会对我好,会照顾我的母亲和妹妹,全都是假的。都只是为了和大公子争夺一个物件,一个东西,一个公子觉得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对吗?我在公子眼里,根本连个人都算不上,甚至连个奴才都算不上,只算是一件能用来和大公子争强斗狠的东西,一个能羞辱大公子的工具,对吗?” 卫昼然听见花颜的反问,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根本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词儿,情急之下手忙脚乱地再次抓上了花颜的手腕,嘴里来来去去只有那几句话:“不……不是的,颜儿!你听我解释!” “二公子别说了,奴婢配不上二公子的深情厚意,还请公子另择佳偶。”花颜猛地甩开了卫昼然的手,像是被什么极为肮脏的东西碰了,眉眼是少见的冰冷,眸中满是嫌恶和反感。 像是被花颜那毫无遮掩的嫌恶和反感刺痛,卫昼然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像是彻底疯狂了,猩红着双眸看着花颜的逃避,竟然不怒反笑起来,讥讽又不屑:“哈哈哈哈哈……你就这么讨厌我?都是因为卫辞青是么?你当真以为,卫辞青那个野种又是什么好东西?他不过就是一个外室生的,上不了族谱和宗祠的野种!你当真以为他是真的在意你,喜欢你,心里有你?他之所以选择你,根本不是因为你!” 第201章 哪里都比不过大公子 不知是面前的卫昼然情绪太过激动,还是因为他言语中的意思正中花颜的心。 听见这番话的花颜,心中骤然便涌起了无数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就像是被人猛地刺中了最伤心最不安担忧的地方,那几分脾气彻底被卫昼然激了出来。 花颜俏脸紧绷,神色是难得一见的冷漠疏离起来,嗓音冷硬:“二公子既然非要说,那奴婢今日便要和公子说个明白,二公子口口声声喜欢奴婢,单恋奴婢十几年。可若是奴婢没有记错,奴婢父亲去年才出了事儿,才算得上家道中落。公子若当真,喜欢奴婢喜欢了十余年,那公子从前又作何去了?奴婢四年前便已经及笄,这三四年中上门提亲的奴婢从未看见过公子或者是卫府的名字?这就是公子的喜欢吗?只能口头上说一说,连请个媒人提亲都不行?或者说公子其实只是想要把奴婢放在心里没事想一想说一说便好了,没想娶奴婢?可这满京城的公子小姐,是有哪位公子不想将自己的心上人娶回家中,哪位小姐不想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还是说公子有什么苦衷,娶不得奴婢?” “我…我…”卫昼然听见花颜前面的话,张嘴便想说自己有苦衷,可没想到话没开口又被花颜抢先说出来,顿时便显得他多没诚意,真像是花颜口中的那种人。 偏偏卫昼然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是来回来去说着:“我真的是有苦衷,我不是不想娶你的颜儿…” 花颜也没打算给他反驳解释的机会,唇边噙着的笑容越来越冷,继续道:“苦衷?公子既然当真要这样说,奴婢倒是真的要同公子好好论一论。公子说有苦衷,一则公子出身世代簪缨的卫府,乃是堂堂卫二公子,锦衣玉食风华正茂。二则公子说心悦奴婢十几年,从初见便动了心。三则奴婢当时已经及笄,家世虽算不得富贵,但父亲身为京县令,官职不高官权却大,算不上什么豪门府邸,也能算是清白世家书香门第,公子究竟是有什么苦衷连提亲都不能?” 说着,花颜冷笑着呵了一声:“左不过两个缘由,一则公子愿意,但有人不愿意,许是卫老夫人瞧不上我父亲只是个七品小官,又不像其他高门大户是世代为官,觉得以奴婢从前的身份配不上这你们卫府这硕大金贵的门楣,更配不上做二公子的正妻,而二公子素来听老夫人的话,老夫人瞧不上奴婢,公子便也觉得自己没办法?” “不是…不是这样的…”卫昼然被花颜说的节节败退,方才那疯癫和激动的情绪都顾不上了,手忙脚乱的看着花颜想要解释。 可还没懂卫昼然想到应该如何解释,花颜便又讥笑着开了口—— “既然公子说方才的不是,那便就是第二个了。二则便是公子嘴上对奴婢的喜欢和情意统统都是假的,什么躲进佛堂想要剃度出家,都是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奴婢。之所以公子要把自己装成对奴婢很是深情爱恋的模样,只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幌子,就是为了塑造一个表面上深情的虚假形象罢了!二公子心里,其实根本就只有自己,什么为了奴婢,什么心悦奴婢,统统都是假的,都是借口,二公子说可对?” 表面上看着花颜说话语气平静又柔和,但实则她字字珠玑,句句都在把魏骤然往死路上逼。 “胡说!你乱说什么?!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根本不是的!”卫昼然被她说得满红耳赤,登时着急起来慌乱反驳花颜。 也不知究竟是被花颜说中了什么,明显从刚开始愤懑憎恨此时彻底变成了心虚慌乱,就像是自己遮掩了许久的肮脏不堪,突然被花颜毫不留情地戳破,又慌又急又怒,还想要解释。 花颜看着二公子拼命想要解释,却又根本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的模样,一时只觉得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狐狸,除了恼羞成怒便只剩下慌乱和心虚。被二公子恼羞成怒地吼了一通,她没觉得半分惊讶和害怕,眸中只剩下讥讽的笑意,淡淡道: “是真是假,是真相还是奴婢胡说,奴婢心中清楚,二公子心里也自然再清楚不过。奴婢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只是想要同二公子说清楚,既然公子的情意也是虚伪的,便就不要指摘旁人的情意如何如何。是好是歹,奴婢总不可能真的从苍梧苑回听雨轩。还请公子莫要在胡思乱想,若是老夫人知晓,公子是没什么,奴婢只怕是又要受责罚了。” 说着,花颜便再不打算同卫昼然废话,扶着李嬷嬷的手绕过面前的二公子向前走。 没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了卫昼然满是不甘心的声音,他像是深呼吸了一口,知晓今日此事怕是说不过花颜,自己也没办法辩解,气焰便低了下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旁的都不说,你当真知晓卫辞青是什么人么?若他是一个弑父弑母的野种,更是一个受伤沾满了鲜血的千古罪人,你也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花颜闻言,下意识地拧了秀眉,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却没有说话。 卫昼然像是敏锐地察觉到花颜沉默和停顿,继续道:“你肯定在想,可能是我故意栽赃于他,但我没有。他那样偏执阴鸷的性格,怕是你也早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十几年前,我亲眼看见他弑父弑母,若是你实在不相信我,可以找人暗中去查一查当年的事情。你才能看得清楚,自己跟着的人,究竟是怎么样恐怖的魔鬼。” “多谢公子告诉奴婢这些。”花颜轻声回答,言语之中多是平静。 她顿了片刻才说出来这句话落在卫昼然的眼里,便就是她听见了自己的劝说有了后悔之意,卫昼然一下便喜从中来,也顾不上旁的,忙转身走上前,满眼认真地看着花颜:“颜儿,只要你同我说一句,说你不是心甘情愿地跟着卫辞青,是被他逼良为娼,我就一定有办法能够将你从苍梧苑中救出来,只要一句就好!” 花颜推开卫昼然的手,面无表情地道:“回二公子,奴婢的意思是多谢公子说了这些,但奴婢想说,奴婢是自愿的。” “什…什么?你怎么可能是自愿的?你骗我的对不对?”花颜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打在了卫昼然的头上,他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花颜,脸色瞬间难看得像是锅底,像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是本公子待你不好还是老夫人待你不好,你原来在听雨轩不也很好吗?总比你在外面四处谋生要强啊!我哪里比不上卫辞青,哪里没有他对你好?” “公子待奴婢好吗?老夫人待奴婢好吗?”花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笑着反问卫昼然:“也是,在老夫人和二公子心里,待奴婢应该是极好的吧,甚至都没弄死奴婢对吧?” 花颜这反问,弦外之意太过明显,讥讽得卫昼然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嘴一张一合了好几下,才终于挤出了一句话:“可你如今只是奴才,在听雨轩饮食起居哪里不好?我和母亲待你已经很好,你为何不知足?” 可你只是一个奴才… 你为何还不知足…… 卫昼然百思不得其解地质问,这几句话就如同魔咒一般钻进了花颜的心里,不断在她脑海中萦绕。 只是个奴才…你应该知足… 知足? 如何知足? 是老夫人屡次责罚?是被周嬷嬷和红豆屡次欺负打压?是二公子让她为红豆当替死鬼?是她险些命丧黄泉?还是她从前在听雨轩中因为被二公子冷落便被奴才们欺负,吃馊饭烧烟炭,险些被冻死在偏院的那些日子? 或许在他们主子心中,他们天生表示高贵不同的,是高高在上的,能够施舍给奴才们一个吃饭的差事,一个龟缩的地方,已经是他们的大恩大德。 偏偏花颜不会,她从未未曾期待着卫老夫人和二公子对自己应该多么好,因为毕竟她进府是丫鬟,她便想过自己的境遇定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毕竟主子和奴才,他们出钱,她出力,谁也别说谁欠了谁,左不过是各取所需。 但她无法理解,卫老夫人和二公子明明对她那样凉薄,为何他们一个个口口声声地还说对她多么关心担忧,她还应该感恩戴德。 或许方才花颜对卫昼然的问话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如今被他一番话说得,心中愤懑不甘甚至气到想笑。 花颜难得径直对上卫昼然的眼眸,背脊笔直清傲,气势竟同卫昼然势均力敌,她扯唇假笑:“一则,奴婢是自愿的。二则,苍梧苑就是要比听雨轩好。三则,在奴婢心中二公子不管什么地方都比不过大公子。” 说完,花颜领着李嬷嬷抬脚便走,再也不管身后还不肯放弃的卫昼然。 花颜一进苍梧苑中,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明明也未曾看见大公子的存在。 她带着李嬷嬷先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甫一进门,一股热牛乳的香味儿便钻进两人的鼻间,花颜和李嬷嬷对视了一眼,两人十分默契地加快了步子忙进厢房中。 “好香啊!桑桑…”花颜感叹道。 桑桑正在煮着茶等着她们,一看见花颜回来了,忙倒了两杯热茶递给了她们,“快,暖暖身子,而且奴婢可是听李太医的,去取了牛乳回来同茶一起煮,闻起来可香了,姐姐和嬷嬷快试试!” 一边又将炉上烤得发焦的板栗一粒一粒地夹下来放在盘子中,板栗烤之前便用小刀开了口,就不会炸开,如今更是焦香焦香的,桑桑正小心地剥着板栗壳。 李嬷嬷接过花颜身上的披风搭在一旁的衣托上,两人一起走过去,捧着桑桑煮的热牛乳茶,凑过去一同围炉煮茶。 花颜轻吹了两口气,热气不受控制地喷洒在她的脸上,热牛乳茶香醇浓厚的香味,顿时将她的馋虫勾了起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出去许久,早已经饥肠辘辘。 她吹了吹,喝了一口热牛乳茶,瞬间牛乳茶的香味便充斥着她整个口腔,热腾腾的气息顺着进了她体内,立马将浑身的寒气都驱散了不少。 桑桑将剥好的板栗放在盘子中推到她的面前,花颜捏了一颗放进嘴中,板栗和热牛乳茶的香味简直是相得益彰,顿时让她忘记了方才的满身疲惫。 临近开春,隆冬积雪初融,正是最寒冷的时候。 满屋温暖,三两好友围炉煮茶,说话闲谈,热腾腾的牛乳茶和焦香的板栗热橘,实在是花颜进入了丞相府以来,最为轻松温暖的时刻。 花颜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但只要有眼下片刻的宁静温暖,纵使日后变故不定,她也有了一步步走下去的勇气和怀念。 “姐姐,老夫人叫你前去所为何事?”桑桑瞧着花颜和李嬷嬷的模样,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儿,便放心下来。 “老夫人将卖身契给了我。”花颜也没瞒着桑桑,说着这事儿便将她的思绪从热茶中拉回来,她想起方才进院时小厮侍卫们讳若莫深的神色,问她:“大公子下朝回来了么?” 听见花颜的问话,桑桑随即压低了声音,“公子方才下朝,我没看见公子,只是我瞧着后面跟着的行之和朔风两人神色都不太对,瞧着不太好看又紧张,我猜啊应该是公子心绪不佳,姐姐还是莫要此时去触霉头了。咱们在房中说说闲话也好。” 花颜不知大公子为何心绪不佳,心中虽然有些事儿想问他,但显然不是最佳的时机,也同意了桑桑的话。 可不知怎么,想起那卖身契,花颜就有些不是滋味儿。 卖身契,卫老夫人轻易不会给她。 大公子究竟是做了什么,才换回了她的卖身契? 是钱,是权,还是旁的什么? 其实花颜从未想过,会有人费了大力气,只想将她的卖身契换回来。 她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受宠若惊,明明已经相处了这样久,什么亲密无间的也都做过,她腹中已经有了孩子,可此时她甚至还未想好要怎么面对这大公子说第一句话。 说多谢公子? 会否太平静轻巧了些? 公子为何要如此? 会否太过奇怪,显得没有感恩之意? 花颜攥紧手中的茶杯,也不知是牛乳茶的热气熏的,还是因为旁的什么,一时有些心绪汹涌不平。 她禁不住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心中多了一抹柔软。 第202章 甜的很 花颜同桑桑和李嬷嬷闲聊着,很是放松。 只是说着说着,花颜倒是从桑桑嘴中听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消息,事关吐蕃公主和八公主。 “奴婢听说,昨日一早老夫人就被太后娘娘派来的人请进了宫里,原本奴婢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后来才听府中几位老嬷嬷说起来,说是不止老夫人,说是整个京城中绝大部分有头有脸人家的管家夫人都被请进了宫中,特别是家世显赫又有适龄公子们的高门大户。奴婢估摸着还是为了八公主赐婚的那个事儿。”桑桑说着,将烤热的橘子剥了皮放在花颜手边。 李嬷嬷闻言,随即压低了声音解释:“此事奴婢倒是打听到了不少,确实是为了八公主的婚事不假,但却不仅仅是为了八公主的婚事。自从上次皇上说了要为八公主赐婚之后,便将八公主彻底禁了足,罚在宫中闭门思过,八公主是天天闹,不是寻太后娘娘便是皇后娘娘。可这事儿是皇上的命令,况且那事儿本就是八公主错的太过离谱,竟然借着太后娘娘的手将大臣家眷无缘无故地罚成那样,纵使是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再心疼八公主,也是无话可说。 八公主在宫里天天吵着不要赐婚,不要嫁给别人,只想与大公子共结连理,还得亏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有意要封锁消息,这才只让宫里的人晓得。奴婢也是从交好的宫女那处听来的。否则八公主为了大公子寻死觅活这事儿要是传出来,整个皇室的脸面何在?不被人笑话才不正常。可这件事儿公子已经将皇上架在了高处,不管是为了什么,皇室颜面也好,朝堂稳定也好,他是万万不能偏袒八公主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看得心疼,又无计可施,才想出一则比试招亲的法子,乃是为了给八公主寻觅合适的夫婿,旧不去新的不来,若是有了新人,想来八公主也不至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大公子身上了。” “对对对,嬷嬷方才说的什么来龙去脉我倒是不清楚,但这个比试招亲我就听见那几位嬷嬷说过了。”桑桑说到此处,见花颜很是感兴趣的模样,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仔仔细细地同她解释: “为何是比试招亲,因为有文斗也有武斗。在文斗和武斗中胜出的人,便有可能成为八公主的未来夫婿,还有……吐蕃公主的赐婚对象。” “倒也是情理之中。”花颜听见吐蕃公主也要在比试招亲中挑选夫婿,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又好似最正常不过。 如今吐蕃与大景国要结秦晋之好,自然是选皇子为赐婚对象最为合适。 偏偏皇上子嗣昌盛,光在大好年纪的,加上太子殿下就有八位,瞧着一众皇子都是各有出彩,受惯了史书策论的影响,想来应该都是胸有志气的。 如今吐蕃公主和亲,她身后便代表了整个吐蕃,若是哪位皇子有了吐蕃的支持,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 若是花颜没有猜错的话,几位皇子早已经在明里暗里争斗起来,恐怕那一日临时下旨命公子陪同吐蕃公主逛花灯,正是因为此事。 自己儿子们个个出众,才能各有出彩,胸有大志乃是身为父亲最想看见的事情。 偏偏生了皇家,没有哪个皇帝在自己身强体壮之时,能够忍受自己的几个儿子结党营私,兄弟阋墙勾心斗角,就是为了抢自己的统治者位置。 大景国皇帝自己便是从腥风血雨的皇室斗争之中一步一步争上来的,自然对于几位皇子的私心都看得清清楚楚,为了避免结党营私,也为了彰显此次吐蕃和大景国的秦晋之好足够平等,皇上便将选择夫婿的机会给了吐蕃公主自己。 一则几位皇子再怎么争,也不会涉及到皇上偏心与偏爱。二则吐蕃公主自己选的人,倘若有一日出了事,便算不得皇上的过错。 皇上此举实在是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法子。 颇有几分无为之举的意思。 “反正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我只知道,比试招亲就在五日之后。太后娘娘昨日请的夫人都是家中有适龄且还未婚配的公子的,应该也是为了商量此事。不过也不一定就是文斗榜首和武斗榜首,皇上说了,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八公主和吐蕃公主两位公主自己的意愿,若是在比试过程之中有两位公主心怡的,皇上帮着掌眼,若是当真可以托付的可靠之人,当场便可赐婚。”桑桑听着花颜的话有些不明白,什么情理之中,索性她也不想了,直接将全部都解释了出来。 花颜抿唇,倘若有看上的,只要大公子在场,怕是八公主的眼神都挪不开。 如今就算不是八公主,也会有旁人,说不定哪日一纸圣旨赐婚下来,大公子便有了未婚妻。只是她很清楚,就算大公子自己再喜欢,皇上也绝对不可能让一个罪臣之女成为当朝丞相的正妻。 难道真让大公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恐怕就算如此,她这个罪臣之女的夫人,也会成为大公子为人诟病的错处。 而且……大公子对她,还不一定有意。 罢了罢了,她本不该想这些的,做好眼前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桑桑瞧着花颜脸色不太好,便多少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忙解释:“姐姐不用担忧,虽说皇上的意思是让八公主选个自己称心如意的,但是皇上就算不说,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绝对不可以是大公子的。姐姐可稍微放心些。” “倒没什么担不担忧的,只是我自己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便就容易多想罢了。”花颜握着手中温热的茶杯,垂眸瞧向杯中的牛乳茶,脸上笑容浅淡。 说着,她话锋一转:“况且公子总是要娶妻的,满京城中的公子哥们,倒了公子这个年纪,基本上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就算公子如今无心娶妻,但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娶的。不用安慰我,此事我自己还是能够想明白的。” “姐姐如今也怀了身孕,再过两年,小公子或者小小姐也能够满地跑了。”桑桑安慰着花颜。 “我腹中的孩儿,怕是算不得的。”花颜闻言扯唇自嘲一笑。 李嬷嬷也正欲说点什么,还没开口就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嗓音抢先—— “花颜姑娘,公子来人!” 花颜三人闻言忙看过去,发现正是行之,他说完之后大公子才迈步进来。 “该给姑娘煎药了,奴婢们这便告退。”李嬷嬷和桑桑一瞧,立马寻了个由头出去。 行之走到花颜身边低声交代了一句:“花颜姑娘,公子今日心情欠佳,您自己要谨慎。” 说完,行之便跟着李嬷嬷和桑桑出去,带上了门只剩下花颜和卫辞青两人。 “公子。”花颜上前福身行礼,她低着头看向面前那双玄色镶玉官靴,一时没听见卫辞青的声音,倒是察觉到他似乎在自己面前停顿了片刻,像是挣扎着决定了什么才绕过她进入堂中。 片刻后才听见他低沉生硬的嗓音:“过来。” 短短两个字,可听着说话的语气,花颜便察觉他情绪不佳,当真如同行之所说。 她起身,不禁多看了大公子两眼,谨慎向前,试探着道:“公子,可用了膳?” 没听见卫辞青说话,花颜抿了抿唇又继续说:“若是公子不想用膳,花颜给公子烤栗子和腰果吃可好?还有牛乳茶,是桑桑今早取来的,煮的热牛乳茶很是暖身,公子可要试试?” 面前还是没传来大公子的声音,花颜也禁不住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实在是猜想不到公子因为何事烦恼,只能猜测可能是朝堂上的事情。 花颜只能悄悄抬头,小心地打量了他两眼,又道:“不如公子想吃什么,花颜去小厨房为您做?” 还是没说话。 公子的心情就如同小孩子的脾气,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进来就在她这桌子便坐着,也不说围炉煮茶,也不说让她说什么,就这么正襟危坐着不说话也不让行之他们说话,活生生像是个被堵死了的花瓶,差点将花颜闷死。 也不知道是真的同大公子相处太久,被他有意无意地养出几分脾气,也不会在他面前遮掩情绪,还是怀了身孕又被卫昼然好一顿的恶心,让她的情绪也不太稳定。 就这么和卫辞青干耗了半柱香,花颜索性破罐子破摔:“公子若是哪里生了花颜的气,或者是对花颜不满意,公子大可以直说,或者公子罚花颜抄书研墨绣香囊都可以,就是不要这么吊着。” 说着,她伸手拉了拉卫辞青的衣袖,像是生怕他不听,提醒着他要听。 卫辞青禁不住她软磨硬泡,偏头想要睨她一眼,谁知一对上她那双无辜又懵懂的眼神,就好像刚刚垒上去的墙被一击重锤锤得摇摇欲坠,他忙伸手拂掉花颜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扭头过去不再看她。 花颜:??? “那我去小厨房了?”花颜站在原地,试探着问。 大公子没答话。 “那我真去了?”花颜忍不住晃了晃他的手,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便转身当真要出门往小厨房去了。 谁知她刚转身还没迈开步子,一股大力袭来,她就被大公子拉着手腕拉了回去,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站不稳,直接摔进了他的怀里。 大公子没开口说话,花颜也不敢抬头,她知道只要一抬头就要对上他的凤眸,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下巴看,干巴巴地问:“公子?” “如今都怀了身孕,还要乱来什么?”卫辞青劈头盖脸的一句就是反问。 花颜老实巴交地回答:“不是因为,公子不想同花颜说话么?花颜只是出去,好让公子能够静一静罢了。” “谁说的?”卫辞青随即反问。 花颜惊得直抬头,被他问的有些哑口无言,她方才问了那么多句,没一句话回答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眼下倒是一本正经地反问她了。 “我发现,公子的脸皮,如今当真是有些厚了。”花颜咂吧咂吧了嘴,才满是认真地吐槽了一句。 “你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如今都敢挖苦本相了!”卫辞青抬手,弯了弯手指,做出要的敲花颜额头的模样。 “错了。”花颜下意识捂着额头,忙不迭认错。能屈能伸才是豪杰,她自我安慰。 许是她认错的速度太快,前后两句话反差有太大,让卫辞青禁不住弯了弯唇。 花颜眼眸一亮,有些期待地看着他:“那公子现在可以同我说,为何心情欠佳了吗?” “不能。”卫辞青挑眉。 花颜一下又苦了脸,一时也忘了什么体统,额头抵着大公子的胸膛,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的胸膛,自顾自地道:“那公子来我这院子做什么?” “当然是喝茶的。”卫辞青瞧了一眼,任由怀中的人儿肆无忌惮地乱来,端起桌上那杯热牛乳茶便饮了一口。 花颜能感受到他胸膛震动,忙抬头就看见大公子手中那杯还印着她口脂的牛乳茶,想要阻止:“公子想喝花颜再给公子煮,公子手中这杯是我喝过的!” “岂不更好。”卫辞青喝了一口,随即挑眉看她,像是评价:“倒是甜的很。” 花颜原本第一反应是牛乳很甜,她方才自己也喝了确实很甜。 可一抬头对上大公子那双深邃幽暗的凤眸,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唇,那眸光太强烈太灼热,无端端就看得花颜俏脸发红。 若是从前,她怕是不明白。 如今她当真被他瞧的,弄不清楚他说的甜的很,说的是什么了。 “我…我给公子烤板栗和红薯吃。”不知道是他身上的气势太过迫人,还是花颜被他刚才那一眼看得浑身发烫,她忙不迭从他怀里起身,坐到大公子的身旁,用木夹子夹着板栗等吃食放在炉子上烤。 像是花颜的反应早在大公子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惊讶也没有阻止,像是得了趣味,只是握着手中那杯花颜喝过的牛乳茶,慢慢悠悠地享用,眸光还是一动不动地落在花颜身上,越来越灼热越来越正大光明。 也不知道是在享用热牛乳茶,还是在享用她的脸红。 直瞧得花颜脸颊绯红,他才肯放过她,问了一句:“方才在说些什么,本相都不能听?” 第203章 本相杀的第一个人,是本相的母亲 花颜心道,岂是你不能听,根本就是谁都能听,就是你最不能听。 想是这样想,她却还没那个胆量说出来。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才听桑桑和李嬷嬷说起,似乎说是为了给八公主和吐蕃公主选夫婿,五日后要在宫中办一个文武斗招亲,说是满京城有头有脸人家中尚未婚配的公子们都会去的。”花颜自然不可能将自己方才心里那些不该想的东西说给卫辞青听,随即又道: “我只是想着,那时候应该很是热闹,所以同桑桑她们说了两句闲话罢了。” 说着,只听得一道轻微炸开的声音,炉上烤的板栗便熟了,花颜用夹子夹下来,又用棉布包着剥了壳放在盘子中递给卫辞青:“公子尝尝?” 卫辞青未曾说话,只是挑眉瞧了她一眼,随即便拿起手边的筷子夹起了那板栗放进了嘴中。 花颜瞧着,忙将刚才煮好的一杯热牛乳茶推到他的面前,意思再明显不过。 卫辞青没说话,却是听话照做,抿了一口。 瞧着大公子未曾说话,花颜眨着眼望着他,满眼期待:“公子觉得如何?” “尚可。”卫辞青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句话,瞧着花颜像是认真思索了片刻才道:“不如你做的板栗酥。” 花颜原本还想说什么,一听见卫辞青的后半句话,所有的话便全都堵在了嘴边说不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抿唇道:“不如我现在去小厨房给公子做?想来小厨房中东西都是齐全的,不出一个时辰便能让公子吃上。” 说着,花颜正欲起身,却被卫辞青压着肩膀坐了下来。 她有些不明就里地望向他。 只见卫辞青薄唇轻掀:“你要做也不急在一时。乖一些,很多事情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就是了。如何要你亲自动手。你还当自己是听雨轩中的丫鬟?” “花颜只是想着,公子爱吃,便想去做。”花颜抿唇,老实巴交地望着他回答:“我可没有诓公子,公子的厌食症多少太医看了都没效果,好不容易能让公子多吃些,我去做也总是好的。公子本来公务就繁忙,加上这厌食症,这样高大的人,也太瘦了些,定然是对公子的身子不好的。” 瞧着花颜那喋喋不休的模样,卫辞青像是瞧见了什么非同一般的景象,原本因为情绪不佳而冷硬凛冽的眉眼,就如同隆冬冰雪初融,竟是显而易见地变得柔和起来,反而还划过一抹浅淡的笑意。 卫辞青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其实他一步步走到如今,见过多少人和事,可以说是什么样肮脏恐怖的人性和无常的世事都见识过了,他认为整个世上鲜少能够有他都想不明白算不到的人或者事。 偏偏从瞧见花颜的第一日,她偷偷看自己的那第一眼,从此之后就仿佛是原本要奔腾入海的河流突然变了方向,枯死多年的老树趁着人不注意便生出无数的翠绿枝丫。 从此之后只要同花颜沾上些关系的事情,他便多数都是想不明白的。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冲动从何而来。 也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每当他自己思绪无法控制时,他素来的理智又去了何处。 更想不明白为何每每一瞧见她,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便会如同一张薄纸,轻而易举地便能烧成灰烬。 也如同此时,他明明一向最厌烦旁人啰嗦,特别是在他的厌食症上,什么吃少了对身子不好,公子公务繁忙如何如何,应该要如何如何,这等话他几乎每日都要听人说上一大箩筐,行之、朔风、太医和府医,甚至还有他苍梧苑膳房总管,每每他厌食症发作,免不了要苦口婆心地同他说上许多许多。 偏偏瞧着小丫鬟那嫣红饱满的唇一张一合,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他早已经听得不耐的话语,他却诡异地生不出半分烦躁和厌恶来,反而连他胸中原本躁动烦闷的情绪都仿佛被安抚了下来。 实在是奇怪至极,卫辞青根本无从去思索。 反正关于小丫鬟的事情,他想不明白的也不止这一桩。 倒是花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许是她如今有了身孕,有些停不下来,大有一种好好和大公子掰扯掰扯的架势,说着说着察觉到那道一直看着自己的眸光越来越灼热,她有些无所适从,悻悻地闭了嘴。 她抿了抿唇,有些心虚地问:“公子瞧着花颜做什么……我也只是说实话而已,公子有时候不本就连三岁的小儿都比不上。” “你如今倒是越发有管家的气势了?”卫辞青闻言挑眉,唇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瞧着她反问:“怎么,这就想管着本相了?” “………”花颜努了努嘴想要回答,可张开了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怎么回答。红唇一抿再抿,索性转身背向他,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低声回答:“花颜怎么敢,公子是丞相,花颜是什么身份自己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自是不敢管公子的,是花颜僭越了。” 卫辞青本还有心思逗她两句,如今瞧着小丫鬟转过身那模样,俏脸上写满了倔强,这是要理直气壮地同他赌气了。 “这是要同本相赌气了?”卫辞青睨了一眼花颜,却只看见她的侧脸。 “公子是丞相,更是卫府大公子,花颜怎么敢和公子赌气。”花颜垂着头盯着自己手,也不知道是在出神还是在思索着什么,只是平淡地回答着卫辞青的话。 卫辞青顿了片刻未曾说话,只是厌恶地将手中的热牛乳茶放在一边,明明赌气的是小丫鬟,他怎么跟着不对劲了,方才还觉得尚可的热牛乳茶,这会儿竟也会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女儿家娇嗔赌气的模样,卫辞青鲜少见到,一则能近他身的异性本就少之又少,这么多年也就唯独八公主和花颜两人。 八公主虽说对他有意,但多数都是她抱着对待心上人的姿态几近撒娇。 他则抱着君君臣臣的心思,绝大多数都是依着八公主的。 敢同他赌气,敢如此理直气壮突如其来就赌气的,当真还只有花颜这个不怕死的小丫鬟。 也因如此,他最是不知该如何哄人。 比如眼下,他看着花颜的俏脸片刻,也终究只说出了一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怎的这就要生本相的气了?” 一句话出来,花颜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越发有些委屈起来,捏着自己的指甲,一下子没忍住就有些赌气开口:“公子是在说花颜小气吗?是花颜方才僭越了,明明只是一个丫鬟,能有如今已经是公子抬举,公子嫌花颜啰嗦话多,花颜自然就要听话不说,何来赌气一说?” 她那说话的语气听着平静又没什么情绪,又口口声声死不承认自己再赌气,实则字里行间根本就是委屈极了。 说完,花颜自己骤然反应过来,怎么明明刚刚还好好地说着话就变成这样了?她一定是中邪了,才会在公子面前变得这般多愁善感和矫情。 她抿了抿唇,用力压下心中那些莫名其妙一股脑冒出来的情绪,正要转身笑着同卫辞青解释,却不想她还没做出反应呢,立马就被人从身后环住腰身带了过去。 花颜后知后觉地望着眼前的大公子,眨着眼有些没反应过来,根本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只能愣愣道:“公子?” 刚说完,额头上猛然一痛,被大公子敲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捂住额头,不解地看着他。 “日后再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后果自负。”卫辞青对上她那满是懵懂的眼神,心尖一软又猛然忍住,下颌线绷紧瞧着她那吃痛的模样,冷声道:“卖身契不是已经拿回来了?一口一个丫鬟,本相何事将你视为奴才过?” 花颜吃痛地捂着自己的额头,看着他那样的模样越发心虚,她本也没那样认为,她本就是当了十八年官家小姐的人,自然不会因为一年多就改变了自己,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她嘴上的自称能够轻易改变,但她那一些随着父亲而生的傲气怎么也是轻易磨不去的。 方才她也只是不知怎么,情绪涌了上来便故意找话要气他一下罢了,谁知道他当真比她自己还要在意这件事情。 花颜一下便什么气性也消了,老老实实地解释:“我只是一时口不择言,公子莫要动怒,公子说的,我都记着,不会忘的。” “你是打量着本相介意,故意说话来气本相的?”卫辞青一眼就看见了花颜眼眸中的心虚,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 “也…也不是,是听了公子方才的话,也是有些不太开心罢了。”花颜抬眸看着他,一眼就被他识破,当真是心虚得不得了,她怎么就忘记了公子是什么人,和他对视一眼便鲜少有能够瞒过他的。 “有些,是多少?”卫辞青不容她打马虎眼,追问道。 花颜想要随口解释一句便遮掩过去,但一有这个想法,大公子就仿佛什么都料到了一般,逼着她对视,花颜抿唇,抬手在他面前,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一下又分开了些,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就一点点,没有很多的。” “当真?”卫辞青挑眉,指节弯起来,瞧着又要敲上她的额头。 看着那架势,花颜只能和盘托出,心虚地将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空隙又放大了一些:“那再多一点点。” 说完,又生怕大公子不相信,睁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当真没有更多了,这回保证是实话。” 卫辞青的手没有落下去,也没有放下去,那双深沉幽暗的眼眸看着她看了半晌,才终于说话:“气什么?” 花颜被他直接的言语问得一噎,许是他太直接,反而现在她方才的情绪太过曲折含蓄,一时倒让她生出几分羞恼之意,她索性懒得藏着掖着:“方才难道不是公子嫌花颜啰嗦?” “还学会给本相胡乱找罪名了?”卫辞青说着,瞧着花颜那满眼不信的样子,也是被她直勾勾瞧得一噎,他索性也不管了:“那你要说什么,对本相有什么不满,大可以今日都说出来。” 说着伸手将那杯热牛乳茶端回来抿了一口,大有料到了花颜很有话说,一时说不完,一边喝茶一边听的架势。 花颜虽觉得他没必要这样严肃,但好在大公子难得自己开了口,与其跟他耗着扭扭捏捏的,不如就将厌食症好好地拿出来说上一说,若是说明白了自然是好,若是说不明白也好歹能彰显她的关心和心意。 她也坐下,正襟危坐地在大公子身旁,喝了一口热牛乳茶,做好了准备便开口:“诚然,我不需要想也知道,那些话公子定然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偏偏公子就是听得多了,可未曾想过要做。若是公子当真想要治好自己的厌食症,便就不会如此厌烦,行之他们也不会一天三顿不停地劝。无非就是公子自己不需要治好着厌食症,或者是心里下意识地想要逃避罢了。医术再好的大夫,碰上了不听话病人也是无济于事。” 听着她的话,卫辞青抿了一口热牛乳茶,看向她很是淡漠,像是早已经有料到她会说些什么:“说完了?” “……没有。”花颜被他波澜不惊的态度噎了一下,但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便没有在半路而废的道理,她索性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尽数说了出来:“且这厌食症一事,我翻阅过不少古籍医术,看见了其中的记载,也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询问过李太医,得出来的结论,绝大多数的厌食症都是出于病人自己心中下意识的情绪,害怕恐惧逃避和厌恶等等,都有可能。我虽不知晓公子是具体如何患上厌食症,但也清楚,公子的病是心病。若是公子不想医治,纵使天王老子来了,我和行之几个人天天在公子耳边劝说也是不管用的。” 说着,生怕公子疑心,她又解释:“花颜没有探究公子秘密的意思,也不想逼着公子说出自己不想说的事情,只是将自己翻阅医术所得告诉公子。” 听着花颜这番话,倒像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大公子的神色不再如同方才一般波澜不惊,反而像是浮上了一层寒冰。 花颜没有着急说话,也没敢继续说话,整个厢房中除了温暖的气息,便就是沉默如冰的气氛不断蔓延扩散。 第204章 不欢而散 花颜本瞧着这场面,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可一抬头便看见大公子讳莫如深的神色,便没敢继续说话。 只是气氛一点点压抑下来,连方才还有些气性的花颜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饶是她再怎么跟大公子闹小性子,也知道眼下不是说笑的时刻。 整个厢房中当真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花颜的呼吸声都不自觉地放轻。 太久太久了,久到花颜甚至都想要落荒而逃,已经生了退堂鼓。 她方才也只是说了一嘴,其实是有些赌的成分在的,她想过结局,一则是惹怒大公子受到责罚,二则是未曾惹怒大公子,大公子能够正视厌食症这个问题,日后太医若是再想治疗也会如今要轻松些。 其实她在翻阅古籍医术,看见厌食症绝大多数都由于心思郁结导致的,便猜到公子的厌食症是因为前十几年的遭遇,那些他说不出来,旁人也不得而知的过去。 花颜虽然不敢奢求公子能够将那些过去说与她听,但好歹能够正视自己的厌食症。 万万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瞧着大公子那样严峻冰冷的神色,就仿佛俊脸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眸光盯着手中茶杯中的热牛乳茶,很是冰冷阴鸷,就好像花颜方才那一番话提醒了他想起什么不好的东西,让他此时变得这样的生人勿近,和方才同花颜一起幼稚笑闹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瞬间便让花颜的思绪回到了从前,她同大公子还不想熟,她还想要反抗和逃离他的时候,每每她表现出害怕和后退,想要将他推开的时候,大公子似乎也是如此。 那样的感觉,明明也只隔了小半年,可如今花颜再回忆起来,心中却生出一股今夕何夕的感触。 但明显此时不适合用来感慨,她竟在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强大压迫之下生出几分想要逃离的感觉。 良久。 整个厢房中突然想起大公子低沉冰冷的嗓音—— “你倒是很担心本相。” 花颜有些不安地抬头看向大公子,只见他嘴角噙着有些讥诮的笑容,嘴中说着她似乎很担心自己,实则好像对这句话很是不信。 不知怎么,明明大公子什么都没说,她心中却骤然生出丝丝寒意。 几乎是对恐惧的本能,驱使着花颜重新在卫辞青面前福身请罪:“花颜知错,是花颜僭越,还请公子恕罪。花颜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担心公子的身子罢了。况且如今花颜是苍梧苑中的人,自然是要为公子考虑的。还请花颜明鉴。” 卫辞青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看身旁的花颜一眼,沉默地坐了片刻之后兀自起身,淡漠道:“比试招亲要举行,本相还有众多公务在身,你自己歇着,不必等本相。” 说着,大公子起身便走,没有半分留恋和停顿。 花颜在原地还保持着方才向大公子请罪的姿势,膝盖和腿上有些酸麻疼痛,但根本比不上心上的疼痛。 大公子一步一步决绝离去的身影,就好像一道极为有力的大手,猛地将花颜的心按入了谷底,纵使她心中怎么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再怎么不停地挣扎,也终究是被那无形地大手彻底按进了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 房门开着,裹挟着无数细小冰雪的凛冽寒风呼啸着冲了进来,一瞬间将房间中的温暖气息挤了个没影。 可花颜脑海中萦绕着大公子决绝离去的背影,根本注意不到直朝着她吹来的寒风。 不知过了多久,桑桑和李嬷嬷从外面办完事情回来,许是没有见到卫辞青,又许是看见房门意外地大敞着。 等桑桑和李嬷嬷忙冲进来查看情况,便发现花颜俏脸冻得通红,方才还烤着板栗红薯的火炉也门外呼啸而来的寒风吹得熄灭,花颜像是失了魂魄一样没有半分精神,只是呆呆地躲在桌边,不笑不哭不说话。 李嬷嬷反应过来忙将房门关上,暂时将那呼啸的凛冽寒风阻隔在外。 桑桑一下便担心得不得了,忙冲上前问:“姐姐,这是怎么了?明明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火炉的火怎么也熄了?房间中这么冷怎么也不知道关门呢?瞧瞧,鼻子和脸都冻红了,就算姐姐没心思,好歹也吩咐外面的小厮们取些炭火来换啊?怎么傻傻地冻着?” 桑桑始终是抢在前面,并未多思索。 而身后的李嬷嬷瞧着,很快就瞧出了端倪,上前倒是问了些桑桑没问的:“姑娘,方才奴婢们出门之前,大公子来了,连行之和朔风两位侍卫也跟着来了,这样冷的天,公子……” “公子说公务在身,便去了书房。”花颜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茶杯,正是她喝了,大公子要闹着非要同用的那个茶杯,里面还残留着半杯热牛乳茶,她有些禁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茶杯,许是因为寒风太冷,杯中的茶水也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温热,只剩了一片冰凉。 她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只知道很是复杂,出乎意料、惊慌失措和后悔皆有之,可不管是多么复杂和繁多的情绪,她抬头对上李嬷嬷担心又有些了然的眸光之时,最终都化成了嘴角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看向李嬷嬷:“嬷嬷,是我错了。是我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公子生气。是我的错。” 许是这样久相处,又许是她被大公子救出听雨轩之后,这些日子太过沉浸在大公子的柔情之中,便有些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和大公子之间的情分。 不…… 不对。 她同大公子,有情分吗? 或许有的吧? 方才之前,花颜还能肯定地说,多少都会有些情分,可如今她却是实打实地说不出口了。 或许有吧,或许没有吧,但所有的定数都在大公子的心中,由不得她判断。 “姑娘莫要太过自责。”李嬷嬷将花颜抱在怀中,只觉得怀中的花颜越发显得单薄纤弱,仿佛弱柳扶风,那凛冽呼啸的寒风一吹进来便要将花颜整个人都要吹跑了。 许是被李嬷嬷抱着,温暖重新席上来,花颜心中安定不少,可一被人安慰便有些忍不住心中委屈和慌张的情绪,她将李嬷嬷的衣袖攥在手中,靠着李嬷嬷轻声道:“嬷嬷…是我这些日子忘了分寸和清醒,有些溺在里面了。” “姑娘莫要太责怪自己,人间情事本就最难看破。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年轻男女相遇,本就容易滋生出纠葛,处着处着便就动了心生了情,或是友情或是爱情,但总归两个人一旦相遇,便容易滋生羁绊和纠葛。其中有人轻易抽身离去,便有人控制不住沉溺其中,都是人之常情,是最正常不过的。奴婢从前在深宅后院之中看过多少这样的例子,都是为主者轻易抽身离去,为仆者则是要承担所有的下场和后果,可往往身份不够,便担不起责任危及生命。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所以奴婢从一开始才劝说姑娘莫要太过投入,要时刻提醒自己。只是……” 李嬷嬷抱着怀中的花颜柔声安慰,怀中的丫头是那样纤弱年轻,就好像她那个女儿,她嗓音更加柔软:“如今大公子对姑娘您,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好。虽说以往这种事情之中,公子哥们都是对人极好的。但奴婢瞧着大公子却不同,就冲着大公子想要纠正姑娘的自称这件事儿上,便能看出大公子是同寻常公子们不一样的。一旦太过温柔,太过缠绵悱恻,太过宠溺,便会轻易让人深陷其中忘了分寸。就是这些,怕是经历过的人都很难轻易抽身而出,更何况是姑娘这样青春少艾的人儿,自然会有忘了分寸的时候。只要日后姑娘吃一堑长一智,时时刻刻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切不可将自己的未来都寄托在旁人身上。这个世上,只有姑娘自己是最靠得住的。” 李嬷嬷的安慰之语,不似那般言之无物的空话,而像是一位年长慈祥的长辈,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小辈受此劫难,所以一点一点安慰,一点点引导劝说和告诫,实在是像是母亲苦口婆心谆谆教导之语。 花颜在心中难受之余,便很是安心,就像是一株孤苦伶仃,不停在风吹雨打中飘零摇摆的浮萍,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依靠的树。 她抿了抿唇,“花颜记住了,定会时时刻刻谨记着自己,万事以自己的未来为重。” 桑桑在一旁听着,虽说有些话她这个年纪还不一定能够有多么深刻的理解和认同,但她瞧着花颜和李嬷嬷的模样,便就知道这些话很是严肃重要,并不是笑闹插嘴的时候。 直到花颜和李嬷嬷两人说完了,她才敢试探着逗花颜笑。 好在花颜本也不是什么冷若冰霜的人,就瞧着桑桑,便有了些小模样。 之后便就是煎药,喝药,用膳。 用膳之后,花颜有些精神不济,也不知道是不是怀了身孕的缘故,她似乎一天比一天嗜睡。李嬷嬷便扶着她躺下,原本就入了夜,夜色一笼罩下来,花颜还想要看会儿书,谁知道刚沾着床榻,被褥裹着一暖和起来,便控制不住眼皮打架。 李嬷嬷和桑桑刚给花颜寻书回来,结果一进厢房便瞧着床榻之上的花颜哪里还有半分清醒之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桑桑和李嬷嬷对视一样,将寻来的书放在了一边的架子上,上前给花颜盖好被褥,又给换了些炭火,才出了门守夜。 “姐姐近日的精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前两天还能多撑些时候,撑到我们拿着书回来,还能拿在手中好歹翻上两页再睡着。今日直接是等不到了。”桑桑笑着说,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奴婢听说,怀了身孕的人,就是会越来越嗜睡对不对啊嬷嬷?” “大部分是如此吧。但也不一定,从前奴婢怀的时候,便不怎么嗜睡。只是姑娘身子本就弱,之前又被弄的焦头烂额,今日更是伤了心,如今能好好休息了,多睡睡养精蓄锐也没什么不好。”李嬷嬷压低了声音回答桑桑的话。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大公子突然就走了,姐姐也那样伤心。”桑桑明知也许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 李嬷嬷笑着瞧着她一眼,随即道:“以桑桑姑娘看,姑娘对大公子怎么样?” “姐姐对大公子?自然是好的没话说,时时刻刻也担心着公子。从前刚开始那阵儿姐姐对公子很是抵触,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姐姐好像突然就释然了。对着公子也开始脸红了。而且……我发现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姐姐几乎是所有人公认的脾气柔和好相处,偏偏到了公子面前就不一样了。就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桑桑沉吟着要如何表达。 李嬷嬷却像是一眼看穿了,轻声道:“就只是瞧着,就觉得花颜姑娘和这丞相府中所有的仆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多了很多姑娘平日难以见到,也在别人身上看不出来的傲气。” “对对对,就是判若两人,不仅和姐姐自己平日判若两人,更是在整个丞相府的下人中鹤立鸡群的气质。就好像……”桑桑说着,好不容易吐出两个成语又顿了,一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刷的就亮了:“就像是板板正正毫无错处的泥俑,突然有了灵魂,彻底活了过来一样!” “这便就是羁绊。是别人都没办法做到和改变的东西。可一旦有了羁绊和情感,便就会变得不那么理智和清醒,误会和矛盾也就会随之而来了。”李嬷嬷望着黑洞洞的夜空感慨道。 接下来五日过的很快,从那一日不欢而散之后,大公子便再没有踏足花颜的小院。 花颜心中多少有些情绪,但好歹有李嬷嬷和桑桑在旁陪伴,倒也是算不上难熬。 这偌大的内宅之中,总是会有消遣的法子。 很快,就到了吐蕃公主和八公主比试招亲这一日。 一早,朔风便驾着马车将花颜请进了宫中,说是公子的交代。 第205章 第四次进宫 花颜虽不明白,八公主和吐蕃公主的比试招亲,公子为何要将她带进宫中,但公子既然派了人,她总是要去的。 八公主和吐蕃公主共同的比试招亲,皇亲国戚都要前往,为了表示对吐蕃公主的重视,也为了八公主,基本上皇室都是要去的。 满京城中有头有脸人家中尚未婚配的公子们也是要前去,可谓是一大盛景。 处于多方面的考虑,最后便定在宫中举办,各家有意参加的都会进宫,当然也不乏进宫来求在各位贵人面前露脸的。 两位公主一同招亲,倒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景。 花颜坐在马车中,耳边不乏传来外面嬉笑说话的声音,热闹也有些嘈杂。 她心中有些不平静,倒不是像前几日一样伤心自嘲。人不能一直陷在低落的情绪里面,比起伤心难过起来,更重要是眼下她所面临的处境,趁早思索如何解决这件事,同公子好好解释才是。 这便是她为难的地方了。 一则她有些猜不透公子是为何突然动怒离去,难道当真是以为她有幸窥探,又或者是觉得她大胆僭越?花颜实在很难确定。 二则如若是其中一种,她当时便已经解释过好几遍,摆明了是公子不相信她的解释,且不说她如今再解释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生性多疑谨慎的公子相信。就算她有办法能够让公子勉强相信,可公子已经五日没有来她的院子见过她了,她又要想怎样的办法才能见到公子一面呢?才能让他听自己的解释,还能让公子信自己? 实在每一条都是极大的难题,哪里还有她伤心难过的时候。 花颜正在出神的时候,马车车窗边便传来了桑桑压低了的声音—— “姐姐我打听到了一些事儿,可能从之前大公子离开我们院子有关。” “你快上马车来说。”花颜从一开始,本想带着桑桑上马车的,可朔风,说这样重大的场合可不重视规矩,花颜便只能按照公子的吩咐丰自己一人独乘马车了。 她记得从前公子,无论如何同她赌气,都会让朔风给她驾马车,此次却不然,也让花颜彻底意识到此事怕不是以往那么好解决的。 为花颜驾马车的也不是朔风,而是一个她不怎么见过的暗卫,不过好在是朔风信得过的人,也是朔风吩咐来的人定是可靠的,只是终究也是公子的暗卫,若是如此,同桑桑说话怕是不太方便。 桑桑像是知道了什么大事一样,也不敢耽搁,便听着花颜的意思上了马车。 “快,快说说,你都打听到了什么。”一向冷静稳重的花颜听见桑桑的话也不免激动起来,是眼前的困境她根本不知如何入手为好。 若是旁的竹子也就算了,可他面对的是大公子,喜怒无却又喜怒难测,她若是贸然为之,恐怕不仅没有办法同公子解释清楚,怕还会惹怒公子,这才是此事最危险也最需要他精神的地方。而眼下说不定桑桑打听到的消息就能让她弄清原委,也是此事最好的突破口。 “姐姐莫要着急,奴婢嘴笨,且容奴婢缓口气,再想想该从哪里说才好。”桑桑说着,花颜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像是想清楚了,才重新开口: “奴婢方才跟着马车一路同朔风侍卫闲聊了两句,朔风侍卫说道,并不是他不想为姐姐驾马车,而是这次公子特意吩咐了不让他驾马车。奴婢听着便觉得其中意思不大对,可怎么问,朔风侍卫他却都是一脸为难地不肯说。最后被奴婢缠的紧了,才终于从朔风侍卫的嘴里问出一件事儿,只是五日前公子同姐姐赌气的那一日,原本公子听暗卫禀报,说是老夫人将姐姐请去了院中说话。公子便早早回了府中赶往老夫人的院子中,可不知道为什么,行止侍卫和朔风侍卫只追到半路上,便瞧见公子无功折返,而且那一日回去以后,公子把自己就关进了书房,后来才去的姐姐的院子。” 桑桑简简单单的一番话,里面就仿佛蕴藏了无数的含义,如同一道惊雷猛然砸在了花颜的头上,砸得她都呆愣了片刻,才勉强消化桑桑话中的意思。 其实朔风看似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了些不要紧的话,实则基本上都说完了。 一则就是五日前她被老夫人请去院中说话的时候,大公子是晓得的,且担心老夫人对她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下了朝早早的就回了府中就是为了去护她,甚至连暗卫出身的行之和朔风都没有跟上,可见公子那时有多心急。 二则如若大公子是因为那件事儿生气,将自己关进书房里面,那便只有可能是瞧见了二公子同她说话。 就算过去了五日花颜也清清楚楚的记得,二公子那日拦住她都说了些什么对大公子不利的话。 偏偏那么多话,花颜现在拿不准的就是,根本不知道大公子听见了哪些,有可能公子就是听见了二公子辱骂和贬低他的话,又有可能是是瞧见了二公子同她拉拉扯扯便动了怒。 想着…花颜突觉得不对,大公子从来不是看见了什么事情便暗自生气沉默的人,如同从前她还没有进苍梧苑,更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一样。 每每瞧见她和二公子说话,便要上来当着二公子的面报复回去,就算是在相国寺也是一样,不会有半分委屈自己的时候。 这回公子究竟是听见了什么,才会这样? 花颜在思索,她突然想起公子从他房中走出来之前,她正在同公子说起厌食症的事情,说起公子的厌食症是因为自己的心魔,所以他一向逃避,在旁人提起此事之时才会显得烦躁不已。 心魔……公子的心魔定然是自己幼时所经历的事情。 不知怎么,花颜明明心中千头万绪,可就在哪一处都说不明白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二公子赤红了双眼,如同魔鬼一样同她说的话—— “他就是个弑父弑母的野种是个魔鬼!你不相信吗?可若是我说我亲眼看见过呢?” 弑父弑母…… 那该是何等严重的心魔。 是她那日说的话,彻底触及了大公子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所以才会导致公子这样生她的气? 花颜终于有了头绪,也终于猜到了大公子也许在气些什么,可知道之后反而更加难办。 弑父弑母,这四个字如同千万斤重的泰山一样压在花颜心上,当真吗? 二公子说的那样的有理有据,当真会是弑父弑母吗? 花颜不停地扪心自问,这事她是信还是不信? 花颜明明也不清楚其中门道,更不知道那事情经过和来龙去脉,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就是无端端升起一阵笃定,大公子不会是弑父弑母的人,他不会的。 大公子虽是冷心冷情的人,在处理公务和朝堂之事上向来是刚正不阿,严守法纪,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冷酷无情,可他不是一个杀人如麻,嗜血得六亲不认的人。 