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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夜里,李宿和徐捕头睡一屋,徐捕头已经鼾声大作,而他却是忧心如焚,实在睡不着。

    他想起晚饭时候看到的那一幕,与徐大哥对饮的妖怪穿着人的衣裳,露出来的头脸俱是长毛的,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从衣摆下面露出来,正在地上一扫一扫,不是黄鼠狼成精是什么?

    若说他不怕,那是假的,可他想到自己练了这些时的法术,害怕之心渐渐被亢奋之情取代,没错,这次遇险,青儿又不在身边,正好可试试自己一几斤几两。

    他这样一想,爬起来先去喊徐捕头,徐捕头睡得很沉,怎么也弄不醒他,他只好自己打开窗户,从窗户翻了出去。

    此刻已经过了三更,月色惨淡,李宿猫着腰从甲板上经过,他原本就能在黑暗中视物,后来练了一段时间,力气虽还没练出来,五感却都提升了不少,所以有人从后面走过来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察觉了,他躲在两层木箱子的背后,过了片刻,果然有人经过,便是厨子和鼠脸水手。

    厨子和鼠脸水手不知道李宿盯上了他们,俩人径自往船尾那处去了。

    与此同时,徐捕头在昏睡之中做了一个十分险恶的梦,他突然一个翻身,连着被子从床上摔了下来,人一下子就惊醒了,他原想爬上床接着睡,可膀胱涨满了又睡不着了,只好哼哼唧唧的起来去方便,而至始至终都没留意另一张床上的情况。

    徐捕头走到船头,对着水面撒了一大泡,冷冷的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等他抖了几抖,缩着脖子脑袋再回船舱里,却找不到自己住的屋子了。

    黑漆漆的舱里,两侧摸不到一个门儿,这是怎么回事?

    徐捕头还奇了大怪了,他在黑暗中摸到一个隔板,上面有壁油灯和打火石,他点了油灯拎在手上,借着光亮看到面前是一个幽深的走廊。

    难不成是在做梦?徐捕头吓出了一身细毛汗,一时不敢再往前走,却突然听到前面有一些喧哗的声音,而且隐隐有光在前面亮起。

    徐捕头到底是条汉子,惊惧之下 ,不但没有退宿,反而抽出随身佩刀,顺着光亮走去。

    走廊的尽头有个门,光亮就是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徐捕头站在门外,大声问道:“是谁?谁在里面?!”

    光亮立即熄灭了,喧哗声也停止,仿佛是有人在里面吹灭了蜡烛,顿住了声响一般。

    徐捕头常年捉贼,并未想到邪祟,还以为里面藏了歹人,立刻踢了一脚,破门而入。徐捕头冲进屋子里,看到里面就是个库房,两边堆着一些箱子,角落里则摆着一个一人多高的菱花镜子,除此之外,并无他人。

    “藏头露尾,定然不是好人,赶快给我出来!不然官爷我不客气了!”徐捕头大声威吓道。

    当然没有人出来,于是徐捕头走过去,一脚踢开一口箱子,把这里的箱子都起开了,却没有找到人,气得他咬着呀,大骂起来:“龟孙子,敢在我眼皮子下弄巧,看大爷我抓到不掀了你们的皮!”

    徐捕头是个好捕头,一心想要抓住歹人,却四处都没找到,最后看到了角落那个镜台。这镜台的大小藏不住人,他却还是走了过去,提着灯细细看,他的样貌立即出现在了镜子里。

    说实话,这种气氛下,看到镜子里有一个面色苍白,表情紧张的面孔是一件很渗人的事情,即使这张面孔与自己的脸一模一样。

    徐捕头紧盯着镜子,镜中人也紧盯着他,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便避开相互直视的目光,然后看到镜中人与自己一样披着一件灰色褂子,一只手悬在半空,一只手握着官刀。他心里狐疑:难不成我真的喝多了?这里连个鬼都没有。

    想着他就退了出去,可是转身没走两步,忽然寒毛颤栗,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寒冰洞里一样冻住了。

    他眼睛一低,就看着自己手里提着的油灯,而刚才他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人是不是,仿佛……似乎……好像没有提灯?

    是我眼花?还是在做梦?徐捕头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去,因他不是直面镜子,镜子上本不该出现他的身影,可是他却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样子仍停留在镜子当中,镜中的人正斜着眼珠儿瞅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尖牙。

    啪——

    徐捕头身后的房门关上了。

    李宿闭上眼睛,他聚精会神的听,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是就是听见了,有很多声音渐渐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一开始很模糊纷杂,逐步就清晰了,有水涛声,风声,旗幡摆动声,说话声,呼吸声,哭声,惨呼……

    突然,船尾的甲板从下面被人推开了,然后从下面钻出两个人来,拎着一大块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出来之后,回身将个大箱子拖过来压住甲板,还对前头那人道:“小心着拿,别把血滴在甲板上了。”

    “我都包着呢,你省点心。”前头那人回道。

    这二人正是方才消失的厨子和鼠脸水手。

    血腥味传进了缩在暗处的李宿的鼻息中,他怕自己的呼吸声太大,赶紧屏住了呼吸,幸而厨子和鼠脸水手没有发现他,等他们走后,李宿才从阴暗中爬出来,移走箱子,打开甲板往下探。

    下面血腥味更浓,而且异常安静,李宿探进去,手上摸到一个暖暖柔软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吓得他赶紧把那东西丢了出去,原来那是一条人的大腿!