这一点从卫老夫人和二公子身上便能看的出来,从前卫老夫人和二公子对大公子定然是百般折辱虐待,可公子入了朝堂在皇上面前得了脸,可谓是如日中天的朝堂新贵,就算那时候动不得老夫人和二公子,可后来成了丞相,正常人都会十倍奉还。 偏偏公子留着卫老夫人和二公子的性命,让他们活到了现在,只是不让二公子入朝为官,也容不下老夫人在内宅中兴风作浪。虽说很大原因是因为要顾及自己的官声,但若是公子当真是六亲不认的嗜血之人,怕是有的是法子能让二公子和老夫人没了姓名。 花颜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上的血玉手镯,不知道何时开始,她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会禁不住去转,眼下也不例外。 她握着手中温润的血玉手镯,玉最是脆嫩也最是坚硬,就如同她此时对于大公子的信任。 为今之计,是要等着今日比试招亲结束之后,想想怎么同公子和解才是。 …… 花颜估摸着自己是在后面进宫的,谁知她被朔风接下马车的时候,竟是没有人在她之前进宫,反而跟在她身后的马车大排长龙,将宫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和不解,一旁的朔风一边扶着她在宫道上一步步向前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同她解释:“给姑娘安排的马车乃是公子素日上朝时用的,公子对外宣称姑娘是自己家眷,所以路过的马车瞧见都会给三分薄面。” “花颜知道了,劳烦朔风侍卫解释。”花颜回道,实际上她此时心中是说不清楚的复杂。 就算过去了好几个月,甚至过了个年,花颜能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进宫时的情景。 是被八公主派人强行绑进来的,她甚至都看不见庄严肃穆的皇宫是何等景象,就进了八公主宫殿中的暗室,命悬一线。 第二次被皇后娘娘请进宫中,虽说皇后娘娘和八公主一样,不想取她的性命,可她也是吃尽了苦头。 第三次被太后娘娘请进宫中,自不必说。 这几次中,没有哪一次她走在宫道或跪在宫道上时有一个人对她有好脸色,宫女太监们或是笑着议论纷纷,又或者是好奇打量,更有甚者知道她是谁之后,便替八公主抱不平,对她的冷眼不屑简直是多如牛毛。 没有哪一次,能如同眼下。 她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宫道,是一道道朱红色的大门,同前三次毫无区别,不同的是面前所有的宫女和太监们都站立在宫道两侧,垂着头规规矩矩地候着,那谨慎谦卑的模样是花颜从前从未看见过的。 而她身后,是整个京城中所有高门大户家的夫人公主,甚至连从前瞧不起她父亲是个小小七品官的官家夫人和老爷们,都自愿屈居她身后。 如此对比,如此反差,饶是花颜一时也不知道说。 她自嘲地一笑,托大公子的福,她如今也有幸狐假虎威了一回,短暂地体验了片刻丞相夫人的待遇。 可花颜心里清楚,罪臣之女和权倾朝野的丞相,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会轻易便有未来。 况且公子越是位高权重,他的一切便都会影响着朝堂,皇上有多么重视他,他就有多么身不由己,公子的姻缘从来都不是一个喜不喜欢的问题。 花颜深呼吸了一口气,手隔着衣袖搭在朔风的手臂上,一步一步地进了宫。 果不其然,堪比前往相国寺祈福的盛景再次出现。 花颜也被带往了大公子原本就安排好的席位,像是清楚她不喜欢同夫人们攀谈交往,也考虑到了她的身份特殊,便安排了一个视野最好最广,但偏偏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能让花颜安心地瞧着这一场比试招亲。 花颜往下一看,几乎都不要寻找,目光仿佛冥冥中得了无形地指引一样,一抬眼便瞧见了坐在皇上下首的大公子。 像是感知到花颜的视线,卫辞青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空便对上了她的眼神。 花颜心下一惊,他眼神无波无澜,仿若万年古井一般平静冷淡,也不如从前那般有情绪,看着花颜的模样就好像是在隔空看着一个陌生人,她心中便有些不安起来。 她从看见大公子的第一眼开始,便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看过她。 从前纵使是赌气,看着她的眸光中也含着情绪,或是冰冷的怒气,又或是审视和打量,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 果然,此事怕是轻易还同公子解释不清楚了,要好好想想怎样解决才是。 卫辞青瞧了花颜一眼,便被皇上拉着说话,再没朝她那边看过。 花颜也只好暂时不去想,很快这场声势浩大的比试招亲便拉开了帷幕,倒是不乏有许多公子哥跃跃欲试。 只是她找了两圈也没有看见八公主和吐蕃公主的身影,便有些疑惑地看向朔风。 “回姑娘,此时按照比试招亲的规矩,八公主和吐蕃公主都是无需出来的,只需要在暗处瞧着,一直到比试招亲结束,或者是有了自己相中的对象,才会派人出来传话。”朔风压低了声音同花颜解释。 花颜在寻旁人的时候,也有人在寻她。 暗处。 “公主,那名红衣女子就是您要寻找的人。” 第206章 吐蕃公主 “姑娘,我们公主有请。” 出声的一瞬间,花颜便瞬间认出了那几名宫女。 为首的那名,正是上次伺候在八公主身边的大宫女。 花颜瞧着那几名宫女含着笑的模样,她没办法放轻心中防备,反而越发谨慎,实在是有些疲于应付八公主。 许是朔风守在花颜身边本就是大公子的安排,又许是朔风看出了花颜的烦恼,没等花颜说话,便兀自抱着剑上前,只身挡在了那几名宫女和花颜中间,瞧着那大宫女回答:“如此场合正是皇上同一众臣民费了心力为公主擢选未来夫婿的重要时刻。公主还是莫要将时间浪费在我家姑娘上了。” “你是何人?敢阻拦八公主的命令,还妄图教公主做事?”那大宫女从前是跟着皇后的,最近才被皇后指派了过来伺候八公主。由于八公主时常追着卫辞青,她身边伺候得久一些的宫女自然是能够认出眼熟的朔风和行之。她却不然。 她反唇质问朔风,上下打量了朔风一眼,随即冷哼一声,“如此重要庄严的场合,更是在宫墙之中,你也敢擅自配用刀刃?你可知此罪乃意同谋反?!” 言语之中带着一股并不明显的傲气。 她刚说完,她身后的宫女便神色有些不对劲起来,忙扯了扯她的衣袖俯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只瞧见那名大宫女脸色变幻不清,颇有些尴尬。 随即才瞧见她从方才的盛气凌人变得亲和越多,脸上笑容也大了起来:“既然是丞相大人身边伺候的人,想来定是知道规矩的。方才是奴婢误会了,但也是为了这场盛宴着想,还请侍卫莫要怪罪。再者这花颜姑娘是我们家八公主要请的人,奴婢也是实在做不了主啊。都是遵循自家主子命令行事,侍卫不如通融通融?也别让奴婢难做不是?” 说着,像是生怕朔风不肯松口,又解释道:“其实我们家八公主也只是想请花颜姑娘前去叙一叙旧说说话罢了,况且如此庄严的场合,也定是不会出现侍卫所担心的事情。” 言外之意,便就是八公主不会像从前一般肆无忌惮地欺负花颜。 花颜在朔风背后听着,心知这件事情怕是躲不过去了,她索性起身不让朔风难做:“花颜随着姑姑去就是了。” “姑娘!”朔风不懂花颜的用意,忙转身背对着。那几名宫女拧着眉不解的望着花颜,眼眸中全是疑问,那眼神就摆明了再说姑娘你竟还敢相信八公主的话? “无妨,我去去便回。”花颜柔声安抚着朔风,此地不便解释,她便什么都没有说就跟着那几位宫女走了。 花颜又不是缺心眼,怎么会还相信八公主的话? 对于方才那大宫女所说她并不相信,也更不会相信八公主会对她好言以待,什么说话叙旧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花颜相信,是在经历了上次那一般的处罚之后,八公主就算再没有脑子再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也绝不会选在这样一个场合对她做些什么。 她不相信八公主,但她相信八公主不敢。 八公主和吐蕃公主的位置被安排在暗处,花颜被带过去时只看见了八公主。 八公主的眸光落在那一群群往擂台上走的公子哥身上,脸上神色依旧带着从前的傲气,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无端端躺在那榻上懒懒地瞧着他们,便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盛气凌人的气势。 瞧着便知道是天潢贵胄,身份不凡。 花颜跟着宫女们进来却也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等着八公主开口。 不出她所料,没过片刻便听见八公主开口了—— “怎么,如今瞧见本公主便过都不敢过来了?拿出你前些日子算计本公主的勇气!”八公主瞧着花颜,脸上情绪冰冷讥诮,语气却很是平和,同样看得出是怒气。 可花颜瞧着,竟有些鬼使神差的觉得,八公主不同于往日。 从前八公主是歇斯底里的怒气,看见花颜便恨不得百般折磨,也因为八公主从小娇养长大,所以对花颜的怒和恨丝毫不掩饰,就如同是一锅时刻都会沸腾爆炸的热油,恨不得时时刻刻溅到她身上将她毁容烫死。 可如今的八公主,对于花颜不仅有怒也有恨,花颜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但却突然变得内敛,如同是一望无际的深海,那平静漆黑的海面之下掩藏了无数想不到的危机和风暴。 实在是比从前还要让人忌惮。 八公主瞧着花颜没有说话,便讥讽地嗤笑了一声,抬了抬眼皮瞧着她一眼,如同是睥睨着地上的蝼蚁,随意抬手:“你这样倒当真是让本公主想不起来从前在宫中数次违逆本公主之人是不是你了。你既说不出话,便坐下吧,好好听本公主说一说。” 花颜自然不会轻易说话,只是依言在一旁坐下。 “那一日怕早就是你设计好了的吧?你知道卫哥哥在你身边安排了人,不管你出什么事情,他都能及时赶来是不是?”八公主目光还是落在下面擂台上面,却是同花颜说着话。 说完,却又没有等花颜回答,就像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随即又道:“所以你那一日那样不知死活的激怒本公主,生怕本公主没办法杀了你一样,也就是为了让本公主将你狠狠责罚,好等到卫哥哥前来的时候,在他面前演上一出苦肉计,是不是?” “公主既能将前几日的事情想出这样的弯弯绕绕,可见公主聪慧乃常人所能及,换了花颜是万万想不了这么多的。”花颜抿唇,噙着一抹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笑,瞧着倒是真心地夸赞八公主。 言中之意,明眼人自然都是能够听得明白的。 “你也莫要在本公主面前装傻。你倘若当真是那般头脑简单的人,又怎么可能将卫哥哥哄得满心都是你?以你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更是卫二公子的通房丫鬟,你若是没点脑子没点手段,怕是早就死上千回百回了。哪里还轮的上本公主同你一个卑贱的罪臣之女争抢?”八公主说着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平静,就仿佛从前那个一看见花颜便歇斯底里的人彻底消失了一般,她只是施舍地睨了花颜一眼: “还真是有些手段的狐媚子,本公主从前还小瞧你了。竟还能让卫哥哥为了你,同本公主说出那样一番冰冷无情的话语。当真是好手段。” 八公主说着,刻意地顿了顿,眼神流转从热闹非凡的擂台上落在了花颜身上,冷笑地问:“可那又如何?你不会以为自己不管何处不好,也有了一个卫哥哥心里有你的好处,日后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那你可就庆幸得就早了些。你以为,如今只有本公主盯着卫哥哥,你算计着让本公主暂时没了可能,你便能够成为卫哥哥的正室夫人?你往那边瞧瞧。眼下卫哥哥可是要上擂台了呢!” 说着,八公主便不再看花颜。 花颜顺着八公主的方向看去,便瞧见大公子兀自起身,通身矜贵清傲的气度,和那浑然天成的压迫气势,便让他面前公子哥们齐刷刷地让出了一条路——通往吐蕃公主擂台的路。 大公子一步一步,便顶着众人惊诧又畏惧的眸光上了擂台。 他是要做什么,一看便知。 仿佛凭空生出一双强有力又无形的大手,一把便将花颜喉咙死死扼住,让她根本喘不过气来,思绪也瞬间停止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擂台中的人。 花颜心中情绪纷杂,快要将她的整颗心都撑得爆炸,偏偏她根本来不及去分辨和处理自己心中的情绪,整个人就如同是着了魔一样,眸光随着大公子的动作死死地跟随,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不甘心,更像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身旁同时传来八公主冷笑着挖苦刺激她的声音:“你看吧,纵使卫哥哥心里有你又有什么用?像卫哥哥这样世间绝无仅有的人,在他的心中,女人根本算不了什么,男欢女爱所占的分量也极小,根本比不上其他的东西。纵使你能勾得卫哥哥心中有你也无济于事,因为你用尽了手段,也只是一个卑贱的罪臣之女,更是一个让他兄夺弟妻的污点,根本不配跟本公主,或者吐蕃公主相提并论。你满京城去问问,有哪家的公子小姐,自己所娶所嫁之人真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花颜面色发白,可到了如此局面,她只能兀自强撑着笑着回话:“公主殿下凤体要紧,如何能够多费心力来担心花颜同大公子之间的事情?况且对花颜来说,公子的正室夫人是八公主您,还是吐蕃公主并无太大区别。花颜只想好好地伺候公子,事无巨细地陪在公子身边,不对,是花颜忘了,八公主您已经不可能再嫁给大公子了,实在是花颜的疏忽,还望公主莫要往心里去气伤了凤体才好。” 软钉子,是花颜故意如此说的,为的就是不让八公主好过。 而这番话,又如何不是一把往花颜心上捅的刀子?将她内心深处那点不理智也见不得人的想法尽数撕成了碎片。 “你这张嘴,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本公主便恨不得给你撕碎了。”八公主眸中燃起熊熊怒火,却又不像是从前那般歇斯底里不管不顾。 正说着,便突然来了两名异域打扮的少女,向八公主行了一个吐蕃的礼数,便低头道:“不知八公主要办的事情可办完了?奴婢们奉公主的命将这位花颜姑娘请过去一叙。” “你倒还是个要紧的人,本公主和吐蕃公主都抢着要见你。”八公主森冷一笑,尽是讥讽的意味,像是算准了吐蕃公主不会让花颜好过,幸灾乐祸地挥了挥袖:“去吧。” 八公主说完,没等花颜说话,那两名异域打扮的婢女便走了上来:“姑娘,请。” 说着请,其实也就是站在花颜的面前,等着她起身,哪里有等花颜说话的意思? 花颜只能起身随着她们去,实则她今日如同皮球一般,被人踢过来又踢过去,根本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意见,便轻易地下了决定。 她也只能自嘲一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花颜早就在书上看过,吐蕃地处大景国西北,其国民多有异域风情,多容貌昳丽者,书上更说了吐蕃皇室容貌乃世间难得一见。 花颜原本还想象不出来,世上难得一见的美貌该是如何,再亲眼看见吐蕃公主的时候,书上所有的描述便像是一个个都有了生命般活了过来,真真切切地将绝世美貌呈现在她的面前。 八公主美,花颜也是美的。 但在眼前这位吐蕃公主面前,却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八公主虽美,但相由心生,她脾气刁钻嚣张,瞧着便让人感到害怕。 花颜也美,但却不如吐蕃公主那般,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和风情。 “花颜见过吐蕃公主。”花颜福身行礼。 “起来,我们吐蕃不兴这些礼数。” 如同珠落玉盘般清脆好听的声音传来。 花颜才骤然回过神来,依言起身回话:“不知公主所为何事?”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对你很是好奇,想要见见你。”吐蕃公主淡淡道,言语中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仿佛就如同她话中的意思一般:“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你。” 从未与这位金尊玉贵的吐蕃公主打过交道,花颜不免有些紧张,依言抬起头却垂着眼皮不让自己直视她。 几乎是她抬起头之后的片刻,便听见面前吐蕃公主道—— “美,当真是比本公主预料的还要美上几分,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吐蕃公主毫不吝啬地赞赏她,言语中不似作假。 没等花颜说话,吐蕃公主又看向一旁的擂台,幽幽道:“本公主知道你,因为你是卫丞相的家眷,听说还是他费了大力气从别人手中抢来的,本公主便对你生出几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卫丞相那样没有人气儿的人生出几分情意,如今瞧着倒是能明白了几分。只不过,像是卫丞相和本公主这样的人,情爱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这个道理,你可能明白?” 第207章 遇刺 “公主的意思,花颜不是很明白。”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花颜就像是自己突然也不明白自己,有些搪塞地回答了这样一句话。 “不,你明白。”吐蕃公主无比肯定地说着,扭头盯着她,就好像是认识了她很久十分有把握一般。 花颜一时觉得她潜藏在心底的见不得人的心思,全然被吐蕃公主那一眼看穿,她攥紧了手心,继续答:“公主抬举了,花颜只是丫鬟,也没读过什么书,只是识过两个字,不是睁眼瞎罢了,实在是不懂公主话中的意思。” “你不必同本公主装傻藏拙,本公主虽然第一次见你,和你并不熟悉,但是本公主觉得,能让卫丞相那样没有人气的人入了心的,定不会是愚昧蠢笨自甘卑贱之人。”吐蕃公主说着,眸光落在花颜身上,是毫不遮掩的打量:“你确实足够美,但卫丞相不会是爱色之人,你若是如同你自己所说那样,卑贱愚钝软弱,只以容色侍他人,他那样傲气的人,定是瞧都不会瞧你一眼。” 花颜一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垂着的眼皮看向了吐蕃公主,同她对视。 吐蕃公主满意一笑,却又像是不出乎她的意料,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擂台上,“既然如此,本公主也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不必再装什么不懂。至于愿不愿的,你自己听着便是,莫要同本公主说,有些事本公主自己都决定不了,更决定不了你的命运。” 这一番话说得不好听,甚至会有些刺耳,却是难得的坦荡。 “公主请说。”花颜也知晓再藏拙没有意义,况且她从来不是退缩逃避的人,纵使刚开始会生出几分逃避的心思,但如今也没剩下什么。 “你心里有卫丞相。”吐蕃公主说着,语气很是肯定。 “花颜是公子身边伺候的丫鬟,自然是心怀主子的。”花颜不敢出错半分,只能答得滴水不漏。她瞧着吐蕃公主微微蹙眉,似乎是很不认同她的话语要开口反驳一样。 花颜索性抢在吐蕃公主面前开口:“其实若是公主是想要说同大公子赐婚一事,实在是没必要同花颜说。花颜只是公子的丫鬟,并不影响什么,也并不能改变什么,更没有破坏公主计划的能力。方才公主说,如同公主和公子这样的人,心中都是没有情爱,或者说情爱只占一部分的。你们有很多要追寻的东西,情爱只是其中不值一提,没有也无伤大雅的东西。花颜便想说,既然公主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就更没有必要在乎花颜的存在。” “你似乎…已经猜出了本公主的意图?”吐蕃公主听着花颜的话,倒是没有强势打断她,而是等着花颜说完之后,才颇有些兴趣地开口。 说完,她扭头看向花颜,眸中竟有些好奇:“说说看你的看法?” “花颜没有什么看法,国家朝堂大事,女眷是不能妄议的。”花颜答得保守,她所处的地方让她只能时刻谨记着规矩。 吐蕃公主笑了:“什么朝堂大事,只不过是本公主的婚事,只管说就罢了。况且此事说起来,怎么说都是本公主让你说的,罚的也定不是你。” “公主的婚事…可不就是朝堂大事?”花颜抬眸看着她,随即抿了抿唇,思索了片刻才重新开口:“左不过就是争抢公主的人太多了,而公主看出了主位的某些意图,便想要挑选一个在朝堂之上举足轻重,却又不是皇室的人来当这个赐婚对象,而公子首当其冲。” “果然本公主没看错人。你当真是冰雪聪明,想来应该也是看过不少书的。就算你那股子傲气藏的再深,本公主也能感觉到。因为真正骄傲的人,能够无比清楚地感知到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傲气,就如同在寻觅知音或者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一样。”吐蕃公主被花颜说破了意图,却不怒反笑。 随即对于花颜的说法,竟然是光明正大地承认了:“是。这是本公主的计划。本公主进京是因为吐蕃干旱无法缴纳岁贡一事,想必你也已经知道。瞧着是吐蕃今年大旱,各地灾情四起,其实是吐蕃已经连续三年大旱,地都不知道已经干裂多深了。百姓们家中根本没有剩余的粮食,全靠父皇下旨开仓赈灾,可一时可以解决,又如何能够长久的解决呢?没有粮食,人都快要活不下去,更别说牲畜。牲畜死完了,地也裂完了,百姓家中粮食也没了,各地都生出易子而食的惨状,我与父皇虽心有社稷,可天灾岂是人力能够改变?父皇便只能派我前来大景,一则是向大景帝请罪,二则是以结秦晋之好换大景国施以援手,救我吐蕃与危难之中。 原本我也以为要等着大景帝随意指一个赐婚对象,当一个真眼瞎嫁过去,换大景施以援手,也算是完成了我身为公主的职责。谁知大景帝当真是同我从前在书上看见的皇帝都不一样。没有哪个皇上不想让异国公主嫁给自己的儿子,以巩固皇权。但大景帝却不然,他似乎很是厌恶几位皇子争抢,并不想将我赐给哪个皇子。如此境遇之下,我早已经没了选择,我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吐蕃臣民们的性命,我已经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利。便只能在看出大景帝的意图之后,尽量寻找一个能在朝中举足轻重,却又不属于皇室的对象赐婚。只有他有足够的权利,才能确保我吐蕃能够得到大景的援助,日后我吐蕃若是再有动乱,也能帮我一把。” 说完好长一番话,吐蕃公主看着擂台上的人,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措辞:“所以我最合适的赐婚对象,便就是卫丞相。” 花颜一时心中涌起了无数情绪,却突然都被擂台上传来的喧闹声打断—— 原来是大公子已经赢了文斗,便要再进行武斗了,若是赢了武斗,便就离魁首只差一步之遥了。 原本花颜还有挺多话想说,可在听完吐蕃公主这一番坦荡之言,她便突然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吐蕃臣民没得选。 吐蕃公主没得选。 她也没得选。 花颜看着擂台上那道鹤立鸡群的熟悉身影,那道日夜将她揽入怀中的身影,无尽的酸涩疼痛涌了上来,好像有热气涌上来熏得她双眼忍不住的泛红。 她能怎么办? 她又能怎么办? 大方的回答吐蕃公主她不在意? 其实话语都到了花颜的嘴边,偏偏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根本让她用多大的劲都没办法说出来。 终于,花颜像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唇色已经泛白,过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回答:“其实公主犯不上同花颜说这么多,花颜于大公子来说,只是一个丫鬟,一个伺候的人,并不胡阻碍公主的计划。” “不。”吐蕃公主在听见花颜说完之后,立马便开口反驳,随即斩钉截铁地道:“绝不可能,我能看得出来,卫丞相对你,与对旁人,是截然不同的。他心中绝对是在意你的。” 吐蕃公主说的话不停的在花颜耳边萦绕着,好像是在提醒她,又好像是在说服她。 她只觉得耳边不停地在嗡鸣。 大公子对她和对别人截然不同,大公子心中有她? 明明是她平日若是听见会十分高兴,忍不住心生雀跃的话,可这个时候再听,花颜只有剩下了满嘴的苦涩。 像是料到了花颜的情绪必定会受到影响,会生出不甘疑惑等。吐蕃公主也知道花颜暂时怕是说不出什么,便自顾自地继续说: “本公主知道你心中有她,卫丞相心中也有你,本公主不愿做那个棒打鸳鸯之人,也不想做,所以便要提前同你说清楚。日后待本公主嫁进了卫府,成了卫丞相的正室夫人,定不会阻拦你与他,不管是你愿意当她随身侍奉的丫鬟也好,或是成为妾室也好,本公主都不会阻拦。但这个正室夫人的位置,本公主没办法让给你。” 明明吐蕃公主说的这话字面上瞧起来似乎有些愧疚和退让,可她那样斩钉截铁又强势的语气,实在是没有给花颜选择的机会,更没有丝毫的心存愧疚之意。 情绪涌了上来,花颜已经有些浑浑噩噩,她近乎执拗地盯着擂台上大公子正在武斗的身影,像是不甘心,又好像是在挣扎着让自己接受。 理智告诉她,她已经答应,她也只能答应。 可话到了嘴边,却根本就是什么都说不出。 沉默了片刻,吐蕃公主被花颜那样执拗的态度惹得有些烦躁,却又只能忍着怒气劝她: “看来你还是没有将本公主告诉你的话听进去。像卫丞相这种人,情爱根本不值一提。纵使他心中有你,他也不可能抛弃一切真的将你八抬大轿的娶回家,当他的正室夫人。况且未必是喜欢的一定都必须是正室。我父皇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相好,可是他为了巩固朝堂,还不是娶了别的人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他那个心上人就算再喜欢,也只是个妃子,若是按照民间的说法便是妾。卫丞相也自然是如此,他那样英明神武的男儿,自然也是要享齐人之福的,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纵使他心中再有你,也不管有没有本公主,你都不可能是正室夫人,只能是妾室。若是本公主嫁给他,还能同你和睦相处,有何不好?你是个聪明人,难不成你还妄想着能够成为卫丞相的正室夫人,独占了他不成?” 吐蕃公主一番话,像是在嘲笑花颜心中那点点想法是有多么的不切实际痴心妄想。 花颜觉得刺耳极了,抿了抿唇依旧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 公子权倾朝野,他的夫人必定要同他门当户对,给他提供支持的。 虽不一定要父兄为高官,但之前也是要同等的家世显赫,背景深厚才是好的。 她不能做到的东西,吐蕃公主都能。 这便是花颜觉得最无力之处。 像是看穿了花颜心中的不情愿,吐蕃公主自认为好言好语地相劝过了,实在是没了耐心同她再说些什么,索性厉声道:“反正以你的出身,最多也只能成为卫丞相的侧室。就算不是本公主,也会是别人。这计划必须执行,就算你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憋在心里,本公主嫁给卫丞相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再不情愿,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只能唤你一句小娘。如今本公主说也说了,其中利害也同你说了,你既无法选择,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想到自己能够接受为止。” 与此同时,整个擂台上又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和议论声,花颜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公子赢了文武斗……成了吐蕃公主未来夫婿的候选人之一。 只是她抬头,看见了皇上脸上不似作假的笑容,虽然浅淡可在一个皇帝的脸上已经算得上是最后明显的信号。 皇上是默许的,也是同意的。 耳边传来不远处八公主发怒的声音,不用想仰慕了大公子多年的八公主会是多么的歇斯底里和疯狂暴怒。 明明这样热闹的场景,花颜除了发白的嘴唇却要用力才能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她像是懂事明白又像是无奈妥协,轻声应了一句:“多谢公主指教,花颜这便回去认真思索。” 说完,吐蕃公主也没有拦她,只是挥了挥手便吩咐身边的婢女,让她们将花颜送回原来的席位。 花颜脚步很重,全身上下都很重,有些愣神地随着那两名婢女便要出去。 可就在此时,突然听见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花颜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她身边那个婢女竟然就抽出了匕首,猛地朝花颜面前的吐蕃公主刺了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名婢女登时吓得花容失色,仓皇大喊:“来人啊!刺客有刺客,快保护公主啊!!!” 她这一喊,便有更多人听见也喊了起来,让擂台上的动静被迫静了一瞬,随即一群人吓得自顾不暇,生怕刺客就在自己身边跑都跑不赢。 只有几名皇子和大公子飞身过来! 第208章 刺杀2 电光火石之间,花颜根本注意不到旁的人或事,只能看见寒光一闪,那婢女已然到了吐蕃公主的面前。 眼瞧着那匕首就要刺进吐蕃公主的身体之中,花颜顾不上旁的,慌忙扑上前去,将那婢女猛地推到了一边,那匕首也因此刺偏。 “你是何人?”花颜将吓得花容失色的吐蕃公主护在身后,面色有些泛白,却还能勉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厉声呵斥:“竟然在宫中行刺吐蕃公主,你就不怕皇上诛你九族吗?!” “今日就算你说破了大天,这吐蕃公主我也要杀!”那婢女神色骤然凌厉起来,一瞬间好像就变了面相,同方才去请她的那名巧笑倩兮的婢女判若两人。 说着,那婢女拿着手中的匕首站在光下,眼眸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就好像是同吐蕃公主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花颜却好像听不见她的话,一双眼眸定定地看着她,这样紧急的情况之下,她竟然是被那婢女的脸吸引了视线。 不知为什么,这个婢女的脸总是会让她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可她好像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怪异。 像是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想法,花颜扭头看向身后的吐蕃公主问:“公主,这婢女可是你从吐蕃带过来的吗?” “是。”方才还条理清楚地同花颜说话的吐蕃公主,此刻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却还是躲在花颜身后大着声音回答她:“还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婢女,本公主从小最信任七月九月她们两人,可我根本想不到九月究竟是为了什么会要对本公主下毒手我从小待她不薄。都是本公主看错了人也选错了人。” 吐蕃公主的话语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公主不必伤心自责,如果花颜猜得不错,眼前的这个人想必早就不是从小伺候在您身边的忠仆九月了。”花颜闻言,大着胆子看着那婢女,冷声质问,是在她身上极为少见的疾言厉色:“还不快交代出你的真实身份!公主大发慈悲,或可留你一个全尸。” 花颜问完,还没等那个拿着匕首的侍女开口,便听见伺候在吐蕃公主,身旁的七月开口说话了。 “你同她多说什么?!你是不是傻啊!这样的刺客,敢在这里行刺那必定是亡命之徒,说不定是存了必死的决心来的,你与其在这里关心她的身份,不如逃出去喊人来救公主!”另外一名婢女瞧见,花颜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竟然还拿起腔调来质问面前的刺客,简直觉得不可理喻,根本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竟然做出这样的无用行径。 “七月,花颜姑娘方才救了本公主一命,休要如此疾言厉色,稍安勿躁。”吐蕃公主躲在花颜身后,忙阻止七月对花颜的不敬。 “哈哈哈哈…你但是是个聪明的!”只见那刺客,听见花颜的话不怒反笑,随即扬手在脸颊旁一掀,竟然当着他们几人的面活生生扯了一张人皮面具下来,和刚才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她看着花颜笑了一声:“你这个小丫鬟,没想到还有些脑子,既能看出其中蹊跷。只是我颇为好奇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不对,又如何知道我不是九月?” “我是如何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要死到临头了!”花颜眸光一转,脸上竟然生出几分讥诮的冷笑来。 听见花颜的这一声冷笑,那刺客才仿佛终于反应过来了些什么,神色大变,从方才的得意和笃定变成了如今的惊恐和慌张,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花颜这一番话的用意:“你这个贱人原来是在拖延时间,等着人来救你们!今日我便让你们看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吐蕃公主也要死!” 说着那刺客便手持利刃朝花颜身后的吐蕃公主杀了过来,见花颜还护着吐蕃公主,冷笑道:“既然你要护着她,那你这个贱人便先去死吧!” 说着,他手中冒着凛凛寒光的匕首便朝着花颜的肚子上猛地捅了过去! “铮!!!” 一声刀剑相撞的剧烈嗡鸣声骤然响起,直钻她的耳膜,险些要将花颜的耳朵震得一时爆炸。 眼前的长剑骤然将那把匕首格挡开来,大公子提着长剑冲进来,许是事发突然实在情急,他虽练过武,但平日也是鲜少在人前展露,而此时面对那刺客,大公子却是招招凌厉,满身的冷煞杀气。 不出五招,大公子已经将那刺客打得毫无反抗之力。 “来人!还不快将这个敢在宫中公然行刺吐蕃公主的刺客抓起来,押进大理寺!!”太子殿下和几名皇子紧接着便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忙将此时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的刺客抓了起来带了下去。 “公主!公主可还安好,是我们来晚了!” 那几名皇子除了太子殿下之后,都是快步朝着吐蕃公主而来,看见护在吐蕃公主面前的花颜时,都是无视而过,基本上都对着后面吓得脸色苍白的吐蕃公主大献殷勤。 只有太子殿下忙着命人料理现场,无暇顾及吐蕃公主。 身后传来几位皇子叽叽喳喳此起彼伏的声音,在这个一片狼藉的地方实在是显得很是聒噪。 花颜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拧紧了秀眉,却骤然发现一道身影已然到了她的面前,伸手紧紧将她揽进了怀中! 熟悉的冷竹香和气息让花颜慢慢回神,刚才强撑着的勇气顿时散了大半,心有余悸地埋首进他的怀中。 她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找到了一块能够暂时续命支撑的浮木,埋首在大公子胸膛之中,如同着了魔怎么都不够一般,疯狂索取着他身上的气息和温度。 “你是铁打的身子还是金打的身子?如此情况你竟也敢挡在别人面前?!” 头顶上传来大公子的声音,随即又听得他道:“你可知道你如今是什么身子,偌大的皇宫怎么就轮到你一个小女子来强装镇定?” 满是责备的话,是很不好听,可言语之中的担忧和关心不似作假。 最重要的是,花颜当真是头一次在大公子的语气之中听出因为担忧而着急的情绪。 纵使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花颜心中也不觉得多生气,靠在他的怀中,抬起头眼眸直勾勾地望向她,嗓音柔软地解释:“若是花颜不护着,吐蕃公主当真在宫中出了事儿,破坏的就是我大景国和吐蕃百年以来的和平交往,更是无异于撕毁了大景国和吐蕃这一回的秦晋之好。天子必然震怒,天子一怒,伏尸千里,整个朝堂岂有谁能幸免?加上此时只有花颜在,若是袖手旁观自己也不一定能活,反而会连累公子。” 她同方才卫辞青难得一见的情绪失控不同,是温和柔顺地解释。 那双充满水光的眸子,眼波流转间仿若山间潺潺的溪流,流淌进卫辞青的心中,无端端便抚平了他方才那一股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暴怒情绪。 许是被她的解释说服了,又许是大公子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似乎有失控之势头,他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像是在上下打量她哪里受伤,随即又冷声道:“日后再有什么理由也不能再如何。所有的变故所有的可能本相一个人承担就是!本相不是佛堂里的那个废物,自己无能要靠女人帮他拼了命的去争前途。若是连自己都女人都保护不了,那才是最大的无能。” “好。”花颜心中有些发暖,大公子同二公子不一样,大公子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若是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开口,他的承诺一旦出口,便会践行。 真的好奇怪,明明方才还因为他受了委屈,如今再靠在他怀里,被他宽广的胸膛护着,就仿佛对生死这样的大事的畏惧都会消失,是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可这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很快就属于别人了。 一股酸涩的疼痛感瞬间从心中涌了起来,就仿佛无数根针扎的痛感细细密密的,险些让她缓不过气来。 出身,地位,权势,钱财。 当真个个都是好东西,一旦拥有其中一两个,便能轻而易举地拥有旁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甚至轻而易举地便能将忍心都熏坏。 如今,她是什么都没有的。 一瞬间所有的苦涩、不甘和不愿,最后都化成了花颜唇边那自嘲又苦涩的笑。 说什么很快要属于别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没办法属于她的。 “诶,这位是?” 花颜正自顾自地出着神,突然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声温润的嗓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很是熟悉。 只是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应该是非富即贵的。 花颜兀自将面前的大公子推了推,眨眼间便整理好了情绪,从他的怀中退出来这才发现是身穿一身明黄蟒袍的太子殿下,她忙朝着面前的人福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没说话,只是好笑地瞧了一眼一旁的大公子。 只听得身旁的大公子掀了掀薄唇:“正是微臣家眷,太子莫要见怪。” “无妨无妨。”太子殿下闻言,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的花颜,双手负在身后,绕着花颜左看三圈,右看三圈,就是不说话,像是查案的大人一样,也不说话就是沉默地找证据。 花颜哪里见过太子殿下在她身边绕过来绕过去这等的大场面,下意识地攥紧了身旁大公子的衣袖,又被太子殿下那直勾勾打量的目光看着心中禁不住忐忑,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向大公子求助,只能在身后悄悄用力地扯了扯大公子的衣袖。 “皇上要来了,还请殿下注意分寸。”就算花颜不向他求助,以卫辞青对花颜的占有欲,哪里会忍得下去,冷声提醒。 太子和卫辞青是十几年的交情,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卫辞青在成为丞相之前,乃是太子太傅,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老师,可以说某种程度上如今的太子不管是从为人处世哪个方面,都是卫辞青手把手教出来的。 太子殿下哪里还有不了解自己相处多年老师的? 一听卫辞青这话,便就懂了其中意味,太子殿下也不捉弄花颜了,只是嗔怪地瞧了一眼一旁的卫辞青,凉飕飕道:“不就是多瞧了两眼,怎么老师还吃起孤的味来?老师一向胸怀宽广海纳百川,气度那岂是常人能及?孤还是第一次见老师这样,当真是小气极了。” 说罢,又笑眯眯地看向花颜:“莫要紧张,孤只是从很早之前便知晓老师身边有一位懂事有顺心的可人儿,所以很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是何等相貌和才华能让老师都感兴趣的,所以多看了几眼。如今一瞧,只觉老师的眼光当真是从未错过。” 卫辞青对太子殿下的话不置可否,只是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随即更是一阵骚动,便听得传来公公们通报的声音:“皇上驾到!” “行之和朔风会护送你回府,此事兹事体大恐不能早些回府,今日不用等本相。”卫辞青低头靠近花颜,附在花颜耳边低声交代了一句,随即便让行之和朔风来了。 吐蕃公主在大景皇宫中遭遇刺杀,此事不仅涉及到皇室权威,更会影响到大景国与吐蕃的外交关系,确实是天大的事情。 这个时候皇上赶过来,想来也是要先处理此事,将吐蕃公主稳定下来,紧接着定是要召集群臣商议国事的,事发突然况且此事兹事体大,若是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处理下来,恐吐蕃皇对大景皇帝产生怀疑,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花颜自知在此处很是麻烦,况且她是罪臣之女,如今在皇上怒极之时出现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她朝着大公子微微颔首,便随着行之与朔风回了府。 不出花颜所料,那一日夜里大公子并未回来,甚至连白日都未曾回来。 花颜一天一夜也没瞧见公子从宫中回来,不知怎么她心中竟有些没有来的慌张起来,就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原本正是嗜睡懒散的,可一天一夜都有些心神不宁的。 第209章 预祝公子同吐蕃公主百年好合 “姑娘,这是今日小厨房做的新菜式,如今公子不在院里,小厨房的几个想着送上来让您帮着试试味儿,这院中最了解公子口味的便就是您了。”说完,李嬷嬷有些担忧地瞧着刺绣着佛像的花颜。 眉间是化不开的忧愁。 也不知道两日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姑娘一从宫中回来便成了这副样子,魂不守舍的,寝食难安的。明明从前姑娘不管何时,是最不会浪费食物,胃口也是最好的,特别是自从怀了身孕之后,便更是跟小孩子一样容易馋嘴了,就连有时候桑桑都会笑她。 怎么进了一回宫,如今茶饭不思,原本还以为是小厨房的做事时疏忽,但她和桑桑尝过,明明味道同从前是一样的,还特地选的是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的菜色,若换成平日姑娘吃的那叫一个香,如今却只能浅浅吃上小半碗,还是她和桑桑劝着才勉强多吃两口。 就像是心中藏着什么事儿一样,一整日除了绣佛像便也不说话。 李嬷嬷这才越发担忧起来,这两日公子也忙着处理朝堂的事情不回来,她和桑桑也问过行之和朔风,偏偏这两个五大三粗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的思绪又禁不住回到那一日,行之和朔风护送着花颜回来的时候。 “姑娘…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李嬷嬷看着桑桑扶着花颜进了院子,脸色很是不好看,心想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便急忙上前扶着花颜,抬头看向一旁的行之和朔风两人。 行之抿唇低声回答:“今日宫宴之上,吐蕃公主遭遇刺杀,恰巧那时姑娘在吐蕃公主处亲眼目睹着歹徒,怕是吓着了,公子吩咐属下们将姑娘先行送回来。眼下公子正被皇上拉着处理此事呢,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好好照顾姑娘。” 从那之后,姑娘就没正常过。 “嬷嬷放在那处吧,等我绣完眼前便试。”花颜说着仍旧低头看着面前绣着的佛经,手中的动作未停半分。 是上次她进宫时,应承了太后娘娘要为她刺绣一本佛经,虽说如今她怀了身孕,太后娘娘也特地派过人来说不着急,但她还是想要在临盆之前绣完。 只是听说怀有身孕的女子,月份越大越是难受,正好这几日公子不回来,花颜想趁着月份还早,还有些精神和力气,能多绣就多绣些。 “姐姐纵使你是为了给太后娘娘绣佛经,也不能如此不顾自己的身子啊!”桑桑见花颜并未抬头,着急忙慌地开口。 闻言,花颜勾唇浅笑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桑桑和李嬷嬷,“不用担心,我的身子我很清楚,我不饿,若是吃多了反而积食。还有李嬷嬷,让小厨房的春花婶别白费力气了,这几日为了让我多吃些东西怕是累的她不轻,我若是饿了会吃的。” “姑娘……”李嬷嬷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花颜并不犹豫,又低头看着绣绷,一派专心致志地绣佛经的模样,她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罢了。” 一旁的桑桑却不像李嬷嬷那样,本来以为李嬷嬷能够劝得了花颜,谁知道也是没办法。桑桑一看登时就急了,泼辣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罢了什么罢了,吃喝是天大的事情,怎么能轻易罢了?姐姐总说自己的身子自己有分寸,实际上哪里有什么分寸,有事只能自己憋在心里,桑桑同嬷嬷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姐姐分明就是遇见了自己想不明白又没办法改变的事儿,便只能憋在心里拿自己的身子出气。 原本姐姐那样的好胃口,一日三顿顿顿不落,上午下午还要吃些小零嘴的人,这两天可倒好,三顿吃的量加起来都勉强只有从前一顿。就这样姐姐的身子何时能够养好?肚子里的小公子小小姐又要什么之后养得好?姐姐如今不是一个人,是双身子,姐姐一两顿不吃公子就该同小厨房的人急了,如今怕是瞧着公子不在,姐姐就肆意妄为。只是可惜了我那未出世的小公子和小小姐,才几个月就要吃不饱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偌大一个丞相府,连一个身怀有孕的姐姐都养不起哦~” 桑桑半骂半劝的,还特地夸张了表情动作,那气势冲冲地控诉花颜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可爱,一时逗的一旁满是担忧的李嬷嬷都禁不住笑了。 花颜更是抬头看着桑桑无奈地笑了,就瞧着她那张叭叭叭不停的小嘴还能说出些什么,最后对上桑桑一本正经地模样,她也只能摇了摇头,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好了好了,我吃还不行?” “小小姐和小公子日后定然是很听话懂事的,不会像他们的娘亲,姐姐你这样。”桑桑说着,手上却是马不停蹄地将放在一旁的吃食尽数取了过来。 入了夜,公子依旧没有回来。 “姑娘,您先休息吧,公子今日还没来消息,怕是又不会回府了。”李嬷嬷正在给花颜散发。 花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看着自己的脸,就不由得会想起之前八公主和吐蕃公主同她说的话,心上一时便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尖锐疼痛。 这两日她已经很努力地找事情分散注意,只有专心致志地绣佛经之时,她才能够勉强忘却那在宫中发生的对话。 可一旦闲下来,吐蕃公主说的话就如同是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重复着,根本挥散不去。 花颜轻声应了一声,便先歇下了。 果不其然,原本嗜睡的她,前几日更是沾着床榻便要睡着,如今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的雕花根本没有半分睡意。 花颜翻来覆去几次,不管是怎么想要睡,却依旧睡不着,索性将大被盖过头,蜷缩在被褥里面,强行逼着自己睡着。 好不容易酝酿了点睡意,正要睡之时,花颜却敏锐地听见细微的声响,似乎是从房门那边传来的。 “嘎吱。” 花颜心里警铃大作,刚升上来的睡意瞬间被驱散,整个人清醒得不行,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查看,却不想自己骤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从背后抱住。 熟悉的冷竹香和强势气息袭来。 心中的慌张惊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缓着气息感知着身后人的动静,试探地唤了一声:“公子……” “嗯,怎么还没睡?”卫辞青低沉的嗓音从她脖颈后传来,一边说着,一边褪了衣物进了被褥中,将花颜整个揽进怀里。他的手臂环上花颜的腰身,没等花颜回答便又道:“抱着怎么好像又瘦了一点?” “…”花颜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任由自己被他抱在怀里,一双眼眸无神又呆愣地看着面前,抿唇才轻声回答,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公子怎么今日回来了?” “今日将吐蕃公主遇刺处理好了,只差审那刺客的口供便能彻底解决。”卫辞青将下巴放在她的肩窝上,轻轻地靠着她的头,随即淡淡又直言不讳:“只是本相孤枕难眠,需要寻一佳人做伴才好。” 话语之中满是打趣戏谑之意。 “公子再担心朝政,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花颜轻声劝说,听着两日没见的人说着这样油嘴滑舌的话,她心中竟在羞恼之余还有丝许甜意。 “本相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你便不顾自己的身子了?”卫辞青的大掌在她的软腰上揉了一把,随即像是得出结论一样:“又瘦了,没好好用膳。本相说了,此事虽然兹事体大,但牵扯不到本相身上,莫要担心。倒是你自己,如今不好好用膳,前两日宫里遇刺,你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敢拦在那样的歹徒面前,你当真就怕?” “怎么会不怕?”花颜低声解释,虽说这话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抿唇也只能如实相告:“其实当时腿都吓软了,但花颜想公子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的,不管是为了救我……还是救吐蕃公主。只要能够我能够拖足够的时间,便能等来公子。” “听当时的婢女说,你一眼便识破了那刺客的人皮面具?”卫辞青低声问着,语气中毫无波澜,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倒是听着便有些疲惫。 花颜抿唇,轻声地解释:“一开始当真没有证据,只是他自己沉不住气,被我一句话炸出来的。” “呵。”只听得背后的人低笑了一声,随即含着浅淡的笑意:“有长进。” 随即没人说话,厢房之中便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花颜想要转身瞧瞧他,可一感受着他的体温,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吐蕃公主的话,这样宽厚可靠的怀抱,日后也会抱着旁人。 其实她从前家道中落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成亲之后的日子,总是会向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日子。 从前其实母亲也教导过,为人正室要有度量,能容人,只要掌着中馈总不会坏到哪处去的,且她也知道这满京城的大户人家,没有几位公子哥不是三妻四妾的,她那时总觉得只要做到相敬如宾,她便也不会多求多少情分。 许是从前父亲只有母亲一位夫人,并无其他妾室,父母鹣鲽情深,相濡以沫几十年,她从小受着熏陶,如今一想起大公子马上就要娶正室夫人,纵使他自己不愿怕是也要娶的,她心中就好像是被人用钝刀子一点一点磨割着血肉一样,根本疼得不行。 “有心事。”卫辞青合上双眸,偏头靠上她的头,难得放松地索取着她身上的温度的气息,说完便问:“在想什么?” 此时花颜背对着他,实在是千古难得一个能够勉强掩饰自己心绪的机会,她是能够不告诉他实话的。 大公子傲身走上擂台,从容轻松地赢下文武斗的身影就如同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问,还是不问? 可若是问,她又要如何问,又该说些什么? 问公子你当真要娶吐蕃公主么?可吐蕃公主赐婚一事涉及大景国与吐蕃关系,岂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况且若吐蕃公主所言当真,公子同吐蕃公主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她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其实她不问,都能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不是么? 那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不问……又当真甘心吗? 这一刻,花颜只觉得自己当真是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占领了,别扭的如同城南街上买的麻花,不对……应该说是扭成一团解都解不开的麻绳。 “说。”卫辞青虽未曾睁眼,也未曾对上花颜的眼神,可偏偏就是能够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 这一句话就仿佛给正在挣扎取舍的花颜一记定心锤。 一瞬间,就如同一桶水从她头顶淋下来,让她理智尽数回归,也终于想起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嘴唇一抿再抿,终于是鼓起勇气旁敲侧击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花颜今日被吐蕃公主请去了说话,途中看了擂台,似乎瞧着公子上了吐蕃公主的擂台,所以便想要问问,苍梧苑可是不久之后要办喜事了么?” “嗯,确实是有一桩喜事。”大公子许是当真累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像是从唇齿之间磨出来的一样。 短短一句话,像是当头棒喝猛地敲在花颜的头上,敲得她眼冒金星根本反应过来。 一瞬间她整颗心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猛地用力撕扯成好几片,犹如碎布一样扔在地上踩了两脚,那剧烈的疼痛感席卷上来的时候,花颜险些都缓不上来气。 心疼,不甘,委屈和失望,全数如同那滔天的海浪一般席卷上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中,不让她活,也不让她生,就是要让她煎熬折磨。 最后,花颜用尽所有的理智暂时按下了心中的情绪,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却依旧染上了些哭腔:“那花颜,便预祝公子同吐蕃公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完,花颜所有的情绪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她整个人都撕扯开来,硬生生地撑成几片。 其实,她也猜到了,不是么? 第210章 双双吃味 背后没再传来声音,整个厢房中再次归于寂静,若不是身后传来那人温热的体温,怕是花颜都会恍惚觉得,是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了发的一场梦。 罢了,她早知晓的。 还是想想日后,吐蕃公主或者是哪家的小姐进了门,她要如何存活才是。 虽说家教尚好的姑娘小姐们,家中都会教导她们要有正室的气度,一般的通房丫鬟也就罢了,偏生是在公子娶亲之前的人,更怀了公子的子嗣,又是从二公子那处抢来的,就算是真的贤惠大度,只要对公子但凡存了些许情意,怕是都会介意她的存在。 或许公子一开始还能一如从前护着她些,可时间久了,人心又哪里能够说的准呢。 她还是要尽早攒足了银钱,同大公子说清楚了出府,带着母亲和幼妹好好生活才是。 眼泪从眼角溢出来,顺着花颜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枕头上,氤氲出一块湿润的深色水迹。 许是大公子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又许是被他抱着无端端地多了安全感,花颜渐渐入睡。 第二日起来之时,榻上早就没了大公子的身影。 身旁的床榻也冰冷一边,显然是走了有好一会儿了。 阳光从窗外打进来,将整个厢房照得很是亮堂,也有些刺眼,花颜偏着头下意识地遮了遮,只觉得太阳穴跳的疼,也不知是为什么。 她正欲唤人的时候,桑桑和李嬷嬷便端着水和巾子进来了。 “姑娘醒了?”李嬷嬷笑着将水盆放在一边的架子上。 倒是桑桑看着花颜还有些困倦懒懒的模样,笑着打趣:“姐姐可真能睡,眼下可是已经过了午膳时分了呢!” “啊?”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花颜,一听见桑桑的话立刻便清醒了不少,忙起身去洗漱上妆:“这样晚了么?怎么也不叫醒我,今日还得为太后娘娘绣佛经呢。” “是公子交代的,让姑娘多睡会儿。说是他起身的时候,姑娘睡得正沉,便不让奴婢们叫你。”李嬷嬷将浸湿了的巾子拧的半干,给花颜洗脸。 一听李嬷嬷的话,桑桑那小姑娘便忍俊不禁。 花颜瞧着她那乐不可支的模样,有些不解:“什么事儿让你这样开心?” “没什么,没什么。”桑桑连忙摆手。 说着,李嬷嬷无奈地瞧了一眼桑桑,也是笑了。 花颜一瞧,便知道有猫腻,索性问李嬷嬷:“嬷嬷,您说。” “这……”李嬷嬷被花颜骤然一问,顿时噎住了。 桑桑瞧着索性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也没什么,就是公子上朝的时候,说您睡得正沉,让奴婢们莫要吵你。然后又吩咐苍梧苑的下人,特别是小厨房的,务必让您能吃能睡,最好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奴婢们就寻思着,这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 说着,桑桑都有些心虚又有些禁不住想笑继续道:“不是春花婶养得那几头猪嘛?” “桑桑!”花颜一听登时睁大了一眼,知道她这些日子确实是有些困倦懒惰,被桑桑说笑得有些羞赧,作势就要伸手去打桑桑。 桑桑笑着跑开,躲在桌子后面笑得欢快:“姐姐莫要生气,能吃能睡是福气,更何况是现在有了身孕,是为姐姐好,也是为了腹中的小公子小小姐好啊。” “昨日劝我吃的也是你,如今打趣的也是你,依我看你这小丫鬟就是胆子太大了。”花颜瞧着有些不好意思,实则根本没打算打桑桑,反而说说笑笑的倒是让她有些沉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姐姐要生气也同公子生气去,都是公子说的。”桑桑毫不犹豫地甩锅。 说说笑笑之间,花颜的心情轻松不少,太阳穴也不怎么疼了,李嬷嬷熟稔地为她上了妆。 “嬷嬷,今日有什么要事么?”只是花颜瞧着铜镜中的妆容,有些不解。自从她有孕之后,每日上妆都不如从前那般仔细庄重,只是涂一层薄粉再涂些口脂便是了。 但今日李嬷嬷还给她贴了花钿。 “公子说让您用了膳之后,去书房伺候呢。”李嬷嬷笑着回答。 花颜有些呆愣,好像一瞬间要被带回昨夜的记忆,她忙用理智打断自己的思绪,扯出笑意道:“好。” …… “公子,这便是几位老大人的意见,全在折子上了,倘若吐蕃公主真要一意孤行地同您成亲,怕是皇上那边也是不好拒绝的。难道您要为了朝政,牺牲自己的姻缘么?” 花颜刚到书房门口,听见的便是行之的声音。 她顿时便停了脚步,理智明明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要退身,不要过问公子在朝堂上的事情,可偏偏就好像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死死地将她按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等着大公子的回答。 一时心乱如麻,花颜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昨夜明明都想得清楚明白了,可一听见大公子有关的事情,还是会这样容易被影响。 良久,厢房中没有人说话,大公子也没有回答。 花颜那一颗在无尽潮水中挣扎的心,也随着书房中的沉寂慢慢地沉入了水底,任由海水将自己淹没。 明明都亲口告诉她答案了,怎么她还是舍不得放弃,还是会情不自禁地生出奢望和希冀。花颜,你当真是没了理智了!她自嘲一笑抿了抿唇,攥着手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不能听清书房中说话内容之处,眼观鼻鼻观心,强压下心中的情绪,逼着自己不再去关注大公子究竟说了什么。 书房之中。 行之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己家公子的背影,心中只道那吐蕃公主也太过强势。 卫辞青眸光幽幽地盯着那副中堂,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他似乎感觉到自己有些抵触。同吐蕃公主成婚? 卫辞青勾唇讥诮一笑,未曾回答行之的话,反而是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那一日吐蕃公主同花颜都说了些什么?” 这句话,像是在问行之,又像是在问自己。 行之和朔风这些日子在院子中,就算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没看出来,但光听桑桑和李嬷嬷说,他们俩都察觉到了花颜姑娘不对劲。 行之闻言恍然大悟,这才将花颜姑娘的不对劲和前几日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忙道:“属下这便去查。” “倒是不必。”卫辞青噙着冷漠的笑,眉眼凉薄淡漠,万事万物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小丫鬟表面上瞧着没什么,实则从一日到昨夜,都是无意识地闪躲着他的触碰,或许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却看的清清楚楚。 加之今日小厨房的人说小丫鬟食欲不佳,他便更确定了。 唯一可能的,就是那一日遇刺之前,同花颜曾在一处的吐蕃公主。 “去请她。”想着,卫辞青道。 “是。”行之说完便出门,正要往花颜的院子去,却瞧见院角梧桐树下站着的花颜,神色一急忙跑过去请她:“姑娘您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如今虽已经入了春,但春风料峭,久久站在外面,您的身子怎么受的住?” “无妨,方才正要进去的,恰好听路过的侍卫小哥说行之侍卫和公子在书房中议事,便在这里等了等,也不久的,况且还带了手炉。”花颜笑着柔声解释。 “诶好好,姑娘这便请进吧,公子正等着您呢。”行之不放心,送着她走过雪地,眼睁睁看着她进了书房才离开。 “公子有何吩咐?” 花颜进书房的时候,公子正在书案面前批阅奏折,听见她的声音才抬了头:“来了?过来。” 看见这张俊脸,明明花颜几乎日日都瞧着,可如今再看着心中却生出了无限奇怪的情绪,让她陷入挣扎,她心中不平静,面上不显,弯唇一笑便捏着手走到了书案旁,将手炉放在一旁,自己则是轻车熟路地拿起桌上的墨,不紧不慢地为他磨墨。 “今日食欲可好些了?”卫辞青批阅着奏折,低着头问她。 花颜抿唇,轻声道:“回公子,好很多了。” 听见她的话,卫辞青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定定地瞧了她片刻,也不说话。 花颜被他凌厉又幽凉的眸光看得有些紧张,那眼神就好似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看透,能看清她心中潜藏着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也看清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凝神瞧了她半晌,卫辞青才掀了掀薄唇,似是有些不懂:“你在怕什么?” 又似是在明知故问。 甚至没等花颜回答,卫辞青便再次开口,勾了勾唇,直言不讳:“吐蕃公主那一日,同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这样怕本相?” 花颜心上猛地漏了一拍,怕?或许一开始很怕,可经过这样久的相处,其实她早就没有那么怕了。 她不是怕,只是不想同公子再像从前一样那样缠绵亲昵,不能让自己再沉溺其中,毕竟工资如今是要娶吐蕃公主的。 她捏了捏手掌心,随即柔声问:“吐蕃公主是偶然瞧见了花颜被八公主带走,出于好心才将花颜召走,是为了替花颜解围,后来也没有说什么太重要的话,便遭遇了那刺客,之后便如公子亲眼所见?” “当真?”卫辞青瞧着她,眯了眯眼,追问。 花颜抿唇扯出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句句属实。” 说完,手上传来巨大的力道,她的手瞬间被大公子的大掌死死钳制住。 卫辞青扫了一眼她掌心上那不少的弯曲掐痕,声线越发冷硬:“你知不知道你每每心虚撒谎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掐掌心?” 言毕,花颜便对上那双森冷讥诮的凤眸,像是在无言地逼问她,像是在将她推到绝境,不得不说出实话。 花颜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嘴唇微白,近乎执拗地瞧着他,像是被他那样强势森冷的逼问眼神盯得有些烦躁,来了几分倔脾气,反问道:“公子想知道什么?想知道吐蕃公主是怎么看待花颜的,又是如何对待花颜的,还是说想知道吐蕃公主介不介意花颜的存在?!” 卫辞青眉峰微蹙,没有想到竟会让花颜反应这样强烈,更是不懂她的这番话所谓何,是从何而来。他并未回答,而是又问:“本相为何要关心她介不介意你的存在?” “为何?”当然是因为你马上就要娶她,吐蕃公主就要成为这丞相府的大夫人啊!花颜心中冒出回答,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被理智阻拦住,她也不知道自己近来是怎么来的气性,好像自从怀孕之后纵使容易心浮气躁的。 她红唇一抿再抿,同大公子那双凤眸对视好片刻,她才道:“为什么,应该问公子,不应该问花颜。” 卫辞青眉头越皱越紧,他发现他当真是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了,只是其中的阴阳怪气他自然不可能听不出来,可是为何? 她在气什么? 两日不见,好不容易一见怎的又堵上气了? “问本相?她介不介意你的存在本相不知道也不关心。但本相瞧着,卫昼然应当很在意本相的存在吧?仗着自己正四品,便异想天开想要同本相抢人,他怕是念佛念傻了!”卫辞青冷声道,语气中也带着怒气。 听大公子这一说,花颜才想起来她原就是想要找个机会同公子解释的,可如今莫说她没心思解释,纵使她能解释,以公子的脾性哪里是能够听得进去的。 花颜深呼吸一口气,想要用理智将自己情绪压下去,偏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好像胸中堵着一股无名火,赌气道:“二公子再如何,花颜也不是那等朝秦暮楚之人。况且二公子是将花颜拦住不假,可公子上了吐蕃公主的擂台也是花颜亲眼看见。” 一番话脱口而出,花颜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根本就是祸从口出。 她有些惊慌失措,想要解释却发现没有什么能够用来解释的。 书房一时沉寂下来。 还是那双凤眸。 花颜有些慌张,等来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的驱赶和发怒,反而大公子眉头竟然是松开了些。 “呵……”只见大公子勾唇讥诮一笑,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眉头松了些,随即问她:“所以这些日子不对劲,都是因为吃了那吐蕃公主的味?” 第211章 还不及本相的兔子半分 吃味? 难道让她亲眼瞧着,大公子将那吐蕃公主迎进门,还不允许她心里有些不愿不甘? 花颜定定地瞧着他,想不明白为何这样大的事情,在他的嘴里就成了轻飘飘的吃味,他竟以为只是女儿家的撒娇争宠吗? 又或许是因为她是罪臣之女,纵使拿回了卖身契不再为奴,但在公子眼里她已经是原来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 而公子认为,一个逗人高兴的玩意儿,怎么会有不愿不甘,有的只是小女儿家争风吃醋的把戏? 她执拗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中找出一个答案。 一时花颜竟也忘记了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人。 卫辞青尤其是那么容易被看穿的人。 两人各怀心事地对峙着,都各自纠结于自己心中的疑问而不肯退让半步。 良久。 久到大公子手中湖笔上的浓墨都滴在了书桌上,一滴又一滴。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的太久,花颜只觉眼睛有些干涩酸痛,不知道是生理性的氤氲泪水,还是由于她心中的情绪始终压不下去,眸中渐渐浮出水光。 无数的情绪到了嘴边,到了最后,在眼前人凌厉森冷的眸光之中,尽数化成了她心中的苦涩和委屈,却又只能扭头不去看他,深呼吸后她才重新看向大公子。 花颜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苦涩道:“公子如此,是不是也太过欺负人了?” 要千方百计将他从二公子手中抢过来,百般撩拨,若即若离,到了如今将她无名无份地养在苍梧苑中也就罢了,她早有预料的,只要能够攒齐足够的银钱便就离开。 可如今他抱着她的腰,不久之后就要娶别人为妻也就算了,因为她是罪臣之女,没有哪个朝代的权臣会娶一个罪臣之女为正室夫人,她不敢奢求,也不敢妄想。 这些她都是能够自己想的明白的,纵使她此时多少还有些不甘心和心痛难当,可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她是能放下的。 可偏偏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打量着她好欺负,便是有若无的将这件事情拿到台面上讲,更要逼着她亲口说出来,就仿佛知道这一刀能够捅进她的心里,便还要逼着她自己拿着刀捅进去。 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卫辞青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颇有些诧异的又问:“什么?” 花颜咬着下唇盯着他,想要从他眼眸中找出一丝一毫作假的瑕疵,可看了许久,她实实在在是找不出一点了。 反而她越看,面前的卫辞青就越发的凌厉严肃。 “公子这样欺负人,当真不怕天打雷劈吗?”花颜被他那样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脱口而出,等她说完之后,她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到了气头上,祸从口出了。 她正欲跪下来请罪,却不想面前大公子低沉清冷的声音立马传来。 “本相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为何惧怕?若说是这世上有什么能让本相惧怕的东西,便就是你的心思了。”卫辞青沉声道,刚才有些松下来的眉头又重新蹙了起来,为何小丫头每一回的反应总会出乎他的意料,更会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这个小丫鬟的心思对于他来说,当真是比朝堂中无数争斗筹谋,都要更加难以捉摸。 “公子何须琢磨花颜的心思?”花颜抿唇,压了压委屈和怒气,让自己重新低头磨墨,阴阳怪气小声吐槽道:“公子还是琢磨琢磨怎么猜透吐蕃公主的心意吧!” 花颜的声音确实不大,可她忘了自己同大公子距离如此之近,更何况卫辞青是习过武的,耳力胜于常人数倍,自然是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卫辞青越发不懂,像是遇见了什么世间大难题,偏头看着她很是不解,又问:“本相为何要白费那个力气去揣测吐蕃公主的心思?” 花颜看着他那个一本正经的模样差点气得晕过去,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将下唇咬得泛白,反正他刚才已经放肆过两回了,索性便再放肆一回,“公子竟然上了吐蕃公主的擂台,自然是要花心思猜度她的心思。” 两个人说到此处,卫辞青才终于从花颜的言语中得到了思绪的蛛丝马迹。 随即他便低了头,伸手捏了捏额角,从喉中溢出点点低沉的轻笑,像是对花颜的话感到好笑,又像是对她的心思感到无奈,随即道:“所以这些日子你对本相若即若离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花颜梗着脖子咬着下唇没说话。 “那一日,皇上有旨意,整个京城中但凡是为正经分配的子弟,不管是上台走个过程也好,还是真心想要争取也好,总之都是要露个面的。”卫辞青一边说着一边像是被自己这样的举动震惊到,竟然会特地为了眼前小丫鬟的心思解释。 他颇为好笑地看向花颜,深邃幽暗的凤眸中无奈又宠溺:“本相原本也只是想上台走个过场便罢了,只是本相身份特殊,引人注目些,难免要做做样子莫要太过敷。谁知这些年也不知道满京城的公子都是做什么的,竟是轻而易举便败下了阵去。” 听见大公子的话,花颜整个人都有些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大公子,潋滟着水光的眼眸中满是探究又紧张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的脸上和眼眸中看出些许的蛛丝马迹。 “你如今当真是有出息了,感同本相闹脾气不说,更是质疑上本相的话了?”卫辞青看着花颜,像是被她气笑了,瞧着她仍旧呆愣着不敢相信的模样,只能低笑一声随即又道:“本相何时骗过你?” 是。 大公子是从来不屑于骗人的,更何况他们早有承诺,坦诚相待。 可以不说,却不能说假话。 坦诚相待的承诺,就仿佛是花颜心中的一堵墙,是她安定的依据,也是她一如既往般相信大公子的最大依靠。 只是皇上的旨意…… 那…… 花颜一时心中禁不住涌起喜悦,如同潮水般的轻松和期待尽数将她淹没,导致她行为比理智已经快了一步,直接追问:“那公子可会娶吐蕃公主?” 说完,花颜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恨不得将所有的感官全数凝聚耳边,就眼巴巴地等着大公子的回答。 她仿佛都能够听见自己胸腔之中,心脏用力跳动的声音。 殊不知,她很是在乎的问题,听在大公子的耳朵中却好像不一样。 只见大公子像是听见了什么新鲜又没有理由的歪理一般,看着她蹙着眉反问:“本相为何要娶她?” “为何?”花颜紧张地怔愣了片刻,禁不住重复了一遍,随即反应过来,将吐蕃公主说的话挑着说了出来:“吐蕃公主此次来我大景国,是因为吐蕃已经连年干旱,民不聊生,一则是为了向皇上请罪,二则是来请我们大景国出手相助的。而国家之间的外交自然不可能是单方面的付出和损失,吐蕃应该拿出了自己交通要塞相关的东西作为交换。而这种关系虽然长久,但也需要另一层关系来巩固。自古至今,除了割地,便就是秦晋之好了。只是皇上最不喜几位皇子结党营私,此次为了吐蕃公主背后的国家支持,几位皇子就差争得头破血流,皇上自然不喜吐蕃公主嫁给皇子。 而对于吐蕃公主来说,在不惹得皇上忌惮的情况之下,最好最稳妥的选择,便就是在朝中选一位举足轻重,却又不是皇室的大臣结亲。一则地位足够高,吐蕃也不会觉得轻视了公主。二则举足轻重便能确保在婚后,吐蕃能够得到大景国的援助。这所有的原因综合起来,怕是皇上心中最属意的,除了大公子还有谁?而且……公子若是日后能够得到吐蕃公主背后的支持,日后更是前途无量,自然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姻缘。” 听见花颜这一番仔仔细细的分析,卫辞青挑了挑眉,一向凉薄森冷的眉眼间,却是多了些惊喜和赞赏,一把环住花颜的腰身揽了过来,“有进步。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可惜唯独忽略了一点,皇上是大景国的皇帝,他的出发点永远不可能是吐蕃公主、本相、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况且自古没有权臣尚公主的先例,又怎么会有权臣迎娶别国公主,以结秦晋之好的可能?皇上虽不喜几位皇子争权夺利,但他也不会放心,将吐蕃国那样大的支持给一个朝堂上正如日中天的臣子。” 一听见大公子的话,像是一桶水从花颜的头上淋下,让她骤然反应过来。 对。 皇帝永远是皇帝。 永远是玩弄权势,掌控天下大势的统治者。 怎么可能会以旁人为出发点做事? 或许吐蕃公主同大公子成亲,不管是对吐蕃公主还是对于大公子都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共赢姻缘。 可对于皇帝便不是这样了。 不管皇上再怎么相信重用大公子,自古君君臣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不论大公子做到哪个地步,若有一日他的功绩或者地位惹得朝堂上下所有人都为止忌惮,那么紧接着便就是那位统治者的猜疑和忌惮。 所谓功高盖主就是这个道理。 “是花颜疏忽了。”花颜抿唇轻声道,垂着眸看着自己的手,紧张地捏了几回,也没敢将嘴中想问的话问出来。 卫辞青睨了她一眼,虽说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太过明显,沉声吩咐:“说。” “花颜没话说。”花颜低声回答,心中理智不停地在默念,不能问不能问。 “是要本相逼着你说?”卫辞青冷哼一声。 说着,腰间的力道骤然加大,花颜险些被他按进怀里,她有些慌张地推开了些,这才大着胆子问:“方才说的是皇上不会给公子和吐蕃公主赐婚,那……那公子心中呢,不想娶吐蕃公主么?” 言毕,下巴上传来略微有些粗糙的摩挲触感,下一瞬她的下巴就被他抬起。 对上那双凤眸,只听他反问:“本相为何会想要娶她?” 被迫对上大公子的眼眸,压迫感随之而来,花颜紧张地咽了咽,慌张道:“娶了吐蕃公主,便能得到吐蕃的支持,公子日后在朝堂更是说一不二。再者,花颜那日见了吐蕃公主,也同她说了些话。依花颜看,吐蕃公主心地善良,人也聪慧,容貌身段更是生的极美,怕是世间哪位男儿都想要的夫人吧?” “一则她善不善良本相不知,笨倒是很笨。竟以为找上你,同你红口白牙的说上一番不靠谱的歪理,便能顺利嫁进我丞相府。二则她的容貌身段,本相倒是未曾仔细看过。”卫辞青抱着她的腰身,被她那样紧张又想要小心掩饰的模样取悦。 说到一半他刻意顿了顿,大掌坏心思地在她腰间软肉上浅浅捏了一把,意有所指道:“几日前粗略一瞧,只觉得及不上本相的兔子半分。” 花颜被他说的一瞬间脸色爆红,心头更是止不住的轻颤,像是原本有些低落的湖水之中猛然刮了一阵风,在她的心湖上掀起狂风巨浪,让她一时都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公子怎的也变得这样油嘴滑舌?”花颜娇嗔地瞪了她一眼,俏脸绯红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从他的怀抱之中退了出来,又走回桌边重新研墨,瞧了他一眼,轻声道:“公子继续批阅吧。” 那一眼,眼波流转,媚眼如丝,是花颜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的娇媚魅惑。 却瞧得卫辞青喉头发紧,只觉得唇舌都有些干燥起来,眸光幽幽地落在了面前小丫鬟身上,不住地游离,却不曾离开她半分。 没有花颜之前,他只当自己禁欲,自制力更是引以为傲,甚至由于幼年的经历,对于女子更是无比嫌恶。 可自从碰了她,便像是食髓知味,每每不经意之间便能被她勾的起了念。 偏生眼下,小丫鬟怀了身孕。 她正要研墨,殊不知被大公子一把抓住手腕,拉了回去。 花颜没反应过来,抬头愣愣地瞧着他:“大公子……” “研墨的事情自有人会做。你如今是什么身子,久站并无益处。”卫辞青说着,便将一旁的太师椅拖过来,将她按着坐下,像是生怕她无聊,走到书架面前取了两本书给她,这才重新坐下:“乖乖坐着。” 花颜有些受宠若惊,看着手中的书籍,正是她前几日正在看还没看完的,又抿唇看向大公子:“那日我看书时,公子不是不感兴趣么?怎么会记得?” 第212章 端倪 他修长的手指翻动着公文,另一只手执笔在砚中乌黑浓厚的墨中点了点,薄唇轻掀:“当日不能分心是正在处理公务,并不代表本相没注意到。” “多谢公子。”花颜抱着书籍,也不知是不是同公子将误会都解释开了,又或者是她心中耿耿于怀的心结终于被他亲手解开,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举动,却也让她心中甜甜的,泛起的甜意逐渐漾开,尽数化为了她嘴角的笑容。 她刚打开书籍,随即又瞬间想起了什么,她的心结确实是被公子亲口解开了。 可之前那一日公子负气而走的误会,她还未曾同公子解释,原本想着比试招亲那日寻个机会同公子解释,只是后来那一连串的事情,是在让她顾不上,方才又气极情绪上了头哪里还记得那事? 只是如今,也不知道公子心中还有无芥蒂,还是要解释的。 卫辞青正瞧着公文,手腕便被一只雪白柔软的柔荑按住。 他抬头瞧她,只是挑了挑眉,便就像是知晓她有话要说,等着她说话的模样。 花颜瞧着大公子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倒是被他那样洗耳恭听的郑重模样瞧得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他也不言不问,她还真不知道一时从何开口。 直到同他对视了片刻,花颜抿了抿唇,既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那便从开头说起,看着他道:“那日,老夫人将花颜唤了过去,话里话外都是因为看重花颜,所以才将卖身契还来,提点花颜要知恩图报,时刻将公子的动向告知老夫人。” “哦?”卫辞青像是有些许意外,却又很快勾起一抹浅笑:“当真也是我那位母亲想出来的法子,愚蠢又莫名自信。” 随即他又像是来了兴味,含着些许讥讽的笑问她:“那你为何按照她说的做?” “恕花颜还不懂,为何我要按她说的做?”花颜一下就被他问愣了,有些没反应过来,又没懂大公子的意思,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答。 她这话问的很是直接,却也是最简单粗暴的想法。 一则老夫人对他从来都算不上好,更别说二公子待她如何,更何况之前在观音绣像一事之中甚至还想要借八公主和皇后娘娘的手要了她的性命,也根本谈不上什么情意。 二则老夫人在说之前便已经将卖身契给了她,她自认为没有旁的把柄在她手中,如今老夫人对她没了掣肘,更是谈不上有什么威胁的。 三则她如今人在苍梧苑,自然是要认清楚人,自然不可能为了老夫人去害大公子。 也就是因为这三点,花颜便对于大公子的问话很是想不明白,大公子为何会觉得她会听老夫人的话? 根本没有一个理由能够让她帮着老夫人来算计大公子。 “也是,本相的人自然岂是她们一样的蠢笨之辈。”卫辞青随即说道。 花颜又多看了他片刻,确认他脸上并无半点不对劲,才继续道:“也正是从老夫人的院子中出来的时候,奴婢才遇见的二公子。” 一边说着她一边观察着大公子的神色,见大公子神色无异,便索性仔仔细细地将那天同二公子的对话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花颜瞧着大公子讳若莫深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虽说她自觉算是解释清楚了,也没什么问题,但人都是主观的,不知道大公子心中是如何想的。 “呵。”卫辞青并未多说话,只是勾唇冷哼了一声,虽说神色中没什么太大的神色起伏。 花颜却感受到了那铺天盖地而来的讥讽和不屑。 不知是对二公子,还是对二公子同她说的那些话。 总归不能让大公子再误会了自己去。 花颜索性放下手中书籍,双手齐齐搭上他的手臂,满眼认真地瞧着,无奈又撒娇地唤了一句:“公子!所以花颜当真没有同二公子拉拉扯扯,更没有同二公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从头至尾,都是二公子强行拦住了花颜,非要说那些话,花颜也是不愿意听的。公子信信花颜…” 好家伙。 殊不知,她这娇嗔无奈又慌忙解释的模样,直接勾得卫辞青眸色一暗。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见过小女儿家撒娇的娇态的,毕竟这么多年八公主撒娇的次数便不在少数,甚至每每遇见了什么他不同意的事情,都是要撒娇求宠的。 便让他以为小女儿家撒娇赌气,无非就是拈酸吃醋,撒着娇的争风吃醋。 这也正是为什么,他有时候瞧着花颜阴阳怪气的模样,便会以为是撒着娇地争风吃醋。 但今日瞧着花颜十分走心地撒了个娇,卫辞青才方知究竟何为娇态动人。 实在是恨不得将他溺死在她眼波流转之间的含蓄情意中,轻而易举便化成了绕指柔。 “公子…花颜当真句句属实,花颜对公子自然是一片忠心的。”花颜忙摇了摇他的手臂,像是生怕他不相信。 “忠心?”卫辞青心中波涛汹涌,面上仍旧不显,只是禁不住地勾了唇角。偏头睨了她一眼,故意装作不看她,重新看向奏折,随即又道:“你又不是本相的奴才,本相要你的忠心做什么。” “嗯……”花颜一时被大公子问的愣住,但是此事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她愣着想了想,随即索性同大公子直说:“其实都是二公子那日胡说,说大公子的谣言,花颜其实从来都不信的,所以公子不要生气了。” 卫辞青瞧着奏折的眼神未曾变化,只是闻言之时顿了片刻,随即又恢复正常,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说陈述句:“本相若说,他所言不假,你可会信?” 所言不假? 花颜的思绪骤然被拉回到那一日—— “我若说卫辞青是个弑父弑母的野种,是个冷血无情的伥鬼你又当如何?” “你若是不信,大可叫人去查,当年本公子是亲眼看见了的!” 大公子… 弑父弑母么? 花颜有些迟疑地看向面前的大公子,她知晓这种时候其实她应该脱口而出说相信公子,才能够讨的公子的欢心。 可花颜却怎么也说不出,她早知道自己待公子不是对主顾那样的情绪,对旁人不管是谁她都能眼睛眨都不眨地说出他们最喜欢听的话。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达到她的目的即可。 面对眼前的大公子,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或许…她想要坦诚相待,便不想同大公子说假话。 而说真话,对于她来说,就得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她才能确保是真话,且能确保若是某一日当真出现了那样的问题,她能够依言照做。 如今便是如此。 片刻后,花颜对上大公子的视线,点了点头,“花颜信公子,如今信,日后也会信。” “嗯?为什么信本相?”卫辞青并没有纠结于她的沉默时间,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迟疑,只是淡定地反问她,平静得就好像是早就料到了她接下来要怎么回答。 其实一瞬间有无数讨好的好听话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但她抿了抿唇,还是将自己最为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就凭老夫人和二公子如今安然无恙。” 整个书房中瞬间静了下来。 卫辞青拿着湖笔的动作一顿,随即再次扭头看向她,像是没想到花颜竟然会这样回答,沉默了片刻,又道:你父亲将你教的很好。” 言语之中,颇有些惊艳的意思。 这是…夸她的意思?花颜还有些受宠若惊,但转念一想,爹爹当年科举入仕,正是状元。只是奈何出身贫寒,从一开始的官职便不高。 后来的成了京县令,虽说官职微末不高,但职责范围遍布整个京城,也算得上是官职虽低权限却大。 虽说她算不上是天性聪慧,但爹爹的才华确实世间少见。 学生虽不出众,但老师厉害,教得更是厉害,学生自然而然也不会太过愚钝。 “你便没有什么想问的?”卫辞青没等花颜说话,随即又问。 怎么会没有?那别院中的血地窖,卫老夫人的恨,二公子口中的弑父弑母,还有每每提起从前朔风和行之便避之不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公子又究竟经历些什么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一桩桩一件件,花颜没有一句不想问的。 但她太过清楚,她同大公子之间的关系或许说的上是亲昵亲近,却万万是算不上过命之交。 虽说是坦诚相待,但免不了都有自己的几分打算在里面,问一问若是大公子肯说,她自然也算是终于解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但若是大公子不愿意说呢?反而便成了她妄图探听公子从前。 况且如今更不是问的时机。 花颜看着他老实巴交地回答:“花颜确实好奇。但花颜不会问,若是大公子想说,或者是到了时机,不用公子说,花颜便能得知一切。” 卫辞青闻言倒是蹙了蹙眉,阿谀奉承,长袖善舞的人他见过。 说话说得滴水不漏还能不动声色地得了所有人好感的人,他也见过许多。 偏偏只有眼前的小丫鬟,知分寸,懂进退,能在坦诚相对的同时,说话说得让人那样舒心柔软。 能够清楚知道自己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在说实话的同时能说得让人动心怜爱,卫辞青到如今确实只见她一个。 她不问,他也不多说。 只是他像是经过方才一番对话,对于花颜有了些新的认识,将手边的一本奏折递到她的面前:“看看。” “公子,花颜不得妄议朝政。”花颜有些不敢接面前的奏折,一则是因为不得妄议朝政,若是让皇上知晓了那可是死罪。二则如今正值吐蕃公主遭遇刺杀,就算她不打开,她也能够猜到奏折中的内容大致是同什么有关。 与吐蕃公主遭遇刺杀有关,便就是事关吐蕃与大景两国外交,她当真不便开口,更不想妄下论断。 “本相让你瞧便瞧。”卫辞青说着,将奏折放在她的面前,像是猜到了她不会轻易接过,便又开口:“行之虽聪明,却不及你在国事朝政上的大局观与通透聪慧,朔风就更别说了。吐蕃公主进京一事本就牵连甚深,正是朝堂波诡云谲的时候,你若是铁了心的不肯看,那这整个丞相府中便没有人能为本相分忧了。” 这话说的花颜心尖轻颤。 就好像是在缓缓诉说着她的独特和不可或缺。 花颜心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悸动,迟疑地看了两眼大公子,随即才缓缓拿起那本奏折,轻声道:“那花颜便尽力为公子分忧。” 卫辞青睨了一眼认真看着奏折的花颜,一早便知晓这小丫鬟甚是心软,他稍微示弱便能让她心软。 书房中安静平和,卫辞青瞧着她认真美好的侧颜,从没觉得之前哪次处理公务之时也能让他生出些许会心的笑。 可瞧着她,他便忍不住勾了唇角。 只是花颜看着奏折,看着看着,秀眉便蹙了起来,看着手中合上的奏折,沉思着其中的内容,秀眉越皱越紧,下意识道:“怎么会这样?” 书房中没人回答,反而大公子又扔了一本奏折到她眼前:“再看看这个。” 花颜有些犹疑又有些不确定,接过那第二本奏折细细地看了起来,方才越皱越紧的眉头没有任何松开的意思,反而是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又犹豫地看向了大公子:“……冒犯,此次吐蕃公主遭遇刺杀之事,不同于旁人所想的那样?” 卫辞青批阅了一本奏折,放在一边,像是早料到她能够看出其中端倪,随即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说看。” “明明此事明眼人都知道,吐蕃公主在大景国皇宫之中遭遇刺杀,是必定要将那刺客查个水落石出,才好给吐蕃公主和吐蕃皇帝一个交代。这两份大人的奏折,也都是奏请皇上务必查清此次吐蕃公主在皇宫遇刺一事,皇上一向英明,为何对于此事的批复却是容后再议?这根本就不符合皇上的性子。不彻查那刺客,便显得我大景国对吐蕃来访不甚重视,两国外交,此乃大忌。别说是吐蕃公主,就算是一个寻常的大臣在皇宫遇刺,皇上怕是也要将刺客查出来以抚慰臣子,可这一次…”花颜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奏折迅速思索着,脑海之中无数个看似毫无关系的片段迅速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很是匪夷所思的念头,她抬头看向大公子:“除非…那刺客不是大景国的人…” 第213章 他的美玉 刺客的身份,皇上自然是要查的,不可能不查,但之所以给两位大人的回复,是因为查,不能放在明面上查,或者说是查出来的真相不能放在明面上,只能在暗地里查。 只有那刺客并不是大景国的人,而是别国的人,皇上才有可能不能在明面上大张旗鼓地查。 至于这刺客的身份,虽说不是大景的人,但也一定牵连甚广,否则不会让皇上如此谨慎。 “嗯?”大公子闻言只是挑了挑眉,瞧着她低哼了一声,是示意她继续说的意思。 “公主可知道皇上的打算——表面上按住不提暗地里查个水落石出的?”花颜轻声问,此时无数个琐碎的线索都快要连接起来,只差一个关键…便能成立,只是如今还是说不通的地方, “知晓。”卫辞青瞧着小姑娘蹙着秀眉的小脸儿,倒是多了几分兴味,又道:“也是同意的。” “知道?吐蕃公主知道竟还同意?”花颜闻言,心中越发疑窦丛生,随即前三日目睹吐蕃公主被刺杀的场景历历在目。 如同一道闪电打了下来,花颜如同醍醐灌顶般,登时将此事其中的疑问不解和蹊跷之处迅速打通起来。 就是因为公子的那一句,吐蕃公主知晓也同意! 这是最大的蹊跷之处。 她乃是千尊玉贵的吐蕃公主,更是此次吐蕃前往大景国的使臣。 吐蕃公主在皇宫之中被刺杀,不仅是刺杀一国公主之罪,更是牵连到吐蕃与大景两国的关系。 兹事体大,能让皇上连夜召集朝堂文武百官议事,此事重大可见一斑。 若当真是普通的刺杀,怕是吐蕃公主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吐蕃国坚持要将真相差的水落石出,更是越快查清越好。 且不说她是吐蕃公主更是两国外交的使臣,就算她只是一个平常百姓家,被人坑害了,怕是也要不依不饶地报官,求大人给查个清白才是。 逻辑不通,处处不通。 但这最不通,最蹊跷之处,也就是整件事情最为关键之处。 倘若,吐蕃公主也猜到了那刺客的身份,亦或者是大概猜到了是谁指使那刺客,但又碍于某种原因不可能打草惊蛇,便就会同意皇上的做法。 甚至可能,明面按下,暗地查就是皇上与吐蕃公主共同商议的决定。 那么刺客究竟是什么身份,才会导致吐蕃公主如此? 花颜下意识抬头看向大公子,犹疑地看着他,想要得到些肯定。 卫辞青瞧着她片刻就能想出些门道,更加来了兴味,“直言不讳。” “是。”花颜得了大公子的允许,便也不再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索性直接说了:“公子,起初我们都觉得,能够潜进皇宫刺杀吐蕃公主的,定是大景国的人,就算不是,背后的始作俑者也会是大景国中人。但假设我们一开始便想错了方向,那刺客是吐蕃国的人,背后指使的人也是吐蕃国朝堂中人,这一切便都说的通了。” “继续。”卫辞青低声道。 “从一开始遇见刺杀的时候,吐蕃公主就知道不是大景国中的势力而是她们吐蕃国本国的势力,更有可能是吐蕃国朝堂中人。如此一来,吐蕃公主遭遇刺杀,第一反应并没有追究大景国的责任。若是朝堂中事,倒是更能够说的通,为何吐蕃公主会同皇上一起商议此事。”花颜面色认真地说着,随即又想到有些不对,脑海里浮出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念头,忙搭上大公子的手腕,严肃道: “公子。那一日吐蕃公主曾花颜说过,此次进京的缘由。不仅仅是因为无法缴纳足够的岁贡而前来,更是因为吐蕃连续三年大旱,民不聊生,各地生出易子而食的残象。吐蕃皇帝下令开仓赈灾也根本是杯水车薪。吐蕃公主前来,一是为了请罪,二是以结秦晋之好换来大景国的帮助。可如今仔细想想,倘若还有别的缘由呢?” “比如?”卫辞青看向花颜的眼眸中划过一抹赞赏,小丫鬟只不过是看了两本奏折,不过片刻便能看出其中的门道,甚至料想到了一大半。 所以他问的时候,其实未曾期待,因为她已经足够聪慧,纵使在他这么多年中见过的人之中,已经是极为难得的通透之人。 在他眼里,花颜如此便已经足够,同她说话,倒是当真会舒心许多。 “比如…吐蕃公主除了在天灾上请求大景施以援手,若是朝堂动荡,吐蕃皇帝已经无法在天灾的同时平定反贼,便只能来请大景出手。又或者说,那些什么天灾大旱民不聊生都有可能是假的,只是给吐蕃公主一个名正言顺前往大景国的借口。 花颜想的是,倘若那刺客当真是为了要杀吐蕃公主,按照正常的道理,那刺客早已经混到了公主的身边,要杀早杀便是了,为何一定要等到进了守卫森严的皇宫?需知道,皇宫那样的守卫森严,大内高手不计其数,更何况那时正是最热闹,文武百官都在的时候,就算他能够杀了吐蕃公主,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若是在进皇宫之前,在前往大景的路途之中刺杀公主,得手的几率不是一般的大,还能够保全自己,让自己全身而退不好吗?这点很是奇怪,所以花颜便想,会不会是别的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在皇宫中动手,比如他其实不是真的要杀公主,而只是单纯为了破坏吐蕃与大景此回的外交关系。毕竟那时人多,文武百官整个皇室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吐蕃公主遭遇刺杀,便是人尽皆知吐蕃公主在大景皇宫遭遇刺杀,瞒无可瞒。 假如当真是这个目的,那便容易猜想多了,比如吐蕃国朝堂形势不稳,又有可能在天灾之下,有人对吐蕃皇帝的统治不满,妄想分割朝堂,亦或者是皇子们野心勃勃,朝中极有地位的大臣若是对吐蕃皇帝心有不满,不管是想要推翻他的统治,还是想要让朝堂改朝换代,肯定不会希望吐蕃皇帝与别国有牵扯,也不会希望会有别的国家来出兵支持吐蕃皇帝。更别说还是我国力强盛的大景。若是这样的话,那派人潜伏在吐蕃公主身边,意欲用刺杀一事破坏吐蕃皇帝与大景的关系,便就能够将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听见花颜这洋洋洒洒的一番话,卫辞青当真是惊讶地挑了挑眉,眉眼之间是不曾遮掩的惊艳之色。 他方才当真是没有报期待,殊不知,小丫鬟当真是又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他方才那句为他分忧,似乎当真是没说错,这样的通透和才能,就算是整个朝堂之中也是鲜少见到的,若是卫昼然能够有她一般的才智,他也不会如今一个区区正四品的官职还要他那个母亲费尽心机耍尽了手段地算计得来。 “本相的颜儿,若是男子,毕竟在朝堂大有一番作为。”卫辞青伸手捏了捏她的柔荑,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花颜被他说的脸红,有些受宠若惊,垂了头不好意思对上他的眸子,轻声道:“公子谬赞,是公子说要听,花颜才胡言了一番罢了。” “胡言,你方才一番胡言,整个朝堂上至少有一大半的官员是说不出来的。”大公子像是听不得她妄自菲薄的言语,直言不讳地道,只是又瞧了她绯红的俏脸一眼,“你为何如此笃定?” “也不是笃定,只是那一日花颜正在吐蕃公主身边,那样危险的场面之下都只想着保命,所以未曾多想。可方才公子给花颜看的两个折子便说明此事远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花颜便不由自主地像是那一日种种奇怪的景象。”花颜说着,又抬头瞧了大公子一眼,叫他做洗耳恭听状,也不吞吞吐吐卖关子: “那一日虽说我是想要拖延些时间,待公子赶来,只是当日正在紧张之时不觉得,如今才发现其实处处都是破绽。一则那刺客若真一心想要刺杀吐蕃公主,怎么会因为花颜挡在前面就停了手?直接将花颜和身旁的婢女一起杀了便能够轻而易举地达成自己的目的。二则他是刺客,能够顶着人皮面具杀人,便能让人无法轻易得知他的身份,为何吐蕃公主还没死,他就会自己撕掉自己的人皮面具,这不是自己暴露自己的身份?总不可能就是因为花颜那两句乱蒙的话?如今想想,他哪里是想要刺杀吐蕃公主,只不过是要借着花颜对话之机,好大张旗鼓让别人知晓吐蕃公主在皇宫遇刺才是。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做出刺杀的模样来自投罗网才是。” “本相的颜儿,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之奇女子。”卫辞青毫不犹豫地赞叹,瞧着她的眸中浮着清浅的笑意。就仿佛是自己发现了一块很有价值的原石,在他亲手的雕刻和打磨之下,终于愿意将自己的光彩展现他的面前。 这样光彩夺目的美玉,那样的意气风发,只有他能够看见。 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俊脸上,花颜一时险些溺在他的眼眸中。 明明对视了那样多次,偏偏她就是会觉得大公子此时的眼神同从前所有的眼神都不一样,勾得她的心尖颤颤,脸颊不受控制的烫了起来。 被他看的实在顶不住,花颜只能将奏折再次放在他的面前,红着脸小声道:“公子还要批阅公文,还是看奏折吧。” 大公子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无奈又宠溺地挑了挑眉,拿起面前的奏折,果然不再看她:“好,本相这就看。你还是第一个催着本相批公文的。” 言语中的戏谑之意,实在是让她没办法忽略,花颜只当是听不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埋着头自己看书去了。 卫辞青扫了一眼她那恨不得将头埋进书里的乌龟模样,唇边的笑顿时漾了开来。 事实,果真也如同花颜猜想的。 只是此事乃是皇上与吐蕃公主的筹谋,就算卫辞青领着一两名通透聪明的官员都有了猜想,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而按照皇上的吩咐随意查着。 随意查,当真就是随意查,皇帝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他们自然只能装作睁眼瞎。 一时之间在吐蕃公主皇宫遇刺之后,卫辞青竟然还闲了下来。 “公子…” 这是头一次,花颜睡醒睁开眼的时候,还能看见身旁的人。 “醒了?” 大公子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花颜这才发现整个人都好似树獭一样挂在大公子身上,头枕着他的手臂,她急忙推开了些,好让他可以活动,有些心虚地瞧了他两眼:“公子怎的还没上朝去?” “休沐。”卫辞青揉了揉肩头,瞧着她心虚的模样,不必多想便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佯装严肃地瞧着她:“你如今的睡相,怎么越发差了?” “啊?”花颜闻言有些始料未及,顿时明白过来更是心虚,但也有些疑惑,便反问:“从前的睡相也很差么?” “差不差,本相以为你自己会晓得。”卫辞青沉声道。 他不笑,眉眼冰冷,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瞧着很是唬人。 导致他方才明明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可落在花颜耳朵中就是在说她从前的睡相也很差。 “可是娘亲从前说,我睡觉是最安分的啊,每每同容儿一起睡,都是容儿缠着我不放才是。”花颜蹙了蹙秀眉,小声地说着。 “那你的手,脚,头,都是怎么靠到本相身上的?”卫辞青一本正经地反问她,根本看不出半分反客为主倒打一耙的心虚之感,“莫不是,你想说是本相将你抱过来的?是本相拉着你的手脚非要缠着本相的?” 花颜疑惑地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忙摇了摇头答:“公子怎么会是做那种事儿的人?” 虫子性子冷,怎么会做出拉着她的手脚不放非要搭在自己身上,最后还要倒打一耙的事儿? 花颜几乎是瞬间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她就更疑惑了,垂眸喃喃自语:“难不成当真是我怀了身孕之后,睡中变得同孩子一样好动了?” 第214章 难得的安静日子 “所以?”卫辞青挑眉看她,没发觉此时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意,只想着怎么逗弄小姑娘。 所以? 还能怎么办?她抱都抱了,总不能让他抱回来?弄的好像她占他便宜一样。花颜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尖轻声道:“公子若是肩酸的话,不如花颜替公子去请位郎中来瞧瞧?总不能让公子的身子不爽。” “小没良心的。”卫辞青没得到自己的反应,瞧着小丫鬟从方才的心虚转眼便接受且能够厚着脸皮说话了,他但是很少见到。 “公子怎么今日休沐,不是正值吐蕃公主一事的重要时刻么?”花颜这话里虽说多少有些强行转移话题的意思,但是问的也确实是她想问的。 卫辞青瞧着她,像是闹不明白,随即蹙了蹙眉看着她反问:“本相是丞相不假,但偌大的朝堂离了本相难道就再无可取之处了?” “嗯……可公子远非其他人能比,不仅花颜这样认为,皇上这样器重公子,想必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花颜眨巴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在她眸中瞧不出半点虚假和心虚。 只有坦然。 倒是这只有坦然让卫辞青有些怔愣,随即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放心,朝堂那样多官员,虽然其中不乏一些酒囊饭袋,但我大景国力强盛,自然是有些能臣忠臣在的,哪里缺了本相就不行了?那他们也太过懦弱了些。” “公子这种关键时刻休沐,不会引得皇上疑心么?”花颜看着面前他的下巴,许是因为前几日忙于公务,下巴上都生了些青青的胡茬,隔远了看不出来,眼前近了看得十分清楚, “那颜儿要如何?不如此时服侍本相更衣用膳,再进宫向皇上请罪,说是原本休沐,只是家眷教导本相要时时刻刻都为国为民,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多事之秋。正值用人之际,本相不该一心想着休沐,不得休沐一日也不得休息片刻,要时时刻刻都想着社稷百姓,当是死守在皇上身边,夙兴夜寐,最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能得一千古忠臣之名岂非妙哉?”卫辞青难得说这么多话,瞧着小丫鬟那恨不得现在就将他赶出厢房的模样,让他嘴上是越发不饶人。 结果他刚说完,唇上就被花颜的手指压住了,她神色紧张蹙了蹙秀眉。 “公子从哪儿学的胡言乱语毛病?避谶的道理公子难道不知道么?”花颜语气有些重:“平日倒不见公子说这样多的话,头一回说上这一回,便是要怄死花颜才好?不过是就是担心公子被皇上责罚,怎的到了公子嘴里,就成了鞠躬尽瘁了?说的好像花颜是多么见不得公子,见不得公子好,恨不得公子出点什么事儿才是?公子怎么如今也会冤枉起人了?一向不是最知晓花颜心中想什么的?” 其他的话,花颜说的虽然不说全对,但好歹沾了点边儿。但是这最后一句,卫辞青可正是冤枉的很。 他若当真是最明白她心思的,便也不会有从前种种的误会了,要说这世间他最怕的东西,还真就是这小丫鬟的心思,他是猜不透摸不着,更是难以轻易下抉择。 “瞧瞧,你说得比本相少了?本相瞧着,你如今当真是越发有管家的气势了,连本相都敢训。”卫辞青勾了勾手指,作势要去打她额头,才吓得她瑟缩一下乖乖巧巧地不再说话。 那眨着水汪汪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他,手动捏着自己的嘴唇做闭嘴状,那安静顺心的模样别提多乖巧,简直和方才话里话外说他的大胆模样截然相反。 实在是让卫辞青无奈又好笑,别说他方才就没有动怒的心思,就算是当真怒了,瞧着小丫鬟这模样哪里还能发出来。 他一把将她捞进自己的怀中,沉声解释:“此事涉及甚广,牵连这两国外交,之前吐蕃公主有意选本相为夫婿已经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如今本相休沐,一则是打消了皇上的注意,二则也是名正言顺地躲着那位吐蕃公主。是最妥帖之举,不用担心这些。” 说着,卫辞青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抿唇嘱咐:“你如今身怀有孕,身子本就弱,况且本相岂是卫昼然那样的无能之辈,要靠女人为他拼了命地挣前程?你如今好好养身子才是,朝堂之事都不用担心。” “什么都不想…日日吃了睡睡了吃不就是大公子嘴中的猪了?”花颜被他抱着,从没觉得这样有安全感,只知道在这个宽广可靠的怀抱之中,就好像泰山崩于前,她都不会害怕。 花颜不知道这算是什么,但从小到大除了爹爹之外,大公子便就是她最相信的男子了。 “你若真要闲不住,看看书下下棋练练字也是好的。”卫辞青说到此处像是想起什么,随即又改口:“练字倒是不必了,前几日本相瞧着你那字已经能以假乱真了。” “公子怎么知道?”花颜听着瞪大了眼睛,有些始料未及地看着大公子,她明明是背着大公子偷偷临摹他的字体的,只是平日闲暇之时才拿出来练一练,时间长了她也觉得和大公子的字并无二致了,但从未告诉过公子,也未曾显露过啊。 “整个卫府,有何事是本相不知道的?”卫辞青嗤笑一声,带着绝对的狷狂,话锋一转又道:“你若当真无聊,不如你想想日后本相生辰之时,要做什么糕和菜给本相吃,要在本相衣裳的袖口上分别绣上什么花样,本相瞧着那紫貂披风上绣着的青竹就很合心意,只是日后想绣便光明正大绣,莫要再偷偷摸摸的,成何体统。” 花颜被他说得脸颊微红,也不敢对上他满是戏谑打趣的目光,埋首在他怀中,整个人都暖烘烘的,闷声闷气地为自己辩解:“明明是花颜瞧着公子的紫貂披风上有些瑕疵,不知道是打哪儿勾了线,花颜这才绣了个花样挡住,哪有儿偷偷摸摸的……” “你有你的道理,本相只说一句,很喜欢,日后随你。”卫辞青也知晓小丫鬟是害臊了,也不逗她了,说完,便起身了,只是却将花颜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放在被褥之中。 眼瞧着大公子拿起鞋靴,花颜忙撑起来想要服侍他:“公子,花颜替你更衣吧?” “安心睡着,今日同太子殿下约了局棋,已经迟了半个时辰,若是再拖下去,怕是太子殿下非要跑进你的院子中来寻人了。”卫辞青说着,伸手便将花颜按了回去,提起鞋靴换上了常服,正在铜镜前束发。 许是大公子吩咐了又将她按下来,花颜侧靠在床头看着大公子束发,当真还有了些许底气,柔声道:“那花颜便不送公子出门了嗷?” “你躺着就是。”卫辞青束发很是迅速,并不如花颜给他束发一样仔细细致一丝不苟,束得是最随性的,只是取了一半的长发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簪住,剩下如墨般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和平日上朝时的人不大相像。 头上那根玉簪作工简单,没有多余的点缀和雕刻,更是清冷简单的玉簪衬得他浑身的矜贵和慵懒,同平日严肃板正的模样很是不同。 花颜瞧着,就只是瞧着大公子的背影,也当真是极好看的,最特别的便是他那满身清傲之气,是除了爹爹之外,她从未在旁的男子身上看见过的,就连他头上的那根再简单不过的玉簪也在他的容貌衬托之下显得熠熠生辉。 “你起身之后吩咐她们传早膳,用完再睡。”卫辞青说着便迅速穿上衣物向外走去,可刚走出两步又回去道:“但午膳需得等本相一起来用。” “花颜知道了。”花颜笑着答,她以为大公子说完了便要离开,自己就重新窝进了被褥之中。 谁知道,她刚说完没多久,大公子去又复返,低声交代:“待本相回来,让本相瞧瞧你的字,是不是当真能以假乱真。” “是。”花颜已经懒得撑着身子坐起来,闷声答了一声。 便听见大公子离去的声音,像是也不追究她的不敬。 花颜窝在温暖的被褥之中,浑身从未有这样的放松过,就好像浑身上上下下都松了下来,是难得的轻松快意。 窗外冬雪渐融,阳光斜照进厢房中,照得厢房更是亮堂。 她周身萦绕着他的冷竹香和他的温暖。 公子休沐,同太子殿下下棋消遣,就一墙之隔,她只知道他在。 走之前还特意交代了午膳。 她窝在他的气息和温暖的被褥中,没人说话,没有任何事发生,也没有任何不速之客。 实在是一个难得安静放松的日子。 花颜爱极了这样平静安宁的日子,最好什么事情也别发生,什么不速之客也不要闯进来。 偏偏…第一个闯进来的就是桑桑。 “姐姐!快起来用早膳,就算再困也不能不吃东西,用了早膳再继续睡。”桑桑端着小厨房送来的早膳走进来,进来时看见花颜已经醒了还惊讶了一下。 “罢了,正好我这会儿也不困了,索性起身。”花颜抱着被褥,用力地嗅了一下被褥上的冷竹香,随即一鼓作气地掀开被褥,迎接冷风。 要不是桑桑反应过来,披风盖得早,花颜差点被冷风吓得瑟缩回被褥中。 李嬷嬷也端了热水进来洗漱。 洗漱完,花颜正要拉着李嬷嬷和桑桑一起用早膳,只是刚喝了一口粥,便想了起来公子虽然醒的早,但是被她四仰八叉地抱着怕是不能轻易脱身,她便问李嬷嬷:“嬷嬷,听说公子同太子殿下在书房之中下棋,不知公子可用了早膳?” “应当…是没有。今日没瞧见公子从房中出来,第一次出来便直接去了书房寻太子殿下。”李嬷嬷答着。 果然如此,还交代她要用早膳,结果自己倒是绝口不提。花颜也不惊讶,只是多少有些无奈,公子寻常冷静成熟得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 偏偏在用膳的时候,当真是像极了不听话的孩童,三岁孩童都比他懂事,知道饿了会哭会喊。 花颜草草用了早膳,便带着桑桑去小厨房了。 想着公子难得休沐,花颜总想着给他做点爱吃的。 原本早膳也不用什么太过复杂繁琐的菜色,对于花颜来说,做起来很是容易,本来倒也不用花什么时间。 只是想着太子殿下也在,总不好叫太子殿下干看着,所以每一样花颜都做了两份,最后才带着两名提着食盒的小厮去了书房。 苦哈哈的行之,一看见花颜来了,便知道自己的救星到了,马不停蹄地替她去通报,他敲了敲门:“公子,花颜姑娘来了。” “进。” 卫辞青话音刚落,只听得开门的声音响起,花颜便已经带着小厮进了书房。 花颜吩咐小厮将早膳放在桌上便让他们先行退下。 “我说呢,老师让本殿下苦等半个时辰,原来是金屋藏娇啊?”太子殿下瞧见花颜,便知道多半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笑着打趣:“不过也是,这么多年了,老师也是应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了。” “太子殿下若再顾左右而言他,便要中盘负了。”