    不必细看,李宿连忙退了出去,一出去再也忍不住了,把胆汁也呕了出来,就在他埋首作呕之际,一股大力揪住他的后颈一提,将他整个人掀了个面儿。原来是刚才的厨子和鼠脸水手,他们折回来了!

    “你们……你们是吃人的妖怪!”李宿指着他们道。

    白日供给他们吃的肉,只怕都是从活生生的人身上杀下来的,李宿想到此又恶心又愤怒,胆怯之情也少了许多。

    “嘿嘿,是又如何?”厨子狰狞一笑,脑袋涨大一倍,现出一个露出獠牙,凶恶可怖的野猪脸来。不止他,鼠脸水手也变出了老鼠头。这两个虽然脑袋都是畜生样,身体却是人身,而他们的头脸或大或小,也都跟身体十分不协调,仿佛是硬安上去的一般。

    这世上的妖精修炼,不是所有都能化作人形,有些低级妖精不能化作人形,又想要到人间作祟,便学一个“借体咒”,此咒残忍无比,先要把活人生生折磨出怨气,然后斩掉脑袋,再从脖子钻进去,借着还未发散的怨气作粘连,把自己和尸体炼成一体。所以李宿看到的这两个妖怪才会这么奇怪,本来就不是原身,自然脑袋对不上号了。

    不要说它们了,这整艘船上除了李宿和徐捕头,就没一个是人,船老大是道行最深的黄鼠狼精,自己能变人,其他的蛤蟆怪、老鼠精、野猪精、蛇妖都是“借体”变成人的。这些妖怪喜吃人肉,甲板下面就关着几个人,一个个捆得不能动弹,白天他们端出的肉菜就是用他们做的,晚上野猪精和老鼠精饿了,也就悄悄摸过来杀人吃肉,并拿了尸块回厨房准备天亮了备菜,正被尾随的李宿捉住了现行。

    野猪精露出了真面目,便打算也将李宿吃了,龇牙裂齿的张开大口就要咬下去,身边的老鼠精却有顾忌,忙阻止道:“等等——”

    这野猪精最贪吃,已经大嘴一张开,将李宿的脑袋齐脖子一口包住,而李宿的双手被他捉住无法挣扎,眼看脑袋要被咬下来,突然,野猪精嘴里亮出一片紫红色的光来,紧接着它的嘴就爆炸了!

    与此同时,三河县已陷入一片瘴气之中,待到天亮瘴气消退,这里的人便再也不记得县里曾出现过一个小姑娘了。

    杀鸦青不仅将所有人的记忆抹杀,还把自己出现在李家所用的衣衫、鞋袜,柳氏买的玩偶、头花等等物品全部用妖术化了,确信李宿回来,也找不到她存在过的一丝一毫的证据,才带着小红离开了李家。

    小红见她面色也不佳,不敢多说,只默默的跟着她去,谁知刚刚过了四方街,杀鸦青突然驻足,低声叫了一句“不好!”还不等小红问什么不好,就见她“哇”得一声喷了一口血,单膝跪在地上。

    ——尊座,你怎么了?小红急忙飘过去问。

    杀鸦青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这口血涌出来便不碍事了,只是——

    “李宿出事了!”她眉头紧锁,二话不说,变成一只乌鸦,箭一般的飞向了幽暗的夜幕中。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次就连小红都暗暗叹了起来。

    ——尊座,咱就承认一回自己心行不,别折腾了……哎,等等我呀。

    小红飘在半空,无奈的追了上去。

    却说野猪精那一嘴下去,正好咬到李宿脖子上的护身符上了,这护身符被杀鸦青做了手脚,说是探知他的行踪,实际上却有一种保护他的作用。

    护身符立即发作炸开了野猪精的嘴,却没有伤到李宿分毫,只是经此一事,这符也毁掉了。

    野猪精的嘴里又腥又臭,李宿得以脱身,见野猪精脑袋被炸得血肉模糊,已经躺在地上死了,他不明所以的看着老鼠精,老鼠精更不知情由,吓得叽叽大叫了起来!