卫辞青冷声道,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瞧着太子殿下慌忙去看棋盘的功夫,偏头看向花颜:“不是让你好生歇着?” “公子让花颜用早膳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又不打算用早膳了?”花颜瞧了一眼太子殿下,见他神色专注非常,想来应该是注意不到的,便看着他答,颇有几分底气。 卫辞青和花颜两人大眼瞪小眼。 没等卫辞青说话,面前便传来太子殿下气得咬牙切齿的声音:“老师,孤下棋虽不如你,但你也不用如此不留情面吧?不就是打扰了你同佳人儿的独处,这不到中盘便杀成这样,孤哪里还有棋下?” 满脸都是有异性没人性的控诉表情。 花颜被太子殿下说得有些好奇,便垂眸不动声色地瞧了片刻那盘棋,有些不忍心道:“此局有反败为胜之可能,不如太子殿下再静心看看?” 第215章 五皇子贪墨一案 “观棋不语真君子。”卫辞青嘴上这样说着,可神色里,话语里哪里有半分的责问? 分明是由着她去提醒太子殿下了。 “姑娘也擅棋艺?”太子殿下正着急着呢,听见花颜的声音,下意识先抬眼瞧了一下卫辞青的脸色,见他神色自然含笑,便才放心转头对着花颜说话。 “倒不算是擅长,只是从前学过一些日子,半吊子水平罢了。”花颜笑着回答,答得很是谦虚。 太子殿下一听,自然不会真的以为花颜只是略有接触,便问:“此局当真还有破局之招?孤棋艺向来不佳,确实想不出何处能是那破局关键,实在是有些汗颜。还请姑娘指教?” “观棋不语真君子,太子殿下如今怎么越学越回头了。”卫辞青瞧着低声说了一句,但他端起茶杯喝茶的慵懒姿态哪里有半分的责怪和不对?分明是由着花颜的。 此时太子殿下既然开口了,花颜便是不说也要说了。 “花颜也只是随意乱蒙罢了,不敢说是绝对能解,太子殿下试试八之十八?”花颜解释,随即看向一边喝着茶悠哉悠哉由着她指点太子殿下的大公子,笑着答:“至于观棋不语,花颜是女子不是君子。” “诶……”太子殿下半信半疑地将白棋放在方才花颜说得八之十八上,就好像他突然看见了什么绝妙的机会,颇为惊讶地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这就活了?竟然还扳回了局势?!” 太子殿下正说着,卫辞青抿了口茶微挑眉,睨了一眼身旁的花颜,眉眼间柔软含笑。 “孤只当老师是一个人久了,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在身旁照顾着,却不想竟是让老师找到了一朵只为自己开的解语花,当真是妙哉妙哉!”太子殿下看见花颜的第一刻起,便被她的相貌身段惊艳住了,你以为卫辞青瞧中的只是她的相貌,毕竟最高都只可能是妾室姨娘,倒也实在不需要什么旁的才能,能讨人欢心就够了。 如今瞧见花颜一眼便瞧出一整局棋中的端倪,便知道花颜的棋艺怕是远在自己之上,怕是连老师都胜不了她多少。 太子殿下这才明白,老师看重的,从来不是容颜身段等俗物。 想到此处,太子殿下惊讶片刻便是意料之中,想来也是了,从前多少人要给老师塞人,那选的都是个顶个难得的美人儿,可是老师从来都不曾多看一眼。 老师见过多少庸脂俗粉,自然不会是被容貌等外表的东西吸引了去。 “太子殿下谬赞,花颜实是担当不起。”花颜忙福身回话,也知道这样的场面她不宜久留,便交代道:“桌上的吃食都是花颜亲手做的,若是公子和太子殿下不嫌弃,便请用一些吧。花颜先告退了。” 说完,花颜朝卫辞青也福了福身,便微红着脸出了书房。 太子殿下手里握着一把折扇,瞧了一眼花颜离去的背影,好笑地打趣:“果然非同一般,老师还是老师。” 说着,太子殿下又像是来了兴趣,起身将折扇放在一边,将那花颜刚才带来的吃食都拿了过来。 食盒一打开,饭菜和糕点的香味儿便瞬间传了出来,勾的人馋虫大动。 太子殿下捻了一块海棠糕,咬了一口,进口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当真是心灵手巧啊,孤这样多年还没吃过这么爽口的海棠糕。” 卫辞青瞧着太子殿下一口接着一口,大有继续捻海棠糕的模样,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伸手将食盒从太子殿下手中抢了过来,放在一边。 太子殿下始料未及,还嚼着嘴里的海棠糕,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卫辞青,“老师,不过就是吃了你两块海棠糕罢了……” “怎么,如今东宫里穷的都让殿下吃不饱了?”卫辞青淡定地挑了挑眉,仿佛察觉不到太子殿下的震惊,自己跟没事儿人一样,冷不丁地反问,说是反问实则话中意味…… 卫辞青懂,太子殿下自己也懂。 这是挖苦他东宫小厨房做饭手艺不精,也不肯给他吃海棠糕了。 太子殿下不肯,实在是对那海棠糕有点不舍,不服气地控诉道:“老师怎么这样小气,不过就是吃了你两快…一块海棠糕,再说孤一个人能吃多少东西,难不成还能把你这偌大的丞相府吃穷了不成?怎的就这样小气,哪里还有平日丞相大人的气度?如若老师不肯,孤天天请老师去东宫用膳就是,怎的霸着海棠糕不肯放了?” 卫辞青抬手,手中墨玉棋子落在棋盘上,随即抬头看向太子殿下,对上太子殿下满是不服的眼神,他只是淡定挑了挑眉,像是没察觉到什么不对,随即道:“食不言寝不语。” 绝杀。 一句绝杀。 太子殿下心里疯狂吐槽自己这老师怎么一跟那姑娘的事情扯起来,整个人就变得截然不同,都小气到一块海棠糕都不给吃了!! 但也不敢嘴上说出来,只能委屈巴巴地继续啃自己手里的海棠糕,一边继续下棋。 …… 花颜今日倒是没有前些日子那样困了,便打起了精神为太后娘娘绣佛经。 花颜绣得入神,也交代了桑桑和李嬷嬷自己下去休息,一时不知道绣到了什么时候。 骤然眼前便出现了一只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敲着桌面,随即头顶上便传来大公子的低沉嗓音—— “你帮旁人绣东西倒是专心,怎么上次为本相绣的香囊到了如今都未曾绣好?” 大公子! 花颜抬头便瞧见了那张来兴师问罪的俊脸,她实在是有些被眼前的人气笑了,无奈道:“公子此话就是冤枉花颜了。” “何处冤枉?把那枚给本相的香囊拿出来一看便知晓是不是冤枉。”卫辞青挑眉。 花颜看着面前的人,见他一脸平静,一时摸不清他是当真不记得了,还是装作不记得了来借口逗弄她的。 花颜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他,低头抿了抿唇,随即看向大公子反问:“那花颜倒是想问公子,那香囊如今在何处?” “本相如何得知?”卫辞青一本正经地反问。 “??公子如今当真是将胡搅蛮缠学得十分精通。”花颜当真是有些被他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无奈发笑,瞧着卫辞青那并不认同服气的模样,她看了大公子腰间的玉带,真诚发问:“那请问公子腰间系着的香囊是何人所做?” 厢房一时安静片刻。 没人说话。 颇有几分尴尬的气氛。 花颜瞧着大公子一向正经板正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的痕迹,她继续解释:“这香囊抢是公子从花颜手里抢走的,花颜说没绣完,说这香囊如此这样最好最是喜欢的也是公子。怎么如今公子拿着香囊便要来冤枉花颜了?” 瞧着大公子那模样怕是当真忘了还有那样一桩事,登时让他素来在官场上叱咤风云,从来都只有他质问旁人的份儿,也终于是被花颜质问了一回,他还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反驳。 “公子就知道欺负人,一个香囊也要同太后娘娘的佛经拿来比较。殊不知花颜可以给很多人绣佛经,可除了家里人之外,唯独只给公子一位男子绣过香囊,有何好比的?”花颜走到他的面前,难得理直气壮很有道理地说得大公子哑口无言,她可不得多说两句将之前的都讨讨利息。 她正欲再说,没想到骤然便被人拢住了后脑勺,抵着她便吻了下来。 清冽的冷竹香钻进她的鼻息之间强势地将她的呼吸夺走,花颜始料未及的时候,强有力的大掌便已经环上了她的腰身。 “公子…”花颜正欲推搡他,结果卫辞青当真难得有一回这样好打发,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就放过了她,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他打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花颜下意识地搂住了大公子的脖颈,有些慌张地看着他:“公子…” “用膳了。”卫辞青抱着她便去了正堂用膳。 直到真真切切地被他抱到正堂坐下来,看着满桌的菜色,花颜才终于反应过来,方才大公子那一番就是因为理亏说不赢所以强行转移她的注意力? 可花颜自然知道不会得寸进尺,只是方才被大公子抱着进来时,被行之和朔风一群小厮侍卫们瞧着,灼热的目光让她有些不敢直视。 缓了片刻也算是缓了回来。 她们俩用膳自不必多说,从小父亲便教导她不可粮费粮食,加上家中并不是很富有,她便也格外珍惜些。 又经历了父亲出事以后,她带着母亲幼妹没有一日吃饱的一年,她更是知道了粮食的可贵之处,所以用膳极为认真珍惜,甚至怀着几分敬畏之心,所以瞧着格外让人有食欲。 卫辞青还是那般瞧着她吃,便觉得有了些胃口。 只是用膳用到一半,便瞧见行之急匆匆地从外面接了东西进来禀报:“公子,朝堂似乎又不安稳了。” 卫辞青并不惊讶,将嘴中的食物咽了下去,放下了筷子,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是不吃了的意思。才嗤笑一声:“朝堂何时安稳过?说罢,发生何事了?” “这…”行之先是屏退了闲杂人等,正堂只剩下三人。随即又有些为难地看向一旁用膳的花颜,他也不是对花颜有什么意见,只是朝政一事不得妄议,谨慎一些才不至于害了公子也害了花颜姑娘。 花颜自然听见了,也懂行之的意思,同卫辞青说了话便要先行退下,谁知道卫辞青却不以为然。 他将她按下,挑眉看向行之:“说。”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今日朝堂又出一桩贪污大案,牵连甚广,账本已经查到了五皇子身上。”行之说得很是隐晦。 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的,一瞬间便明白了。 “多少?”卫辞青掀了掀薄唇,惜字如金,直接问关键之处。 “五皇子自己的账上是白银六十万两,但若是加上他手下的官员,怕是有白银一百万两之多。”行之一五一十地答。 一听见这两个数字,正在用膳的花颜都顿住了,秀眉登时蹙紧,多少??? 白银一百万两?!!! 如此的天文数字! 简直是不可思议,更何况此事出在如今,在上一次横陇决堤贪污舞弊大案之后! 经过上次一事,整个朝堂便人人自危,尽管上次皇上只是将户部有所牵扯的官员抄家革职,并没有吩咐将整件事情彻查,但已经相当于是敲山震虎,但所有涉事的官员,明里暗里的都已经很有收敛了。 就算是再犯案,也不会在如此特殊的时候,怎么着也知道要该收手了。皇上便也能顺理成章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偏偏,五皇子如今在吐蕃公主遇刺一事时被查出来如此大案,可见他同手底下的官员根本就不知收敛! 皇上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是他们自己不知收敛,如此时刻还敢顶风作案,不仅是贪污,更是在吐蕃使臣和公主面前丢尽了大景国的脸面,朝堂恐怕是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皇上如何说?”卫辞青闻言也不惊讶,神色依旧淡漠平静,就仿佛他早就料到了五皇子的事有朝一日会被查出来一般,问的直击重点。 一问到这里,行之的脸色便变得为难起来,像是不敢说,又像是生怕公子动怒,瞧了公子好几眼才开口:“此事查出来时,是直接禀报皇上的。旁的人还不知晓,皇上便吩咐将此事按下来,低调处理,只是将名单上所涉事官员软禁三月,限期缴纳所贪墨银两便是。” “什么?” 别说是卫辞青,就算是花颜听了皇上的处置也是大惊失色,满心满眼的不可置信和不能理解,秀眉都蹙成两座小山了。 那可是整整一百万两白银,只处罚软禁三个月,缴纳所有贪墨银两便轻轻放过了?! 皇上怎会做出这等的决定? 是否有什么隐情? 花颜心中疑窦丛生,随即看向一旁的大公子,便瞧见卫辞青神色森冷幽沉,脸上像是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气势也变得极为压迫冰冷。 明显是怒了。 第216章 契合 “公子?可要进宫?”行之瞧着自家公子的脸色,便知道不对。 况且他跟了公子这样久,自然是知道公子的脾性,也正是因为此,所以方才才有些不敢告诉公子。 “皇上都已经下了决策,本相还去做什么?况且本相如今正在休沐,同本相有什么干系?”卫辞青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不大关心的意思,偏偏那脸色阴晴不定,看着便觉得吓人的很,加上那周遭的气势越发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哪里是浑然不在乎的态度? 说着,卫辞青捏着象牙筷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 若是旁人不知道的,恐怕还当真以为卫辞青并无异常。 偏偏行之和花颜可是太知道了,大公子平日劝着都不一定肯主动吃着东西,也就独独同花颜一起用膳时能够用的多一些。 如今面沉如水的开始用膳,分明就是不对至极。 行之有些为难地看向花颜,满眼的求助,如此场景他确然是不知道该如何再劝,更何况此事本也不是他一个侍卫能够说得明白的。 花颜此时如何不是热锅上的蚂蚁,被放在火上烤着,也没想好要如何开口才能是对的。 “怎么不吃了?”卫辞青像是察觉到了花颜的紧张和局促,也没看她,只是待嘴中没了食物,才开口问。 “公子…”花颜顿时如临大敌,抿唇想要劝解,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此时如何说话便是极为重要,而她虽然知晓大公子动怒,却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皇上轻纵了五皇子?还是为了旁的一些她不知道的隐情,她是不敢贸然开口的。 许是察觉到她不对劲和犹疑量度,卫辞青方才刚刚拿起的筷子在夹了一筷子鲈鱼吃了之后,又停住了动作,森冷幽深的目光骤然就落在了花颜身上:“说说你的看法。” “如此朝政大事…”花颜本意是想说,从前都是在书房之内,就只有她和公子两人,关起门来低声说上一说倒也没什么事儿。毕竟她说的不管对错,也影响不了公子的决定,公子恐怕就是当个玩笑话听了忘了也就罢了。 如今正堂中开阔,虽说堂中只有行之和她们两人,但进了卫府之后总是谨慎惯了,总怕隔墙有耳,更何况此事也不是一般的朝政,牵扯到了五皇子,归根究底怕是会牵连到储君一事上去,岂是随口说就能说的? “下去。”卫辞青吩咐行之下去,正堂只剩下花颜和他两人。随即看向花颜:“若是苍梧苑中都说不得,那整个大景国也不会再有什么安心之所了。” 花颜想起从前大公子曾说,暗卫死士将苍梧苑各个角落守得铁桶一般,就算是皇上的耳目遍布整个大景国,这苍梧苑也是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 瞧着公子的模样,花颜心中有些忐忑,若是说出同公子意见相悖的观点便是要触怒公子了。 但此事事关黎民百姓,整整一百多万两白银。 寻常百姓人家中一亩地,春耕秋收夏种冬藏,全指着天过日子,辛辛苦苦一年也不过才几两银子的收成。 而十两银子便足够寻常三口之家一年的吃用,一两银子便够寻常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吃用,若是略微贫苦些的,一两银子怕是四口之家也够了。 整整一百多万两白银,就相当于能够十万百姓一年的吃用! 她自然是心中有自己的看法,眼下想要猜测公子的想法再虚伪应对一番也不是不可,可此事太过重大,她不想去虚伪那一番,还违着心地说皇上英明。 花颜心里百转千回,卫辞青睨了她一眼,便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瞻前顾后不停盘算。 卫辞青挑眉瞧着她,语气冷硬:“不许胡乱猜测本相的心意,本相要听你最真实的想法。若是你为官,遇见如此贪污之事,又该如何?” “自古哪朝哪代最痛恨的不是贪污?哪位明君帝王对于贪污一事不是严令禁止?贪污舞弊,一旦开始便就是枉法,成了国家与百姓对立面的人。”花颜有些忐忑地说着,始终也没敢真的有什么说什么。 她还要说什么,卫辞青手指勾起,毫不留情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瞧着她吃痛便挑眉道:“还敢跟本相绕圈子拖延时间,哪里学来的?” 花颜揉了揉额头,有些委屈又有些恍然地瞧着他,看着公子都能和她打闹了,应当是情绪好了一些,她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花颜认为,贪污一事,是最不可姑息的,若换了花颜,定是要严惩重罚。” 卫辞青闻言,像是对她的说法来了些兴味,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眼神示意她继续。 “官员一旦贪污,便难免上下勾结,蛇鼠一窝,剥削民脂民膏无数的同时罔顾国家法律。决不可姑息。须知姑息则养奸。百姓乃国之根本,历朝历代没有哪个国家的百姓怨声载道,还能够长久稳定的。或许几两银子在高官大人眼里只不过是皮毛都不如,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便就是一家人的吃用,是维持性命之根本,民一旦困苦不堪怨声载道,则民怨起人心乱,民心一散再强大的国家便也就走到了头。 况且朝堂倘若开此贪污却并不严惩的先例,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上行下效,上下勾结,官官相护,朝堂乌烟瘴气,朝政自然也就失了公允,律法失了效用和威慑力,还拿何去震慑文武百官与百姓?此先例如何能开?” “可如今涉及的是五皇子,你当真相信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卫辞青盯着花颜,嘴上问着她,可眸中的怒气越发浅淡。 “呵…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花颜自然还没有单纯到相信这句话的地步。”花颜闻言难得地嗤笑一声,是对于那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不屑和轻蔑。 此话是对的,也是在治理国家之中应当有的公道。 可哪里有完完全全的公平与公道? 权势之下,哪里还真的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自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她希望的,她也知道只是希望,根本不可能实现。 她笑着看向大公子,轻声道:“花颜曾看过一本书,可那书却有两个版本,连署名的作者也并不相通。其中有一桩事,花颜记到现在也无意忘怀,今日同公子说说,以公子才智定然是能懂的。那件事在那本作者署名无名氏的版本中记载的是,前朝首富之子,幼时曾被母亲虐待,后母亲离世,那公子家中有钱有劝,日日同国服中的公子哥花天酒地,逍遥快活,最是纨绔子弟,可后来遇见一位女子,两人几番纠缠之后,那女子因为忧思成疾郁郁而终。自此那公子便突然浪子回头,开始走上正道发愤图强,不仅继承了首富万贯家财,还成了当时整个国家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后世批语浪子回头金不换。到此公子是否觉得还是个平平无奇的好结局?” “嗯?”卫辞青低哼一声,更是慵懒低沉。 花颜勾唇讥讽一笑,“那便再同公子说说花颜看的另外一个版本。只是与之前的不同的是,两本书上明明记载着的事情都是同一件,偏偏上一本作者署名无名氏,更是在大景国书铺之中销量甚好。而花颜接下来说的那一本,不仅有作者署名,而且还是书铺命令禁止的禁书,还是从前幼时花颜随母亲前往相国寺时,曾在一处偏僻的佛院中看见的。 还是那位公子,同一个人。可禁书上记载的确实是他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贪赃枉法无法无天,也时常出入青楼。但那位公子因为幼年时母亲的阴影,心上便有了缺陷,乃是个短袖。后他瞧中了梨园头牌小生,可小生已有心爱之人便严词拒绝。却不想那公子竟派人将小生抓了起来,关在自己特意建造的地下府邸之中,百般亵玩虐待,几番折磨之下,那小生惨死,甚至都没留下一个全尸,而那公子却逍遥法外,过的风生水起,继承了父亲的万贯家财,成了前朝第二位首富。公子说,何其可笑,何其荒诞又何其不公?所以花颜从小便是不信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 说着,花颜抿唇又道:“可此事事关黎民生计,就算无法严惩,也绝对不是幽禁三个月能够解决的。若是换了花颜,便将除了五皇子之外的官员狠狠惩处,杀鸡儆猴好让朝堂上下文武百官都清楚,只要是枉法,便没有哪个人能够护得住他们。 至于五皇子,虽不能同他们一视同仁但也不能轻轻放过,狠狠打上一顿板子,最好寻那些手上有功夫的,不伤皮肉却能让人痛不欲生的,让他疼上几个月下不来床,饮食无趣。再将他罚到东城运河上当上一年的船夫,再去庄子上种上一年的田地庄稼,最后再让他在京城之中乞讨几个月,也让他好好体会穷苦人家的百姓都是怎么不辞幸劳地讨生活的以儆效尤,如此整个朝堂之上的官员,就算是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了。” “呵…”卫辞青像是被花颜的言语逗笑了,嗤笑一声神色倒是缓和不少,只是看着她的时候,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花颜自然听见了大公子的笑,抬眸对上他的眼眸时,才发现他眸中情绪深得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小声眨巴着眼睛问:“公子让花颜说的,如今又笑什么?” “除了你,怕是也没人能想出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法子。”卫辞青答。 说着,花颜看着便觉得公子的情绪好上了些许,至少不同方才那样森冷吓人了。 花颜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垂着头轻声道:“公子既然要问,花颜便随口一说,如今说完了公子就当是听了一番过家家的玩闹话,莫要记在心里就是了。” 说完,花颜却还发现大公子含着浅笑看着自己,登时有些忐忑起来,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立马紧张地看着他。 结果对视片刻,大公子掀了掀薄唇,竟说出一句“饿了”。 花颜这才反应过来,重新开始用膳,方才的事情都未曾再提起。 也不知是此事太过重大还是什么,大公子明明还在休沐,但午后宫里便来了圣旨,请大公子进宫议事。 花颜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同此次的五皇子贪污一案有关,只是究竟其中有何玄机她不得而知。 只知道傍晚时分大公子回到府中时,二话不说便去了书房,整整一晚上没从书房中出来。 其中,花颜去劝过几回都不管用。 “姐姐怎么今日起得这样早?平日都要再睡上一个多时辰的。”桑桑一边替花颜梳发,一边问道,担心她是不是身子不爽。 李嬷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奴婢听行之哥儿说,公子到现在都未曾出过书房一步,行之和朔风两位哥儿去禀报,书房中也只是草草应了两声。公子这样不顾自己的身子,难怪姑娘要睡不安稳了。” “嬷嬷,随我去小厨房吧。公子此时心绪怕是不佳,平日便挑嘴得很,眼下不是最爱吃的怕是瞧都不会瞧一眼的。”花颜说着。 洗漱更衣完,花颜便去了小厨房,等做好了吃食便直奔书房。 行之和朔风两人苦哈哈的,那脸拉得跟苦瓜一样,一看见花颜忙起身问好。 “烦请二位通报。”花颜笑着道。 行之和朔风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叩了叩书房的门:“公子,花颜姑娘做了早膳前来,请您用早膳的。” 片刻沉寂之后,书房中终于传来了一声低沉喑哑的嗓音—— “进。” 几人瞬间大喜过望,行之忙帮着花颜把食盒提进去放在桌上,转眼便走了,还带上了门。 花颜刚进门,一本奏折便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脚边,吓得她下意识拧了拧眉,才俯身将那折子捡了起来。 而公子端坐在书案前,向来冷漠凉薄的眉眼间全是化不来的凛冽怒气,那气势仿佛要将人压得半死。 “你来了。”一见花颜,卫辞青才站起身,伸手捏了捏额角,少了几分怒气,眸中倦意反而更加明显:“过来。” 花颜捏着折子到了他的面前,也没劝什么,只是柔声道:“花颜替公子研墨可好?这夜里寒凉,公子要办公也该让花颜陪着才是。” 第217章 为她研墨 “头疼。”卫辞青方才合上手中的折子,靠在椅背上看着花颜。 神态之中难掩疲态。 花颜将手中捡起来的折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并不放回书案,则是走到了大公子的身边,轻轻替他揉起额角来,轻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左不过是此次五皇子贪污一案。”卫辞青倚靠在椅背上,双眸轻阖假寐,薄唇轻掀了掀,语气很是疲惫,许是为朝政烦心,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 花颜见了,伸手将他紧蹙的眉头抚平,一点一点轻柔地为他揉着头:“可是皇上吩咐您暗地彻查?” “嗯。”卫辞青低应了一声,像是得了花颜之后舒缓了身上彻夜未睡的疲惫,松泛地喟叹一声,才解释:“吐蕃公主一事尚未解决,便命本相彻查。” 花颜闻言,下意识蹙了蹙眉,只是这一句话,她便觉得此事并不是易事。 首先,为何皇上会吩咐公子在暗地里查?五皇子贪污一事此时爆发,虽说会影响大景国颜面和威严,但此时大景国全体上下百姓和官员,加上吐蕃公主所有的目光都会聚集在贪污案上。 若是皇上大发雷霆,手段雷厉风行地将五皇子贪污一案彻头彻尾地查清楚,趁此机会肃清朝堂,将此事完完全全地解决了,反而还能够抚慰民心,也对吐蕃公主身后的吐蕃等外邦表明,我大景国律法之森严。 若是按下不查,反而让百姓生怨,纵容朝堂,姑息养奸,让外邦人质疑我大景国威严。 而如今…皇上命大公子暗中调查,不外乎两种可能,一则是想要按下此事,放松朝堂一众官员的警惕,切莫打草惊蛇。 二则是不想放在明面上查,避免五皇子成为众矢之的,暗地里查清事情真相,便能够控制对外公开的部分,皇上想要隐匿些许事情真相。 倘若是皇上心中还是偏袒五皇子,那此事便就是烫手山芋,查不清真相无颜面对大景国黎民百姓。 可若是查清真相……皇上又岂是好相与的? 也难得大公子彻夜不睡处理公务,想来是琐事烦多,基本上户部的所有账簿都暗中送到了丞相府,整个书房都堆成好几座小山。 光凭公子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在短时间之内将所有账目都核对清楚。 “那太子殿下知晓此事么?”花颜试探着问。 “皇上命本相与太子一起彻查,如今他恐怕也对着一堆账簿头疼。”卫辞青应声道,随即又睁开了眼,伸手将她拉到了身边柔声道:“坐下吧。” 说着,大公子便又拿起了账簿,翻开了正要核对。 “无妨,公子办公就是,花颜在一旁候着。”花颜说着,只是又想起大公子未曾用膳,想要劝说:“公子,要不用了早膳再开始办公吧?” “无甚胃口。”卫辞青的目光落在账簿上,一手边放着算盘,想必正是在用珠心算核对账目,“除了这一堆的账目,还有这几日的折子要批,本相如何吃得下?” “公子再不用膳又能怎么样?也可能一晚上便将这一堆公务处理完,若是身子倒了,这账目这折子又要给谁看呢?”花颜瞧着他那不顾自己身子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来了气,将那碗虾仁青菜粥端了过来,放在他的面前,难得硬气起来,将他手中的账簿合上:“公子若是不吃,今日便不许再看了。” 卫辞青许是未曾想到花颜会如此,颇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她,难得挑了挑眉,两人对视片刻。 他挑眉,花颜便瞪眼:“公子也不瞧瞧,自己眼下那样浓的淤青,这公务岂是急在一时便能解决的。若是能解决,花颜便也不劝公子了,还不如让公子一口气处理完再用膳,也不用花颜这一日三顿地尽说些啰啰嗦嗦的话,惹得公子不快。” 卫辞青被她那样娇憨可爱的模样逗得浮起了些许笑容,索性放下了手中的账簿,端起那虾仁青菜粥吃起来。 花颜又将做的几碟子清淡小菜端过来,瞧着大公子用膳她也闲暇无聊,随便扫了一眼公子手边的账簿,那账簿只是放下,并未合上,可只是瞧着那一页的数目她便觉得有些不对。 随即禁不住伸手翻了好几页。 卫辞青注意到花颜秀眉蹙紧的模样,又瞧着她翻了好几页,神色难得严肃冷静,便问了句:“你会看账本么?” “啊?”花颜闻言,像是被什么烫了一样,没想到大公子用膳的时候注意力会落在自己身上,她抿唇回答得保守:“在家中时母亲教过的,只是花颜愚钝,宅子院子的账本还勉强会看会算,但像是户部涉及这样广大的账本,便是有些有心无力了。” 她从前怎么也是官家小姐,原本父亲母亲想着为她寻一户好人家,所以从小父亲和外面请的老师教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 母亲教她女红之外,便还教她看账管家,教她如何管理府中下人,母亲总说只有这样,若是有朝一日她病了或是她和爹爹出了什么事情,她便也能撑起这整个朱家。 她那时候还说母亲怎的说话这样不避谶,那样的话也是随意可以说的吗? 后来,母亲又改口说,看账管家是必须要会的,这样等日后嫁去别人家中做了正室夫人,将中馈握在手里,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被人轻视了去。 想起从前,花颜便顿生无数感慨,从前又怎知会有今日这一遭? “可是这一本有问题?”卫辞青倒也不继续问,瞧着她方才那蹙紧秀眉的模样便有些猜想。 花颜蹙着秀眉,摇了摇头,“单单只论花颜刚才看的几页,只是看着很是奇怪,可若是真算起来便也是能对的上的,但我总觉得这账目有些奇怪,许要将前后账目联系在一起看,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说着,花颜便将那本账簿拿可起来,打算从第一页开始翻看。 可刚翻到第一页,便被大公子拿了回去。 花颜以为大公子是误会了,忙解释道:“花颜万不敢窥探朝政,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害怕公子劳累,想要尽可能地为公子分忧,若是公子疑心,花颜这便出去。” “紧张什么?”卫辞青囫囵吞枣地将早膳用完,又拿了帕子洗漱之后,瞧着她那紧张得恨不得拔腿就跑的模样,笑得无奈:“若是疑心你,本相何须请你进来?” 说着,卫辞青走到花颜面前,伸手捏了捏她因为紧张而攥在一起的柔荑,宽慰道:“若说是整个丞相府,恐怕也当真只有你能替本相分忧了。” 闻言,花颜忍不住抬头看他,眼眸中都是试探,不是很笃定大公主话中的意思。 大公子也许是瞧出了她的不安,随即解释道:“本相确实需要你分忧不假,却不是看这些账簿。” 说着,大公子伸手将她带到书案旁,将她按在那一把紫藤木镂空圈金羊脂玉宝座上。 “公子,花颜坐旁的太师椅便罢。”登时花颜被吓得不轻,忙要站起身来。从前没进苍梧苑她还不了解,但她也是听说过的,说是大公子成为丞相的第一年,皇上便钦赐了一把紫藤木镂空圈金羊脂玉宝座,所用紫檀木羊脂玉无一不是世间珍品,那黄金更是镶了不计其数,更是请了世间有名的能工巧匠为之打造,实乃是上上荣宠。 花颜从前没见过,可从她进了苍梧苑之后,便扎扎实实地见了那宝座,正是公子平日办公时,书案面前的这一把。 皇上钦赐,她岂能轻易坐? “坐。”卫辞青也没说别的什么,只是按着她坐下,随即将那一旁散落的账簿都收走放在对面那张甚少用过的书案上,才道:“就户部那些账簿,本相都看得头疼眼酸,你身子弱,更怀了身孕便莫要看那些费神的东西。” 说着,便将另外那一叠的奏折放在了她的面前,随即竟是站在她的桌旁,拿起墨条,如同花颜素日一样给她研起墨来。 花颜看着大公子那一系列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整个人都很是受宠若惊,心中越发忐忑,忙道:“花颜哪里用得上公子为我研墨,实在是折煞花颜了。况且朝堂上的事情,花颜也是一知半解,怕是误了公子的大事。” 瞧着小丫鬟那满眼紧张和不安,卫辞青挑眉,状似不经意道:“整个大景国,能写得同本相字迹一般无二的人只有颜儿,况且若是你都是一知半解,那朝堂上那些人恐怕都是些百无一用的酒囊饭袋了。若是颜儿都没办法为本相分忧,怕是本相当真要成为大景国历史上第一位太过勤政而英年早逝的丞相了。” “公子胡说什么。”花颜一听,顿时蹙了眉头伸手覆在他的唇上,自然也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放轻松,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那花颜便试试。” 卫辞青为她研了墨,便取了另一套笔墨纸砚去了她正对面的那处书案,坐在太师椅上开始核算账簿。 面前时不时传来拨弄算盘珠子的清脆声响,传到了花颜的耳朵里,就像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她的耳边,让她心跳更快了。 直到翻开那第一本奏折,看见那署名是朝堂正四品李大人时,一股不真实的感觉便将花颜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她坐着皇上钦赐给公子的宝座,大公子亲自为她研墨,能送到大公子手上的奏折都是从五品以上官员的奏折,而她要替公子批阅那一位位平日她见了都要跪下行礼问安的大人们的奏折。 更何况其中有无数人,都是瞧不上她爹爹那个正七品官的。 而她作为罪臣之女,在指点他们的奏折。 实在是让她不得不紧张,只觉得自己是生了幻觉。 她明明就实打实地坐在那紫藤木镂空圈金羊脂玉宝座上,手中也拿着公子平日最喜欢用的湖笔,笔尖还缀着大公子方才亲手研的墨,而她的面前,只要她抬头便能看见埋头苦算的大公子。 明明一切都在她的眼前,都是她扎扎实实感知经历的,花颜却就是觉得飘飘欲仙,就就好像整个人都处于一片无依无靠的云海之中,无法脚踏实地,就好像是这样的感觉太好,太好,好得让她觉得下一刻便会消失。 她也会从那万丈高处一不小心就摔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紧张到花颜拿着湖笔的手都有些抖,她便拿了张空白的宣纸试了试笔,大公子素来用的东西自然都是顶顶好用的。 只是她太紧张,怕下错笔。 看着笔下的字迹同那奏折上之前大公子数次留下的字迹逐渐重合,直到一模一样,花颜才终于找回了自己浑身的感官。 随着第一笔墨落下,花颜也像是逐渐踩上了实地。 好在这些奏折上的事务,除了吐蕃公主进大景国一事之外,多说都是地方官员遣送禀报地方近况的,对于她来说都是曾在史书国策中看过的无数例子,算不得是什么难事。 倒很是轻松,用不了多久。 只是整个书房中也没人说话,除了时不时响起的拨弄算盘声音,就就只剩下笔墨与纸张摩擦的声音,渐渐的…她们两人明明没有一个眼神交流,可不知为什么,呼吸就是鬼使神差地统一起来。 很安静。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将整个书房都照得亮堂又温暖,堂中火炉中的炭燃烧得很慢,时不时传来一声轻微的爆炸声。 温暖,静谧。 明明她同大公子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对视也没有,可偏偏花颜就是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烈,且只有大公子才能带给她的安全感。 就好像他们之间已经熟稔亲昵地不用再多说,也不需要做同一件事情,只需要这样静静地待着。 只要静静地待着,知道彼此在,便就是最美好和谐的时光。 卫辞青却和花颜的境地不尽相同,他第一个翻的,就是花颜看过几页的那本。 他从头至尾核算了一遍,发现确实如花颜所说,账目看着很是奇怪,偏偏怎么算都是对得上的。 随即他便找了前面和后面的几本,连同刚才的那本又重新核算了一遍,这才终于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他勾唇笑得讥讽,功夫确实精细,若不是连在一起核算,怕是就放过了。 只是……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花颜身上。 第218章 如何是真,如何是假 卫辞青从来就晓得,她是不一般的女子。 也不会信她方才那一句自谦的话,当真以为她是只会看两眼账本的人。 可纵使这样,她也只是看了几页随便心算了算,便能发现这账目对的上却又很奇怪,卫辞青心中颇有些惊艳。 小丫鬟身上的秘密,似乎他还有很多没有找寻到,还真是总会猝不及防给他以惊喜。 他如今正在休沐之时,皇上吩咐的彻查五皇子贪污一案又是暗中行动,并不曾有更多人知晓,所以各个地方奏上来的折子都并不是很刁钻,对于她来说应当是不会太难的。 卫辞青料定了不会用花颜多少世间。 直到夜色笼罩下来,窗外也暗了下来了,行之和朔风进书房点灯换炭,卫辞青抬头便瞧见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已经靠在书案上睡着。 他瞧了一眼行之和朔风示意他们轻声些,又放下手中账簿,起身到了花颜身边,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屏风后的床榻之上,盖上被褥才起身走。 谁知刚放下花颜,卫辞青便瞧见她脸上沾着的墨汁,索性等她醒了再去洗漱。 卫辞青到了书案前,眼尖地发现那一叠摞得整整齐齐的折子旁边放着一张宣纸,想来是她试笔墨之时所用,只是此时上面倒是画了一只慵懒假寐的狼,特别的地方是那狼的旁边赫然三个大字:大公子。 不得不说,她画的很好,栩栩如生,很是传神。 卫辞青哑然失笑,这小丫鬟胆子越发大了,这是说他是大尾巴狼呢。 他无奈一笑,可却将手边那张画了狼的宣纸好好地收到了一边。 卫辞青从没想过会有人进自己的书房,是为了能帮他办公。 他也不相信会有人在对外的事务之上,和他的看法会这样的想像。 其实那一日他问她对五皇子贪污一案的看法,也没存什么期待和希望,只是顺口一问。 毕竟若不管是换成是朝堂之上的哪一个官员在听说和五皇子有关,态度便会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更有甚者会为他求情。 若是换了愚昧之人,怕是会惧怕五皇子的身份,要劝他莫要执着于此事的。 可纵使是五皇子又如何? 如此搜刮民脂民膏,贪赃枉法,一旦律法失了震慑和拘束力,必然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五皇子,又其实轻易能够放过的? 一连好些日子,折子都是花颜帮大公子批的,而大公子则是专心地扑在那些账本上。 时不时还会请来太子殿下,一同商议此事,事关朝政,花颜自然不可能那么没有眼力见,每每都是主动地退身出去。 这日子过得快,眨眼间大半个月便过了,其中五皇子贪污一案的账本早就查了个水落石出,只是大公子交上去之后,皇上却一直按下不提,心思不定。 花颜虽还没有害喜的反应,但当真是一日比一日的贪睡,从一开始正常一睡四个时辰,到如今一日要睡上八九个时辰才有些精神。 这一日,她同大公子用完了午膳,太子殿下便来了,她正要同从前一样退出去,却被太子殿下拦住。 “今日前来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姑娘不必跑的这样快。”太子殿下摇着手中的折扇,也没了前些日子前来同大公子议事时的严肃,颇多了几分风流倜傥翩翩公子的气质。 随即好似是打趣地瞧了一眼大公子,又看向花颜道:“每每孤一来,姑娘便跑得这样快,简直是比每年春猎时的梅花鹿还要跑的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多吓人,姑娘再跑怕是老师护短便不让孤再上门了。” “太子殿下说笑了。殿下与公子商议之要事,岂是花颜能够听的,花颜这便告退。”花颜被太子殿下说得不好意思,忙要退下去,却被大公子带着手腕拉了回去。 “公子?”花颜抬眼看向他,不解又试探。 “今日确然不是什么要事,没什么不能听的。”卫辞青的大掌进了她宽大的衣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衣袖中的柔荑,尽是缠绵之意。 说着,大公子便让花颜在一旁坐着。 虽然自己老师手里具体做了什么他是不得而知,但是那两人眉目传情眼波流转的模样,太子殿下早就看得是一脸的忍耐,止不住地用折扇扇着风。 最后瞧着眼前两人没一个人搭理自己,太子殿下实在是忍不住:“诶诶诶诶,孤还在呢!” 每回都要被老师酸掉牙,可偏偏同从前那千年不开花的铁树长得一模一样,做出来的事儿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殿下还没有一两位满意的侍妾了?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卫辞青挑眉反问。 太子殿下:…… 他被大公子问得噎住,强行转移话题:“方才说起春猎,近来事多并未曾注意,如今查完了账簿才有闲心想了起来,年过完了,如今都出了正月了,等再暖和些,父皇也该春猎了。算算日子应该也就在一个多月之后了。不过呢,今日前来要说的倒不是春猎,而是在春猎之前,皇祖母要办一个春日宴,说是请满京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公子小姐老爷夫人们前来,一同赏春。” 说这话的时候,太子殿下脸上的神色很是神秘,再加上他一番话,别说是大公子,花颜都觉出些东西来。 其实如此这般的宴会,不论是哪一年京城都是要办上许多的,其中目的左不过也就那么几个,根据眼下的情况来看,太后娘娘怕是就意图要给满京城的公子小姐们相亲了。 其中最最主要的,便就是八公主和吐蕃公主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上次比试招亲虽然有不少出众的公子,却好巧不巧被那刺客坏了好事,便是双双都未曾选中人。 只是这样的场合,她自然是要少言少语的好,况且大公子和太子殿下这样的人,谈笑间深意无数,见过的勾心斗角怕是比她走过的路都多,哪里还需要她出声言语。 “皇祖母本就操心宁儿的婚事,如今又多了一位吐蕃公主,虽不是自己亲生的公主,但事关吐蕃和大景,皇祖母自然也是要一视同仁重视的。上次刺客一事打乱了皇祖母所有的计划,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皇祖母不着急才怪。”太子殿下喝着茶说到,抿了一口茶又道: “还有前些日子,听说宁儿又在宫里闹了。只是父皇不让孤和几位皇弟去瞧,说是要给她一个教训,谁也不许妄自前去。她闹什么,孤不用想也知晓,总是绕不过老师。” 说到此处,房中三人便都静了,各有心事。 太子殿下很快又岔开了话题,说回了正事儿:“说是春日宴,其实就是换个方式为宁儿与吐蕃公主挑选夫婿,这本身没什么稀奇的。只是稀奇就稀奇在,此次春日宴皇祖母吩咐了,不在宫中办,说是宫中规矩多,怕他们拘束。老师猜猜,皇祖母钦点的在何处办那春日宴?” 大公子危襟正坐地端着茶,抿了一口,淡声道:“卫府。” “听说今日一早,皇祖母便派人将卫老夫人请进了宫说此事了,听说还是卫二公子主要负责举办。”太子殿下说着。 大公子并不惊讶,就好像从太子殿下嘴中听说春日宴不在宫中举办时,就已经料到了太后娘娘会在卫府举办,所以听见太子殿下的话时,神色没有丝毫起伏。 花颜抿了抿唇,自己在心中思索着,其实有些想不通太后娘娘为何会选择在卫府举办。 正在此时,太子殿下不知怎么突然目光就到了花颜的身上,笑问:“姑娘到时候也要去瞧瞧,虽说身子贵重,但总是闷在一处也是不太好的。” 花颜和大公子对视一眼,便回话:“是。” 听完太子殿下的话,花颜才瞬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顿时便懂了为何太后娘娘会选择在卫府。 一是因为卫府如今荣华非京中其他人家能比,在卫府举办能够显示出太后娘娘的诚意,让各家觉得太后娘娘很是重视。 二是恐怕同卫老夫人和二公子有些关系,卫老夫人装着念佛伺候了太后娘娘这样多年,她若是要求,太后娘娘正合心意也没有理由不允许。若是此事办的好,便也不枉卫老夫人为他求来这正四品的官位。当真要是为八公主和吐蕃公主找到的如意郎君,也算是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日后定然不可能只是一个四品官。 三怕是和大公子有说不清的关系。太后娘娘想要借她,让八公主彻彻底底地对大公子死了那条心。 说完,花颜瞧着太子殿下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随口找了个借口退出书房。 只剩下太子殿下和大公子两人。 “所以说孤知道,上次在宫中,实在是宁儿做的太过分了,才让老师想要断了她的心思。只是如今她闹得厉害,纵使是被父皇罚成那样,又是打板子又是抄写佛经又是面壁思过,除了那比试招亲之外,再未有一日是能够踏出殿门一步的。我虽知道这些都是宁儿自己应该承受的责罚,这些年也确实将她宠坏了,导致她变得如此骄纵跋扈。可她从前从未受过这些责罚,如今为了老师还是和父皇僵持着。孤好歹是她的皇兄,是一个娘肚子出来的,看着难免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太子殿下说话时便没了方才的笑容和轻松,而是放下了浑身的身份,看着他问: “老师,我知道宁儿都是咎由自取,可作为兄长还是忍不住郑重地问您一句,难道您就当真不能娶宁儿么?我知道您满意花颜姑娘,只是她是罪臣之女,是注定当不得老师正室夫人的。若是实在要娶一个正室夫人,为何不能是宁儿?” 太子殿下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情绪很是激动,眼眶里似乎都溢上一些泪水,就仿佛他此时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一国皇子,也忘却了自己乃是太子的身份,只是八公主的兄长。 他也只是一位心疼妹妹的兄长,因为太心疼妹妹,所以想要她如愿以偿才会来问卫辞青。 卫辞青像是没想到会从太子殿下嘴里听见一番话,有些猝不及防地拧了眉,看着他回答:“太子您不够理智了。” 只是这样一句平平淡淡的回答,便回答了太子殿下激动的一大段话。 也像是一桶冰凉的冷水,从太子殿下的头上猛地浇了下来,让他回复了理智。 他神色淡了些许,像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苦笑道:“是孤意气用事了。抛开一切不谈,从古至今哪有权臣尚公主的。” 言语中全是自嘲和对情绪的隐忍。 卫辞青端着茶,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再次开口:“不过是些板子罢了,抄写佛经闭门思过哪个不是不痛不痒的责罚?我颜儿在雪地里跪了三四个时辰,腿都跪得僵硬冰冷,素日白皙的腿都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也险些小产,这些扎扎实实的疼痛若是落在八公主的身上,她哪里还有心思闹?怕是喊着疼才是。” 这番话说出来,太子殿下便被说得有些哑口无言,也更加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有多么的不应该,更是有些自惭形愧。 卫辞青睨了太子殿下一眼,看穿了他心底对于八公主的心疼和犹疑,放下手中杯盏又道:“这么多年,微臣对八公主只是兄长对待妹妹之谊。纵使微臣可以为了她的夙愿娶了她,可如同微臣这样的人,让微臣杀人易如反掌,爱人便就是难如登天。娶了她,又将她束之高阁,才真会毁了她才是。” 他自己自幼都未曾体会拥有过的东西,纵使是学,也是无从学起。 “孤目光短浅,还请老师莫要怪罪。”太子殿下顿时懂了卫辞青的意思,心中的情绪也不那样强烈了,只是看着窗外,禁不住问:“那老师对花颜姑娘,当真么?” “如何是真,如何是假?” ………… 不出一日,太后娘娘要在卫府举办春日宴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几乎所有的有头有脸人家都收到了请帖。 很快,便到了春日宴那一日。 第219章 春日宴 “公子,一众宾客都来齐了,只有皇上和太后,方才打发人报信来说是已经出了宫门在路上了。”行之急匆匆地从苍梧苑外回来,低声向方才起身的大公子禀报。 花颜瞧着大公子挺拔的身影,此时他正去寻衣托上的衣物,其实大公子本从她怀孕开始便不让她怎么伺候了,要么是行之朔风两人,要么便就是自己亲力亲为了。 只是今日她看着大公子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却鬼使神差地掀开了被褥,披上衣物,走到了大公子的身边,轻声道:“花颜来吧。” “今日是春日宴,皇上太后娘娘都要到场的,更是会有京中那样多的小姐们都瞧着,自然不能马虎。”花颜一边说着,一边服侍着大公子更衣,不知怎么她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轻声问:“今日是春日宴,太后娘娘亲自举办的倒是难遇,公子倒是要好好相看。” “相看什么?”大公子听见花颜的话,像是听见了什么猝不及防的话语一般,下意识地便蹙了蹙眉,低声问她。 花颜听出大公子话中的不对,等她抬头望向眼前的大公子时,可又从他的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她随即垂头抿唇:“花颜是说……” 正在花颜说话说到一半时,突然便瞧见朔风急赶急地从外面闯了进来,朝着大公子禀报:“公子,八公主来了,正在正堂等着您呢。” “随口找个理由推辞便是。”卫辞青眉眼冷淡凉薄,挑眉说着没什么情绪。 “八公主的脾气公子您还不晓得吗?她铁了心的想见公子您,尤其是属下们能够劝得回去的?”朔风苦着一张脸,也很是无奈,“况且这一回八公主似乎还得了太后娘娘的准许,属下们就更不敢了劝阻了。” 花颜垂头正在为大公子系上玉带,他的手从公子细窄的腰间绕过,整个人也不自觉地靠向他,她能听见大公子平稳有力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可她也晓得太后娘娘破天荒准许八公主前来的用意,便就是故意想要用她的存在来让八公主死心。 花颜勾唇一笑,笑得很轻,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可他是笑着,心中却充满了讥讽和悲凉的意味,他当真是厌倦极了这种被当做工具的感觉。 从前,老夫人当他是工具,她虽不肯失去傲骨,此事我终究是她在无可奈何之下自己的选择,可如今却就不同了。 从前所有人都认为,八公主一定会与大公子喜结连理的时候,并没有人觉得她能够在大公子心中占据重要的地位。也没有人相信大公子会为了她与八公主生了龃龉。 不管是八公主还是皇后娘娘,都是几次三番的想要给她教训,想要将她从大公子的身边逼走,甚至还想要了她的性命。 可如今所有人都清楚八公主不能同公子喜结连理的时候,她便又成了所有人心目中最合适,最正好能够让八公主对大公子死心的工具,从头到尾,似乎除了被警告,便是被当做工具,当真很是摧折人心。 可她很难同大公子去诉说这一切,且不说大公子与他虽亲昵也有情分,可情分几何她不能确定,自然也到不了什么话都要全部告诉对方的地步。 再者,从前公子对他不也只是将她当做一个闲事无趣解闷的小玩意儿吗?左不过就是玩意儿工具一类的,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公子去见见吧,八公主本就对您一往情深,如今又得了太后娘娘的允许,怕是不见到你不会善罢甘休的。”花颜一边替卫辞青更衣,一边轻声说着,一直垂着头不敢对上卫辞青的眼神。 就好似不看他,便能够用理智压下心中所有的不甘与委屈。 她猜到大公子会说些什么,她下意识便想要闪躲掉他的目光,恰好此事穿戴都已经差不多,只差披风。 没给大公子说话的机会,花颜便转身去了一边取下鹤氅,为大公子披上。 可大公子身材高大颀长,就算是花颜在大景国女子之中是算有些高挑的那一挂,但站在大公子面前也只不过能够堪堪碰到他的下巴。 想要给他披上鹤氅,花颜便必须要抬头,可一旦抬头,她都不用想也会知道会对上他怎样的一双眼眸。 她没有办法,伸手将鹤氅批到他宽广的肩身上时,只能够努力让自己专心专意的想旁的事情,她手底下在为他系着衣带,眸光却是死死地盯着他的脖颈,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 可出乎花颜意料的是,大公子并未说话,没有发问也没有同她方才的话说出个什么来,只是整个厢房有些莫名地安静下来。 奇怪的氛围在蔓延。 花颜还以为自己今日终于躲过一劫,谁知晓她刚刚系好了他肩身处的衣带时,一双温热的大手便猛地将她的手抓住了。 花颜下意识想要去看他,许是她此时心中委屈与不甘太过浓烈,又或许是她心神高度统一,这一次她的理智反应的很快,将将只看见他的下巴,还没对上他的眼眸时,她便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头顶上果不其然传来大公子低沉冰冷的嗓音,听得出来心情并不快活:“怎么看都不敢看本相了?不是你让本相去见她的?” 她,自然就是指八公主。 花颜抿了抿唇,才回答道:“是,时辰快到了,公子快速吧。” “明明不想让本相去,为何要如此嘴硬?”卫辞青拧着眉看着面前垂着头,俨然一副缩头乌龟模样的花颜,实在是不解又好笑。 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卫辞青再一次对这个难题感觉到无奈… 甚至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是他在官场各种波谲云诡的阴谋诡计之中都未曾感觉到,可到了花颜身上,他便能够清晰感觉到的无力感。 实在是陌生至极。 “花颜不想…”花颜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即不再闪躲抬头看向大公子,“如今花颜确实可以使小性子,让公子不去见八公主,那下一次呢?若是下一次八公主打着公事的幌子呢?花颜若是再说,怕是就显得矫情,惹公子不耐了吧?况且以八公主的脾性,就算今日不见,明日后日,只要她一天不死心,便会锲而不舍。又岂是花颜能够拦住的?况且与其日后纠缠,不如今日公子见了,解决太后娘娘的心病更是爽快。” 说着,她又笑了:“再说公子同八公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岂是花颜拦的住的。” “说什么傻话。”卫辞青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便道:“你同我去正堂。” “花颜去做什么?”花颜心中咯噔一声便控制不住地沉入谷底,大公子也知晓太后娘娘的打算,要将她这个最合适的工具带出去走一圈了么? “你如今是本相名正言顺的女人,做什么,当然是为了让你不胡思乱想。”卫辞青说着,便吩咐桑桑和李嬷嬷进来为花颜更衣。 花颜有些猝不及防,看向大公子的眼眸中充斥着犹疑不定,和方才被理智压下去的期待与希望。 公子说…为了让她不要胡思乱想,而不是为了打消八公主心中的念想? 还没等花颜想明白,桑桑的李嬷嬷便听了吩咐,进来为她更衣梳妆。 桑桑和李嬷嬷手脚本就快,加上花颜妆容简单,很快花颜便随着大公子一起前往正堂去见八公主。 八公主似乎有些急躁,久等大公子不来,整个人便烦躁地起来走过去走过来,不停地在正堂之中徘徊。 直到看见大公子出来,八公主那整个人便来了精神,就像是原本不死不活的木头人,突然便有了灵魂一般,想要冲上来抱住大公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伸出去的手又放了下去,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大公子走过去。 直到看见大公子身后的她时,八公主的脸色骤然狰狞了一瞬,随即又像是什么事儿都未曾发现一样,便又消失了,甚至重新挂上笑容。 “公主为何不坐?”大公子在太师椅上坐下,花颜则是跟在他的身旁。 八公主好像现在才终于反应过来,忙坐下,扶着太师椅的扶手问:“今日春日宴卫哥哥定然会来的的对不对?” “自然。”卫辞青不动声色地道。 “那…卫哥哥知道,春日宴是皇祖母为了给宁儿选夫婿而办的么?”八公主又问,明明都是一些很简单的问题,简单到她心里其实应该是有答案的。 八公主又像是问完了才反应过来,仓皇一笑:“许久未见卫哥哥,倒是有些生疏了。” 说着,正堂的气氛很是尴尬,而正在此时行之又进来了—— “公子,皇上请您和八公主现在一同前去。” 此事便由不得旁人再开口了,八公主脸上则是大喜过望,看向大公子的眼眸之中满是执拗和期待:“卫哥哥……” 卫辞青转头在她耳边交代:“已经吩咐行之和朔风准备好了你爱吃的膳食,今日春日宴本该叫你出去瞧瞧也算是散心,但人多嘴杂且变故多生,稳妥起见你便在苍梧苑中,做什么都可以。” “是。”花颜应声很是温顺,便眼睁睁地瞧着大公子起身,到了八公主面前不远处,两人同时起身。 分明也未曾有多余的身体言语交流,可花颜就是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愣神。 不知道多远,只知道再看不清八公主同大公子的背影。 直到桑桑到了她身边低声说二公子来了时,花颜才骤然回神,正要吩咐桑桑将二公子打发走的时候,眼神一转便看向苍梧苑的门,猝不及防便看见了二公子。 二公子显然是看见了她,神色便激动起来,他似乎想要进来,却被你苍梧苑的小厮拦了下来,不让他进。 二公子身边的小厮自然也同看门的小厮闹了起来,眼看着就要闹出动静,花颜便到了门口,隔着那门向二公子俯身行礼:“见过二公子。花颜正在病中,恐过了病气给二公子,加上正值春日宴,公子还是请回吧。” “颜儿!颜儿你莫要如此着急地赶本公子走!我已经今时不同往日,若是能够将今日的春日宴办好了,超越卫辞青那个野种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方才瞧着他同八公主一起去赴宴,却未曾带上你,我便于心不忍,便前来带你去赴宴。太后娘娘的春日宴几十年都不曾办上一回,怎能轻易错过?且我不是卫辞青,不是他那等得陇望蜀的人,我对你是真心真意的,从小到大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一次我保证不会再认错人了。” “二公子,从前花颜已经给过您很多次机会了。花颜如今是大公子的人,怀中孩子也是大公子的,还请二公子莫要前来打扰,感谢公子恩德。”说着,花颜似乎还嫌不够,还要向他鞠躬。 她实在是对二公子的说法和言语听的都要起茧子了,她第一次不信,如今自然也更加不会信。 许是花颜那一副躲瘟神的模样让卫昼然没了面子,他铁青着脸便带着人走了。 他前脚刚走,朔风便吩咐人将大公子一早就命小厨房准备的早膳布了上来。 除了花颜平日一向爱吃的,更是有了一小碗花颜最馋的蟹黄粥。 这蟹黄粥原来她也没少吃,也很是爱吃,只是怀有身孕之后,李太医交代不让她吃螃蟹这等寒凉至极的东西。 从那以后公子便禁了她的虾蟹,小厨房也很久未曾给她做过虾蟹了,馋得花颜肚子都饿了。 她刚坐下正端起来蟹黄粥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吃时,便听见一阵散乱无章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一众娇笑声—— “这是什么地方?如此气派,更别有一番风骨!” “陈姐姐没听说过?苍梧启门,更有天元残局挡路处,便就是丞相大人的居处苍梧苑了。” 听着似乎是一群娇小姐的说笑声,听得出来很是开心。 花颜刚喝了一口蟹黄粥,感动得差点哭出来,便听见门外传来她们几位娇小姐的声音—— “她是谁啊?为何能在丞相大人的居处?” 其中有知道内情的便不屑地笑着开口解释:“几位平日并不怎么出来走动还不知道,这位啊…就是丞相大人的通房丫鬟了。” 第220章 出事 “通房丫鬟?莫不是就是传说中那位?”一个手握扇的小姐好奇又惊讶地问。 “可不是,若不是生得这样的妖媚模样和身段,如何能够讨得丞相大人的喜欢?”另一名摇着团扇的小姐同身旁极为好奇的小姐说着。 其中一名像是知道些的,笑得猖狂,“你们瞧瞧,哪有好人家的姑娘穿衣打扮成那样的,看看那胸脯都快把胸襟撑开了,那腰扭的,当真是坐着站着都是男子最喜欢的,也怪不得能把丞相大人迷惑了去。” 这话便在那几位小姐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犹如一滴水滴在了油锅里瞬间炸开。 其中似乎有位格外喜欢大公子的小姐,一听见这话便坐不住了,语气颇有些激动,冷笑着道:“那又如何?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如今他们仗着自己的脸和身段暂时将丞相大人蒙蔽了去,可日后呢?女子最好的青春年华也就这样几年,几年之后待她容颜不复从前,她又能拿什么去蒙蔽丞相大人呢?况且这样的手段,大家怕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你我的出身同她如何能比,我们是何等的身份,何等的人家?纵使是知道这些手段也是不屑于去做的。” 说罢那名小姐更是讥讽地看了一眼花颜。 显然方才说话的这名小姐在几位小姐中的地位最高,家世也是最好的,她一不悦,周遭的气氛便尴尬了起来,神色都有些不对。 更有人出来笑着打圆场:“李姐姐说得自然是对的,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的事情,她既然只是个出身卑贱的通房丫鬟自然便也只能以色事他人,毕竟她也就这点本事,李姐姐也不用太过生气。” “是啊是啊,都说丞相大人对她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重视,可我瞧着也就不过尔尔吧。若是当真重视她既然怎么连个妾室都不给她?倘若丞相大人真的重视她,她如今恐怕早已是妾室了吧,太后娘娘举办的春日宴,就在这一墙之隔的地方举办,她不也是上不得台面,只能藏在着院中躲着么?她都怀了身孕还只是通房丫鬟,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李姐姐何苦同她一个通房丫鬟计较?” “说的是,倒是我狭隘了,我们也去旁的地方瞧瞧吧,想来太后娘娘那边的曲水流觞席还未结束,我们快回去,莫要在此处为了上不得台面的人和事儿浪费时间才是。” 说着,那名李小姐便带着一众小姐们洋洋洒洒离去,一路上有说有笑,最是摇曳生姿。 花颜无言地吃着碗中本来就不多的蟹黄粥,想来应该是前几日李太医来帮她把脉,说她身子好了些,得了太医的许可,大公子才吩咐厨房给她备了些。 她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嘴里的蟹黄粥也并未变得寡淡无味,反而是依旧的鲜美可口。 实在是她一直都喜欢得不得了的东西。 耳边也传来潺潺清泉声,是大公子院中的一处小景曲水流觞,只是冬日里寒冷冻住了泉水所以她不得见,如今眼看着暖和起来,院中因为冰雪尘封起来的风景也都焕发了新的光彩。 那颗苍劲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在整个院子的正中间,洒下阴影,树下立着石凳石桌。 院子角落的翠竹和曲水流觞更显清冷高洁。 若是寻常没有人来往,当真是一处极为幽静高雅的居所。 不论是翠竹还是梧桐,都是一年四季常青的植物,傲立雪中最显风骨。 花颜盯着眼中的蟹黄粥,这粥也是一如从前一般鲜美可口,可却不是如今的她能够靠自己吃得起的。 还是要加紧攒钱,等她赚够了银两,日后有了孩子,她便也要带着孩子和母亲妹妹买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也要在院子里种上梧桐和翠竹。 也要让她自己和家人都能够吃得上蟹黄粥。 想着想着,花颜便吃得更加香甜认真了,无论是通房丫鬟还是妾室,其实也都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左不过还是要看着公子的心情过日子,他喜欢他高兴,她便能吃上蟹黄粥能拥有自己喜欢想要的东西。 可若是大公子不喜欢不高兴了,她怕是要如同在听雨轩一样险些冻死。 其实方才那些小姐们说的话,她也不是没有听过,她从进入卫府成为通房丫鬟便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后来跟着大公子便知道面前都是刀山火海冷嘲热讽不在话下。 这点心理承受能力她还是有的。 只是有一点她倒是难得地很赞同她们的说法,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确实。 大公子如今能因为她的容色偏爱于她,他日等她容色不再,便能因为旁人的容色而偏爱旁人,从而厌弃了她。 靠山山倒,靠水水跑,靠人…自然是要看他人的心意,所以还是要依靠自己才是。 不管什么都好,如此鲜美可口的蟹黄粥和这一桌的菜色总是不能浪费。 花颜依旧认真地用膳,只是后来桑桑帮着她夹菜时,给她夹了一筷子鲈鱼,刚放在花颜的盘子中,那腥味直冲花颜的鼻子,冲击着她的天灵盖。 花颜被腥得实在难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胃中的翻滚,下意识捂住了嘴,忙到了一旁放置的水盆前连连干呕。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前几日的时候花颜吃什么都还很正常,根本没有闻到半点腥味,她甚至每日都还胃口大开,天天都能吃下不少东西,身子才能养得好一些。 怎么今日突然开始控制不住害喜,可方才那鲈鱼的腥味就好像是停留在了花颜的鼻腔之中久久挥散不去,让她胃中实在不舒服,就仿佛是有什么妖怪在作乱,在她的胃中翻江倒海,花颜连连不断地呕吐。 一旁的桑桑看得实在着急又担心,忙不迭地替她轻顺着背:“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姐姐?这不是前几日你最喜欢的菜色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不是那小厨房的人做错了?” 花颜扶着水盆连连作呕,那样腥臊难受的呕吐,就好像是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一般,可偏偏有什么都没有,只是干呕。 让她控制不住地红了眼,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眼中滚了出来,划过脸颊,一滴又一滴地打在盆中的水里,滴出一个凹形,又很快化成一团团清浅的涟漪和水融合在一起,就仿佛那几滴泪水……从来没有存在过。 不知怎么,花颜也分不清是胃中翻江倒海还是心中翻江倒海,害喜害得她浑浑噩噩,满脸的泪水。 好不容易在桑桑给她顺气的帮助之下停了下来,花颜双手有些无力又疲惫地撑在水盆沿上,她看着水面倒映出来的自己,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的是这样一张脸她在铜镜看了那么多年。 陌生的是,神色和眼中的情绪同从前完全不一样。 她有些禁不住地轻抚上自己的脸庞,轻声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想是在和一旁的桑桑说话:“这张脸…再过两年还会不会是这样?” 桑桑听不懂花颜言语之中的意思,只是想了想回答:“姐姐今年不过十八,乃是女子最好的年华,最是容色倾城出挑的时候,姐姐何出此言?” “对啊…十八是容色最出挑的时候,那二十八,三十八呢?怕是红颜老去,容色不再吧…”花颜近乎魔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回答桑桑的话。 “姐姐不用钻牛角尖,生老病死是人生最常见的事情,这世间人人不都是如此,不论怎么样的美人自然都会有容颜老去,不再貌美的那一日。姐姐从来通透聪慧,怎么会为了这等事情烦忧?”桑桑抿唇,对于花颜所说出来的话有些不太明白,但还是认真地在宽慰着她。 “是啊…生老病死,谁又能逃得过呢。”花颜自嘲一笑,心中满是苍凉,谁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可对于她来说,容色不再,便就代表着恩宠不再。 她又如何真的能指望自己能够一辈子用容貌和身段赢得大公子的偏爱。 归根究底,都是虚的,唯有她自己手中的银钱才是扎扎实实的。 她伸手用力地擦去脸上的泪水,随即笑着看向桑桑柔声解释:“不用担心,只是害喜,是正常的反应,不必去寻小厨房,不怪她们。将那道鲈鱼撤下去就好。” “好。”桑桑担心地扶着她坐下,便依言去做了。 花颜用了膳没多久,便觉得头脑有些浑浑噩噩的,直发晕,窝着看了几页书之后眼皮子重得好似挂着千斤坠,转眼间便抱着书窝在榻上睡着了。 再等她睡醒天色便已经暗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便被阴影笼罩。 冷竹香漫下来,她便看见了方才进门解了身上鹤氅的大公子,她忙起身:“公子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不是说春日宴要等到用完晚膳么?” “出了些岔子,如今不用在宴会上待着便先回来了。”卫辞青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的鹤氅放在衣托上。 走近她,便敏锐发现她眼眸有些泛红,神色略微憔悴,似是哭过。 随即便问:“听门口的说,今日有几名小姐到了苍梧苑门口,可是受了什么欺负?” 花颜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大公子如何会知晓,可转念一想苍梧苑里里外外都是公子的暗卫,若是有什么事情大公子不知晓才奇怪了。 若是按照平日,她定然在大公子的追问下是要说的,只是不知怎么脑海中重新浮现大公子同八公主一起离开的背影。 郎才女貌,十分登对,不论是出身地位还是相貌都能说是天作之合。 花颜诡使神差地没有说,而是没头没脑地反问了大公子一句:“公子今日…可还开心?八公主有没有寻到如意郎君?” “算不得开心,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宁儿生性高傲,短时间之内能有人能进了她的眼。”大公子如是说着,神色更是平静没什么起伏。 宁儿… 宁儿… 她依稀记得,从那一件事情发生以后,大公子似乎唤的都是八公主,从未再唤过八公主的名字。 如今春日宴一回,倒是唤得亲昵,只是听着便让人知晓是有情分在其中的。 “与大公子想比,整个京城自然是没有哪位公子能入眼的。倒也不是八公主的错,同公子相处久了,自然眼光也高起来。”花颜眸中划过一抹疼痛很快垂头掩饰下去,再抬头时已经含着笑看着公子,轻声回答: “回公子的话,花颜哭是因为今日用膳时害喜,所以不舒服了一阵儿便掉了几滴眼泪罢了,并非是有人欺负了花颜。” 说着,花颜瞧着大公子那沉冷不语的模样,便清楚他心底怕是多半不信的,随即笑着道:“若是公子不信,怀疑花颜又诓骗于您,大可以召来暗卫问上一问。” 卫辞青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偏偏看着她脸上的笑看不出半分虚假之意,随即便朗声唤人:“朔风。” “属下在。”朔风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可如她所言?”卫辞青沉声问。 “回公子,确如花颜姑娘所言,并未有什么事儿发生。”朔风随即回答道。 其实今日这事儿,用膳之时虽然朔风是在房顶上守着,但以他的身手也是能听得清门口那一群娇小姐说了话,偏生他就是个呆呆愣愣大大咧咧的粗人,纵使是听了也不见得能懂那话里弯弯绕绕的意思,可以说是极其的一根筋儿。 若但凡是换成行之,花颜的谎言便就是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公子问过,如此可全是能相信花颜了?”花颜问着,心中升起一股无力,就算是过了这样久,她说一句话想要让大公子完全相信,也是如此不容易,需要证人。 可她没有再多伤春悲秋,而是笑着转了话题问:“今日春日宴出了什么岔子?让公子这样早就回来了?”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在宴会上曲水流觞席准备的吃食糕点出了问题。有好几位夫人吃了,都已经开始腹痛不止,太后娘娘疑心是吃食有误,现下正吩咐着人查。”一则是花颜笑得太过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二则是朔风也说了。卫辞青倒也相信了花颜,便抱着她靠在。 第221章 二公子革职 花颜骤然皱眉,与此同时便听见一道急匆匆靠近的脚步声。 很快行之便到了门边,隔得远远地禀报:“回公子,已经查清楚了几位夫人为何腹痛不止,都是因为过量食用银杏所致。后太后娘娘吩咐的人,又在曲水流觞席上的一道藕粉桂花糖糕之中查出了银杏粉,后带着人去了膳房确实查到了不少银杏粉,只是膳房中的人用了板子都咬死了都说并不知晓此事,最后以小厨房的人不小心混用了银杏粉和藕粉结束,罚了一顿板子赶出了府中。太后娘娘很是动怒,斥责了老夫人和二公子,也吩咐人将各家夫人小姐都遣散了。” “只是斥责?”大公子闻言挑了挑眉,眸中并未半分惊讶意外之色,仿佛从一开始就已经料到了会有如今的场面,只是对于行之所说的斥责有些不满。 “对于老夫人太后娘娘是狠狠斥责,而二公子如今好歹是正四品官员,太后娘娘说了此事交由皇上处理。当时那景象各家夫人小姐都未曾回去,都在场上瞧着,虽说皇上并未当场说要如何处置二公子,但属下瞧着皇上的脸色,二公子怕是难以得偿所愿了。”行之仔仔细细地解释着,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说了事实之后,又说了些猜想: “公子,属下瞧着此事不简单,怕不是简单的银杏粉混用一事。” “知道了,下去吧。”卫辞青挥了挥袖,便吩咐行之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像是注意到了花颜的不解和犹疑,低头瞧了她一眼:“有什么想问的?” 花颜抿唇思索片刻,倒真有些想问:“今日之事发生之前,公子可知晓此事?” 闻言,大公子饶有兴趣地挑眉,像是对她问题感到有些惊讶,薄唇轻掀:“为何如此问?” 花颜大公子的怀中起身,到了桌边倒了杯热茶给大公子,又倒了一杯热茶自己捧着在手里,抿了一口:“倒也不是什么有理有据的事情,只是花颜习惯性多想些。今次的春日宴,虽说是卫老夫人和二公子一起操办的,为的就是要彰显二公子的才能,但更是以太后娘娘的名头举办的,请的也是满京城有头有脸的人,更何况还是皇上太后娘娘特意为了吐蕃公主与八公主选夫婿,更有之前的比试招亲在前。花颜想着,别说是二公子了,即使就是个不怎么聪明的,也知道是要极为重视,切不可出任何差错,像是吃食这方面定是要仔仔细细检查上好几遍才能放心的。 纵使二公子从操办过如此重大的宴席,但好歹有老夫人会在旁帮衬主持着,至少内宅的事务是不会出问题的。早不出错,晚不出错,偏偏要在太后娘娘十几年才操办一次的宴席之上除了岔子。况且用的还是丞相府小厨房中实在少见的银杏粉,花颜想着,恐怕也只有被人所害,那银杏粉是被有心人最后关头浑水摸鱼放进去的,才能勉强说的通了。而此事最大的受益者,花颜暂时还未想出来。按理来说,二公子多年未曾出入朝堂,应当并未树下什么敌人才是。” 卫辞青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欣赏,像是被她说得来了些兴趣:“为何不怀疑是本相所为?” “公子所为?不可能的。”花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口,抬头对上大公子的目光怔愣了片刻,随即将自己的想法悉数说了出来:“一则此事事关重大,虽然瞧着只是一个春日宴,同朝堂没有什么牵扯,但宴席在丞相府操办,一旦出事,纵使负责操办的是二公子不是大公子,也难免会牵连大公子的名声。二公子在朝堂没有其他政敌,此事特殊对公子也有牵扯,公子轻易也不会出手。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夫人完全放心地交给二公子操办,自己只是在一旁协助。二则……” 说着,花颜顿了顿,抬眸对上大公子的目光,抿了一口热茶才道:“以花颜对于公子的了解来说,公子虽运筹帷幄,但做事从来稳准狠,最是利落漂亮,没有必胜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往往喜欢一击即中不给对方翻身的机会。而将临时将银杏粉混入藕粉一事看着稳妥,实则变数丛生,从藕粉做成藕粉桂花糖糕数道工序,其中倘若那小厨房中数十个人随便有一个细心一点的发现了不对,此计便会作废,算不得上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也更不是什么天衣无缝的计谋。公子一向喜欢一击必杀,不会费劲在这曲水流觞席上动手脚,就算要动,也不会是如此拙劣甚至有些草率的手段。” 花颜字字珠玑,一番话说的卫辞青眸色一点点亮起来。 卫辞青倒是未曾想到这小丫鬟连他的路数都摸透了几分,竟让他卫辞青都难得生出了几分被看穿之感,好在也只是一瞬间。 随即他便勾唇问:“本相从未同你说过什么计谋策论,你如何知晓本相的行事作风,且还如此笃定?” 花颜闻言,以为大公子是误会了自己时时刻刻都有心窥探主子的一切,茶水的热气将她的脸熏得红红的,可话到嘴边她又有些顿了顿,颇为羞赧地看了大公子两眼:“每每下棋对弈时,花颜便发现公子的棋很是古典,有很多古籍之中的定式,最喜局部绞杀,却又不失棋形美感,简直是暴力美学。其中还有一个特点便是前期却叫人摸不着头脑,唯到中后期一举进攻。宁愿用上九十九步布局铺垫,不管花颜如何示弱引诱公子进攻,公子也不会贸然举棋进攻。棋品如人品,公子的棋里面便藏着许多公子的内心想法。” 花颜那一眼其实更多的是同他下棋输棋输的太多,每每同大公子下棋,一半是公子胜,四分之一是平局,她胜公子的时候只能占到四分之一,而且多数是险胜。 但落在了卫辞青眼中,便多了些小丫鬟被他下棋欺负得狠了,娇嗔撒娇的意味,眼波流转间…尽是潋滟的风情。 卫辞青喉结上下滑动,只觉得喉咙发干,他低头抿了口茶,随即拉回正题:“卫昼然无能没有政敌,旁人可不是卫昼然。” 二公子没有政敌…可不代表别人没有! 像是一道闪电从她脑海中迅速穿过,花颜整个人如同醍醐灌顶般,对啊!二公子确实没有政敌。 可暗中的始作俑者也不一定是冲着二公子来的,说不定二公子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不知怎么,花颜突然想起了上一次的比试招亲,也是如此这般不了了之。 一个念头蓦地从花颜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忙不迭抬头看向大公子,有些迟疑道:“难不成,还是吐蕃人所为?” 卫辞青未置可否,只是问:“怎么说?” “花颜只是想,倘若始作俑者不是冲着二公子来的,目标便就另有其人,曲水流觞席上的夫人小姐众多,那几位腹痛不止的夫人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既然上一次比试招亲时有人行刺,只是为了阻止吐蕃公主同我大景国联姻,那这一次会不会也只是为了阻止,或者说是想要陷害我大景国,从而破坏吐蕃皇帝想要同我国联姻之心。”花颜说着,原本觉得不怎么相关的事情越发联系了起来,甚至还有…… 鬼使神差地,花颜脑海中冒出大公子今日出院赴宴之前的那句话——今日宴席人多嘴杂,恐生变故,你便留在苍梧苑………… 花颜登时一个激灵,看向大公子:“公子……您是知道的?” 公子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跟她说恐生变故,不让她去春日宴。 因为他一早就知道会出事儿。 而此事一旦出事,便就是二公子的责任,大公子只是顺水推舟,并不加以阻止,不管怎么查,都和他没关系。 好一招顺水推舟。 只是… 花颜又想到了些什么,忙按着大公子的手,关切地问:“可此事皇上定然也会怀疑的吧?若是皇上怀疑起来,并不降罪于二公子又该如何?” “怀不怀疑重要么?”相比于花颜,卫辞青显得淡定至极,只是端着茶盏,用杯盖撇了撇浮沫,抿了口茶,并不多说,点到为止。 重要么?不重要!连她仔细想想都能发现不对,难道从权谋斗争中一步步坐上龙椅的皇上会没发现?恐怕皇上也知晓此事同二公子无甚关系。 但此事的真相原就不是那样重要,重要的是怎么通过这件事儿查清吐蕃国在大景国潜伏着的人,重要的是皇上意欲两次给吐蕃公主赐婚都不了了之,吐蕃国内乱这件事儿又不能公之于众,那春日宴一日就只能有人出来承担罪责。 很显然,首当其冲的便就是负责操办的二公子。有没有罪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想要他有罪还是无罪。 而大公子从一开始就算的明明白白,他知晓只要是同吐蕃公主赐婚一事牵扯上关系,便不会轻易地举行,必定会生出变故。 也算准了以二公子的本事没有办法解决,甚至连在黑暗之中虎视眈眈的危险人物都没有意识到。 更是算准了不管二公子有没有错,不管皇上怀不怀疑,只要此事生了变故,皇上必定重重责罚二公子。 他大公子从始至终洞察一切,却作壁上观,顺水推舟地容着吐蕃国的贼人解决了二公子对自己的位置,自己不费一兵一卒,更能顺着这件事情顺藤摸瓜查出吐蕃国在京城潜伏的贼人,简直是…… 想到此处,花颜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权谋斗争深如海,实在是非常人能涉足的,若是一个不小心怕是会沦为权势斗争中的牺牲品,被算计得骨头都不剩。 “怎么,怕了?”卫辞青看着她眸中闪烁而过的惊恐,挑了挑眉问道。 花颜抿唇,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片刻,随即道:“朝堂争斗凶险无比,公子定要小心为上。” 这回倒是轮到卫辞青怔愣了,他没想到花颜会这样说,他猜想花颜会害怕他心思太深手段太过毒辣,谁知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看了他片刻,从抱满的红唇中竟然吐出了一句这样的话。 卫辞青下意识地蹙了眉,第一反应也不太相信的,可对上她的眼眸,便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知道了。” 不出卫辞青所料,也不出花颜所想。 春日宴出事的第二日,二公子在上早朝时便被皇上狠狠斥责,又在宫中关了一整日。 可把老夫人吓得够呛,只是她也清楚是昨日的春日宴出了事儿,连忙进宫想要求见太后娘娘。 只是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太后娘娘哪里是会见老夫人的,听说老夫人在太后娘娘的宫里站着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太后娘娘。 直到晚上宫门落锁之时,老夫人吩咐一直守在宫门口的小厮才接到了满身狼狈的二公子卫昼然。 第三日便下了圣旨,将卫府二公子卫昼然革职。 花颜从桑桑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跟着李嬷嬷学着做口脂。 她正将早已经凝结成块状的洛神油扔进炉子上架着的小瓷碗中,眼看着一点点加热融化。 李嬷嬷听了桑桑的消息,随即道:“倒也真是天意,二公子那正四品的官位本就不是正经渠道得的,他凭着老夫人手里姑娘的一纸卖身契便换来了正四品的官位,简直是将寒窗苦读数十年举子们都踩在脚下碾。不义而来的官位,自然也会因为不义之事被收回去。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花颜研墨着钵中鲜艳欲滴的花瓣,并未说话,心中也是叹了口气,算不得是什么天意,只能说是冥冥之中全是大公子的算计,尽在大公子的掌握之中。 大公子是要告诉二公子,他能轻易地把二公子捧上正四品的位置,自然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从正四品的位置上拉下来。 此事就算是老夫人再有意同大公子争论,也是无从说起了。 毕竟此事前前后后,大公子根本没有插手过分毫。 大公子做的事儿就是并不拦着老夫人向太后娘娘争取在府中举办春日宴,不阻止吐蕃人在吃食中动了手脚。 简直算得上是道家之无为的典范。 “对了,今日一早公子带着行之和朔风去上朝,怎么这个时辰还未回来?”桑桑注意到了时辰。 “许是朝堂上有事,皇上要同公子商议,也许是路上耽搁了,姑娘莫要担忧。”李嬷嬷柔声说着,安慰着花颜。 花颜突生几分心思,抿唇看向李嬷嬷:“嬷嬷,做完这口脂随我去济善堂瞧瞧母亲和容儿吧,前些日子公子命我将养身子,怀了身孕还冷着,也不便出门。如今身子好些了,自然要将此事告知母亲的,也好久未曾去瞧母亲和容儿了。” “春日宴后这两日瞧着姑娘的心绪便知道不佳,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原来是想家了。”李嬷嬷说着,随即又笑着道:“好…待做完,奴婢便陪着姑娘一起去,有人照顾也放心些。” 第222章 时疫爆发 花颜带着李嬷嬷还未到济善堂,只是堪堪到了城东,便一路上听见百姓们议论纷纷。 正要进东城,却发现东城门口竟然是早早地就拉上了禁止进入的木牌子,门口更是有重兵把守,瞧着就知道东城绝对出事了! “求官爷您行行好,就让我们出城吧!我孤儿寡母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家呢!” “谁说不是啊,我就只是来买个菜,怎么突然要封城了?!” “是啊是啊,官爷求求您就让我们出城回家吧!” 东城内一堆百姓挤在门口求着要出东城,可为首的官兵身穿盔甲,手持刀兵,瞧着就如同要上战场一般严肃正经,迅速便控制住了那群喧闹的百姓们。 花颜看着一群群动乱的百姓们看得心惊肉跳,忙拉住身旁的一位妇人,往她手中塞了块碎银,着急地问:“我们是来这城东探亲的,不知这东城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竟能让官府的官兵都出动了,听着那意思竟还要封城,不许进出?” 那妇人原本不打算搭理花颜,但看着自己手中的碎银两脸上大喜,忙放在嘴中咬了下,像是确认了是真的,忙对着花颜喜笑颜开,事无巨细地解释:“嗐,姑娘还不知道,我家就住在这周围,听人说是前些日子,从城外来了两名身患重疾的病人到了济善堂求医。刚开始几日济善堂的郎中还未发觉,只是正常为他们诊治,谁知那两个不知来历的人,患的竟是时疫!如今那济善堂的郎中和病人几乎都被传染上了时疫,就连整个东城里的百姓,只要是这段时间出入过济善堂的,一传十十传百,几乎绝大部分都也都逃不了,如今怕是整个东城的百姓九成都患上了那时疫,官府为了将患了时疫的百姓控制起来,集中医治,这才将东城封了起来,不让进入呢。” 说着,那妇人瞧着花颜忙问:“不知姑娘是什么亲眷在东城里?若不是什么要紧的,怕是要等过一阵子才能进去了。但若是济善堂之内的病人,哎呦,那可就难说了,一旦染上时疫,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那妇人说完,便就一脸惋惜地摇着头走了。 时疫。 时疫! “母亲和容儿还在济善堂之内,若是当真时疫传染,又当如何啊!?”短短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狠狠敲打在花颜的心上,将她砸了个浑浑噩噩手脚无力,好歹身旁有个李嬷嬷将她扶住。 “姑娘,姑娘!姑娘先别着急。”李嬷嬷眼睁睁地看着花颜在听见时疫两个字时脸色霎时白了,彻底没了血色,一时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怎么偏偏就碰上时疫这种事儿了,当真是命苦! 花颜被李嬷嬷扶着,一时手脚冰凉无力,缓了片刻之后,才有些许力气,她迅速冷静下来,到了那为首的官兵身前去询问:“这位大人,我们是丞相府的人,来城东探亲的,只是今日来才听说的济善堂里出事儿,不知里面具体的情况如何啊?” 说着,李嬷嬷便拿了些散碎银两塞到了那为首的官兵手上:“几位兄弟守着这城门,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守护一方安宁,怕也是累了,这些心意就当我们请兄弟们喝茶了,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那官兵不动声色地收了银两,便好声好气地回答花颜的话,“不知姑娘的亲眷具体是在城东何处?也好方便我们替姑娘去寻一寻,只是姑娘现下是万万不能进去的。” 花颜一听,像是看见了希望,忙说道:“之前因为幼妹体弱多病,所以母亲和幼妹便都在济善堂之中住着,前些日子府中筹办宴会活计多不得空出府,不知小哥儿可愿意帮着去找找?” 说着她生怕他认不出母亲和容儿,慌乱地比划描述着:“就是一个很瘦,大概和我差不多高,带着一个约莫……” 可还没等花颜说完,那为首的官兵头子便叹着气摇头打算了她:“不用查了不用查了,在封城之前已经确认过,济善堂里面的郎中和病人,只要是进过济善堂的百姓现下已经完全染了时疫,更别说是一直住在里面的百姓了,姑娘还是另想办法吧,我们也是爱莫能助。” “那……那可有治愈时疫的方子啊?”花颜听着那官兵的话,整个人顿时被绝望笼罩起来,心慌的直跳,说话的声音都抖了不少。 “唉,这满京城除了皇宫太医院之外,所有的好大夫都在济善堂了,如今济善堂所有的大夫都染了时疫,自己还等着人救呢,哪里能有心力去研究方子救别人呢?可这能治时疫的方子也不是那么好研究出来的,如若不然太医院一众太医都是医术极好之辈,轻轻松松便能将方子研究出来,又何至于让我们在这城门封锁啊!恐怕是难了,就连我们几个驻守城门的,怕是一个不小心就会染上时疫。”那为首的官兵头子叹了口气。 “多谢。”花颜苍白着脸色点了点头,只能和李嬷嬷一起离开。 一路上,花颜都只觉得心慌意乱的,总觉得时疫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心慌意乱地终于回了府,花颜实在是放心不下母亲和容儿,母亲本就体弱,容儿的身子更是不必说,如何能够扛得住时疫啊! 她又能如何去救呢? 花颜正想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儿,忙问一旁的桑桑:“公子呢?可曾下朝回来了?” 桑桑茫然摇头:“未曾看见公子回来,行之和朔风也未曾回来。” “可有人来报信,说是公子今日什么时候会回来?”花颜蹙紧了秀眉,此时更是心中焦急如麻,母亲和容儿此时凶多吉少,大公子为何也会出了岔子。 “姑娘莫急,说不定公子就是被皇上留在宫中议事才回来得迟一些,不如我们再等等看?”李嬷嬷瞧着花颜那心神不宁的模样忙柔声劝慰。 花颜坐在桌边,喝了一口茶强行压住心里的慌张,冷静分析:“可从前公子不管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在宫中同皇上议事,总会派人回来交代一声。今日什么消息都没有,加上东城突然闹出时疫,实在是让人不得不疑心出了什么事情,实在是心绪难安。” “姐姐安心些,公子是什么人,想来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大事儿的,莫要自己吓自己。”桑桑也止不住地劝。 偏偏花颜眉头就是止不住地跳,跳得她没办法安神宁心,她深呼吸一口气忙起身去书架上寻了几本医术古籍。 她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可没过多久,宫里立马就来了消息,说是大公子染了时疫,被安置在东城。 花颜听见的时候,差点两眼一黑,怎么会这样突然? 行之行色匆匆地回来时,脸色很是难看,瞧着花颜忙不迭就冲过去:“姑娘莫慌。”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公子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染了时疫了?况且时疫不是在东城已经被封锁起来了,公子去上朝并不经过城东,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染上时疫呢?”花颜忙问,一瞬间就好像有无数的重担压在她的身上,那一瞬间确实是慌了神,吓得李嬷嬷和桑桑忙扶着她。 “倒是算不上是莫名其妙,今日还未曾封锁东城之时,公子带着朔风去东城查吐蕃国好战派的探子,明明有了确切消息,眼瞧着就要抓上了,谁知道这时候时疫爆发,随着东城被封锁,公子也只能被锁在济善堂里面。眼下,皇上已经吩咐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加急研解时疫的方子,也派了太医院院正进了东城去照顾染了时疫的百姓和公子。属下也是要去的,只是要回来取些衣物等细软进东城照顾公子。只是这东城一旦进入,属下怕是再难出来,必须要先为姑娘安排一切才能放心地去照顾大公子。” “好……不…我去。”花颜也顾不上什么其他,忙阻止行之。 “姑娘!” “姐姐!” 李嬷嬷和桑桑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了一眼,李嬷嬷抿唇劝说道:“姑娘不可。奴婢知晓姑娘担心家里人和大公子,只是您如今怀有身孕,最是容易生病的时候。那时疫是要死人的,您若是进去一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诶诶诶!嬷嬷说得正是,属下知道姑娘担心大公子,只是如今时疫一事是万万不能轻易出差错的,听说济善堂的病人里,因为时疫已经死了好几名百姓。您如今是双身子,最是金贵虚弱的时候,属下们谁去也好过于您去啊!您莫要着急,公子自幼练武身子底子好,纵使是患了时疫也不是那么容易出事儿的,只是属下不去照顾实在是放不下心。况且此次是凶多吉少,属下怎么能让姑娘去犯险?”行之也连忙说着,想要阻止花颜。 “你可通岐黄之术?你们几个暗卫之中有几个人是通岐黄之术的?你们会医术么?”花颜慌张到极点反而彻底冷静下来,她一语中的,绝不拖泥带水,一句话问得行之和李嬷嬷三人哑口无言。 随即花颜神色未变,接着便道:“虽说我不会医术,可这些年为了医治容儿的天生喘鸣之症,我看过无数的医术典籍,也背下过无数的药方和绝大部分的药材药性和用处。我进去,不仅能够照顾公子和家人,更能够辅助太医院院正医病。况且我的母亲和幼妹正在济善堂之中,如今大公子也在里面,我不亲眼看着,如何能够放下心来?” 说着,她便坐下来,紧紧攥住手里的茶杯,攥得骨节发白,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像是要将手中那杯子捏碎。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已经不如从前一般平坦,“是,我是怀了身孕,可如今是危难之刻,我顾不上那么多,若是能救母亲幼妹和公子出来,纵使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也愿意承受。” 她经历这样多,甘愿忍受这一切,最大的动力和支撑就是母亲和容儿,如今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俩出事儿,只能在这苍梧苑中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着,她做不到。 “我去城东,谁也不用劝了。且公子如今也不在,烦请侍卫嬷嬷将这苍梧苑照料着,我会尽力。”花颜抿唇,语气中是难以撼动的坚定。 行之和李嬷嬷瞧着她那样决绝的模样,也只能这样了。 李嬷嬷还是不放心,只能和桑桑两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帮花颜整理好了可能能用上的东西。 “姑娘…去了城东,怕是没有随时的热水用,那热水怕是也只能紧着吃饭喝药,没有热水灌汤婆。可姑娘体寒,本就比常人要怕冷,便只能多带几身方便行动的厚衣服去了。”李嬷嬷帮着花颜收拾着衣物,看着花颜满眼是泪。 一个还未有解方的时疫,连皇上都只愿意派一名太医进城东,分明便都是不做希望了。 花颜此时执意要去,别说是放在行之和李嬷嬷桑桑等人的眼里,就算是花颜自己心里,也都觉得凶多吉少。 可她又怀着孕,她一旦出事便比正常人要严重上许多。 那可是两条性命啊! “是,这样的时候有银子也没地儿花,此时城东怕是最缺的就是衣物吃食热水等日常吃穿的东西了。姑娘本就嘴馋,平常胃口好一日三顿能吃上一大碗,空了还要再吃着小零嘴才能不饿肚子。如今去了城东没人做饭,姑娘全都要自己一个人解决,那可怎么办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二两肉……”桑桑担心地直掉眼泪,一边帮花颜收拾吃食,一边哭着说,那模样瞧着便可怜极了。 “放心,不出多久,我一定平平安安回来,等着我回来,少哭鼻子,哭多了不好看了。”花颜瞧着很是窝心,却也无奈,抱了抱桑桑。 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关于花颜要进城东去自愿照顾染了时疫百姓的事儿,行之也去回禀皇上了。 除了李嬷嬷和桑桑收拾的一些日常吃穿用的东西,花颜自己还将书架上能够找到的医术典籍都带上了,请人给她送到城东门口,里面会有人接应。 花颜走的时候,根本不敢回头看身后的李嬷嬷和桑桑。 …… 济善堂之内。 “公子,暂时未曾查到线索。”朔风叹了口气,神色也很是不好看,“如今周围这样多的百姓都染了时疫,公子让属下独自进来查便就是了,怎么还要自己以身犯险?若是您当真染了时疫,属下可要如何是好?” 第223章 进东城 “你怎的如今越来越啰嗦了?本相做事何时出过错?”卫辞青冷眼睨着朔风,手中翻着医术典籍,“有这个时间,不如帮着李太医去照顾病患。” “是。”朔风还想再劝也只能不了了之,起身去帮着李太医照顾染了时疫的百姓去了。 …… 城东门。 “姑娘,您怎么又来了?今日的情况比昨日还要恶劣一些,您就算来了也是进不去的。”为首的官兵一眼便认出了花颜,也是好心地劝了一句。 “多谢您。”花颜说着,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等着行之到来。 如今的城东已经被彻底封锁起来,不论是谁都不能轻易进出,里面的百姓出不来,外面的人也别想进去。 城东里所有的百姓,甭管是染没染时疫,如今都是出来不得,只能等着太医院的太医们尽快找出治病的方子才能转危为安。 可若是找不出方子,不管是有没有染上时疫的人,怕是都要死在这城东里。 好在为了彰显皇上并未放弃城东中的百姓,每日定时会有人前来运送吃食用品,也派了太医院院正李太医前来稳住百姓之心,也让人不至于心生绝望。 只是如今没了皇上的圣谕,谁都是不能轻易进的,就算是花颜是丞相府的人,也是要等行之带来皇上的口谕才能让她进去。 可花颜先等来的,并不是行之,而是带着人洋洋洒洒来的八公主。 “来人,将本公主带来的东西,全数都给卫哥哥送进去。”八公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城东门口的花颜,只是她眸中划过一抹阴冷和讥讽,先是吩咐身边的随从将东西送进去,随即捏着手中的丝绢娉娉婷婷地到了花颜面前:“怎么着,不会你一个通房丫鬟也想要给卫哥哥送东西进去吧?” 说着,丝毫没给花颜说话的机会,八公主便自顾自地走到了丞相府小厮们面前的行李前。 只见八公主从左到右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一遍,最后脸上的讥讽和轻蔑越来越明显,冷笑着睨着花颜,就像是上位者瞧着脚边卑微的蝼蚁,从骨子里便带着无数的高傲和不屑,等看清那一摞厚厚的书籍和一箱箱竹简,八公主嗤笑一声: “本公主还以为你能送点什么东西进去呢,一堆破衣服破书破竹子,在里面能顶什么用啊?不对,倒是本公主记性不好,忘了你只不过是个通房丫鬟,就算是有心想要帮卫哥哥,怕是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自然是跟本公主不能比的。” 花颜抿唇,面对眼前的八公主,寻常在大公子面前八公主还会收敛自己嚣张跋扈的性子,如今大公子不在,八公主对花颜自然是气焰全开,若不是有人瞧着,怕还不会这样阴阳怪气,怕是要直接动手了。 花颜看见八公主的那一刻起,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八公主的冷嘲热讽,她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公主送的东西再好再多,也是要起作用的不是?若要是起不了作用,没办法帮助解决时疫一事,纵使是世间珍宝,也只能被八公主带回宫中好好珍藏。” 八公主被花颜话中的讥讽之意气得神色一怒,呼吸已经有些不稳,身旁的宫女见状,忙呵斥:“你竟敢如此对八公主说话?还不向公主请安!再说,你不过一个区区通房丫鬟,能知道什么有用什么没用?我们带过来的东西,可都是我们家公主对丞相大人的心意,就光是选东西都用了好几个时辰,不管是本我们家公主对丞相大人的心意,还是选的东西,岂是你能够比的?” “心意?”花颜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淡定地看向面前的八公主道:“倘若八公主对大公子的心意真如旁人所说,那为何不敢进城东亲自去照顾丞相大人?八公主对丞相大人情义深重是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更是被传为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眼前丞相大人误染时疫,八公主又岂能放心让丞相大人在城东自生自灭,或者是交给别人照顾呢?比起这些东西,花颜想着,若是八公主能够亲自进去照顾丞相大人的起居,怕是整个大景国的百姓都要感动于公主对于丞相大人的深情厚意,公主还怕丞相大人痊愈之后会不娶你么?” “你!我们公主乃是千金之躯,岂能进城东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那宫女着急地护着八公主,看着便知道年轻没什么心眼。 她也更不知,自己说出来的话,反而迎合了花颜方才一番话,明里暗里的都在嘲讽八公主对于丞相大人的情意不过如此。 听在八公主的耳朵之中简直是刺耳至极,八公主除了看着花颜的满眼怒气之外,脸上划过一抹心虚,稍纵即逝,冷哼一声:“本公主和卫哥哥的情意,是十几年之间相处出来的,又岂是你能够理解的?像你这种只有容貌的狐媚子,卫哥哥只会一时被你迷惑,他最是讨厌如你这般胸无点墨,毫无气质胸怀的女子。你送这样多的竹简和书籍,你可有一本书……哦不,应该说是一个字,是你所认识能看得懂的?” “花颜自然是比不上八公主这般骁勇善战,也只能看得懂几本书了。”花颜只是笑,淡定至极,眉眼间没有半分情绪,就仿佛面前的八公主不是挑衅,而是拉着她话家常一般平静。 “那是自然,寻常贵女都比不上我家公主一星半点,更何况是你这个通房丫鬟了!”那宫女听着,当真以为花颜被吓住了,是打从心里真的谄媚八公主,当时便觉得好机会来了,连忙应声附和。 结果刚刚说完,周围听懂的人都是噗嗤一声,控制不住地笑起来,那窃笑声一响起,那小宫女便被八公主一巴掌打得半张脸都红肿起来—— “蠢笨如猪!她那是夸赞本公主?!”八公主被花颜气得胸口起起伏伏,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怕是恨不得要冲上去将花颜的嘴撕个稀巴烂! 花颜只是挑眉,并未说什么。 正在此时,便听见那些抬着东西的八公主侍从们忙上前禀报:“公主,那门口的官兵说要皇上的口谕才能将东西送进去,否则现在说什么都不让奴才们将东西送进去啊!” “什么?”八公主顿时又气又怒,可又只能忍住,走上前同那为首的官兵说话,高高在上:“本公主是谁,你可曾认识?” “微臣见过八公主,公主金玉之颜,微臣自然是认得的。”为首的官兵朝着八公主行礼。 “既然认识本公主,为何不让本公主的人进去送东西?”八公主怒气冲冲地质问,随即道:“你可知如今丞相大人也染了时疫,在济善堂之中,你拦着本公主的人送东西进去,若是丞相大人出了什么事情,有了什么好歹,你可能够负起责任?!” “公主这……”那为首的官兵被八公主一说,顿时倍感压力,神色很是为难:“微臣知晓丞相大人身染时疫,情况十分危急,可皇上有旨,在太医院研制出解时疫的方子治好城东百姓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更不得送东西进去,除非公主有皇上的旨意。微臣知晓公主是因为太过担心丞相大人,所以才如此着急,但还请公主宽心,虽说城东封闭不能进去,但皇上每日都会派专人前来赠送日常吃穿用的东西,还有里面李太医所需要的药材,是绝对不会发生物资短缺之事的。” “那些吃食,本公主如何能够放心!?”八公主正想要同那为首的官兵争辩,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些什么,突然扭头看向一旁沉默的花颜,指着她质问:“那她的东西,为何可以送进去?” “这……这位姑娘还未说话,公主便来了,她的东西也未曾送进去。”那官兵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花颜隔空和八公主对视了片刻,八公主如同针尖对麦芒一般凶狠严肃,花颜却像是一潭毫无波澜的古井,丝毫没有半分波澜,八公主方才的嘲讽和现在的质问就好像是一拳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仅不解气反而越发的憋屈。 花颜也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等着,看着八公主当场发作。 “她就是一个通房丫鬟,她的东西能进,本公主的东西就不能进了?!你们如今是越发会当差了!”八公主气愤不已,死死地盯着花颜,说的话却是冲着那为首的官兵。 那官兵丝吓得也是为难,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哒哒声传来,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面前。 “因为有皇上的圣旨!”行之一个利落翻身下马,捧着一明黄色的圣旨也顾不上八公主了,直接到了那为首官兵的面前。 那为首官兵看见行之手上的圣旨就像是看见了救星,几乎是一眨眼就接了过来的,从头到尾好好地看了好几遍,忙直起了背脊,让身后的人放行:“花颜姑娘可进!” 听着那为首官兵的话语,花颜也没耽搁,带着身后的小厮带着东西就到了门口,最后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花颜一个人和身边一堆东西进了城门,徒留八公主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 “怎么会,她竟敢进去?!她为了卫哥哥,当真敢独自进城东,那里可满是时疫,那时疫可是要死人的!”八公主震惊地看着花颜单薄的身影,说不清是怒气更多还是震惊更多,随即她又冷笑起来:“这回可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八公主心中冷笑连连,就仿佛是已经取得了胜利争赢了花颜一般,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是,她是八公主因为各种掣肘不能对她下手,可如今可是花颜那个不知死活的贱婢自己送上去的。 时疫本就能够要了人的性命,若是身子弱一些的,染了时疫若不控制下来,三日便会一命呜呼。 更何况花颜如今怀了身孕,染上时疫的可能性本就比正常人要高上不少,连卫哥哥那样的身子都会误打误撞地染上时疫,花颜此回进去,十有八九是没那个性命走出来的。 到时候花颜因为时疫而死,可就跟她没有半分关系了。 她倒是要看看,花颜有心进去,有没有那个命走出来! …… “放我们出去!快放我们出去!” “吃的,有没有吃的?!” “快将吃的交出来!” 身后的城门重重关上,许是看不见那些官兵们,堵在城门后面一直想要出去的百姓们便彻底没了惧怕的东西,如今又看见花颜这样一位钟灵毓秀的姑娘带着一堆物资进来,顿时一股脑地就蜂涌上来。 花颜被他们吓得连连后退,唇上没有半分血色,攥紧了手掌,让指甲掐进了掌心,饶是溢出鲜血,她都好像察觉不到,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厉声道:“不要抢!” 可她一个女子,就算是扯破了喉咙喊,也根本压不住面前已经积怨已久的百姓们,眼瞧着面前的百姓就要一股脑地冲上来将花颜撞倒在地,正巧此时有人在人群中奋力大喊—— “她是丞相府的人!” 不知道怎么,这一句话吼完,方才还沸腾着的百姓们就如同是被泼了一身的冷水,一个个都安静下来了,一个个愣愣地站在原地打量着花颜,有质疑,有不信,也有打量和好奇,情绪不一。 那男子费劲巴拉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到了花颜面前:“花颜姑娘,您怎么进来了?!” 花颜定睛一瞧,便发现竟是济善堂的周郎中,还是从前曾经为容儿诊治过病的,她是认得的,周郎中知道她是丞相府的人也不稀奇。 “快告诉他们,你前来所谓何?”周郎中喘着粗气让花颜说话。 花颜虽然不懂其中的厉害之处,但还是依言做了:“我是丞相府中的人,昨日我家公子,也就是丞相大人为了追捕那几名吐蕃探子进了城东,却不小心染了时疫,我这次进来是为了照顾丞相大人,也是为了帮助李太医研制出能够治愈时疫的方子。” 听见花颜的话,百姓们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都是偷偷地打量着花颜,或是忌惮或是好奇,但脚下的步子却一步都没有往前迈,没有方才那样蜂涌上来的吓人景象了。 周郎中瞧着花颜,便低声同她解释:“放心,这些百姓们都是还没有发现时疫的症状,想要出城东的,他们有些人进来被带进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发放吃食的时候。他们都不是不讲理的人,而且以丞相大人在百姓们中的口碑和尊敬,你是丞相府中的人,又是专门伺候丞相大人的,他们便不会对你轻举妄动的。” “多谢周郎中,只是周郎中怎么在此处?你可知道大公子现在何处么?”花颜说着,便从随身的小包袱中拿出昨晚她带着李嬷嬷桑桑和苍梧苑中所有会针线活的下人赶制出来的小布罩,递了一个给那周郎中,自己则是拿着捂在口鼻之处。 说着,生怕周郎中误会,解释道:“我曾在古籍中看见过,自古以来的时疫多有传染,曾在典籍中看见过,以厚布捂住口鼻,能够稍稍防止时疫传染。” “是是是,这样的法子我也曾在典籍之中看见过,可那时疫爆发的时候来势汹汹更是突然事发,济善堂之中没人预备着,如今封了城东的门也没办法赶制,多谢花颜姑娘了!”周郎中忙从花颜手中接过,捂在口鼻处,又想起来花颜方才一开始的问题: “如今丞相大人就在济善堂,所有染上时疫的百姓基本上都被我们集聚在济善堂前堂,我们几个还没有染上时疫,或者说还没有时疫症状的郎中和百姓们都在济善堂的后院,李太医也在,这几日都是我们煎药照顾着病人们,忙的脚不沾地都只能勉强稳住百姓们的情况,好在暂时没有百姓生命危险。姑娘这便随着我们一起去吧!” 周郎中说着,便有几名百姓上来帮着花颜搬东西,朝着济善堂去。 一路上,花颜将赶制的棉布四处散发给了百姓,只是堪堪地发完守在城门后的百姓们,剩下济善堂之内的,便也是没有办法了,花颜想着还是要抽时间赶制一些棉布出来,至少让李太医等几个还没有染上时疫的郎中和百姓都有,也好预防一些。 这种时候染一个,便就少一个能够照顾百姓的人,也多一分的危险。 “咳咳咳咳!” “呕……” “死,你们让我去死!” 花颜跟着周郎中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济善堂,可刚踏进济善堂的门,便听见前堂原本是照顾病人的地方,如今更是四处都躺着身患时疫的百姓们,有的正在发热,烧的脸颊通红如同热炭。有的脸色苍白不停地口吐白沫,更有的像是遭受了什么千万般的痛苦一般,止不住地在地上来回滚着。 更有一两个红眼白脸的人,眼眸猩红布满了血丝,和周围躺在地上的病人都不一样,他们就像是有着浑身的力气,百般地张牙舞爪,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百姓,就好像是饿了好几天的狼终于看见了美味的猎物,恨不得扑上去将他们吞入腹中。 “周济!周济快带着人过来!这两个又要发狂了,力大无穷我们根本压不住!”那几名发狂病人身边的郎中奋力将他们按在墙上,却根本敌不过他们发了狂的力气。 “你们快护着花颜姑娘进后堂,切不可让姑娘遭到感染!”周郎中一看顿时大慌,忙交代身后的两人,自己则是带着剩余的三人朝着那发狂的病人冲了过去! 那发了狂的病人就好像有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般,周郎中等人不仅要防范自己被他们传染,还要将他们不伤分毫的控制住,实在不是什么易事。 别说是被那染了时疫的病人咬上一口,就算是不小心同用一个物什,例如杯子碗筷什么的,怕是都会立刻被传染上时疫,他们又要防范又要控制那发了狂的病人,不是人多能够解决的。 花颜扫了一眼,看见旁边的桌上有着一桶竹签,想来应该是济善堂原来用于指引看病的百姓们排队时发放的签字,凭着那竹签的顺序看病。 她灵光一闪,一把将那一桶竹签分成两份,一左一右地握着,三步化作两步冲了上去,趁着那两个发狂病人不便,眨眼间就将手中的竹签猛地横着塞在他们嘴中,让他们没办法咬人。 一瞬间,周郎中等人也没了那么多畏惧,几个人合力便彻底将他们彻底控制住。 花颜也跟着人进了后堂。 第224章 只要她平安无事 “来人!周济!周济回来没有?!”李太医一个人又是要挑选药材,又是要看方子,还要看着面前三大排正在煎的药,实在是忙不过来,恨不得自己一个人生个三头六臂才好。 “李太医您慢些!”花颜刚进后堂,便瞧着李太医险些忙中生乱被脚边的台阶绊倒,还是花颜及时出声提醒了他才躲过一劫。 花颜身后,周郎中控制住那病人的情况让他们昏睡过去之后,忙带着人来帮忙,也算是缓解了李太医一个人的压力。 李太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慌乱定睛一看,便看见了花颜,顿时面色大惊:“花颜姑娘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是行之侍卫去丞相府取了东西再回来照顾的么,他怎么也放心你一个身怀六甲的人进这么危险的地方啊,简直儿戏!” “太医不用太过担心,是我执意要来的,同行之侍卫他们没有关系。行之侍卫他们就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哪里是能够心细照顾人的,况且花颜之前为了医治幼妹的喘鸣之症看过不少医书典籍,可以说是什么病症的书籍都曾看过一些,说不定能够帮上李太医的忙。只要我们防范措施够谨慎,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花颜用布捂着自己的口鼻,尽量防着,说着又将仅剩的几块递了一块给面前的李太医,还好她叫桑桑她们都缝了系带,不然一直自己用手捂着也是很耽误功夫的。 “哎呦,可你如今怀着孩子,我怎么忍心…哎……”李太医接过那厚棉布,用系带系在脸上,才放心地对着花颜说话,可瞧着她巧笑倩兮又坚定的模样,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那花颜姑娘这几日便就跟着我,就在这济善堂后堂中帮忙,尽量不与病人接触。对了,方才听姑娘说幼妹患有喘鸣之症,可是花容姑娘?” “是是是!正是!不瞒太医,我今次进来不仅是为了照顾大公子,也是因为在这时疫爆发之时,母亲和幼妹正好就住在这济善堂之中养病,她们孤儿寡母的,身子都弱,如今碰上时疫,我当真是放不下心来。她们现下可还好?现在何处?”花颜一听到容儿的名字,一瞬间便激动起来。 之前在城东门口时,八公主巴拉巴拉说的那一堆冷嘲热讽,都比不上容儿两个字对她造成的影响大。 “姑娘可暂时放心,你母亲和幼妹确实染上了时疫。索性她们孤儿寡母一直住在后院,听说平日除了出来换洗衣物,也同旁的病人没有什么接触,所以病情是如今的病人里面最轻的,如今还直到发热高烧的程度,我已经熬了汤药给她们服下,索性七日之内还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若是找不到解开这时疫的方子,七日之后怕是……别说是姑娘母亲和幼妹,若是三日之内找不出,济善堂外堂躺着的病人们怕是一个都保不住。”说着,李太医也是叹了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 “若是姑娘不放心,想要去瞧瞧姑娘的母亲和幼妹,便往楼上去,之前丞相大人吩咐了,她们孤儿寡母的不好在下面,便独自安置在楼上了,只是姑娘切莫要靠近,只是远远地在门口或者是在窗外看上几眼就好。” “是。”花颜一听见李太医说母亲和容儿暂时没事,便稍稍放下心来,但时疫一天不解她便要一日都提心吊胆,“那大公子呢?现又在何处?可有生命危险?” “公子也没有,公子昨日才染的时疫,发作没有这样快。如今用汤药稳着,情况倒算不上糟糕,就在那最角落的厢房里,没事儿我们也不能轻易靠近。”李太医一五一十地说着。 母亲容儿和大公子都暂时没有事儿,花颜心头的大石头堪堪放下来寸许,她瞧了一眼楼上,又看了一眼最角落那封闭得最紧的厢房,攥了攥手心:“既然他们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便也不急在一时,如今最要紧的是要找出解时疫的方子,否则就算花颜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站在门窗外看着也是于事无补。李太医还是和我说说这一次的时疫,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吧。” “哎……好。”李太医也觉得花颜说的有道理,眼下唯一的办法确实是只有找出解时疫的方子。他将煎药的事情叫带给周郎中等人之后,便仔仔细细地同花颜说了起来: “既然姑娘看过不少医书典籍,想必也是清楚的,时疫时疫,是根据时间的变化而不同,不同的时间引起来的大规模传染性强的疫病,便称为时疫。但所有的时疫都有一个共同点,传染途径多,导致传染速度极快,范围极广,一旦有一例便可以染的一城的人都患上时疫,此次是幸好还算是发现的早,皇上做决策也很是及时果断。至于这一次的时疫,总体可分为七日。一日便就是一个阶段,第一日与寻常人无异,第二日不仅没有异常,反而还会比寻常人要更有精神一些。 第三日便开始咳嗽头晕,第四日开始高烧不断,烧的浑身通红。第五日由于全身高温,便会导致口吐白沫,手脚开始一点点的溃烂。第六日便就会莫名其妙地发狂,就如同方才在济善堂前堂那两个病人一样,第七日便会虚弱不已,甚至可以说是气若游丝。如今好歹我们是用汤药将情况稳住,最多能拖延三日,若是超过三日怕是从这济善堂开始到整个城东都要被发狂的百姓传染个遍。” “也就是说从染上这时疫开始,若是没有能够治愈的方子,顶多就只能再有十日的性命?”花颜蹙着秀眉不可置信地问着,就十日,只有十日!!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倘若当真要说起来,怕是…远远没有十日。若是等到百姓们都到了第六日发起狂来便就是大祸临头。方才姑娘也看见了,就那两个发狂的百姓,甚至四五个人都不一定能够按得住。若是济善堂中所有的病人都到了第六日的阶段,一起发起狂来,这又要如何是好?谁能够控制住呢?若是控制不住,便只能任由他们伤害我们,结果便是我们十成十也要染上时疫。”李太医说着,老脸都皱成一团,看得出来他很是为眼下的时疫困境焦心担忧。 “事不宜迟,如今我们便没有能够说话闲聊的时候,花颜一定会全力帮助李太医寻找到有用的法子!”花颜心中其实是一点点地沉入谷底,连她自己根本就看不见多少希望,面上还要是无比有信心地安慰李太医。 否则若是人人都沮丧放弃,那岂不就是坐以待毙么? “是是是,姑娘先去瞧瞧她们吧,等姑娘瞧完了我再吩咐姑娘不迟。”李太医说完,便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花颜便跟着周郎中上了二楼,在他的指引下到了母亲和容儿的厢房前。 刚到厢房前,花颜便听见了一阵轻微细小的哭泣声,她忙走到窗外打开了窗户,阳光甫一打进去,花颜便看见了那一大抱着一小蜷缩在墙角的纤细身影。 容儿紧闭着双眼,瞧着便是满脸病容,此事没有半分的生机,被苍白虚弱的母亲抱在怀里,丝毫不敢放开。 孤儿寡母的,瞧着就好像是夹缝之中长出的草,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转眼就烧走了她们所有的生机和活力,是那样的颓废和绝望。 瞧着母亲和容儿面上毫无血色,花颜顿时心疼得不行,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拧着她的心,脑海里不断回荡着李太医的那句话,十日,顶多就是十日。 若是没有能解时疫的方子,十日以后母亲和容儿就会永远地离开她! 不!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来临却还只能坐以待毙,她做不到什么都不管,就躲在丞相府中偏安一隅。 就算是要死,她也要陪母亲和容儿共赴黄泉。 母亲怕黑,容儿怕鬼,若是没有她一同走,怕是要被吓到的。 就在花颜往房间里看的时候,一直抱着容儿缩在墙角的母亲,像是终于感受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或者是感觉到了什么特殊的眼神,母亲骤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了花颜所在的方向。 花颜猝不及防地同母亲对视,母亲眸中的哀伤悲痛和绝望,在看见花颜的那一刻,全部都变成了不可思议惊喜和害怕。 她看见母亲着急忙慌的从地上坐起来,不管不顾的朝着她这边过来,那模样看起来好像同花颜有说不完的话要讲。 可母亲到了一半,她突然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仅再也没有前进半步,反而不停的往后退着,又缩回了那个墙角,这一次恨不得缩进墙里面去。 别人没注意,可花颜在和母亲对视的那一刻便发现了母亲的口型,快走。 母亲觉得时疫无法可解,没有球花颜救自己也没有求花颜救容儿,就好似想起时疫一事,第一反应担心的是花颜的安危。 若是不看还好,花颜这一看,同母亲远远的对视一眼,她就仿佛是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停在那里,眼泪瞬间就从眼眶之中如断了线的珠串一般哗啦啦地落下。 不过多时花颜已经泪流满面。 “花颜姑娘?姑娘莫要情绪起伏太大,毕竟如今还怀着孩子。”周郎中方才听见李太医说起花颜身怀有孕的事情瞬间就引起注意。 亏他还是郎中,刚才同花颜姑娘说了那样一会子的话,这也没有察觉了半点的不对。 “走。”花颜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可她知道现在不是叙旧说话的时间也更不是能够容她浪费时间的危急关头。 花颜狠狠地掐了一把掌心,看着掌心溢出来的血珠,她不松反紧,用的力气反而更大了,她抿唇冷静道:“再看怕就当真走不动路了。” 那随着话音落地,她眼眶中的泪便充盈了起来,涨的眼眶通红。 花颜用力地捏了捏窗棂,在窗棂上留下血印子,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定,转身便走,再没有一点犹豫和停顿。 周郎中看了一眼,也是心有不忍,扭身便走了。 “公子应该就是在那最角落的厢房,花颜现在可能前去瞧瞧?”花颜记得李太医所说的话,随即看向身边的周郎中询问。 “只要姑娘不进去,站在外面远远地看上一眼,应当是可以的。” 谁承想,周郎中刚刚说完,一旁正在翻阅医术的李太医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着急地起身阻拦他们:“不可!万万不可!” 花颜有些不解,抿唇问李太医:“公子自幼练武,身子本就强健,就算是染上了时疫应当情况不会太过严重,为何不可?” “嗯……姑娘有所不知。”李太医顿时便着急起来,心里更是心急如焚,此回公子是为了在城东找出那两个吐蕃主战分子派来的探子,才装作是染了时疫混进城东济善堂来。 若是让花颜姑娘瞧见了,怕是能够看出公子是假装的时疫,如今实在是难办。 原本是行之侍卫来的,花颜姑娘一来,他这时哪儿能够临时想出什么合理的解释,一时对上花颜不解又认真的神色,急的是恨不得挠头。 “是这样,公子虽然身子强健,但是染上时疫的情况要比姑娘母亲妹妹要严重许多,若是姑娘寻常时刻远远地看上一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姑娘身怀有孕,身子便就虚弱不少,还请姑娘为了腹中孩子慎重,许三思而后行啊。” 说着,李太医像是生怕花颜还要坚持,忙换了话题:“若是姑娘还有些精神,不如帮我看看医书典籍,若是能够早一些找出治愈时疫的方子也能够早日治好丞相大人。” “好。”花颜抿唇点了点头,很是认同李太医的说法,只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角落的房间,但她也知晓眼下光有担心是没有作用的,便拿着将自己带来的医书典籍都和人搬了进来,同李太医一起看了起来。 角落的厢房之中。 “公子,来人了!”朔风透过门缝看了片刻,等看清花颜的身影时,整个人都瞪大了眼,忙向着自家公子禀报,“好像……好像是……” “好像什么?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磨磨唧唧?”卫辞青埋首在那一堆医书之中,听着朔风的话语眉间没有任何情绪变动,淡漠凉薄得像是万丈冰原。 “好像,好像是花颜姑娘!”朔风嗓音都有些发颤。 听见花颜二字,像是一颗石头扔进万丈冰原,将厚厚的冰原上砸出一个霍大的窟窿,卫辞青终是从那堆医书之中抬了头,冷若冰霜的眸光落在朔风身上,眉头微蹙:“谁?你可曾看清楚了?” 朔风被自家公子反问得心生怀疑,忙又看了两眼才肯定道:“是!属下看得真真的,就是花颜姑娘!可是花颜姑娘为何会进来?” “行之!” 卫辞青厉喝一声,行之便从厢房的暗道之中走了出来,神色有些忐忑:“公子。” “她怎么来了!?”卫辞青语气凌厉冰冷,眉头紧蹙地盯着行之,“她身子本就弱,如今更是身怀六甲,你怎可让她前来犯险?本相如何吩咐的?” “公子吩咐了,一定要照顾好花颜姑娘,不能让她出半分差错。”行之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垂着头回答,很是心虚。 “你便是这样照顾的?城东百姓还有几个是没有染上时疫的?如此时疫纵横嚣张,你竟也敢让她进来?”卫辞青气得不轻,手中医书狠狠地朝着行之砸过去。 行之吓得退了半步,忙伸手将医书稳稳接住老实巴交又很是委屈地解释:“公子,属下当真是冤枉啊!花颜姑娘的气性别人不了解,公子您还不了解吗?平日最是温柔不过,可骨子里确实最,可是在大事面前执拗得不行,就算是公子也不一定能够劝得住,更何况是属下。再说了,花颜姑娘一听说您染了时疫,着急得差点晕过去,属下看着花颜姑娘那样担心的模样,怕是让她同公子同生共死,花颜姑娘也会果断点头答应的。花颜姑娘待公子的深情厚意,属下瞧着都动容不已,哪里还忍心拦着花颜姑娘?” 说着,行之抬头瞧了瞧自家公子的神色,又低声道:“况且这么多年,除了属下一群兄弟们,哪里有人肯以生死待公子?有些事儿,公子也该要好好想想,莫要顾头不顾尾。” “你倒是满嘴的道理,本相如今说的说不得了?”卫辞青又坐下,攥紧手中的医书,沉默片刻才又问了一句:“她当真是那样说的?” “那是自然!”行之一听,便知道还有机会,忙一本正经道:“公子不知道,花颜姑娘一听说您出了事儿,急得都快哭了,恨不得要飞到城东来照顾公子。属下瞧着花颜姑娘对公子您,那是一片真心。这可是时疫,是要出人命的事儿。染了时疫的,若是没有汤药吊着命怕是七日都坚持不过便就命丧黄泉,如今花颜姑娘为了公子您,听说是时疫也丝毫没有犹豫,直说要进来照顾您。这可不就是以生死相酬公子?这世上,除了属下一群弟兄们,怕是也只有花颜姑娘能如此待您了,属下自然是不忍心叫她在丞相府中提心吊胆地枯等着。” 卫辞青攥着手中的医书,沉默了许久,眸中眸光暗沉幽深,难以让人看出丝毫的情绪,脸色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只是怒气逐渐消失,下颌线依旧绷紧,只是唇角却是勾起了诡异的弧度。 许久,他才开口:“下去吧,打理好丞相府,特别是听雨轩。朔风,护好她,无需顾及本相,只要护她平安无事。她若是出了半点闪失,后果自负。” “是。”朔风一听,只是刚答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公子,那抓吐蕃国探子的事儿……” “用不上你操心,本相自有安排。本相只要她平安无事。”卫辞青抬头睨着朔风。 朔风和行之两人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按照吩咐去办。 卫辞青幽幽的眸光落在窗户上,那道纤细娉婷的身影落在窗户上,正巧将他的视线全都遮挡住。 与此同时,那一道熟悉又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 “李太医,您过来看看这个方子如何?” 第225章 大公子染上时疫 “李太医,你看这个方子,应该是有镇痛散热稳定心神的作用,是不是可以用在第四日和第五日的时候,说不定能够延缓进入病人们进入第六个阶段。”花颜终于从医书典籍之中翻找出一个可能能够用得上的方子,整个人都瞬间来了精神,忙将手中的竹简递给一旁的李太医。 “我看看。”李太医从花颜的手中接过竹简,十分认真地看了片刻,神色却没有半分缓解的趋势,只是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这方子确实不错。” 花颜听着那话,可又看见李太医脸上没有半分放松,也没有半分喜色,便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可是有什么难处?” “唉,也算是最大的难处。”李太医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老夫行医多年,也进了太医院多年,从五岁便开始学习医术,到今年已经是第四十五个年头,虽说这时疫来的突然,但好歹老夫医术也算是功底深厚,虽然不能够在这短短几天之内找出治愈时疫的良方,但缓解各个状态的方子也找出来不少,但偏偏现在都没能加以实施。就是因为无人试药,没人知道我们找出来的方子是对是错,有什么坏处或者好处,可有危及生命等等,统统一概不知。如今染了时疫的百姓们病情复杂,我们也不忍心以人试药,若是出个好歹不仅没有延缓性命,反而更是害了性命。” 花颜抿唇,也明白其中的困难之处,如今不仅是找不出能够医治时疫的良方,就算是找出来了,怕也是没有人肯试药。 无人试药,便不知药效如何。 纵使是用老鼠等害虫试药,可动物同人的身体情况又如何能够完全相提并论? 终究是要有试药的。 可试药此事一不小心便是一命呜呼,哪里会有人轻易肯,他们也狠不下心压着人去强行试药,如此实在是又违人伦。 这才是最难的。 花颜叹了一口气,这也就是为什么找治愈时疫的方子进度这样慢了。 “李太医,李太医不好了!三里街又发现了好几名染了时疫的百姓!而且想来应该是之前就藏身在三里街中,不知道是怎么躲过了我们搜查。更是个个双目猩红发红,不停地在街道上发狂,看那发狂的模样,已经是到了第六天了!”周郎中慌慌忙忙地跑进来,神色慌张,又急又怕,像是身后有鬼追一样! “什么?已经是第六天了?!”李太医一听瞬间站起身来,面沉如水,停顿片刻立马招呼着周围还没有染上时疫的百姓的郎中,“染了时疫的百姓发起狂来,怕是要好几个人才能制服住一个,麻烦花颜姑娘留在后堂守着这些煎着的汤药,其余的人,全都抄起家伙一起去!” 说着,李太医像是有些不放心,索性便将眼前面临的情况一起说了,拉着花颜到了角落低声道:“此事本不该劳烦花颜姑娘受苦,但既然姑娘执意进来了,想必便是知道里面的凶险,也做好了心里准备的。如今整个城东的人,莫说是百姓,郎中,就算是厢房中的丞相大人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老夫也就不惧将情况都告诉姑娘了。皇上此回封闭整个城东,一是要稳住时疫的情况,防止时疫扩大。二则说是要命人连夜找出能够治愈时疫的药方,也是为了防止民心涣散,防止民心惶惶。 但其实时疫这种病症,根据时间环境和发病的疫病源头不同,便会有所不同。不是寻常药方,或者从前时疫的药方能够治愈的,甚至还有可能完全与从前的时疫截然相反。所以皇上心中的想法,你我都是聪明人,也是能够猜到一些。若是幸运便能找出治愈时疫的药方,治愈整个城东的百姓。若是不幸找不出来,为了防止时疫扩散,我们和城东这些百姓的性命……花颜姑娘都懂,老夫也不用说的太过明显,只是一句,退一万步说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整个大景国的百姓和城东的百姓孰轻孰重,皇上心中不会没有决断。” “李太医说的这一些,花颜晓得了。太医可以直说。”花颜神色严肃,心也是沉入了谷底。皇权在上,那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从来只会权衡利弊,运筹帷幄。若当真是出了什么意外没有办法救治,皇上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整个城东中的百姓,甚至……还会主动出手将城东的百姓都全部抹杀,以绝后患。 这便是掌权者,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和皇室的位置,几十上百个百姓的性命在他们心中不过区区蝼蚁。 生杀予夺,绝不犹豫。 多亏了她看过的史书策论,有些事儿虽说不会明晃晃地记录在史书上,但父亲和教她的先生说不过不少给她听,她也在进城东之前,想到了会有这一可能。 所以如今他们所有在城东的人,唯一能够活命的希望,便就是找出治愈时疫的药方,可首先面临的问题便是没有人肯自愿试药。 若是如此僵持下去,便只能坐以待毙,等着外面太医院的数名太医找出治愈时疫的方子,可这世间的事儿哪有那么简单。 只说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有些事儿巴掌不打到自己脸上是不知道疼的,同理若是刀没架在自己脖子上也是不知道害怕和事情紧迫的,外面那些太医会不会用尽全力去找,没人能够确定, 如此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花颜姑娘通透,老夫也就不瞒着你了。正是因为方才那些原因,所以每日上头命人送进城东的药材,都是定额定量的,如今染了时疫的百姓越来越多,加上外面刚才发现的那些,咱们手上留着的药材已经不够明日的量了。若是眼下煎的这些再出了什么差错,怕是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老夫只能将它们全都托付给姑娘您。” 花颜闻言,便彻底明白了为何方才李太医视这些汤药为掌中宝了,她重重点头:“花颜定尽力而为。” “好好好,劳烦花颜姑娘。”李太医看着花颜的模样,忙拿起了手边烧火的火棍,招呼着人全都去制服那些发了狂的百姓。 方才还忙忙碌碌各司其职的后堂,顿时只剩下花颜和两排几十个煎着药的小火炉子。 她拿起桌上的蒲扇,来来回回地照看着这些炉子,时不时用棉布拿起药罐盖子瞧一瞧。 整整两排,二十多个煎药罐子,花颜一个个轮流着看简直是片刻都抽不出身。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李太医他们都还没有回来。 花颜正看着煎药罐子,不知怎么就听见身后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很轻很浅,花颜屏气凝神才稍稍听出似乎是衣料摩擦的声音,就好像是有人极为小心翼翼接近。 她瞬间绷紧了身体,立马警惕转身。 果不其然,已经有两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肮脏,乞丐打扮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竟是翻过了后院的高墙,进了后院。 那两个人瞧着面前的花颜,许是没想到是一个弱女子,眉眼一闪,阴森森地笑着,说话的口音有些重:“主子说的当真没错,大景国的人都愚不可及。竟然就派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守着后堂,真不知道是应该说他们天真还是有信心。” “废什么话,别忘了我们的职责!管她男的女的,红颜不过枯骨!直接上!”另外一名乞丐看着旁边的人看着花颜眼睛发绿,怕他心生歹意坏事儿厉声提醒。 “倒还真有点忘了,差点中了这小娘子的美人计。”那人脸上笑容一收敛。 “吐蕃国的人,竟敢如此对我大景国出手?你们不怕死了么?”花颜靠在那煎药的桌边,死死地攥着桌沿,直攥得指节发白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面前那两名乞丐打扮一般的人果断开口。 像是在陈述事实,并未有半分的疑问之意。 许是花颜的冷静和笃定让那两个吐蕃国的人怔愣片刻,其中一个笑得淫邪,像是对花颜来了不少兴趣:“你这小娘子倒是也不蠢,我们哥俩什么都没说你竟也能猜的出来,倒是不俗。” “跟她一个女子废什么话?何况她如今知晓了你我的身份,就更加不能放过。赶紧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到时候主子高兴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娘们儿没有?莫要再啰嗦!”另一名吐蕃国的人冷声开口,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花颜,满眼只有挥散不去的杀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手中的匕首捅进花颜的身体。 “说的是!” 方才还笑得淫邪的乞丐闻言,登时厉喝一声,两人手持匕首,果断地朝着花颜杀了过去,丝毫没有半分的犹豫和迟疑! 眼瞧着那匕首到了自己面前,花颜吓得呆愣,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可她一个不懂武功的,如何能够与面前两名练家子为敌,他们一左一右,是根本没有给她留逃命的空间! 莫大的恐惧如同潮水一般瞬间涌了上来,将花颜整个人都淹没,她要死在这儿了吗?! 电光火石之间,花颜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一阵刀剑碰撞的铮鸣声响起! 花颜猛地睁开眼,竟是看见了面前两人的匕首被一把长剑格挡开来! 下一瞬间,朔风便出现在了花颜面前,他偏头交代:“花颜姑娘快进屋!” 说罢,朔风便同那两个人开始纠缠起来,招招不空,实在是太过激烈。 花颜心知自己现在留下来什么都做不了,不仅帮不了朔风,反而还要给朔风拖后腿,她也顾不上那么多,立马便要朝角落那厢房冲过去。 也正在此时,那两名吐蕃国的探子对于朔风的突然出现倒是很惊讶,两人对视一眼,许是知晓自己不是朔风的对手,丝毫不犹豫地拿出口哨一吹。 声音方才落地,那突然从高墙外翻进来四五名同样乞丐打扮的人,他们迅速便加入了战局,更有一名吐蕃国的探子一个闪身便到了胡亚娜的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逃跑的路。 “你,你别过来!”花颜连连后退,哪里顾得上说多少话,着急忙慌地便往后逃跑,可最后发现只有煎药的桌子那块才是稍微安全些的区域。 朔风再厉害,武功身手再出众,也只是单枪匹马,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吐蕃国主战派派来的探子定然是经过千挑万选,甚至还有可能经过十几年的训练,一个个的又岂是等闲之辈。 朔风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和那四名吐蕃国的探子打得有来有回势均力敌,可若要加上剩下的三名吐蕃国探子,便就是应接不暇,单说他只有一把剑都难以应付。 眼瞧着那三名吐蕃国的探子手持匕首一步一步地将花颜包围起来,逐渐靠近,骤然一阵冷竹香传来,像是有一道冷光闪过,花颜眼前一闪,下意识地闭上眼。 下一刻再睁眼的时候,大公子便出现在了面前。 花颜此时此刻也顾不上大公子有没有染时疫,也没有注意到明明说染了时疫的人,怎么会突然手提三尺长剑如英雄般好端端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只能大声提醒:“公子!朔风!小心他们的匕首,匕首上面应当是涂了东西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匕首一到了她面前,阳光便能在匕首的刀身上折射出那样耀眼诡异的光芒! 花颜提醒之后,卫辞青同朔风各自与吐蕃国探子们交手都谨慎了许多,也是避开他们的匕首。 一时打得十分焦灼激烈,花颜光看着就觉得应接不暇,甚至快的时候都没办法看看清大公子和朔风的剑,只能看见一连串的残影。 朔风以一敌四,实在是太过疲惫,不久便有些破绽出现。 可那七名吐蕃国的探子像是早就研究过大公子和朔风的招式,竟然对他们的出招方式和时机都掌握得滚瓜烂熟,实在是有些太过为难人了。 突然! 那三名吐蕃国探子的匕首齐刷刷地刺向了大公子,可大公子反应终究是快了一步,长剑直朝其中一人的胸膛而去。 偏偏,是三把匕首从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刺来。 花颜登时便瞪大了眼睛,心跳都好像停止了跳动,身后传来药罐里面汤药沸腾的声音,她瞬间反应过来,拿着棉布快速握住那药罐盖子的把手,再也顾不上什么其他的,直接朝着他们三人的方向果断地泼了出去! 滚烫漆黑的汤药带着炙热的温度,将那三名吐蕃国的探子都灼烧得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匕首一偏便从大公子身边擦肩而过! 可他们又像是不知道疼一样,那名正对着大公子的吐蕃国探子被那滚烫的汤药烫得手上红肿起了水泡,他的匕首也只是稍微晃动了几下,还是径直朝着大公子而去,尽管按照这样的局势,大公子的长剑必定会比那匕首会更快刺入对方的胸膛,那人就像是没有疼痛不知害怕的木头人! 与此同时,刚才被烫了一下的两名吐蕃国探子,就像是突然发现了没将花颜弄死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麻烦一般,两人阴森森地对视了一眼,便朝着花颜就杀了过去,大有一击必杀的气势! 花颜用烧火的火钳子夹起刚才剩下来的一个小火炉,眼瞧着那两人到了自己的面前,在心慌意乱害怕至极的情绪下,朝着其中一个人砸了过去,直接将那通红的炭火尽数砸到了那人身上。 那人顿时松了匕首,身上的衣物都因为通红的炭火而烧起来,附着在他的肌肤上不停地灼烧,一大片的炭火让他整个人如同那见不得人的蛆虫一般,不停地在地上翻来覆去打着滚儿,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心底生寒。 “还当真是小瞧了你!”另外一人完全没有顾及自己同伙的意思,匕首毕竟到花颜眼前! 大公子一个闪身便护在了花颜身前,手中长剑猛地捅进那人的胸膛之中,可谁知道,那人竟然像是半分都不怕死的木头人,纵使自己死到临头,匕首被格挡在地,他嘴里也含满了鲜血,登时便邪气一笑,一手握住卫辞青的长剑,竟然是将自己捅得更深。 就在靠近大公子之时,他张开血盆大口咬在了大公子的手臂之上! 整个过程不过是在呼吸之间,连后面目睹了全程的化验都一点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面前大公子高大宽厚的身影。 “哈哈哈哈!你们大景国也不过如此!纵使是赔上我这一条命又如何?”那人仰天大笑着,嘴中鲜血让他的笑声竟充斥着几分水声,随即他看向大公子冷笑,像是没了力气也到了生命的结尾,气若游丝道:“我就是那时疫的疫病源。” 说完,那人便彻底倒了下去,没了呼吸。 正好此时朔风也终于趁着他们分心的时候,一举将那四人打晕在地。 可他刚才说的话,就如同九天突然起来的惊雷一般,彻底将花颜劈傻在原地,也让她迅速反应过来,忙一个箭步冲上去查看大公子的情况:“公子!他咬到你了是不是?!” “什么?公子您被他咬了!?”朔风提着满是鲜血的长剑便冲了上来,不可思议又惊恐地看着自家公子。 花颜实在是胆战心惊,可如今看着大公子手臂上那满是鲜血的牙印子,整个人心慌的不行,慌乱道:“时疫传染性极强,别说是咬一口了,就只说是公用一个器皿都绝对会被传染,大公子……公子您!” 花颜说着,紧张得咽了咽,一时着急担心得眼眸通红,眼泪盈满了眼眶,看着面前大公子冷静淡漠的模样,脑海中的线索都串联在一起,迅速解开了她心中那些未知的疑问。 公子……公子原本没有染上时疫! 他是知晓城东进了那吐蕃国主战派派来的探子,便借着城东时疫暴发进入,一是能将这些吐蕃国的探子都封锁在城东,也能最大程度地降低他们的防备不会打草惊蛇。 二是也能知晓城东时疫的情况,能想出解救百姓的法子。 可如今…公子当真染上了时疫! 那可是时疫! 目前死亡率十成十的时疫! 花颜如何能不着急不担心不害怕,她拽着大公子的衣袖,说话声音中已经有了些哭音:“他……他竟然不惜放弃生的机会也要拖您下水!公子你好歹也躲一下啊!” 卫辞青的眸光依旧平静淡漠,只是看着面前小丫鬟和朔风关心则乱实在是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朔风是个粗人,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而小丫鬟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就那样出现在他的面前,本就小的脸,在他的大掌面前更是显得小巧玲珑。 她正用那双眼眸看着他。 那双他最为喜欢,一眼便相中了的眼眸,总是充斥着潋滟的水光和似水的柔情,眼波流转之间从不吝啬于表现出对他的关心担忧和羞赧,如今更是充斥着动人又惹人怜爱的泪光,满是他从未看见过的怜爱和担忧。 她那双眼,实在是太过犯规。 犯规到卫辞青只是对视上片刻,便容易软了心肠。 可如今,却不是心软的时候。 卫辞青盯了花颜片刻,躲开了她那双眼眸,偏头便能硬起来心肠,毫不留情地从花颜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和衣袖,离花颜好长一段距离,像是在躲什么让他打心里厌恶的东西。 “朔风,将他们全都带出去全数交给皇上处置。”卫辞青再没看向花颜,只是将沾满鲜血的双手负在身后,冷声吩咐:“还有,别让她再接近本相!” 说完,卫辞青拂袖便回了厢房。 只留下朔风和花颜,还有一个尸体六个昏迷过去的吐蕃国探子。 “公子……”花颜被卫辞青冷漠的态度狠狠刺痛,面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可她又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压住自己内心的心痛,“公子您又何苦如此?” 瞧着花颜那如弱柳扶风的模样,纤细单薄而破碎,就好像一阵微冷的春风吹过来,就能将她整个人吹走吹散。 朔风瞧着,也实在是不忍心,忙柔声跟她解释:“姑娘莫要多想,也不要怪罪于公子未曾告诉您。一则是因为此事不管是吐蕃国探子还是身染时疫的百姓,都是百般凶险的事情,您身子弱又怀了孕,公子不想让您涉险。二则便就是,公子太清楚您的个性,若是让您知晓,姑娘定是要和公子同甘共苦的,可公子实在放心不下您,便交代了行之照顾您。可公子还是低估了你们之间互相的情意。不仅低估了您对他的情意,也低估了他自己对您。 如今吐蕃国的探子虽然已经尽数解决,可公子也当真染上了时疫,时疫的传染性多强多么恐怖,姑娘一路进城东想必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不需要属下再同您赘言,公子不是不想见您,甚至进了城东的夜晚公子都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他嘴上不说,属下在一旁看着就算是在傻也能看出来,他是不习惯您不在了。公子方才的狠话都只是为了您好,不让您接近是不想让你染上时疫。姑娘莫要误会公子才是。” “我怎会那么蠢笨到误会公子方才的话?”纵使花颜心里是知道的,但不得不说看见大公子那样冷漠绝情的态度,心里还是狠狠心痛。不过好在她清楚,是因为大公子自己染了时疫才这样说。 他若不想她的靠近,以公子的脾气和伸手,怕是在她刚伸手想要拉上他的手臂时,便已经躲了过去,何须等到后面迟疑了那样久? 时疫。 如今所有的症结全都在时疫上了,花颜心知哭没有用笑也没有用,不能花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她们现在就是在跟阎王爷抢时间,哪里能浪费一丝一毫呢? 花颜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一把擦干净自己眼角边的眼泪,登时便镇定了下来,冷静地看向朔风吩咐:“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此时没有说别的时间,烦请朔风侍卫按照大公子的吩咐将这些人都料理了。想来李太医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朔风侍卫回来的早,便请侍卫去三里街相助。” “是。”朔风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厢房,也知道不能浪费时间,便按照花颜所说去做了。 后堂中血腥味本就冲天,花颜怀孕之后更是感觉自己的味觉和嗅觉都放大了一整倍,那些血腥味直冲进她的鼻腔,熏的她一时有些头晕脑胀。 花颜在桌边撑了片刻,将指甲狠狠地掐进自己的掌心,才能勉强维持一些清醒和理智,她撑着身子按照药方重新抓了一副药炖上,又照看了半晌的煎药罐子。 眼瞧着煎的药要好了,可李太医他们还未曾回来,花颜只能自己倒出汤药,带上棉布去前堂喂给染了时疫的百姓。 她很是谨慎,看了片刻发现之前发狂的那两名百姓在角落昏睡得老实,她才一个接着一个地喂药。 好在多数都在高烧不断的阶段,花颜忙得脚不沾地,前堂后堂来来回回喂了好几十名百姓,朔风才带着李太医他们一起回来,更带回了七八名昏睡着的百姓,想来应该是发了狂的百姓被打晕了。 “花颜姑娘!这是发生了什么?”李太医他们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心有余悸的,一进来就看见后堂那一摊摊的血迹。 花颜便将事情经过都同他们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又将大公子之前和现在都情况也都说了一遍。 李太医先是扯过花颜的手,仔仔细细地给她把过了脉,确定过她的脉象真长,只是因为忧思郁结有些脉搏飘忽,才稍微放下了心。 “丞相……丞相大人也染了时疫?!”周郎中更是被吓得不行,忙抓着花颜问。 “被那自称是时疫的疫病源的那个吐蕃国探子咬了一口,是染上了时疫。”花颜面沉如水,也没有什么血色,沉声解释。 “疫病源……疫病源!怎么会是疫病源那个人?!”李太医被吓得呆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就好像是见了鬼一般,满眼的恐惧和悔恨。 “李太医,可是其中有什么关窍?烦请李太医告知?”花颜看着李太医这副恐怖的模样,心中咯噔一声,便猜到此事恐怕不是普通的时疫那样简单,忙不迭地询问李太医具体情况。 周郎中瞧着李太医那模样,忙给他递了一杯茶水。 李太医狠狠灌了一大杯的茶水才稍微冷静下来,看向花颜困难地解释:“是……花颜姑娘今日才来有所不知。虽说都是染了时疫,可如何染的,又是何人传染的影响巨大!花颜姑娘别光看着济善堂前堂那些百姓们还有个七八日的时间,那都是因为他们染上时疫都只是因为共用器皿或者是紧密接触,却没有一个人是直接被咬了传染的。方才听姑娘说那事情中细节,可知那人咬丞相大人之时嘴中牙上有自己的鲜血,又咬破了丞相大人的手臂,两者鲜血必定会接触,那便成了血液传染。 这种传染方式是最直接,也是传染性最强的。更何况,咬了丞相大人的,是那病性最强的时疫源头,就相当于丞相大人变成了整个城东时疫病情最为严重的人。时疫在传染之中,一人传一人,一级一级筛下来病情都会一点一点减轻,最重的就是疫病源的那个病人。之前直接被时疫源头病人感染的百姓,都活不过五日。而以丞相大人的情况……就算他从小练武身子强健恐怕也……” 李太医说着,说到最后像是不忍心说出来便摇着头感伤。 花颜听得心惊肉跳,一时心乱如麻,方才压下去的担忧和惊恐全数涌了上来,她忙拉着李太医的衣袖问:“太医您说!您只要说,我能够承受的住!不管怎么样,您先告诉我,大公子的真实情况,恐怕是什么?” 第226章 公子是花颜的英雄 “这……”李太医还是心有余悸,脸色又是哀伤又是为难,始终也不肯亲口说出那几个字。 “李太医…我真的撑得住,您就告诉我吧?”花颜内心当真是心急如焚,看着李太医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他那一颗心也逐渐沉入了谷底,又忙着开口道:“李太医纵使您能瞒一时,可能够瞒一世么?您不忍心说,可公子的病情不会改变,如今唯有我们清楚地知道了公子的病情,才能够更好的对症下药,才能争取早些找出能够治愈时疫的药方啊!” “姑娘想的太简单了,这不是对症下药的事情,罢了。姑娘一介弱女子都能够如此勇敢,老夫怎么反而没了勇气。一切,还要等老夫为大公子把过脉之后,才能够清楚地得知他现在具体情况,请花颜姑娘稍安勿躁,也莫要靠近。如今丞相大人已经出事,我们剩下的人可不能再有一个人出意外了。”说完,李太医便带上了棉布,朝着角落的厢房走了过去。 只见李太医走到了厢房的窗户边弯曲手掌敲了敲窗边,厢房中的人像是明白李太医的意思,很快便将窗户推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 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那双手花颜再熟悉不过了。 不管在什么时候,是面临什么样的困境,那双手总是会及时出现在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也能给她旁人都给不了的安全感。 可此时,花颜看着大公子的那只手,明明一如从前般修长好看,可偏偏他看着便觉得难过的要哭起来,根本控制不住心底的心酸与担忧。 看着李太医给大公子安安静静地隔着窗户把脉,后堂中没有人说话,几乎都在各司其职。 只是以卫辞青在百姓中的名声和威望,他当真出事了百姓不可能不管不顾,这一点从花颜只用了一句是丞相府的便顺利进了城东便能看出来。 所有人虽然在各司其职,但几乎都控制不住不间断地朝角落厢房看去。 “花颜姑娘,最后这一具尸体要如何解决?主子并未交代,还请花颜姑娘指条明路。”朔风一边说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看向了李太医那边,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家公子的情况。 “便一同交上去吧……”花颜此时心乱如麻,也有些心不在焉,她刚说完才又反应过来不对,忙改了说法:“先找个地方放着吧,此时运尸体出城东,难免引起百姓们的恐慌,还以为时疫死了人,更加引得百姓们民心惶惶了。城东门后守着的百姓本就群情激奋,若是看见了,尸体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子,所幸他已经死了,用草席裹着,放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不要让旁人去接近便好。” “是,公子这儿劳烦花颜姑娘照看着。”朔风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厢房那边,便照着花颜所说的去做了。 良久,花颜才看见李太医动了。 李太医从那边走回来,到了花颜面前,是止不住的唉声叹气,控制不住的摇头,可偏偏就是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话都说了,只是他说不出口。 花颜的心一刹那,就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之中,又好像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的拽在手里,悬挂在高处,她只能求助性地看向周郎中: “还请周郎中将实情告诉花颜,花颜在此处,先行谢过。” “…唉……根据刚才李太医把脉显示,丞相大人怕是如今已经直接进入了高烧的阶段,若是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最长最长,也只能坚持三日了。”周郎中说着,脸上尽是哀伤和悲痛。 “什么?!”花颜就好像全身都被人抽空了力气,双脚无力发软,整个人往后坠落,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她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直攥得指节发白,嘴里喃喃自语:“三日,最长便只有三日么!若是用汤药吊着呢?可能多一丝希望?” 花颜像是抓住最后一把救命稻草一样,猛的抬头望向面前的李太医问。 可回答她的还是李太医的摇头。 李太医满是疲惫的眼眸已经湿润了,情绪也是无比的伤痛:“这三日,已经是老夫用汤药吊着的结果了。若是没有汤药,若大公子不是从小练武,身子比寻常人要强健,恐怕连两日都活不过。” 听着李太医的话,后堂各司其职的百姓和郎中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红着眼看着李太医,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哀伤感叹。 “三日…三日”花颜嘴里还是重复着那两个字,她整个人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咙,紧张惶恐地根本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 花颜止不住地在心里开始怀疑,是不是她做错了? 是她的错,是她不应该执意要进这城东照顾家眷和大公子,都是她的错。 若是她不进城东,而同意让行之侍卫进来,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至少若是行之侍卫进来,让他一个人留在这后堂看着这些汤药,在突然遭遇吐蕃国的那些探子,至少行之侍卫是会武功的。 若是有他在,当时大公子和朔风并不会应付的那样吃力,若是将她换成行之侍卫,行之侍卫也,一定会护好大公子,不会让他也染上时疫的吧!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花颜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如同涨了潮的海水一样,一个猛劲儿就扑了过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在其中,看不见半点希望,也没有半点斗志。 她只是呆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来,是我拖了公子的后腿,若不是为了保护我,公子又怎么会中了那吐蕃国探子的暗算?” “姑娘莫要如此自责。若是姑娘要如此自责,那老夫也脱不了半点关系。”李太医看见花颜呆滞悔恨的模样,纵使他不是人精,也明白了不少花颜此时心里的想法,算不上宽慰,只是要说些实话: “若是花颜姑娘要这样算起来,那能有几个无辜的呢?往前说,便就是老夫不应该留着花颜姑娘一个人在后汤守着这些汤药,但凡是多两个人守着,恐怕也不会出这个事儿。若再要往前说,那便是皇上不应该同意花颜姑娘进城东了。这事怎么能如此算?退一万步说,即使进城东的人是行之侍卫,可再遇到今日这种情况,老夫也不会留着行之侍卫下来守后堂。一则是那些发了狂的百姓,实在又多又难对付,二则是我们并没有料到,那吐蕃国的探子明明是将时疫带进来的人,为什么他们身上却看不见丝毫的时疫?三则是我们没有料到吐蕃国的探子能够在染了时疫的情况下声东击西。所以假设是行之侍卫来了,那留下来守后堂的便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夫了。以丞相大人的心肠,定也是会为了救老夫和百姓不会退缩,所以如何能说是姑娘的错?此事明明都是吐蕃国探子的错,若不是他们要将时疫传进来,就总会有今日这困难的局面?姑娘并没有做错什么,对错不应该这么论。莫要用旁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还望姑娘宽心,我们一起尽快找出治愈时疫的药方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若是找不出药方纵使丞相大人还能有半个月的时间,也是无用,你说对么花颜姑娘?” “对…对对对,这时候哪里是伤春悲秋自责的时候。”花颜一把将自己脸上的眼泪胡乱擦干净,奋力和用自己的理智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三日,大家千万不要放弃,我们还有三日的时间,三日不到,便还有希望!” 花颜说着,她猛的站了起来,纤细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明明是那样单薄那样娇弱的人,可此时众人看着,只觉得她那纤细得好像春风都能摧折的身子,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傲骨和气性,还有一股寻常人没有的坚韧不拔。 可她的坚强笃定,不是黄山顶上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苍柏,而是被压迫在巨石下,经过千难万险,终于能够从地下的缝隙里钻出来看见阳光的羸弱小草。 瞧着娇弱不堪,好像只是一阵北风便能叫她折了腰。 可她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打不倒的韧劲儿。 就如同那两句话: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那道纤细单薄的身影立着,至柔至善便就是清风与明月。 后堂的人仿佛都被花颜鼓舞到了,都是两下便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开始充满干劲地各司其职。 原本济善堂中染了十亿的百姓,所有的全部加起来大概有一百五十多名,后来李太医进来了,陆陆续续的带着人又搜到了不少,已经不下两百名百姓染上了时疫被安置在了济善堂之中,每日一日三顿的汤药都不是小数目。 每一顿给济善堂前堂的百姓们喂汤药,就算是花颜和李太医他们所有人一起,也要用上整整一个多时辰,更别说煎药又要花一个时辰。 基本上花颜和李太医他们除了煎药喂药,还要负责喂饭食等,忙的脚不沾地一日也只能挤着些时间出来让花颜和李太医等几名郎中拼了命地去翻医书。 花颜进来的第一日,喂完药收拾完便就到了傍晚,上面吩咐了人送吃食进来,花颜先是将吃的东西分了给一直守在城东门后的一群百姓,便带着吃的东西回到了济善堂。 几位郎中和几名百姓都是善良之人,齐刷刷的都是先选择给染了时疫的病人吃饭,等喂完他们她自己才开始吃。 “姑娘您先用膳吧,您如今身子贵重,就算是你能扛,可肚子里的小公子小小姐扛不住啊!至于姑娘的母亲和幼妹大可放心,属下这便去送。”朔风说着,端着手中的饭盒,便要朝楼上走去。 “朔风你休息休息吧。你今日经历了那样一场打斗,又料理了那些屠吐蕃国墨探子们又忙到现在,一直没有停过,你先用膳吧。我想自己去。”花颜说着,从朔风的手中接过了食盒,“我只在窗户外面,绝不进去,还请放心。” “好吧。”朔风也能够理解花颜现在的心情,便提出了折中的办法,起着食盒跟着花颜一起上去。 花颜见拗不过他,只好无奈同意。 还是一样的厢房,一样的窗户,甚至窗户上,透着的那两道身影和她之前来的时候没有半点变化,花颜都能够想象到母亲心如死灰地抱着怀中不停发烧的容儿,那种绝望与后悔自责,都能把人淹死。 实在是令人窒息。 “母亲。”花颜站在窗外,敲了敲窗,她便看见窗户上的身影有了动静,似乎正一点一点的朝着窗户走过来,随即便是一阵克制又隐忍的哭声:“颜儿…都是母亲的错,是母亲没有照顾好妹妹,才让你妹妹同母亲受这样的苦,这时疫怕是治不好了,你快走啊,有多远走多远,绝对不能染上这时疫。不要顾念我和你妹妹,这一年多以来,你为了撑起整个家,为了给你妹妹治病,为了能让咱们娘仨好好的活下去,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楚,又放弃了多少东西,母亲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都到了如今的时刻,已经是死到临头了,母亲当真是不想再拖累你了,若是不带着母亲和你妹妹,你过的绝对不是现在这样。你快走,不要管我吗!” 等到母亲隔着窗户同她站着,重新听见了母亲的声音,花颜就好像整个人都彻底扛不住了,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花颜嘴唇一张一合了好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心知母亲此时的绝望与担心,她不想再让她难受,连忙编了个瞎话安慰:“母亲,母亲不要胡说。若不是母亲和容儿,恐怕我早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况且我是您的女儿,是容儿的姐姐,父亲入狱时也曾交代了我,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本就应该是我的责任,母亲和容儿不是我的拖累,是我在这世上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况且母亲怎能如此轻易放弃,不过是一个区区时疫罢了,今日我同李太医已经找出了一个可以治愈时疫的方子,只是还缺药材,要等两日后才有药材运进来。到时候只要有了药材,把药一煎,大家的时疫便都能迎刃而解,母亲莫要放弃,一定要一日三餐的,按照医嘱服药,一定要带着容儿撑到两日后。日后还有大好的日子等着我们,绝不能轻易放弃。” 花颜说完,便已经泪流满面。他不知道三日能不能够找出医治时疫的方子,但她知道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任由母亲自暴自弃,不管什么时候一定不能放弃对生的希望。 只要人还活着,只要有希望,就有无限的可能。 “当真吗?当真已经找到治愈时疫的方子了吗?”母亲隔着窗户,听着花颜的解释和劝慰,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连忙又多问了好几遍。 她这条命是女儿的拖累,可她的容儿才几岁,她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她小小年纪便葬身时疫。 “当真。我何时骗过母亲?”花颜哭着笑,想让自己的笑显得方才自己编的瞎话更有几分真实性。 “那就好,那就好,只是你一定要注意,莫要自己出事,颜儿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母亲闻言像是真的信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连忙交代:“今日的饭食你就放在门口,等你走了,我便会自己拿,你可千万不能跟我接触,最好连面都见不到才是最安全的。” 不知怎么,面对母亲的关心和担忧,花颜反而越想哭了,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好,母亲放心。” 说着,她便让朔风将手中的食盒放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带着朔风下楼去了,再没有半分犹豫。 “朔风侍卫,不如让我去吧。”花颜看着朔风马不停蹄地又去取另一份的吃食,她都不用想,便能猜出来朔风想要做什么。 朔风提着食盒很是犹豫,“姑娘,公子之前有吩咐,不让你靠近他的厢房。况且姑娘要顾念身子,还是属下去吧。” 花颜抿唇,只是问了他一句:“若是大公子,厌食症又犯了,你可能让他多少吃点东西下去?”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朔风问得哑口无言。 整个苍梧苑谁不知道,大公子的厌食症一犯起来,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除非你是花颜姑娘。 “那那好吧,只是姑娘也切莫要靠近,就在门口或者是窗户边就好了。”朔风忙交代着,将手上的食盒递给了花颜。 “好,我一定注意,你先去用膳吧,用完膳还要再照顾病人呢。”花颜接过食盒,看着朔风去用膳了,便朝着角落的厢房走了过去。 花颜只是刚刚走到了门边,便听见香坊中传来那道低沉又疲惫的嗓音—— “不是让你离本相远一些,如今本相的话都不管用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明明大公子如今已经身染时疫,明明她对治愈时疫的方子毫无底气与头绪,明明他方才还蛮是慌张和担忧的,可偏偏在花颜听见他低沉嗓音的那一刻……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帮她拨开了天上浓厚的乌云,让她直视着天空中那一轮清冷的月亮,让花颜一瞬间便有了安全感,也鬼使神差的有了一身的底气。 花颜不是第一次听见大公子说这样的话,但确实她头一次在听见了这样的话之后竟然笑了,更是第一次选择用嬉戏打闹的方式回答他:“花颜害怕有人犯小孩子脾气不吃饭,所以特来监督公子用膳的。” “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大公子的声音顿了片刻才传来。 只是这一下,花颜便将他声音中的疲惫与痛苦听得清清楚楚了。 她是禁不住的心疼和担忧,伸手将食盒放在门边,心中无数的情绪都化成了嘴边听起来很是没脸没皮的一句:“花颜要等着公子吃完,要检查公子吃了多少,为了确保公子不是诓人,花颜便坐在门边等着,公子什么时候吃好了,花颜就什么时候走。” 里面的人像是被她气得无奈发笑,沉默了片刻之后,只是传来了一声讥诮的笑。 良久,坐在门边的花颜才听见厢房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再传出来的低沉嗓音便近了越多,就像是在门后传来,和她只有一门之隔,他语气不咸不淡:“你如今但是学会没皮没脸了。” “要那东西干什么?能治好公子的疫病吗?”花颜抱着腿缩在门边,莞尔一笑,瞧着甚美,可笑容中却尽是苍白与伤痛。 好久,厢房中都没有再传来大公子的声音。 就好像是大公子不再想要同她说话,是真的想要离她远一些。 太安静了。 后堂中吃饭的吃饭,煎药的煎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花颜蜷缩着身子守在门前,守着厢房中的人。 许是大公子当真不想理她了吧? 花颜难得扯出笑容,不管不顾,没皮没脸地缠着他,开个玩笑活跃气氛:“公子就算不想搭理花颜也是要吃饭的。不吃饭怎么给花颜试药?” 厢房中短时间没说话,他还是沉默。 知道自己可能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她也一向知道自己不擅长说笑话逗人开心,她本来就是古板的山,寻思着索性还是不说话好一些。 谁知就在她打算彻底安安静静的时候,厢房中却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好。” “嗯?”花颜抱着腿坐直身子,没反应过来大公子说的什么好不好的,忙问:“公子说什么?” “本相说,愿意试药。”卫辞青在门后笑得无奈又宠溺。 花颜愣住了,她丝毫没敢往那边想,她方才的话也只不过就是为了活跃活跃气氛,哪里敢想大公子居然会同意? 就算是大公子同意了,她也不敢轻易让他试药啊! 门后的大公子像是从她的沉默之中读懂了她的犹豫不决和害怕,他嗤笑一声:“纵使不试药,本相最多也不过只有三日可活,若是试药便有可能活下来。如此一赌,本相并不一定会输。” 说这话时,卫辞青眉眼间最是冷漠淡漠,就好像他许下的事情无关生死一般,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大事儿,只觉得如话家常。 “公子…您想好了吗?”花颜心中掠过千万个念头,也涌起无数的情绪,所有的念头所有的情绪到了她的脑海里转过一遍,最终都变成了她说出口的那一句询问。 “本相愿意同你赌一回。”大公子的声音越发轻松平淡。 明明是涉及到生死的大事,却被他说的好像是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的事情一样。 说了这样几句话,花颜也听出来了,公子的声音就是从门口传出来的,说明公子此时就靠在门边。 花颜像是在风雨中飘摇着无家可归的猫,转身抱着双腿蜷缩着靠在门上,就好像是靠在大公子的身上,能让她有些底气。 最终劝阻的话说不出口,她心里也知道,这个抉择其实对于大公子来说才是眼下最稳妥最好的方法。 三日实在太短。 花颜顿了片刻,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压下心中的情绪,忍住哭音才柔装作没事儿人一样柔声道:“那公子一定要好好吃饭,否则怎么陪花颜一起找出治愈时疫的方子,否则怎么成为整个大景国百姓心中唯一的丞相大人。” “那你呢?本相对你来说,又是什么?”卫辞青反问一句,言语之中似乎隐隐约约带着些希冀。 “英雄。”花颜抿唇,毫不犹豫地回答,“公子是花颜的英雄。” 厢房中的人也不知道听了这话在想些什么,只是许久没说话。 过了良久,才听见他的声音重新响起—— “这饭菜,同你做的差太远,难以下咽。” 听着大公子是在挑剔是在嫌弃,但至少证明他吃了。 花颜心中的弦终于送了些许,她的头靠在门上,靠着门就好像是靠着门后的公子,她嗓音轻柔,像是哄孩子,又像是带着无数的柔情:“快些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等公子好起来,花颜日日都给公子做爱吃的。” 清冷的月亮挂在夜空之中,微凉霜白的月光一视同仁地洒在世间广袤的大地上。 花颜抱着双腿蜷缩着靠在最角落的厢房门前一动不动,像是在守护自着自己极其重要的东西。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身后的厢房寂静得让她害怕。 第227章 本相杀的第一个人是本相的母亲 “公子可是睡着了?”花颜隔着门板轻声问,压低了嗓音生怕大公子已经睡着却被她吵醒了。可如此情况,她不确认厢房中大公子的情况又如何能够放得下心来? 厢房中传来两声低哼,像是压低了声音又像是受着痛苦时因为花颜的询问而分心,从而从喉咙间不受控制溢出来的。 片刻后,才听见门后传来大公子的嗓音,只是他再说话时,嗓音已经是十分的沙哑—— “本相想来觉浅,有你在外面如何能够安然入睡?” “那花颜这便走了,不打扰公子歇息,只是公子一定要记住,若是半夜又哪里疼痛哪里不舒服,便大声呼喊,纵使花颜听不见,但是在后堂中安排的守夜之人定然是能够听见的。公子千万莫要如同从前受伤那样犯小孩子脾气,有哪里疼哪里痛就死命忍着,也不说。眼下的时疫是如何危险如何严重,公子心中恐怕早已经有了了解和定论,应该是不用花颜多说的。时疫同公子之前所受的伤都不一样,是万万忍不得的,就是要根据公子的反应和症状才能确定公子现在到了哪个阶段,方便花颜和李太医为公子配药方。公子可听清楚了?”花颜闻言,当真以为是自己靠在外面的声响吵得大公子睡不着,便打算将一切都交代了,便离去,至少离大公子的厢房远一些,不要打扰他入睡。 说着,花颜却没有听见大公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还以为是因为公子染了时疫,所以对身子大有影响而没有听见,便抿唇打算柔声再解释一遍: “公子可是没有听清?那花颜再说一遍,这是关系生命的大事,是天大的事儿,公子一定要听清楚,有什么异常公子一定要大声喊后堂中的人。虽说不会所有人都在守夜,但会有安排轮流守夜的情况公子只要开了口,堂中必定有人能够及时赶来。万万不可自己忍着,要根据公子真真切切的反应和症状,才能定下明日李太医要为公子用什么药方,公子听话。” 言毕,门里的人倒是没有像方才那样沉默不语,反而随着一阵难言而隐忍的喘息声响起,传来的便是大公子那一声冷冷的低笑,像是从胸膛之中挤压出来的笑声,他冷笑道:“倒是当真有当家主母的气势了。” 若是换成平日,听见大公子这样说,花颜肯定立马缴械投降或者是忙不迭地解释,但如今岂是她能够缴械投降退缩的时候? “就算公子说花颜僭越,那花颜也愿意僭越僭越。公子的身子,公子的性命,不止对于花颜和公子自己来说十分重要,对于整个大景国的百姓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公子这条命属于自己,却又不完全只属于自己。只要能够让公子少受些苦,能让公子平安无事的活下来,纵使公子再怎么责备花颜,纵使公子因为花颜的僭越而不喜花颜远离花颜,花颜也要说。” 花颜一鼓作气地说完,难得没有半分的犹豫和退缩,像是充满了勇气。 她一口气将这样长一番话说完,便瞬间就像是抽去了勇气,刚才那理直气壮又倔强的气焰不复存在,轻声道:“那公子好好休息,花颜便不打扰了。” 说完,花颜起身便要走。 谁知道她刚说完,门后便传来了大公子低沉沙哑的嗓音,“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着什么都比不过本相的平安无事,怎么说完转身就要走?说完就放心本相独自一人待着了?” 花颜闻言,站在原地愣神,一时没想明白大公子究竟是想要如何,好歹她再迟钝,大公子也给了花颜反应的时间。 “那花颜不走,花颜就在门外守着公子。”花颜兀自猜测着大公子的心思,可更引她关心的是公子言语之中的痛苦和疲惫,就好像是有千般重万般重的泰山正压在大公子的身上一般。 “会哄人睡觉么?” 听着花颜的话,里面的大公子未置可否,而是直接跳过了刚才的话题,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花颜被他问得一愣,她也不是不会。 容儿从小活泼爱动,那年纪又最是爱玩的时候,每每夜晚朝着不肯睡觉的时候,母亲和父亲都是无计可施,唯独只有花颜的话容儿是一句都不会违逆的,所以顺理成章的,花颜便成了哄容儿睡觉的不二人选。 容儿经常会缠着她,让花颜给她讲故事,花颜倒是为了哄容儿睡觉学了几个老生常谈的故事。 “嗯……”花颜抿唇沉吟着,兀自想着大公子的心思,随即试探着道:“花颜旁的倒是不太会,但是从前在家时,曾给妹妹讲过故事,大公子可要听上一听?” “说。”大公子用词极为精简,就仿佛多说一个字,多冒出一个音节,都会让他疲惫不堪一般。 花颜也没关注到,毕竟大公子向来冷心冷情,是整个大景国臣民都公认的冷面丞相,正常时候便就是一竿子都说不出一句超过十个字的话的。 一想到自己要同门后的大公子说什么故事,花颜便控制不住地红了脸颊,除了有些许的不好意思之外,绝大部分都是因为窘迫无奈,她深呼吸了一口才道:“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小和尚总是缠着老和尚给他讲故事,老和尚见实在没有办法,便很是认真严肃地给他讲了个故事,那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 花颜说着这一段的时候,心脏砰砰跳,不是因为悸动也不是因为激动,纯粹便就是因为羞耻而心虚。 心虚到什么程度? 心虚到花颜方才还想着鼓足了勇气才开口,这一长段说下来,声音越说越小,底气也是越说越虚,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听这是什么姑娘,但是天地良心啊! 她当真只会这一个故事。 “训了本相一番,如今还好意思拿这种东西来敷衍本相?小颜儿你当真是……长本事了。”门后传来大公子几声讥诮的冷笑声,像是被花颜这所谓的故事,和她那深呼了一口气的严肃模样气笑了。 花颜登时老老实实了,抱着双腿侧靠在门上,老实巴交地回答:“公子明鉴!花颜怎么敢随意找个破故事来敷衍公子?只是……公子之前来过济善堂,若是见过我家幼妹。想必也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我家容儿她就不是个安静的性子。确实花颜日日都为容儿讲故事不假,但每每花颜给她讲故事的时候,那小丫头都十分的清醒,反而对花颜给她讲的那些故事很感兴趣,然后便越听越清醒,越听越缠着花颜给她讲。后来花颜便只能放弃了讲故事这一办法,转而用史书策论上的文章念给她听,每每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容儿那小丫头必定睡着。于是乎,花颜也没什么会讲的故事,反倒是对史书策论上的文章花颜倒是背得滚瓜烂熟,不如……花颜此时也背给公子听一听?” “………” 回答花颜的是厢房内的一阵沉默,不知道大公子是被她气着了还是怎么了,总之便就是不说话了。 天地良心啊!不是她不愿意给大公子讲故事,实在是她就会这么一个。花颜心里叫苦不迭,可反应过来之后发现如此情景,她在这门前给染了时疫的大公子,备上几篇史书策论好像也十分的不合时宜。 且不说大公子能不能睡着,至少她蹲在这门边给大公子被史书策论的举动绝对会引起李太医他们的注意,从而变成她的一大黑历史。 “公子…花颜是当真不会,不是有意敷衍公子的,公子是何等英明伟大的人?那可是大景国史上最年轻的丞相,又是文臣之首,是太子和皇上最信任的股肱之臣,更是在百戏心目中被无比尊敬的人。公子这样英明,肯定会明鉴,不会冤枉花颜的是不是?”花颜说到一半,说到自己都没底气了,便索性换了对策,直接变成了撒娇打滚儿求放过。 也不知道她这番话是戳中了大公子心里哪个角落,她话音刚落,香坊内便传来大公子低咳的声音。 花颜似乎不用看,就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出公子握起拳头放在唇边,掩唇轻咳的模样。 “说说你从前吧。”大公子像是累了,说话的嗓音都轻了不少。 “公子想要听什么?”花颜随即问。 “随意。”低沉的两个字从门后传来。 不知为什么,明明大公子此时隔着门在同她说话,花颜却总是觉得公子似乎很累很累,像是负着千万斤的泰山。 “既然公子说,那花颜便自己挑着说了。”花颜抿了抿唇,从脑海中搜罗出事情来,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公子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学厨艺?” 门后没有传来卫辞青的声音,但花颜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自己自顾自的说着,因为她知道门后的大公子一定在听着,就像是她不用去求着大公子的回应,便知道他在。 花颜扯唇一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其实是因为从前父亲,官职不高家底并没有那样的丰厚,同京城中高门大户的家底自然是没的相比的,更何况父亲在教导我和妹妹身上花了不少的心血和银钱,所以府中的日子过得下去,但也只能说是过的下去。我记得有一年,那一年我刚八岁,那一年父亲因为太过刚正处决了一个显赫大家的公子,那个公子玩世不恭,因为无法无天地强抢过两名寻常人家中的少女用于泄欲。当时那两户人家的父母告上公堂来,没有人敢接这纸诉状,甚至连大理寺的都没有人敢受理。唯独只有爹爹受理了,他说一定会为了百姓们讨回属于他们的公道。后来爹爹不顾京中那家高门大户的恐吓与威胁,按照律法狠狠的惩处了那个纨绔。可随之而来的不是功劳,也不是嘉奖,而是罚了爹爹整整一年的俸禄。那一年是家中最为痛苦的一年,爹爹说了我的教书先生不能停,腹中的吃穿用度能缩减便缩减些,也因为没有办法按时发给府中下人月银,爹爹便给他们放了一整年的假,好让他们可以另外去某一份差事,若是那一份差事做得好,自己想留下便留下,若做不好,第二年也可以回府中依旧在府中谋生路。那一年府中的下人几乎全部都被遣散完了,厨房没有了做饭的人,我年纪尚轻,父亲忙于公务,母亲便想要学着自己做饭,一是省些钱,二也是能够做出我和爹爹喜欢的吃食。” 说到此处,花颜想起了当年的时光,脸上浮现出止不住的笑意,无奈又好笑的摇着头:“可公子猜怎么着?母亲第一回学习做饭,便险些将厨房都烧了去,后来第二次第三次厨房倒是保住了,却做出了几道举世罕见的菜式,比如红烧鱼做出来能当炭火烧,好端端的青菜炒出黑色。花颜想起来都有些好笑,母亲向来蕙质兰心,温良恭俭。花颜的刺绣和琴画便是跟着母亲学的,母亲当真算是一个才女。只是老天爷开了一扇门,便会关上一扇窗,或许厨艺便是母亲那一道被老天爷永久关上来的窗吧。后来为了厨房的安全,也为了母亲的安全,更是为了花颜与爹爹的肠胃能不受如此严峻的考验,我便去学了厨艺。” 门后还是没有传来声音,但花颜在冥冥之中就仿佛有什么感应一样,她知道大公子就在门后。 花颜又接着洋洋洒洒说了好多童年的趣事儿,厢房中依旧没有传来大公子的嗓音,她估摸着大公子应当是睡着了,便活动了动有些麻木酸涩的腿脚想要起身离开。 殊不知,花颜只是刚刚站起身来,她动作的声音就惊吓到了厢房中的人。 “不许走。”花颜再听到大公子的声音,才发觉大公子的声音已经彻底从低沉变到了嘶哑,就好像是嗓子被撕裂成了好几段一样,很难受。 花颜一时有些分不清,是她听见大公子这个声音之后她自己难受,还是听见了大公子嗓音中的难受而难受。 花颜有些迟疑,根本确定不了厢房中大公子是怎样的一个状态和情况,她尽可能地靠近门,最后用耳朵贴着门,可除了大公子略微粗重的呼吸之外,她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花颜也束手无策,她只能道:“可花颜什么都说了,公子再想要听花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嗯,不如公子说一说?” 说着,花颜抬头看向夜空中挂着的月亮,心中有些飘忽不定,更多的是对大公子此时状态的担心。 她不知道公子肯不肯同她说从前的事情,也不知道公子在听见他的话之后,会不会觉得是她故意要探听他的隐私与过去。 公子的过去会是什么样的呢,说不好奇是假的,说不想知道也是假的,不知怎么她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了从前二公子对她说的那番话。 “他弑父杀母…他就是一个狗都不如的野种!” 弑父杀母,简直就是人伦上最应该被千万人辱骂的罪名,若是写进史书,怕是要遭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这样重的罪名背后,究竟隐藏的是怎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花颜确实好奇,也想知道,但她刚才说这番话确实并非有意探问,只是话赶话便说到了这儿。 想着她还是有些担心公子会误会,停顿了片刻之后,便又开始解释:“公子莫要多想,花颜并非有意询问,也并非有意窥探,公子若是不肯说,不愿意说都是可以的,只是花颜实在没有故事同公子说了,若公子不想听花颜被那些无聊乏味又枯燥的史书策论的话,那花颜便就静静的守在门外,不走也不打扰公子了。” 花颜这番话说出来之后,门后的人静了片刻没有说话,花颜还是有些失落,但也并没有继续再说话。 只是叹了一口气,便靠在门边合上了眼眸。 突然,门后冷不丁的便传来了大公子的声音,嗓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活生生的撕裂成了好几截,他道—— “本相杀的第一个人是本相的母亲。某种程度上来说,卫昼然那个废物说的也没错,本相就是一个弑父杀母的人,你可还想在这儿守着我?” 大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无数道惊雷猛地从花颜的头顶劈下,炸得他坐在原地呆愣的片刻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大公子方才的一句话在她脑海中不断的盘旋萦绕,就如同是恶魔的低语,挥之不去地萦绕在她耳边—— “本相杀的第一个人是本相的母亲……” 杀的第一个人,是本相的母亲。 说不害怕是假的,说不惊讶更是假的。花颜一时忍不住,心肝都颤了好几下,嘴唇一张一合,许久才终于好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声道:“花颜自然是要守着公子的。” 其实她心里有些起伏不定,也有些摇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她强行的安定下来,让她无比笃定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 是没来由的信任,也是花颜弄不懂如何有的笃定。 “你倒是会哄本相开心。”大公子的声音嘶哑更带着喘息,若不是太过明显的疲惫和痛苦之意,怕是只会要勾的无数姑娘小姐们红了脸。 卫辞青的声音顿了顿,像是沉吟了片刻又好像是思索着什么,终于下了决心再次开口:“本上的母亲是一名出生于青楼的歌妓。而本相的父亲,卫承泽……想起来你们人人,都应该惯称之于卫老太师。那边就用卫老太师代指吧。卫老太师年轻时为国为民,为了国家和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确然也当真算的是一个好官。只是同历史上那些完美的清廉好官比起来,他更自私,更自我也是更加的自负。他年轻时初入青楼从不遮掩。纵使是将我那个便宜母亲娶回来之后,有了正室夫人,该去的青楼依旧会去。他与我的母亲便是在他与卫老夫人的洞房花烛之夜相识,也正是因为那一夜,凉了卫老夫人的心,却让我的母亲怀了孕。可自古如同他这般的人物,能有几个长情的,他将我母亲换养于城南的一间院子中,我母亲便从青楼女子变成了他的外室。可没过多久,他便不再喜欢我的母亲。尤其是知道有了身孕之后,他便是越发的冷漠疏离,甚至屡次给母亲灌红花,想要打掉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是外室所生,一旦出生,不仅不会成为他的助力,反而会成为他平步青云道路上一块最大的绊脚石,会成为他毕生最大的污点。母亲不愿意,几次三番苦苦哀求,甚至最后潜逃在外才能将我生下来。可她身子本来就弱,生下本相之后更是一蹶不振,没过多久便被卫老太师找了回去。” 说着,大公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荒唐好笑的事情,抿唇嗤笑了一声,继续道:“坊间传言,他在外养了外室还生了儿子,像卫承泽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让旁人影响他平步青云的官途,他将母亲接回去是为了劝他一个情意深重有情有义的好名声。而他将我接回去,确实想要将我掌握在手中,是生是死都由他说了算。可卫老夫人又如何会轻易放过母亲,日日折磨夜夜凌辱,甚至这还不够,卫承泽疯了,他为了讨我那个嫡女的开心,夜夜同她欢好时,逼母亲在一旁眼睁睁的瞧着。母亲生我时本就遭受了无数苦难,底子又差,后来便自然而然的一病不起,我还记得那年冬天,没有炭火,就算是厨房中送来的馊饭馊菜也从两碗变成了一碗。本相五岁的时候,母亲便疯了,她又身染重病,卫承泽生怕折磨不死她,日日带着我那个嫡女前去刺激母亲。后来有一日,不知怎么母亲又不疯了,似乎是恢复了一些神志,换了从前自己在青楼时的装扮往外去去了。她走了一整夜,第二天再回来时,丞相府中便有人送来了一大筐炭,小厨房送来的饭食也是我几年都未曾见过的好。卫承泽罕见的将我唤了过去,可就在那个晚上,等我再回小院子的时候,一场大火彻彻底底的将小院子笼罩,我看见母亲在火里起舞,像是一只浴火涅盘而生的凤凰。不知为什么,卫承泽那时候倒是显得十分有人性,不仅派底下人灭火去救母亲,甚至自己也套了湿棉被往里冲,母亲确实被救出来了,可她不再跳舞,脸上也没有笑容了,就仿佛我看见的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象。那个时候郎中都已经赶了过来,卫承泽要拉着郎中给她看,可母亲只是将我拉了过去,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看着我,告诉我那把火是她放的。那时候的卫承泽险些要疯了,不停地安慰着母亲,说日后会给他怎样怎样的生活。可母亲脸上没有半分笑容,只是拉着我的手,近乎哀求的看着我。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了,唯有死才是她的解脱。她哀求着我,我从未见过母亲身上有那样的哀伤和绝望。 我忘了那个时候他们说什么周围是什么人,我忘了所有,我只记得自己费劲提起来的那把剑,颤抖地朝着母亲的方向,就在我想要收手的时候,母亲像是看见了唯一的希望,一把便抓住了我的手,紧紧攥着我手中的长剑,朝她的胸口捅了过去。本相确实杀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母亲,若不是本相,母亲又怎么会死?难道你如今还要为本相开脱吗?” 花颜实在难得从大公子嘴中,听到这样长的一番话,她很难想象在那件事的背后隐藏的居然是这样血淋淋又悲伤的故事。 明明只是听着,自己并没真的感受过,可她的心里偏偏就有一股绝望油然而生。 她替大公子的母亲绝望,也能感受到大公子那时候的绝望。 花颜抿了抿唇,心中充斥着无数复杂的情绪,终究是捋清了思路才开口:“公子怎会如此觉得?此事为何是公子的错?此事错在卫老太师太过薄情太过多情,一切的错都在他的身上,他甜言蜜语砸了真金白银将公子的母亲从青楼赎身,若只是如此,倒也说得上,卫老太师对公子母亲有恩。可他错就错在不该以情爱为诱饵,骗得公子的母亲情义深重之后,却变成了薄情寡义的模样。若是按照公子那样论,那岂不要怪公子的母亲不应该生下公子,更不应该跟着卫老太师出青楼?可公子和公子的母亲难道不是受害者吗,受害者便一定有罪吗?为何就不能是加害者薄情寡义始乱终弃呢?况且以卫老太师当时的视力和能力,他若瞧上了青楼中的哪位姐姐,敢问又有谁能够拒绝,能够说不?本就是卫老太师有错在先,公子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降生在这个世上,公子是没得有选择的,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之人,公子更没有选择。公子怎能以他人之错来惩罚自身呢?” 花颜有些激动的说完,有些害怕自己没有说到点上,甚至刚才太过激动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 花颜抿了抿唇,像是生怕大公子没有听清楚自己方才混乱的发言,又马不停蹄地道:“总之不是公子的错,那时候死亡,对于老夫人来说,其实本就是最好的解脱。所有的错都错在卫老太师薄情寡信罢了。” 听了花颜说的话,消防厢房中中的人静了片刻,卫辞青扯唇一笑,说不清言语中是什么语气,意味不明道:“你倒是会哄本相开心。” “不是花颜为了哄公子开心的。而是公子本就没错,如今公子什么样的苦,什么样的乱都受过了,也有了如今文臣之首的位子,再去看那时候,肯定会想,若是那时候自己再坚持一些,老夫人便能成为丞相之母。可公子忘了,公子那个时候才五岁,五岁的时候,花颜连史书策论都看不完半本。公子还要指望自己五岁的时候能够做些什么呢?能到五岁的时候,公子变就能够知晓自己日后定然会权倾朝野吗?五岁时候的孩子站在那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面前,看不到自己的未来,甚至那个时候他连自己能活到几岁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如果母亲顾着自己还将会遭受多大的凌辱和苦痛,可是他看见了大火中母亲翩翩起舞的身影和她从未有过的快乐,也看见了母亲从未有过的哀求,所以他才甘愿放母亲解脱。”说着花颜又生怕门后的大公子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怕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哄他,顿了顿又道: “如此一事实则需要极大的勇气,送自己的至亲离开,若换做是花颜,不一定能有那般勇气赶在那种境遇之下让母亲心甘情愿的离开。” 卫辞青原本端坐在门板后,可身上的疼痛,让他实在有些难以控制,他刚才同花颜说话的那段时间,身子已经在控制不住的轻颤。 可疼痛依旧不减,无论是他用多么强大的毅力或者是,浑厚的内力相抗衡,都没有办法。甚至随着那疼痛,他的头脑都有些浑浑噩噩起来,意识逐渐涣散。 能够让他勉强保留些理智的,便就是与他一门之隔传来花颜的声音。 许是那疼痛太过强势霸道,又许是说的这个话题特殊,他涣散的意识,没有办法让他如同平日一样。 他说不清楚自己如今是什么感受,也理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可是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样的话,二十八年来从没有人对他说过。 那样哄孩子睡觉的故事,也没有人给他说过。 花颜是第一个,也是如今的唯一一个。 花颜猜想着大公子说这一段往事想必是动了些情绪,应该要给他自己独自冷静的空间,所以便没有说话。 可花颜刚安静下来,便很快就听见了门后传来的那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还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花颜心中警铃大作,一时也顾不上其他手脚并用的站起来,拍了拍门板:“公子?公子?!” 刚才还说这话的大公子,突然没了声音,花颜连着呼喊了好几次,房中也仍旧没有人搭理她。 花颜这一下彻底慌了,也更加发现自己完全听不到厢房中大公子的喘息声。 她自己没有办法,只能着急忙慌的去后堂喊李太医等人前来查看。 没等花颜跑出去两步,朔风便立刻出现到了她的面前,“花颜姑娘可是公子出事了?” 花颜言简意赅的概括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情,刚说完朔风整个人便窜了出去,去前堂寻正在给百姓们喂药的李太医了。 不出片刻,朔风便拉着李太医跑了回来。 以朔风的武功用轻功乃是易如反掌,但这速度放在李太医身上便就有些累了,更何况他一整日忙的脚不沾地,都没有休息过。 李太医被朔风拉过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的,他正打算说话,结果立马就看见朔风一脚直接就踹开了窗户。 接着花颜又推着李太医去翻窗,扶着他翻窗的时候,还不忘将用于覆面棉布递给他。 李太医:……一天天的累得慌。 李太医一进去,没过多久便带着朔风出来了,而原本倒在地上的大公子也被朔风,抱回了床榻之上躺着。 “李太医,公子现在情况如何??”花颜和朔风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太医,生怕自己一眨眼,一走神便漏掉了李太医所说的哪个字。 “情况…很是糟糕。”李太医面沉如水,抚摸着自己的胡子,眉眼间也甚是焦急担忧:“原本按照老夫的估算,大公子是自幼练武的,身子强健,若是有汤药加持,便能保三日无虞。可如今那时疫也实在是诡异至极,它竟然能够引得公子身上旧伤复发,甚至能够让公子身上的旧伤变得越发严重。如今就相当于公子那满身的旧伤一并发作,再加上那时疫。时疫有多么痛苦老夫不必多讲,单说是公子身上的伤,两位都是公子身边亲近的人,公子身上有多少处旧伤,想必两位都再清楚不过了。如今一齐发作,莫说是公子,就算是那铁打的身子来了也是要没命的呀!如今可如何是好?老夫千算万算,真的偏偏漏了这一处。” 李太医说着,急得他在原地团团转。 那走过来走过去的焦急模样,只是光瞧着花颜就知道此次的情况十分危急。 花颜兀自攥紧了手掌心,攥得指节发白,指甲都刺入了血肉之中,甚至都溢出了几点血珠,都没有松开的迹象。 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在眼下这样危急的情况之中,保持绝对的清醒和理智。 “李太医刚才公子已经同我说了,愿意给我们试药。若是您有什么已经研究出来的方子,不如……”花颜的话没说完,便看见了李太医转过头来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 李太医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就差把花颜举起来了,满脸关切又焦急地望着她:“丞相大人当真如此说了?” 说着,像是生怕花颜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李太医又有些心虚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忙着解释:“姑娘莫要误会,其实我大景国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如此古怪的时疫。上一次时疫正发生在三十年之前,正是老夫刚刚进入太医院任职的时候,也曾被先皇派出去照顾染了时疫的病人。这两日也配出了一个药方,但因为没有试药,所以不敢轻易给百姓用。如今大公子的情况不容乐观,老夫想来想去也唯有这个办法了。” “李太医可有几分把握?”花眼扭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大公子,情况已经越来越差。 “只有四分。就算是没有办法完全治愈时疫,但也应该能够稳住大公子现在的状况,再为我们争取些时间。”李太医听见花颜的话,也是沉吟片刻才郑重出声。 花颜同旁边的朔风对视了一眼,随即便对着李太医点了点头:“,那边请太医尽力一试。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第228章 大公子发狂 李太医手脚倒是快,很快便取出了药方又配好了药材,交由花颜煎着药。 原本李太医是不想让花颜太过劳累,毕竟她今天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跟,又是受了那几名吐蕃国探子的惊吓,无论如何都要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花颜看着床大上大公子躺着的模样,甚至只是短短半日,大公子的症状便直接已经跳到了高烧不断,烧的原本一向冷白的俊脸通红。 大公子就连昏睡着,眉头也是蹙得紧紧的。 花颜不用具体的体会,她光是只去想象大公子身上的那些伤,便已经觉得头皮发麻。 她曾不止一次看过大公子身上的伤,甚至第一次看见大公子背后的伤口时,花颜当时就被吓得愣住了片刻。 那是满背的刀伤,还有腰上那想要拦腰砍断的伤痕,还有大公子的腿上胸膛上都是伤,就仅仅从那些伤口上,花颜能够猜想出大公子的幼年绝对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更何况她方才还听了关于大公子母亲的事情。 就算大公子不说,花颜也能够勉强猜出一二了。 当年大公子还没有出生之前,卫老太师就为了自己的官声和名誉,想要直接将大公子母子解决,后来找回了公子和公子的母亲。 就在丞相府的那几年之中,公子和母亲在府中受尽了凌辱和欺负,以他们的境地,整个府中的下人也恐怕都是冷眼相待,甚至会恶语相向,毕竟所有的深宅后院中最不缺的就是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的人。 可有母亲在的时候都过成那样子,花颜是完全不敢想,当众人都以为是大公子提剑杀了母亲,卫老太师也定然会这样以为,那他又会如何的虐待公子? 莫说是虐待和凌辱了,公子还没出生卫老太师就不想让他活,后来又看见他亲手杀了母亲怎么可能会容得下公子? 不过好在卫老太师去世的早,公子总算也是熬出了头。 花颜煎着药,不知怎么了,明明是没有什么太大联系的事情,他脑海中就是完全不受控制的,回想起了当时在别院的那个满是鲜血的恐怖冰窖。 她脑海中更是鬼使神差的,回想起当时朔风没头没脑,随口而出跟她说的一句话—— “公子进入官场之后买下的第一栋宅院便就是这个别院。” 买下的第一个宅院? 花颜禁不住蹙了眉头,鬼使神差的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一则那别院的地段算不上很好,虽然离当时公子办公的公廨近,但也只是当时为了筹备科举临时转的公廨。大公子平日办公上朝绝不是在那个地方,而那个别人的位置离皇宫虽算不上是很远,但也绝对算不上是近。且那个地段她刚开始没有发现,后面出了别院之后也是仔细瞧过两眼的,无山无水,更不是毗邻商街,周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二则那个别院的风格和布置都算不上很好。甚至跟丞相府中的苍梧苑比起来,算得上是一般了。 那一处别院是公子的,可以是公子买的,但若是公子买的第一栋宅院便就有些奇怪了。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太突出的优点,能让公子一眼就瞧中它。 花颜当时没注意到,如今才好像有一些稍微明白了,倘若公子买那座别院就是冲着那个带血的冰窖呢? 那个冰窖必定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那墙上乌黑的血早已经和冰融合在了一起,呈现出一股诡异的红色,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越发显得阴森森的。再加上那角落中各式各样,种类齐全的刑具和一个偌大的,甚至带着粗铁链的狗笼子,便越发吓人。 就算是花颜如今再想起来,也是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墙上的血会不会都是大公子的? 如果是的话,那些刑具又是给谁用的呢,那笼子里关的又是谁,那锁链困住的又是谁? 所有的所有的问题,如今都齐刷刷地摆放到了花颜的眼前,不出意外,她脑海中浮现的就是一个答案——大公子。 那些全都是大公子的心魔。 所以在那个大公子为了救她而抱着她主动去冰窖的时候,朔风和行之的反应才显得那样的怪异和惊讶。 可那些冰窖中具体代表着什么,又具体藏住了公子几年,花颜实在是猜想不出来,也是实在不敢想。 花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手中蒲扇无意识地轻摇着,没有注意那火越来越大。 “花颜姑娘,花颜姑娘!”朔风一来,便看见花颜望着外面出神,而煎药的小火炉的火已经烧了起来,他忙一把,握住了花颜手中的蒲扇。 花颜这才骤然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朔风,有些猝不及防道:“可是李太医有什么需要的?或者说是公子情况又出了什么变动?” “那倒是没有,李太医也在为公子做着针灸,只是吩咐我出来瞧瞧药煎好了没有。属下一过来便看见了花颜姑娘正在出神,这才有了方才之事。”朔风忙不迭地解释,生怕花颜误会。 花颜便彻底将思绪抽离回来,放下了手中的蒲扇,拿着厚步去取那药罐盖子。 一股灼热的水气涌上来,酸涩发苦的刺鼻气味冲得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好了,这药已经好了。”花颜忍着刺鼻的气味,将药罐中的汤药倒到了碗里,递给了朔风。 朔风端着药碗都走出去了好几步,似乎是突然发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扭头看见还站在原地的花颜问:“姑娘不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这样的时刻,我瞧了也只能干着急干心疼,况且我去不去也没有什么影响,便就在这后堂中等着吧。”花颜连忙摆手,笑得苍白。 她此时便当真是有一些感受到了大公子五岁时的勇气,是真的心生佩服。 这给大公子试药的场面,她都不忍心看不敢看,根本想不出来大公子在那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面前,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勇气和心境才能做出内等决绝的决定。 若是换成了她,必然是没有那样的勇气,纵使她知道母亲因为自己而受到百般凌辱和虐待,也没有半分逃生的机会,在长久的精神虐待和凌辱之之中,母亲早就没有了生路。死亡是真正的解脱,也是她唯一能够争取到的解脱之法。 可对于亲生儿女来说,要做如此决定,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因为做出如此决定代表的是,他未来要一个人承受所有人的凌辱和虐待,更要被天下无数的百姓戳着脊梁骨骂,还要将卫老太师变本加厉的折磨照单全收。 而大公子,只能独自一人承受,在没有了能同他相依为命的人和精神支柱。 花颜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抬头望向夜空中,想要去看那一轮月亮,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此时月亮已经被乌云遮盖,再没有了,那样清冷澈净的月光。 咚咚咚… 花药的心脏突然扑扑地跳,那心跳速度实在是让人无端端得便很是紧张,她心里鬼使神差的生气一股不安和心慌。 她只能坐在原地,自己紧紧的攥着双手等着,只能那样无助又呆愣的等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滑走。 良久,突然从厢房中传来李太医的大声呼喊——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啊!!快来人!丞相大人喝了药之后发狂了!快来几个能够制服丞相大人的!!” 花颜心中警铃大作,当时那一瞬间是有些乱了分寸的,抬脚就要往厢房里冲。 可很快她便逼自己冷静了下来,脚步也陡然一转,反而连忙跑到后堂周郎中他们睡的地方去喊人了。 好在当时为了大家起夜轮换方便,也为了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大家的安全,周郎中她们等一众男子休息的地方是一个大通铺,就是在原来济善堂偏堂——一个安放病人的地方。 大家一起打地铺睡在一起,一是方便出事了叫人,二也是让大家不至于孤立无援。 他们其实已经很累了,睡的是有些沉,可花颜跑进来喊人的时候,周郎中他们一群睡着了的,就好像瞬间打了鸡血清醒过来一样,一边穿鞋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花颜姑娘?” 花颜没有时间同他们在说别的什么,用最简练的语言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吓的周郎中一行人怒目圆睁。 那可是感染不过半日,便直接进入发狂阶段的丞相啊! 要知道按照时疫症状的正常流程,发狂要等到第七日啊!! 也就是说丞相体内的时疫,只用了半日,便到了第七日,若是过了今夜,不知道明天又是怎么样的情况。 周郎中几人也顾不上其他几个人穿着鞋面面相觑,像是迅速便确认好了对方的意思,立马就朝着大公子所在的厢房冲了过去。 殊不知周郎中带着好几名身强体壮的百姓冲进去没多久,花颜便看到了他们所有人都被逼着退到了门口周围。 “不好,丞相大人自幼习武,加上这身染时疫之后发起狂来便会力气大增,我们一群没有身手的,如何能够靠近大丞相大人啊?” “是啊,本来对付一个普通发了狂的百姓都要我们两三个人一起才能制服。可丞相大人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历来跟着皇上打猎,次次都是魁首,丞相大人的身手,还别等我们制服他,只说是我们一靠近,恐怕都要被他打倒在地。” “不要害怕,就算丞相大人的身手再好,此时也只是单枪匹马,双拳难敌四手。我们这么多人,七八个人一起上,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丞相大人吗?” 最后说话的是李太医,他看出此时军心有些涣散,便立刻开始鼓舞大家,像是生怕他们还有些害怕,又道:“不过就是有些身手,可我们身旁这位朔风侍卫的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今日他帮着我们一起制服百姓,想必大家就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身手不凡。来我们一起上,一定能够制服丞相大人。” “是!”周郎中等人听见李太医的话备受鼓舞,手里都拿着家伙事儿,便朝着发狂的丞相大人冲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们制服丞相大人,他们只是刚刚一冲过去,便果断的被打倒在地。 眼看着发了狂的大公子便要冲出来了,花颜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什么事情,拔腿便冲进了厢房之中。 她脑海中唯一一个念头就是,若是有如此伸手的大公子,发着狂冲了出去,那正手在东城门口的那群官兵根本都不是大公子的对手,没有办法阻拦着他出城,若是如此后果将不堪设想。 “公子!公子!!花颜求您住手!”花颜刚冲进香坊中,就看见李太医和周郎中等人洋洋洒洒的倒了一整屋子。只有在大公子面前还残留着一个上能稳定站着的朔风。 此时朔风不得不对大公子出手了,他一边用手中长剑跟大公子对打着,一边偏头大声朝着花颜喊:“花颜姑娘快走,大公子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若是平日,属下和公子也是能打的有来有回,可如今有着力大无穷的加持之下,又不能伤了公子,我怕是支撑不了多久,花颜姑娘赶紧带着李太医周郎中逃啊!万万不能让公子身上的时疫染到了您的身上去。否则等公子醒来,怕是要罚我两个月俸禄才对!!!” 花颜先是到了李太医和周郎中的面前,查看他们两个人的状态,也确定了李太医被大公子推了一下正是扭了脚,根本不能轻易动弹。 “跑?我们能跑到哪儿去?后面还有那么多染了时疫的百姓,甚至那一群早在城东门后的百姓们,再远些便就是整个京城,若是再远些,就要波及到整个大景国了!我们绝对不能逃跑躲避,否则当真以公子的身手发狂了冲去外面,没有几个人能够拦得住他。”花颜正急得焦头烂额,忙朗声道: “我们绝不能退!一定要将大公子拦在这厢房之内才是最好的!” “话虽如此,道理也是这样一个道理,可花颜姑娘你可有办法让大公子能够冷静下来?”周郎中等人已经被大公子,吓退了好几步,只能在墙边和门边守着。此时他们看着面前发狂的丞相大人也很是棘手,很是着急,说话间难免带上了几分情绪。 花颜也并没有同他们追究,且眼下的情况更不是去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时候,她狠狠地掐着掌心,绞尽脑汁思考着能有什么办法将眼前的大公子困住。 竟然连身手一向高强的朔风都拦不住,那旁边的李太医和周郎中等一众,并没有习过武功的人更是不行了。 虽说是必须要拦住大公子,不让他冲出城东,但李太医周郎中等人的性命也是十分重要。 “还请李太医和周郎中带着人退后。”花颜深呼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掌同身旁的李太医周郎中说了一句,随即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穿过人群,朝着房间中发狂的大公子走过去。 眼看着花颜朝着大公子迈步靠近,周围本就着急的李太医周郎中等人更是瞪大了眼睛,慌忙又担忧地开口,想要拦住她: “花颜姑娘!你要做什么?!快回来!连我们都拿大公子没有办法,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怀了身孕的弱女子上去能干什么?” “对呀,花颜姑娘,为了你的性命安全,快回来!” 一旁的朔风也是吓得不行,忙解释:“花颜姑娘不可冲动,如今大公子正在发狂的阶段,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和清醒可言,谁都认不出来了,您这个时候上去,大公子会伤害您的!若是您再染上时疫,要属下如何跟大公子交代?!” 花颜听着周围人关心担忧又焦急的话语,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她此时已经进入了一种十分诡异的状态中,她能听见声音,但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说的是什么,也没有心力去注意周围人在干什么,她的目光死死的所在面前发着狂的大公子身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变迈到了她的面前。 脖子上传来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道,巨大的疼痛和窒息感随之袭来,大公子竟是伸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他力大无穷,掐着花颜的喉咙竟大有将她活活掐死的冲动! 花颜已经快要呼吸不了,心中那对死亡的惧怕从内心之深处如同,巨大的海水一样,汹涌地扑了出来,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公子……”花颜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大公子的手腕,想要阻止他继续加重力道的举动,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的从她眼角溢出,滑过她的脸颊。此时巨大的求生欲望和她仅存的一丝丝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如此坐以待毙! 眼看着花颜被大公子掐住喉咙,周围一群大老爷们都是着急的不得了,朔风更急的恨不得冲上去阻止,可面前发狂的大公子如何是他能够轻易制止住的,要么就是想办法将自家公子打晕。 可眼下唯一能够进公子身的只有花颜姑娘! “公子!公子,你看清你面前的是谁?!你面前的是花颜姑娘啊!!是您在意的花颜姑娘啊!”朔风也只能急着在原地干转悠。 李太医和周郎中想着要用些什么药,能不能控制住大公子,可还没上前就被大公子手上挥舞的长剑吓退了好几步! “死!所有伤害本相的,通通都得死!”大公子此时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猩红的双眼就好像是被鲜血染红的一般,脸上狰狞的神色也再难看出平常那样的清冷和俊朗。发着狂的大公子就仿佛是从地狱中爬起来的恶鬼一样,可怖至极。 寻常总是幽深漆黑的凤眸中此时也,全数都是恨意和陌生。 这样的眼神是花颜几乎从未见过的,大公子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公子!我是花颜!”花颜也知道大公子此时发狂已然是神志不清了,恐怕是将她认成了哪个仇人还是谁。她胸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能够维持住的理智已然所剩无几。 她此时也已经手足无措,红着双眼艰难开口:“青郎,我是花颜………” 与此同时,身体上的巨大疼痛和心灵上的惶恐害怕,再加上那从灵魂深处涌起来要将她淹没的求生欲,使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止不住的从眼角溢出,划过她的脸颊,如同珠串一般砸在了大公子的虎口之上。 顺着他的肌肤滑到手背…… 那如同珠串一般的晶莹泪珠,就仿佛是能够将人治愈安抚的良药一般,砸在大公子的手上那一瞬间之后,花颜便敏锐的感觉到了大公子眼眸中的细微变化。 刻骨无边的恨意逐渐消失,很快便变成了茫然无措,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一般,逐渐松了对花颜的桎梏。 大公子慢慢的松了力道,最后直接松了手,也不发狂了,也不舞剑了,整个人好像是失去了知觉失去了灵魂的木头人,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花颜一言不发。 失去了桎梏,花颜终于得以呼吸顺畅,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有余悸地看着面前的大公子。 殊不知她身后的李太医,周郎中的人齐刷刷的全都愣住了,就连刚才还一直劝着花颜回来的朔风,看着面前的场景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太医和周郎中面面相觑。 他们是从十一一开始就在城东照顾病人的,从一开始到现在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到了第六天发狂的百姓们。 简单来说发了狂的时疫病人,就如同没有了良知,没有了理智,也没有了疼痛的杀戮机器,发起狂来唯有武力才能够镇压。 可偏偏,面前发狂最严重的丞相大人,竟然被花颜姑娘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治住了?? 两个人看了看对方都表示不太清楚面前这是什么情况,只能称之为医术奇迹。 一群人惊讶过后却还是有些不敢上前,李太医变只能求助地看向花颜。 花颜自然也能够接受到李太医的眼神,她喘过气来了之后,还没等她说话,面前的大公子便又靠近了她小半步,平日那双优良漆黑的凤眸此时变得执拗而单纯,愣愣地问她:“你方才唤我什么?” 花颜被他问的愣了片刻,抿了抿唇才敢唤第二遍,语气中有些不敢确定:“青郎?” 片刻,大公子又好像是失去了刚才问话的记忆,也不问也不说。 花颜瞧着他眼下的状态好像稳定了一些,便转身想要从李太医的手中接过了那药碗:“我来吧。” 李太医虽然还是有些担心花颜,但也实在没有办法,眼前只有她能够接近大公子,但他有些欲言又止道:“方才的药已经喂大公子喝过了。也正是因为喝了药……才导致了大公子提前发狂。” 说着李太医神色十分愧疚,很是自责地开口:“都是老夫的错,是老夫学艺不精,竟然连一个治愈时疫的药方都没有办法配置出来,不仅如此,还害得丞相大人如此。” 第229章 花颜想要青郎平安无事 “都是那吐蕃国探子的错,是他们心思歹毒,要将时疫传到我大景国,如何能是您的错?您看看这时疫发作起来,一听说传染性强,危及生命,还有几个能够义无反顾,挺身而出的?您就不要再折煞自己了。”花颜便想清楚了其中细节,柔声安慰着李太医,也算是对李太医和周郎中等人的一种小小的抚慰。 她随即又道:“只是太医也晓得,如今我们大公子的情况有多么的危急,按照发狂是第六日的症状来说,最多不过后日,我公子便会有生命之忧。而且李太医,周郎中还有一众百姓们,烦请大家同我一起在好好地找找治愈时疫的方子,若是此回成了,你我他日也算是能在史书之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好好好,老夫这边带着人一起去翻阅医书去,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一定要找出能够治愈时疫的方子。只是大公子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不是让他一个人呆着,怕是不太稳妥。”李太医连忙答应了。 “太医不必担心,大公子有我照顾着,我就在这厢房中守着,大公子哪儿也不去,烦请李太医和周郎中翻阅医书。”花颜柔声说着,随即扭头回来时便对上了面前大公子那双与素日截然相反的眼眸,她忙不迭地:“我们去休息。” 说着,说着李太医和周郎中便带着周围没有染上时疫的百姓先出去了。 朔风不放心的又多看了两眼,对着花颜问道:“花颜姑娘要不还是属下留下来吧,若是公子再次发狂,您手无缚鸡之力,怕是要被公子伤到。或者是被公子染传染上时疫,还是属下留下来吧。” 花颜有些犹豫,她拿不准大公子方才镇定下来是不是因为自己。 又考虑到朔风刚才说的话,也确实想了自己现在的状态,危险可能性的确很高,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还是稳妥起见也好,还是不要在这为好。 想着,花颜瞧了一眼木讷的大公子,随即又看向一旁的朔风,朝着他点了点头,示意同意了他的说法。 朔风便从花颜的手中,正打算接过大公子,谁知花颜还没起身走出去两步,立马就被大公子一把拉了回来。 花颜很是诧异,抬头不解的看向大公子,在对上平日那双幽深深邃的凤眸时,她却只看到了清澈和执拗。 就仿佛是一片海水从时刻酝酿着巨大风暴的黑色海水突然变成了一望无际,清澈透亮。 “怎么了,”花颜问的。 大公子也不知道神志有没有恢复,但他就好像是在看什么自己十分执着不可放手的东西一样,语气中的那股执拗和强势和从前如出一辙:“不许走。” 说着像是生怕花颜走了,他甚至还一把攥紧了花颜的手,修长粗糙的手掌将花颜的柔荑紧紧包裹住,那双执拗的眼眸也一眨不眨的望向花颜,就好像是被黏在她身上了一样。 “公子听话,花颜姑娘现在怀有身孕,让她去休息好不好?”一向一根筋的朔风也突然回过了味来,自家大公子发狂被花颜姑娘稳定住之后,没有恢复理智和清醒,而且好像变成了孩童,而花颜姑娘就是他心爱的玩意儿。 小孩子怎么会轻易松开自己心爱的玩意儿呢?所以朔风便换了个语气,换了个说法,难得轻声细语的哄着。 但是奈何他一介武夫,平常杀人逼供等事儿做多了便是易如反掌,到了这要柔声哄孩子的时候,他就算再想学也只能学了个四不像。 没等花颜说话,紧紧攥着柔荑的卫辞青,扭头看向一旁的朔风时,眼眸骤然变得猩红,满是杀气的看着他,就仿佛又回到了发狂时候的状态,嘴里还是振振有词:“杀!都该死!!” 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和对着花颜姑娘的时候,简直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截然相反,一个天一个地。 朔风吓得连连后退,一时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被吓的,还是被自家公子这样区别对待有些委屈。 花颜眼看着大公子又要回到方才发狂的状态,登时就急了,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若再发起狂来,制止不住以大公子的武功,岂不是这整个京城有一大半的人要遭殃了? 她着急忙慌一把就抓住了大公子的手,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授受不亲之类的,他的双手反握住大公子的大掌,强行拉着大公子的手,让他能够看向自己。 “公子…公子冷静…”花颜自认为是柔声劝说着,大公子也确实从看向朔风,又转头看向了她,杀气也瞬间没了,只是脸上也看不出笑容。 花颜微微蹙了秀眉,心底有了一个不太成熟的猜想,她方才稳定住大公子情绪的时候,唤的似乎不是公子…… 而眼下看着大公子那满脸幽怨的模样,她又抿了抿唇,对上大公子那双清澈执拗的眼眸,索性开了口:“青郎听话,这里的人都是好人,都不会伤害你的,他们都是想尽办法想要帮助你的人,他们都不该死的。” 说着,花颜明显的看见了大公子的神色,变得有些迷茫无措了起来,趁着大公子的注意力全在她自己身上,她连忙在背后挥了挥手示意朔风先走。 朔风就算再不放心,可看着眼下的情况也明白了,大公子这发起狂来根本就是分人的,有花颜姑娘在,他倒是不用担心,若是换成了他那才真的要出人命了。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朔风便转身离开,整个厢房中只剩下染了时疫的大公子和棉布覆面的花颜。 朔风刚走,花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敏锐的发现面前的大公子奇怪之处,那双凤眸从花颜刚开始说完这番话的茫然无措变成了现在的憎恨和委屈。 大公子整个人也开始激动起来,“不……不是……他们都想让我死,没有人想让我活着,他们都想要我的命!他们什么都要抢,什么都要,只要是我的,他们便都要抢过去。可我明明只想要好好的活着,为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想要我的命?” 花颜听着大公子说的这番话,顿时有些愣住了,她没想到大公子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也猜想到大公子此时是神志不清所以分不清眼下的状况,她忙轻声安慰他:“不是的,不是的,他们都是坏人,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 “卫承泽一开始只想要我死,因为我玷污了他的官声,和他卫府的名誉。后来他看见我杀了母亲,他并不只想让我死,他想让我死都不能解脱。他将我关在笼子里,用那么粗的铁链锁着喉咙,就像是一只丧家犬,他用鞭子抽我,用刀砍我。甚至在卫昼然和徐琴兰每每因为母亲同他生气的时候,卫承泽便让我变成他们泄愤的工具。我看着他们一家那样其乐融融,可我只想笑,像卫承泽那样的狗东西,竟然还想装出一家和睦的气势来,都只是为了巩固他的官声,为了能在他的官途上平步青云!卫承泽将我所在地窖五年,整整五年。什么五马分尸拦腰砍断的折磨只不过是小儿科。可后来老天开眼,卫承泽那个狗东西病了,他病了!!一病不起,我好不容易从地窖里逃出来,就听见太医说他没有几年可活了,可我不放心啊!他不死我便要死,我怎么可能还让他活上几年呢?我想去杀了他,真的想去杀了他,终究到了他的床塌面前,我犹豫了,我想让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我这样一个,在他眼里连野狗都不如的儿子,是怎么一步一步登上他梦寐以求,却怎么都坐不上的那个位置。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他跪在我脚边,匍匐着向我下跪。”说到此处时,大公子的神色已然狰狞,可不知怎么他眼眸已经变得通红,花颜竟还从里面看出了闪烁的泪光,“哈哈哈哈……可是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卫承泽究竟是怎么死的?是被他亲生的儿子卫昼然推倒撞死的!!我想去杀他的时候犹豫了,这个时候卫承泽那个老东西他竟然醒了,可他那个时候病入膏肓,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可紧接着卫昼然便来了。说起卫昼然也当真是看得出来是卫承泽的亲生儿子,一样的表里不一,一样的自私虚伪,一样的无能懦弱,更是一样的假装情深!卫昼然拿着长剑朝我扑过来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撞在他那亲爱的父亲身上,压着他那亲爱无比的父亲撞向了床角,卫承泽当场死亡,没有给太医留下一丝一毫的诊治时间。你知道吗,那是我整个人生之中最高兴的时刻!” 明明大公子说的是他从前复仇的事情,而从前欺负过他的人眼下也都得到了自己的惩罚,听着明明应该是开心的,可落在花颜的耳朵里,她就是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甚至看向大公子的眼眸中都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心里也更多的是对于大公子的心疼。 花眼眼睁睁地看着大公子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慌不择言地将过去的一切全部吐出来,就好像一个人吃了十几年的黄连,只能憋在自己的肚子里,的突然有一天,他能够将所有的苦水和受过的磨难都倒了出来。 那一瞬间,花颜甚至是有些庆幸的,庆幸大公子能够暂时失去理智,说出这些他从来都不肯开口告诉旁人的话,也说出他过去十几年所受的所有的折磨与凌辱。 就是这样的委屈,这样的凌辱,这样血淋淋而悲惨的真相,他一个人咽在心里憋了这么多年。 甚至他为了自己的官声,竟还肯容忍为了夫人和卫二公子好端端的活着。 花颜自己都不能确定,假如是她受过了大公子从前受过的虐待和委屈,还能不能,肯不肯放过作为施暴者的卫老夫人和卫二公子。 可花颜也看见了大公子从眼角滑落的泪,那么小就失去母亲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向往父爱母爱呢,怎么可能不向往,一家人其乐融融呢? 从前的大公子,是否在无尽黑暗和疼痛中,也会思念自己的母亲? “是他们有罪,都是他们有罪!他们现在已经死了,不会再伤害到你了,青郎不怕。”花颜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去抚摸大公子的侧脸,轻柔地帮他擦去眼角的泪,嘴里是轻言细语的安慰,和话里话外都忍不住溢出来的心疼。 “可他们都不想让我活着,所有人都想要我的命!”大公子情绪依旧激动,力道极大地握住了花颜的手臂,像是在发泄着这十几年以来自己内心所有的不满委屈和怨恨。 花颜被大公子摇了两下,她不头晕,可眼眶中的眼泪却控制不住溢了出来,她反手抓住了大公子的大掌,连忙想要安抚下他。 她索性伸出双手,一把便一左一右地托住了大公子的脸庞,他满脸认真又笃定的对上大公子那双闪烁着泪珠的猩红眼眸,一字一句道:“怎么会,我就想让青郎活着。” 说完,花颜看着面前呆愣的大公子,生怕他不相信,松开了他的脸之后,双手一把就紧握住了大公子的双手,抓着他的右手上放在了自己的左心口,她不厌其烦地重复: “花颜想要青郎平安无事,好起来,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说完,便将大公子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动作轻柔的抚摸着大公子的背,隔着棉布在他耳边说道:“没事了,青郎不怕。花颜会保护你的。” 其实明明是那样幼稚的话,甚至是她从前哄三四岁的蓉儿时才会说的话,可偏偏就是让她怀中的高大男子逐渐安静下来。 母亲疯癫,父亲不仁。 或许,这样哄孩子的话,从小也未曾有人给大公子说过吧。 花颜就那么抱着他,脑海里那一瞬间突然忘记了还有时疫这回事,只是想要安安静静的抱着他,告诉他还有自己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肩头上一重,耳边传来他的低哼声,像是蕴含着无数的痛苦。 花颜忙不迭地扶住他的双手,满眼着急地去查看大公子的情况,“怎么了?可是何处不舒服?” “…”大公子不说话,只是紧皱着眉头,满眼痛苦地看着她。 花颜被他看得心上一痛,语气更急切了些:“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随即只见大公子看了她片刻,才终于抬起手臂,一双凤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死死地抓住自己心爱的小玩意儿死活不肯放手一般,薄唇轻掀:“疼。” 只有一个字,却将花颜的目光彻底吸引了过去,她这才发现大公子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只是公子穿了一身暗色的玄色衣衫,方才的人多嘴杂,又正是最危急的时候,她竟是没有注意到。 她忙将大公子的衣袖卷了上去,便看见了手臂上……多了一条细长的伤口,只是溢出了几滴鲜血,瞧着便不是很严重,想来以朔风分的武功,应该还是有分寸的,不会伤公子太深。 只是花颜看了看他手臂上那不太明显的伤口,又看了看面前苦大仇深满脸幽怨看着自己的大公子,一时有些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有些无奈地扯出一笑,“给青郎吹吹。” 和他对视着,花颜也实在是拗不过他,看到他那宛如求安慰的孩童模样,她只能将大公子的手臂抬起来,放到嘴边轻吹了吹。 随即又有一些无奈的笑,“但凡我再晚发现,片刻这伤口都要愈合了吧?” “还有别的地方吗?”花颜有些不太确定地问。 面前的大公子闻言乖巧地点头,那模样是花颜从未看见过的乖巧和懂事。 “哪里?让我看看。”花颜并不是很担心着急,她以为大公子这回说的地方还是如同放在手臂上那不太明显的伤口一样。 直到大公子指了指他的背,花颜便帮着他将身上的外衫褪了下来,又褪下了亵衣,花颜这才发现,大公子背上和胸膛上原来那些发白的伤痕,竟然是诡异的呈现了一种暗红色,就仿佛是刚受的伤,溢出来的鲜血一样,看着便觉得恐怖至极。 可花颜不知道要怎样帮他,想要去寻李太医,可想来李太医应该也是没有办法。 她纵使知道徒劳,便也只能抱着大公子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柔声的哄着他睡觉。 花颜还没说出什么来,就发现大公子拽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开,他低头对上他的眼眸,便听见他说:“我可以听故事吗?” 大公子说这话的时候,眉宇之间藏匿者因为疼痛而生出来的疲惫,原本就冷白的俊脸,如今更是面无血色,可见他此时受着多大的疼痛。 花颜看着,却又没有办法帮他,只能心疼的红了眼,伸手轻抚着他的背,想要为他减轻些许的疼痛:“公子想听什么?” “不是公子,是青郎。”大公子开口时,便带上了几分胡搅蛮缠的强势。 花颜失笑,可因为此事情绪不高,笑也笑得十分勉强:“那青郎想听什么?” 大公子躺在她的怀中,像是认真思索了片刻才道:“我想听从前有座山。” 花颜有些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大公子会说这个故事,毕竟在前半夜。她已经同大公子说过,他记得大公子那时候的反应,是控诉她敷衍,控诉她在哄小孩子。 所以在大公子说出这句话时,花颜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随即低头问他:“可青郎不是说这是哄孩子的,不想听这个吗?” “这样哄孩子的故事,只有你同我说过。”大公子手上捏着花颜的柔荑,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不停地放在嘴手里把玩,“所以我要听。” 花颜又是惊讶,又是心疼,哪里还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轻抚着他的背,轻声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小和尚找老和尚讲故事,老和尚就跟他说呀,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其实真的很幼稚,就是这样幼稚的故事,容儿三岁时就已经诓不住了,每每说姐姐敷衍姐姐好幼稚。 可此时躺在她怀里的人,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应当是在跟着自己的母亲四处逃亡吧?孤儿寡母的没有收入来源,怕是吃饱都很难,再加上母亲貌美,少不得被贼人调戏。 后来五岁时回了丞相府,他的噩梦就开始了,他和母亲一起被凌辱,被欺负,可后来母亲也疯了… 大公子似乎从出生到卫老太师病入膏肓死的时候,她实在都想不出一个能够让他稍微开心一些的场景,甚至是一件有可能发生的好事儿。 他三岁时没有得到的,如今变成了他理智不清醒状态下的执念。 花颜不厌其烦地说着,怀中的大公子也很是乖巧听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竟然真的传来了大公子平稳的呼吸声。 察觉到大公子睡熟之后,花颜才终于能够松开他,想要将大公子放到床榻上,自己则是去看能有什么帮的上忙的。 可花颜只是动了一动,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怀里的人推走,怀里的人就像是突然有了感应一样,大掌死死的,握紧了她的手,像是生怕她离开了一样,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 花颜这下不得动弹了,可怀里的人也没醒,她便让门外的朔风帮忙拿了几本医书典籍过来。 厢房中燃着昏黄的烛光,花颜倚靠在床边,怀中大公子抱着他的腰身睡得安宁,她则是拿着医书翻阅着。 烛光摇曳,映照在她的眉宇之间,至柔至和,仿佛在她身上有着一股没有办法折断的强大力量。 窗外逐渐天亮,虔诚的阳光斜照进窗户,花颜有些浑浑噩噩的,直到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直让她睁不开眼。 花颜下意识的伸手遮住眼前,这才勉强反应了过来,随即便听见一阵紧促的敲门声,紧跟着的是李太医和周郎中激动的声音—— “花颜姑娘,花颜姑娘!!我们发现了一个方子,说不定能够医治时疫!!” 花颜一听,整个人瞬间清醒了,想要起身才发觉怀中的大公子紧紧拉着她的衣服不让她离开,她小心翼翼的将大公子放在床榻之上,放轻了脚步走了出去。 “嘘……公子昨夜疼到半夜才睡着,还不知道今天会怎么样,先让他睡着吧,我们出去说。”花颜说着便带上了厢房门。 到了后堂之中,除了李太医和花颜等三人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各司其职,煎药的煎药,给百姓喂药的喂药。 而后堂之中,基本上随处可见医书,可见昨夜大家都辛苦成什么样子。 “是这样的,花颜姑娘你看这个方子如何?”说着周郎中便从衣袖中拿出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几十种药材名,递给了花颜。 花颜接过那药方子,一边看着一边听着身边周郎中的解释—— “是这样的花颜姑娘,在姑娘来之前,我同李太医也已经叫我们济善堂里面所有的医书都翻了个遍,的的确确是找不出什么更好的,有可能医治时疫的方子了。但是我们昨夜便看见了姑娘所带来的那几十本医书,其中有一本最为生僻也最为古老,记载的竟然是千年前的时疫之时,可最奇怪最诡异的就是,那一本医书中所记载的时疫,不管是症状还是传染性都同如今的时疫简直一模一样。幸好那本一书中也记载了如何医治时疫。只是我们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那上面确实有药方,可也曾注明了此药方是要搭配着药引子一起来使用的,可能那本书因为太过古老,竹简上面的文字已经有些被抹去了印记,我们至今也想不出那药引子到底是什么。只是之前听花颜姑娘说过,说您为了医治令妹的天生喘鸣,曾经看过那所有的医书,所以我们便想问问姑娘可曾记得那本书上所记载的时疫药引子到底是什么?” “这药方我确实是记得的,但我记得那本书上记载此病症并不称为时疫,而是成为血僵病,多发于一些古老的地区。因为一些古老的地区可能还保留着吃生肉喝动物生血之类的生活习惯,所以便容易引起身体病变,更容易一传十十传百。说的是若患有此症者,最后会变成一只没有人性没有理智的怪物,看见血便会发狂,只吃生肉,只喝生血,就好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僵尸一样,故此得名血僵病。”花眼看着手里面的药方,努力让自己去回想那本书的内容,可因为一夜未睡,脑子实在有些不太缓的过来,一用力回想便觉得太阳穴抽得疼,她禁不住蹙了秀眉:“至于这药引子……” 第230章 青郎不是唤得很好? “容我想想。”花颜有些懊恼,其实她都记得大差不差,只是自从怀了身孕之后,她便感觉记性一直在变差,原来能够记得很清楚的东西现在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更何况她近几日心力交瘁,实在是没有办法,一时就反应出来。 花颜懊恼地直捶头,怎么明明之前记得的东西,突然要用的时候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除了懊恼,花颜更多的就是自责,若是因为她没有想起来那药引子是什么,从而没有让百姓们得到及时的治疗,耽误了大公子和百姓的性命,花颜怕是要余生都生活在愧疚之中。 “花颜姑娘,花颜姑娘你莫急!慢慢想,不要太逼着自己了。”李太医一看就要花颜开始捶头,便多少猜出些什么。可看着一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愧疚自责,他实在是不忍心。 明明懂医术的是他,花园姑娘明明是不懂医术的,若是没有及时找出来治愈时疫的药方,那也应该是他的错,和花颜姑娘有什么关系。 况且花颜姑娘带来的医书大概有六七十多本,就算是他这样日日在太医院都要看医书的人,都不一定能说把这六七十本一书里面的内容记得大差不差,就单单只是把六七十本一书大体的内容留个印象,他都不一定能够记得住。 又如何能够奢求花颜姑娘将这六七十本一书的内容全部都记住,还能他们说哪个方子,她就能记起那个方子呢? 他们也知道这太过为难人了,可不管是什么样的办法,他们已经尝试过了,眼下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办法了,他们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周郎中一看也是着急的很,连忙劝道:“姑娘昨夜照顾丞相,大人怕是一夜都没有休息好,不如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喝杯茶慢慢想,说不定就能想出些什么线索呢?” “是是是,快给姑娘上茶。”朔风在一边看着也有些不忍,忙扶着花颜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随即看向李太医和周郎中等人:“不如给花颜姑娘留出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想想?大家便都先去忙自己的吧。” 朔风竟然这样说了,几个人都也非常认同,李太医正想将煎熬的汤药递给朔风,再让朔风给大公子去喂药。 谁知朔风还没迈出两步,突然听见花颜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来:“我记起来了!” 刹那间,后堂中无数人的目光全都汇集到了花颜身上,全都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就好像是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错过了她说的什么重要字眼。 但李太医和周郎中他们也十分默契的,没有选择去催促花颜,都只是满眼紧张地看着花颜,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血僵病后面附上的药方之中是没有写药引子具体是什么,但我记得,在那药方中最前面的第一句话便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花颜紧张地抓着桌沿,闭着双眸仔仔细细的回想了好几遍,生怕大家不幸也算是安慰自己,随即又道: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一整本一书之中记载的全是百年前千年前的一些很古老很罕见的病症。虽说传世已久,但上面确实记载了不少我从未听闻过的病症。不仅连发病原因和容易发病的地区,还有药方都记载的清清楚楚,甚至连历史上发生过几次这种病的地点时间都记得很是详细。然而在那一整本书里面,几十张药方之中唯一没有写清楚药引子具体是什么的,只有血僵病。这本书原本被列为了禁书,是我从前误打误撞才买到的,后来我还因为没有注明药引的,疑心是不是买到了坏书,还去是什么去问过卖家,可能卖家说那书就是那样,原原本本一字未动。” “解铃还须系铃人?”李太医和周郎中像是相信了花颜的说辞,可是很快另外一个很大的问题又到了他们面前。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郎中很快便提出了猜想:“会不会这是一句字谜,就像是花灯会上的字谜一样,而这句话的谜底就是对应的药材?” “可我从未在花灯会瞧过有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句字谜呀?”当场便由百姓发出了疑问,他们也很想帮上忙,毕竟他们的亲人也在其中。 况且这时疫一天不彻底解决,那他们便要天天都困在这城东的济善堂里面了,说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变燃了时疫一命呜呼。 “可是什么样的草药能和解铃还须系铃人有关系呢?”李太医此时,脑海里已经在筛选自己平生所见过和听过的所有药材名字。 就连朔风也很想帮上忙,可他实在是个粗人,别说猜什么字谜了,当初学写字还是大公子逼着他们学的,说是跟在他身边的人不能是个两眼一抹黑的睁眼瞎。 他实在也是有心无力,索性便不在原地打扰大家了,而是端着药进了厢房,给大公子喂药。 花颜此时也在非常认真的思索,可是她看过那么多字谜,她看过那么多的书,偏偏他就是想不起来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够对应出哪个药材。 假设不是字谜的话… 那还有什么方向可以去解释解铃还是系铃人这一句话呢? 解铃还需系铃人…… 这一句话重复不断的在花颜脑海里萦绕不绝,挥之不去。 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突然从花颜的脑海中萌生了出来,她立马抬头,一脸严肃地看向面前的周郎中和李太医,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既然这血僵病是由于吃生肉喝血引起的,有没有可能这血僵病的解药…也和血有关?方才这药方我已经仔仔细细看过很多遍了,确实看不出来什么能和血有关。但若是药引子和血有关呢?” 李太医和周郎中像是没有想过这个方向,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立马看向了花颜,像是被花颜的话有些说服,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地等着她继续说。 花颜沉吟了片刻,继续开口道:“既然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有没有可能这句话的意思是药方的药引子就出在这个病人身上?” 李太医和周郎中愣了片刻,像是反应了好久,才终于明白了花颜话中的意思。 李太医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花颜猜测道:“按照姑娘所说的意思,那药引子可能是时疫病人的血?” “对,这也不太对。准确来说,最有可能的应该是时疫源头病人的鲜血。”花颜沉声道,即使他说出这个可能性,自己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一时,以李太医为首的众人都惊了,说不出来是惊慌还是惊恐,只是众人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药引子。 说完之后,花颜才霎时间反应过来,原来昨日那吐蕃国的探子冲进来时,那个自称身为疫病源头的探子曾说过一句极为狂妄的话,说这世上不可能有解药,让他们不要白费力气了。 更是在大公子杀了他之时,他口出狂言道,整个大景国都要被时疫传染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觉得没有人能想到是以他的药为药引子才能解开时疫……… 况且就算想出来了,不一定能够解开时疫。 若是城东不被封锁,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时疫药方和他的血有关,那按照一般的道理,他作吐蕃国的担子,早就已经被上交处置了,等到他们再反应过来,再想到可能和他的血有关系,他的尸体都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个乱葬岗了。 实在是好阴险狡诈的一条计谋。 花颜将前后都想得明白,也有了解释,便十分笃定地对着李太医又重复了一遍:“我确定,那药引子必然是那个时疫源头病人的血。” 李太医也在震惊之中,原本打算问一句花颜此言是否属实,如今还没有等他问出来,花颜姑娘便先行说了,这样一解释,他也觉得很是有几分可信。 随即他看着周围震惊的众人,柔声开口:“大家不要惊慌,不要太过震惊。毕竟以人血入药,所以说不是医术上推崇的主流,也是我们不建议的方法,但以人血入药的确在从前是有历史记录的。自古以来便有此先例,如今是非常时刻非常场合非常情况,用上一些非常法子也是无妨的。” 说着李太医便有些为难地看向花颜:“只是如今让谁试药呢?” 对呀,让谁试药呢? 之前因为城东封锁着,所以花颜并没有让朔风将那时疫源头探子的尸体运送出去,就停放在济善堂,死亡不过十二个时辰,取血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只是上一次的药方已经让大公子提前发狂,这一次难道又要让大公子来试药吗? 花颜有些拿不准,可她现在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总不能让人临时感染,临时试药?谁又愿意轻而易举的将自己的性命奉献出去呢? “太医,刚才您端给朔风的是什么药?”花颜问道。 “哦,那个药啊。就是我们针对发狂病人而配出来的药方,姑娘不必担心,这个药方是百姓们一直都在用的,公子肯定不会出问题的。只是昨日老夫那药方实在是用错了,如今根本拿不准大公子是什么状态。就算是有那药方在,也根本拿不准大公子还有几日。”李太医说着,脸上很是愧疚自责,都将大公子现在的状态归咎于自己那张药方上。 李太医方才说完,还没等花颜说话,厢房中便传来了朔风的声音—— “公子?!公子醒了!!!” 这句话一出来,花颜立马转身冲进了厢房之中,身后跟着的则是李太医和那一众百姓。 李太医连忙上前给大公子把脉。 花颜再紧张也只能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大公子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便朝她看了过来,两人就那样隔空对视了许久。 看见那双眼眸恢复了她熟悉的深邃幽暗时,花颜在庆幸之余,心里竟然还有一丝丝的小失落。 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看见那么乖巧听话又执拗的大公子了吧? 但只要公子能好起来,倒也无妨,只是若公子还记得他自己曾说了些什么,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心情。 罢了罢了,眼下根本就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 “丞相大人的脉搏比昨夜要平稳上一些。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便就是明日了。”李太医说着,摇头叹气,很是哀伤,又很是自责。 他没有说的很明白,但在场的人都已经懂了是什么意思。 花颜压抑住自己内心所有的汹涌情绪,上前到了床榻边,直勾勾地对上大公子的目光:“公子饿了么?可要先用早饭?” 卫辞青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再开口时嗓音已然嘶哑:“本相愿意试药,煎好了拿来便是。” 花颜和周围的李太医周郎中都愣了片刻,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朔风。 “刚才你们说话时,公子恰好醒了。”朔风说着,有些心虚。 花颜这便明白了,方才他和李太医周郎中所说的话,公子应该是听见了。 李太医和周郎中还不知道该如何取舍,可花颜已经率先答应了下来:“是。” 不仅如此,花颜说完之后,便要带着李太医一众人去准备,却听见大公子突然出声—— “花颜一定要去吗?” 李太医和周郎中回过神来,明白丞相大人是不想让花颜去,想让花颜陪在身边,索性就只是自己带着人走了。 厢房之中,卫辞青平静地看着花颜,花颜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卫辞青。 站在一旁的朔风,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似乎又不合时宜,也终于聪明了一回,也没说话,悄无声息地便离开了厢房,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不知公子可有何处不舒服?”花颜率先开口问,只是看向大公子的眼神,没有闪躲。 她想要走上去,却被大公子喝止住了。 “你如今是什么身子,自己不清楚吗,应当要躲得远远的才是。”卫辞青说着,神色很是冷淡。 被这样一呵斥,花颜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往前还是退后。 迟疑了片刻之后,花眼看着大公子那冷静异常的眸光,就像是两个人在无形之中对峙一样。 而结果显然是她输了,花颜便后退到了门边:“公子留花颜下来可有何事要交代?” 只见床榻上的大公子沉默了片刻,靠在床榻边倚坐着,顿了顿才终于开口:“听朔风说,昨夜突然发狂,是本相自己指明让你留下来伺候的,昨夜本相可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 面对大公子突如其来的问题,花颜也是怔愣了片刻,昨夜大公子同她说的那一长一长段的话,如同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一个接一个的浮现。 可就在她抬头对上大公子那凉薄冷淡的眸光,她的心里冰凉一片,她心中无数的话语都化成了嘴边的一句:“回公子,昨夜公子发狂,又引得身上无数旧伤复发,那时公子很是痛苦,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能同花颜说些什么话。还请公子放心。” “当真?”听见花颜的回答,大公子似乎是有些不信,偏头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狼王盯着自己觊觎已久的猎物,知道猎物想要逃跑一样。 “当真没有。况且公子同花颜一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算是公子想说,也恐怕不会对花颜说的。”花颜回答的坚定,她不知道所以得知了他公司的过往是喜还是忧,但是她知道的是自己若是犹豫一瞬间便会被大公子看出来,所以她回答得极为快速,极为坚定。 看着眼下的境况,花颜甚至还有些庆幸,大公子今日清醒之后,像是忘记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否则应该也不会如此问她。 幸好大公子忘了,否则她还真说不准,是喜是忧。 想着花颜下意识地舒了一口气。 “你唤本相公子?”卫辞青没有在接花颜的茬儿,反而是自顾自地问了一句,听着其实有些没头没脑的。 花颜就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些忐忑起来,不解地问:“不知花颜有何错处,还请公子明示。” 可接下来大公子薄唇轻掀吐出来的一句话,如同一道猛烈的惊雷一样,炸在了花颜的耳朵边上,炸得她有一些没有反应过来:“昨晚的青郎不是唤的很好吗?” 花颜愣住了。青郎…青郎?!大公子他还记得?!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方才又何必费那个力气问她呢? 没等花颜说话,卫辞青再次开口:“还说希望本相早些好起来。说要保护本相,怎么,这些话原来都是诓本相的?” “不,不是。花颜没有骗公子的意思。”花颜闻言慌忙摆手,急忙道:“花颜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说好的以诚相待,你便是如此对待本相的?只是稍稍吓了你一句,便要对昨晚所说的话一字不认。那是不是日后有人逼问你,你便要同本相划清界限?”大公子明显不想放过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而且根本不给花颜回答的机会。 花颜方才还急着辩解,可抬头望向大公子时,竟然从他那凉薄而冰冷的眉眼间看,除了一丝受伤和委屈,诡异的发现,他好像就连侧脸都透着一股哀伤失望,她一时有些愣住。 顿了片刻,花颜总算是组织好了措辞,这才稍显镇定些开口:“回公子,花颜没有想骗公子的意思,花颜也记得同公子说过的以诚相待。只是昨晚上涉及到的内容有些严重,可以称之为是相府秘辛,不管是哪一部分传了出去,都能轻而易举的毁了一个人。昨夜是因为大公子发了狂,失去了理智,所以才同花颜说了这些事儿。但是以花颜的身份,其实是不应该得知这些的。所以花颜愿意当昨晚上公子什么都没有说过。” “本相什么都没说过?那你自己说的话呢?”花颜的话好什么,荒唐不可理喻的笑话一样,惹得卫辞青垂眸,勾唇冷笑,偏头盯着她道:“可有哪句话是算数的?还是说你可以当做本相昨夜什么都没说,本相便也当做你昨晚什么都没说?” 不知怎么,明明从大公子的神色中看不出丝毫端倪,可花颜就是从他刚才那一番话中听出了几分幽怨的意味,就好像对花颜有些不满似的。 花颜连忙摆手否认:“不是的。花颜昨晚所说的话句句属实,也句句重要,绝对不是为了诓骗大公子而说出来的话,若是公子心有余悸,日后可以随时随地向花颜确认。” 第231章 惊险至极 “希望你日后还能记住自己说的话。” 良久,大公子才重新开口,神色晦暗不清,让花颜有些分辨不出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花颜定不会忘。”花颜柔声说着。 随即她看向大公子,看着大公子有些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些什么,可到了嘴边却又停住了。 花颜抿了抿唇,便试探着问:“不知公子可是想要说些什么?或者是想要吩咐花颜做些什么?” “并未。”卫辞青掀了掀薄唇,睨了一眼,站在门后的花颜。 花颜来的第一天,他同朔风还在装着染了时疫想要找出吐蕃国的探子,那个时候只是从这房门的间隙中隐隐约约能看见她在外面忙忙碌碌着。 后来一切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了,吐蕃国的探子来的太快,意外也发生的太快,那个时候刀剑无眼,他哪里有心思去看小丫鬟呢?满心都想着如何能将她救下来。 再后来他染了时疫,是拒绝小丫鬟靠近的,她身子本就弱,又怀了孩子,他本是连城东都不想让她进,只想让她在相府中好好的养胎。 再后来就到了现在,他脑海中停留着那段记忆,那一段应该是昨晚他失去理智时的记忆,他说了什么,小丫头说了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实在是难以忘怀。 这还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这样安静又认真的打量着小丫头。 阳光从窗外斜洒下来,打在她的侧脸上,她本就肤白貌美,加上这几日的劳累与憔悴,脸上更没有什么血色了,阳光映照下来便衬得她皮肤更加的雪白,眉眼间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与焦虑,可抬头看着他时………那流转的眼波中,却蕴含着心疼与柔软。 一如昨晚抱着他的那个小姑娘,眉眼间的温柔与怜爱,是他从未看见过的东西。 也似乎是他很早很早以前,早到他自己几乎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他曾经无比奢望和寻求过的东西。 卫辞青自己不断回想着脑海中的那段记忆,其实他自己都不太能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反应,会明明在发了狂丧失了理智的情况下,竟然将内心,那些所有见不得人的腌臜想法全都告诉了她。 这些话他不该说的,就算说也不该对他说的,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昨晚的一切明明都是不该发生的。 可偏偏就是在他丧失了理智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期,脱离了他的控制。 只因为小丫鬟毅然决然地进入了城东,看见他染了时疫,又毅然决然地要来随侍。 从一开始就是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不觉得当真会有一个人傻到如此地步,在面临生死的时候,会有这样一个人毅然决然地选择随自己赴死。 明明,她的身姿是那样的纤细单薄,她的言语是那样的温柔,可他做出来的事儿,却又是件件铁骨铮铮。 就算是在官场中沉浸了这么多年,布局无数,几乎日日都运筹帷幄,活在阴谋诡计之中的卫辞青,就算他在以往所有布局之时从未出过错,更是自认为对人性的算计和了解已经是易如反掌。 可偏偏,花颜就超出了他对人性的算计和把握,从不按照他的预想走,永远都是出乎他意料的存在。 卫辞青不确定自己相不相信花颜所说的话,可他脑海中就是不停萦绕着昨晚小姑娘跟他所说的话—— “不会的,花颜就想让公子活着。” “花颜想让青郎活着,想让青郎平安无事,好起来,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青郎不怕,花颜会保护你的。” 脑海中的那几句话不停的回荡萦绕,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魔咒,就好像他在想着的时候耳边也会同时响起花颜的声音,用那样温柔那样幼稚的语气,跟哄三岁小孩子似的。 把他当三岁小孩子哄是吗?卫辞青扯唇一笑,唇边噙着的笑容最是讥讽不屑,可眸中却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柔软:“真是幼稚!” 花颜在门边,但厢房中实在是安静,她也自然听见了大公子这一声,垂眸捏着自己的手指,小声吐槽:“现在知道幼稚了,现在不是你硬拉着我让我帮你讲故事的时候啦?故事讲完了,人要哄完了,你跟我说幼稚了,你当时干嘛去了?” 殊不知,正是因为厢房太过安静,除非花颜不出声,否则她一出声卫辞青定然是都能听清楚的。 “我当时也跟您说幼稚了呀,那还不是你让我说的啊,你以为谁念叨着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能念叨一晚上啊……”花颜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自认为极为小声的吐槽着,还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大公子,得出结论:“一点都没有昨天晚上可爱。” 花颜说完,自己是爽了,可是刚一抬头,就撞进了大公子那双漆冷幽深的眸子中,那双凤眸中含着的笑意和散漫,俨然已经将她整个人都看透。 花颜登时就站直了身子,心里一咯噔,恨不得自己咬了舌头,呸呸呸呸,她怎么就偏偏忘记了大公子耳力胜于常人,要吐槽也应该在心里默默的说的,这回肯定被听见了。 花颜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结果谁知道大公子只是深深的看了她片刻,便移开了眼眸。 随即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响起,“你出去吧,让朔风进来,本相有话同他说。” 花颜轻声道了声是,便出去换了朔风进来。 朔风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自家公子已经从床榻上起来了,到了一边的书案前,像是察觉到他的到来,一边执笔写着什么一边道:“便就站在那处吧,不用过来了。” “公子,可有什么吩咐?”朔风有些忐忑不定地看着自家公子。 卫辞青坐在桌案前,执笔在宣纸上写下自己要交代的东西,并低声交代道:“若今日试药失败,待我死后………” 卫辞青刚刚说出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呢,立马就被一旁的朔风义正言辞地打断了。 “公子,您是在说些什么胡话?!”朔风一听就急了,自家公子难道是要交代遗言吗?可是怎么可以?大公子用了多少的努力才到今天的位置,他和行之都是一清二楚的,连忙劝说道:“公子您不要如此,李太医今日他们发现的方子很是有把握的,一定能够治好公子的。” “可凡事都有万一。世上又有什么是绝对的?”相比于朔风的激动。卫辞青显得平静又淡漠,手里的动作并未停止,只是说话的语气显得低沉又柔和。 确实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就如同他从来觉得,没有人会在如此情况下还会义无反顾地为了他而前来。 听着他说的话,朔风许是也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任由他继续交代: “倘若是要失败,本相死了,便将本相书房中的那本书册,交与太子殿下,他想要的一切都在那里面。我们从前的计划便也可以提前,你若是没底,便让行之去做。至于做完事情之后,你同行之等一众死士,若有自愿离开追求自由者,赏金千两送他归去。若有不肯离去者,便再去为我办一件事,至于是何事,本相已经写在这宣纸之上,你们照着去办就是。至于尸体如何处理,听花颜的。” “是。”明明大公子还没走,还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可大公子说出来这番话,却让朔风止不住的眼红,他一个大老粗眼里全是泪水,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但他还是忍不住,低头自己偷偷的用袖子擦眼泪,仔细听着大公子的交代,双手从大公子的手中接过了那张宣纸。 “公子…您这是要…”朔风虽说懂不得什么太大的道理,也没看过什么史书策论,脑子更是一根筋,但好歹也是学过些字的,他看着面前宣纸上的内容有些踌躇不前。 只见宣纸上赫然写着他若是死后对花颜的安排。 其实也不怪朔风有些不确定,因为那宣纸上赫然写着,等公子意外身故,便娶花颜为正室夫人,苍梧苑所有家财产业,全交由她一人,任她处置。 朔风有些不确定,又有些出乎意料的望向大公子问:“公子,花颜姑娘是罪臣之后啊,您当真要娶她为正室夫人吗?” 也不怪朔风问,他虽然是和花颜相熟,但归根究底,花颜和大公子在他心中自然是自家公子占的分量更重些。 花颜若只是侧室或者是通房,丫鬟依旧能够陪在大公子的身旁,可如果花颜以现在的身份成了公子的正室夫人,哪怕这是公子死后的安排,他也会有些担心会影响了公子的名声。 “活着要顾及官声,可若本相都死了,难道还怕众人非议?”卫辞青冷哼一声,眉眼间尽是凉薄不屑。 “…是。”朔风也只能抿唇应是。 “若是有幸本相能活下来,那便是天意,方才一切都当你未曾听见。”卫辞青沉声说着,顿了片刻之后又道:“以便将本相书房中那封书信立即进宫上奏皇上,禀报皇上此事已经到了成熟之时,可伺机而动。本相,要还他们一个清白。” 这一下说完,还没等朔风说话呢,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丞相大人,药已经熬好了。” 是李太医的声音,卫辞青示意朔风将那纸收好,莫要叫旁人瞧见,自己则是回到了床榻上倚坐着。 出乎意料的是,花颜并没有跟着李太医和周郎中进来。 卫辞青只是平淡地扫了两眼,随即便伸手接过来李太医手中的药碗,没有半分犹豫地一饮而尽。 而此时正躲在门边,偷偷看着花颜,眼泪有些控制不住了。 这一碗下去,生死不定,说不定… 呸呸呸,大公子吉人天相定然不会出意外的,她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花颜止不住的在心里说着,攥着手边的门沿攥得指节发白,看着大公子一下比一下更苍白的脸庞,她真的忍不住了,眼泪从眼角滑落。 就不说是跟大公子了,就只是她在路边捡了个流浪狗狗回家,悉心照顾,几乎是日夜相对的相处了大半年,那狗狗可能要死了,肯定也是会伤心至极的吧。 何况是眼前,屡次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大公子,就在他眼前喝下了那碗没有人知道是毒药还是解药的汤药。 大公子有多么的随意洒脱,花颜的心里便有多么的绞痛。 李太医和周郎中看的也是热泪盈眶,就连后堂中各司其职的百姓们也都停住了自己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了最角落的那间厢房,关注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丞相爱民如子,这么多年来为国为民,做下了无数桩好事儿,如今面对时疫,更是想都不想地自愿试药。 是拿性命试啊! 他们如何能够不感动,如何能够不打心底里便敬仰他? “按照书上所说,只需要服一碗药便能解,只是服了药之后,便会立刻陷入昏迷,是好是坏便看醒与不醒了。”李太医给卫辞青把着脉,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丞相大人,脸色无比的凝重:“只是此地还需要有人守着,你们先出去吧,老夫守着就好。” 说着李太医便要驱散周郎中等人,可他刚说完花颜便三步化作两步地冲了进来,有些紧张慌乱地看了看周郎中,又看向李太医:“外面还有那样多的百姓需要照看,离了李太医怕是不行,不如让花颜守着吧。我守着,亲眼看着公子才能安心。” 她说完,李太医和周郎中等人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如此情况,他们还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呢? 李太医和周郎中都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出去了。 花颜坐在床边,眸光就像是被粘住一样,落在他的身上就离不开了。 她难得,这样仔细认真的打量着他。 平时要么是她不敢跟他对视,要么便是对视了她也只敢草草地看几眼,哪里能够看着这么安静的大公子。 前几日还将她揽入怀中的人,现在便毫无生气地躺在她的面前,甚至连生死都不确定,有可能方才已经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无数的悲伤与心痛从灵魂深处涌了起来,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从眼角溢出。 就连思绪也已经跟不上行动,她已经握住了大公子宽大修长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身边。 花颜好像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也注意不了别的事情,也许是她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大公子身上,内心数不清的,心慌和害怕让她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去思考。 整整一天过去了,中途李太医和周郎中进来,给大公子把过两次脉,第一次是周郎中,他说没什么异常。 可花颜瞧着周郎中那不敢跟自己对视的模样,下意识便觉得不对,连忙问:“公子的脉象究竟如何,还请周郎中全数告知,花颜承受得住,就不许郎中编话骗我了。” “既然姑娘如此说了,那在下也就不犹豫了。此时的情况十分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在下学术不精,一时间没有办法摸出大公子的脉搏。”周郎中说着也很为难,按照道理来说,不管是怎样,至少应该是有脉搏的啊… “不行,我这边去请李太医进来试试,许是我学艺不精。”说着周郎中便急步跑出去寻李太医。 李太医很快就来了,看着花颜脸上满是泪痕的模样也很是不忍心,他先给大公子把了脉,可得出来的也是一模一样的结论。 没有脉搏,就是没有脉搏。 这回不仅是周郎中满脸的惊慌失措,就连李太医都彻底慌了神儿,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花…花颜姑娘,当真是摸不到一点脉搏。” 此话一出,不仅是花颜,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没有脉搏意味着什么。 没有脉搏,只有死人才没有脉搏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说不定是你们哪里的弄错了?大公子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我不信,我不相信。”朔风一听见他们的话,整个人都要疯了,满眼都含着泪水,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床榻旁边,他也试着去把大公子的脉搏,虽然他不懂医术也不知道脉搏如何分辨出身体情况,但有没有脉搏,但凡是个人都能摸得出来的吧! “我不信,我绝对不信!”朔风根本不敢相信大公子会如此离去,可一把上大公子的脉搏,便瞧见朔风的脸色,唰的一声变得苍白难看,“不信,我不相信,不可能的,肯定是我有问题,大公子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的。” 朔风像是在说服大家,又好像是在同大家据理力争,可等他真的确定了,大公子真的没有脉搏之后,他的喃喃自语又好像变成了自我欺骗和心理安慰:“脉搏这个东西不准,说不定他就是有很奇怪的情况,没有脉搏也不能代表这个人死了啊!!明明没有呼吸才会死……” 朔风这一番话说出来,其实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是对的还是错的,可他只知道,大公子不能死,公子死了他们这群人该怎么办? 朔风说着,像是溺水的人极其没有安全感,想要在水中扑腾着寻找到一个支撑点一样,手忙脚乱地去探大公子的呼吸。 可等他真的将自己的手指放到大公子的鼻前时,整个人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双眼呆滞木讷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明明在整个大景国都没有几个人能够匹敌,进入皇宫大内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的人,眼下却被吓得面色灰白连连后腿险些就要跌坐在地上,还是他身后的周郎中和李太医看见了,急忙扶住了他的身子。 朔风好像什么都感知不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躺在床榻上的高大身影,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样连忙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又不想相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呼吸?!!不可能,大公子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的?!” “朔风侍卫,我们都知道你很伤心,我们也很伤心。丞相大人是多么好的人,是多么英明神武的官员?自从丞相大人进入官场之后,做了无数对百姓有利的事情,也敢为无数百姓申冤,在官场上建树无数,为国为民,经常为了国家百姓的事情夙兴夜寐。我们所有人都十分尊敬他,打心底里仰望他,若说是从前没有面对面的接触过丞相大人,还不能够清楚他有多么的刚正不阿,贤明清廉,可这一次时疫的事情,我们已经能够看得明明白白了。”周郎中说着说着,眼泪也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流了出来,满眼都是对大公子死去的哀伤和自责。 “都是老夫不好,是老夫学艺不精,是我医术不够,才会为这一个时疫所难倒。都说我害了丞相大人,若是老夫能够早一些配置出治愈时疫的药方,或者我能配出正确的药方,大公子又怎么会英年早逝?都怪老夫……老夫枉为太医院院正啊!!”李太医这一番话说的是老泪纵横,越说越伤心,越说越自责,说着说着整个人身形不稳,眼看就要倒过,还是周郎中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才免于一难。 不仅是李太医和周郎中等人,就连刚才明明还在后堂忙着煎药,照顾病人的百姓们,在听见李太医说大公子出世的那一刻,瞬间便凑到了最角落的厢房外,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的高大身影,满眼的不舍和不敢相信,最后竟都是眼泪夺眶而出。 一时整个厢房之中,冲刺者百姓们的痛哭声和周郎中李太医的自责声。 整个厢房,唯有两个人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便是没有脉搏没有呼吸的大公子。 另一个便是呆坐在大公子床榻边的花颜,她像是呆傻了一般,刚才全程没有一个表情变化,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可直到听见李太医那一句,情绪激动的“若是我能配出正确的药方,丞相大人何至于英年早逝啊?!”。 李太医的这一句话就好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花颜和外界所有的隔绝。 李太医正在自责的时候,花颜像是染了时疫的病人发狂一般,偏过头死死的盯着他们所有在哭的人,厉声怒吼:“什么英年早逝!绝不可能!像大公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死?!只不过是没有了呼吸,没有了脉搏,大公子不可能死的!” 一时之间,花颜周身强大冰冷的气场将整个场面瞬间控制住。 在场的人,不管是李太医周郎中还是同花颜一起照顾病人的百姓们,就算是从前在丞相府苍梧苑曾相处过一段时间的朔风,看见眼前的花颜也彻底被吓住。 花颜从来都是温柔善良的,同旁人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的,摇着蒲扇煎药的忙碌身姿也是纤细而单薄的。 这些日子花颜在他们心里留下的所有印象都只有两个词,柔弱而坚韧。 他们甚至连花颜生气都没有见过,更何况花颜此时突然变得冰冷而强势,和平日的她简直是大相径庭。 直到花颜眉宇间尽是冷漠和强势之时,众人才发现原来气场是当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相貌的。 平日里看着花颜只觉得和蔼可亲温柔美丽,可如今在看着花颜生冷的眉眼,他们所有人才发现花颜的美当真是带了攻击性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朔风,他已经泪流满面,可在看见花颜因为大公子发疯时,他猛的深呼了一口气,用手三两下便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他紧张又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很是不忍心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出言宽慰花颜:“花颜姑娘,请您冷静些。大公子的情况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我们也很不愿意相信,很不敢相信,可大公子已经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了,纵使是神医在世,恐怕也是再难救回来的。若是公子看见花颜姑娘因为自己而疯狂,恐怕也是不开心的吧。” “我不管你们说什么,不管你们说什么,就算是说破了大天去,我也绝不相信大公子就如此走了!绝不可能,他绝对没有死!”花颜也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一个状态,她就好像入了魔一样,站在大公子的床榻前,拼了命地摇头,眼神和动作也是从未有的坚定强势。 “花颜姑娘!”朔风看着花颜这样疯癫的模样实在是心疼至极,可他答应过公子,若一旦他身有不测,一定要帮公子办好他交代的事情,自然也见不得花颜这样伤害自己,“属下也不相信,但姑娘您先让开,让我们将公子的……尸身…抬出去吧!” 最后那半句话好像用完了朔风全身的力气,说完之后,他甚至都没有勇气直视花颜的眼睛。 “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让你们碰他的!我说了他没有死,他是怎样的人你们不知道吗,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死呢?!他明明那么想活着的一个人,若是自己没有把握,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试药?!他运筹帷幄,从来没有算错过的,真的没有死,你们相信我!还有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他怎么可能就放心自己这样走了呢?!他……他答应过我,要还我爹一个清白的!”花颜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可是她知道大公子不能死,她不要他死!可临到头了,花颜情绪激动时也根本想不出来,大公子从前对她许过什么样的承诺。 到了此时花颜才发现,原来她跟大公子说了这么多的话,真正算得上承诺的也只有那一句“你爹不会死”! 大公子从来没有给过她别的承诺,以至于花颜想找一些他还没有能够完成的事情去说,她甚至都想不出来还有什么。 面对花颜的情绪激动,显然厢房中的其他人虽然痛苦虽然哀伤,可没有人相信她。 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他们就算是想相信,也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花颜看着朔风他们向前的动作,便知道他们是想要将大公子的尸身抬出去处理了,她整个人行动已经快了思绪一步,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到自己的脖颈边:“他没死!你们为什么不肯相信我?!难道你们都不想让他活吗?!但是因为时疫才这样的!他明明可以明哲保身的,他可以向朝堂上那些不管事的官员一样,做一场戏,或者装傻充愣,都不会有今天了。不管是想要抓到吐蕃国的探子,还是想要为百姓试药,这都不是为了自己啊!今天,你们谁再敢靠近一步,我便用力一分!你们想要动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花颜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气性,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她只知道自己那一刻已经没有了理智,在听见大公子死了的那一刻开始,她整个人就好像被内心所有的情绪操控了一样,她只知道他不能死。 花颜不想有朝一日,跟自己的孩子说,你们爹爹是多么的伟大,多么的大公无私,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而死的。 她不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世就没了父亲。 “花颜姑娘!” 在看见花颜将那簪子抵到自己的脖颈处时,朔风李太医和周郎中几乎是异口同声脱口而出,满眼惊慌失措地看着她。 不仅是他们,就算是在门外,窗外目睹着一切发生的百姓们,一颗心也高高地悬了起来,他们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因为他们的响动而刺激了现在情绪疯狂的花颜。 李太医尝试去劝花颜:“花颜姑娘莫要激动,您现在怀有身孕,情绪太过激动对胎儿有害。花园姑娘你先冷静下来慢慢听老夫说,不是我们不愿意救丞相大人,甚至我们每一个人都想让他活着,想让他活得好好的,想让他长命百岁,或者活个几百年。可事与愿违,这都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如今姑娘这样拦着我们,也是于事无补啊。可若是此时能够及时的将大公子的尸身呈上去,那就是一个为国捐躯的好名声,千年万年也会被后人所记住所尊崇的!” “放屁!人都没有了,要名声有什么用啊?!”花颜此时明显已经是没有理智了,连骂人的粗鄙之言也是脱口而出。 “花颜姑娘,您就让属下帮公子处理身后事吧,公子在试药之前便早已经想到了会有此一遭,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吩咐给属下了,包括花颜姑娘您在内。”朔风生怕花颜不信,一边说着,一边连忙从怀中拿出方才大公子给他的那张宣纸,急忙道: “公子说了,若是他不幸身故,便将丞相府苍梧苑所有的产业,全数交由给花颜姑娘您自己处理。花颜姑娘不用担心您以后的生计,而且公子也说了,等他身故之后便要抬您为正室夫人。” 殊不知朔风那张纸刚拿出来,想要递给花颜看的时候,花颜一把抢过了那张纸可看也没看一眼,竟然是毫不犹豫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张纸撕成了碎片。 就在朔风以及所有人都呆愣的情况下,花颜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些日子已经哭得她眼眶红肿,可他此时依旧没有半分地退缩动摇,像是毫不在意刚才朔风所说的东西,厉声反驳:“人都不在了,要那些东西做什么?!我说了大公子真的没死!” 说着,她好像也终于没有了些底气,生怕朔风他们一群人不相信她所说的话,又像是在给自己的坚持找出些许的底气和支撑。 她转身,一把便握住了大公子的手腕,随即看着他们所有人道:“公子没有死,他明明还有体温!不信你们试试!” 花颜说完,可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李太医等所有人都是双眼含满了热泪,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除了哀伤之外,剩下的竟然是化不开的怜惜。 可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就好像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却无动于衷地看着花颜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结果歇斯底里,因为他们不信,所以他们怜惜。 “你们相信我。”这句话花颜好像已经说的嘴都起泡了,她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连忙扯着李太医的衣袖将他拉过来,然后把李太医的手按在大公子的手腕上,满脸坚定地看着李太医,那眼神简直执拗得可怕:“李太医您再试试……公子真的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 也正在这个关键时候,还没有等花颜说完,李太医便直接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瞳孔骤然放大,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说话声音颤颤巍巍地吐出两个字:“等等!” “李太医!”花颜看着李太医那表情,又看了看李太医的手,发现他再次在给大公子把脉。 李太医那两个字,就好像一道凌厉的刀影,瞬间将深渊无尽的黑幕割出一道口子,而整个人身处于深渊之中的花颜,也在无尽黑暗中终于窥见了一丝光明和希望。 花颜不敢再多说话,生怕惊扰了李太医给公子把脉,只是兀自不自觉地攥紧了李太医的衣袖,就好像是溺水者终于找到了茫茫大海中最后一块浮木,丝毫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就发现眼前一切都是假的。 随着李太医那一句等等说出来,周围的朔风周郎中,更是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希望一般紧张又担忧地看着床榻上的大公子,又看向正在把脉的李太医,眼睛一眨不眨的,眼神不敢有半分挪动,就好像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错过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周围的百姓们更是不敢呼吸,几乎都是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等着李太医把脉之后的那一句。 “怎么可能?!脉搏…”李太医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更不好的事情一般,却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而不敢轻易确认,他把脉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再次确认之后,他的眉头骤然一松,顿时喜上眉梢:“活了!活了!当真活了!!” 李太医自顾自地大喊着,这三句话的底气完全是呈阶梯形的增加。 他说完之后,随即马上又反应过来,扭头过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花颜等人:“大公子没死!大公子不仅没死,而且根据脉象来看,大公子身上的时疫也已经治好了。只是这两日时疫太过凶猛,又是发狂,又是伤人的,所以让公子的身体如今还有些虚弱,但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大公子的恢复速度,只要好好将养个两三天,也就恢复过来了。” 一瞬间朔风等人也都是大喜过望,基本上全都陷入了狂喜之中,原本在房间外紧紧看着的百姓们,刚才还连一声大气都不敢喘,现在已经瞬间破涕为笑,抱着自己身边的人不停的高兴了起来。 整个厢房都充斥着他们高兴地说话声。 花颜更像是方才的一遭已经用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和精神。 在听见李太医给出结论的时候,花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整个人身形一晃,便朝着身旁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