    原来老鼠本就胆小,它以为李宿一出手就弄死了野猪精,不敢自己上前,便招呼来同伴,李宿发现他是在示警,情急之下凝眉凝神,只见船骤然晃动了起来,一股巨大的水柱从江里喷出,打在老鼠的脑袋上,不说也炸开它的脑瓜,也将它整个冲到江里去了。

    李宿一击得手之后,风起云涌,水深浪急,船体摇晃不住,他想让船平稳下来,苦于法术不受控制,这船反倒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

    就在这时,舱里冲出一个人来,那人慌慌张张,见到李宿就叫道:“二郎,出大事了,这船上有妖怪!”冲出的这人,竟然就是徐捕头。

    李宿见了徐捕头心安了不少,立即喝道:“我已知晓,你快来我背后!”说着拉过徐捕头挡住了他。

    徐捕头算是命大,他刚刚被李宿拉开,就见一个长舌飞过来,差点将他卷走,等他们再看清楚,冷汗都下来了。

    一个人蹲在地上,肩膀上顶着一个硕大的蛤蟆脑袋,蛤蟆嘴一张开,就有一条大大的舌头飞出来勾他们,徐捕头侥幸躲开了一击,可蛤蟆又第二次吐出舌头,这次直击李宿的门面。

    李宿双手合掌,就有两股水流分别从左右两侧的江里冒了出来,来势汹汹的夹击住了蛤蟆的长舌,蛤蟆的舌头本来是软物,谁知道被这两道水流左右对冲,竟然从中折断了!可见这水流的劲头也不可小觑。

    “二郎,这是你做的么,你也会妖术么!”徐捕头震惊了。

    蛤蟆精痛得在甲板上打滚,李宿来不及跟徐捕头解释,右边又上来一个妖精,便是那蛇精,蛇精操纵着人身晃晃悠悠的走过来,然后忽然一跃起,就见一条蟒蛇从那人脖腔里钻了出来,这一幕实在吓人,尤其在这样诡异的夜晚,简直犹如恶梦。

    到了这个地步,李宿只有沉着冷静,他双臂展开,令那两条水流好似活了一般左右去绞那条蟒蛇,这蟒蛇皮坚硬,倒是不怕水龙,依旧从人腔子里爬出来之后,人身倒地上,而它飞速的爬过来,徒然立起来张开嘴要吞李宿。

    它快,李宿更快,李宿的后面又冲出了一股水流直喷进蟒蛇的嘴里,借着这股水龙分散了蟒蛇的注意力,他突然跃起,拿着一把匕首插-进蛇身,落来的时候,匕首已将蛇肚子破开,里面的内脏哗哗的流了下来,于是这条蟒蛇精也死了。

    在水下的老鼠精好容易从下面爬上船,一抬头见蛤蟆兄在地上打滚,蟒蛇兄鲜血内脏流了一地,而李宿也看到了它,于是它瞪着眼,吞了吞口水,一副“不要动手,我自己来”的表情,手一松,自觉往江里跳了。

    古人说胆小如鼠,诚不欺我!

    这老鼠精溜得贼快,李宿则回过头来紧张的环顾四周,这里只剩下蛤蟆精还活着,它的舌头断了,正悄悄的往后面滚,本想悄无声息溜走,谁知被李宿发现了,急得一跃三尺高,跳起来就往后跑,然而它一头撞进了船老大的肚子上。

    船老大来的时候已经这个局面了,他低头看着吓呆了的蛤蟆,这些个妖精虽然是他手下,可打草惊蛇不说,还临阵脱逃,实在可恶,他十分生气,就对着蛤蟆精就张大嘴,那嘴越长张大,大到甚至脸纵向裂开了数道,就仿佛一朵绽放的葵花那样,最后他一口咬下去,那些一条条花瓣似的嘴瓣儿包住了蛤蟆精的脑袋,生生将其从脖子上咬断了,分裂的嘴(或者说是脸)鼓了出来,随着慢慢嚼着吞咽,才逐渐合拢复原,重新还原成一张人脸。

    蛤蟆精的身子在地上就像一团血丸子。反正这它也没用了,大约船老大就是这样想的。

    啊啊啊啊——

    徐捕头大叫起来,被眼前的一幕吓疯了,就连李宿也被震惊到了。

    那船老大狞笑着道:“我好吃好喝招待二位,却不想你们这样无情无义,这样大的杀性,小哥儿不如来会会我!”说罢身体晃了晃,全身长出钢刺般的毛皮,变出了自己的原形。

    可是……蛤蟆精不是被它自己吃的么?怎么算作了他们身上?

    哎,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这船老大的原形是一只成了气候的黄鼠狼精,它体型巨大,獠牙狰狞,爪尖锋利,浑身的毛立起来宛若钢刺,看上去就让人心惊胆战。

    李宿见状,立即扬手兴起无数条水柱对着黄鼠狼精冲击去,晃动的水面让船身摇动得更厉害了。

    方才的恶斗中,这船上已经进了许多水,现在又摇得这样厉害,实在令人担忧,徐捕头躲在李宿的身后,站也站不稳,早就趴在了地上,他抬头望着李宿的背影,虽然不知道李宿怎么会妖术,却知道他现在是他唯一的生存希望,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二郎,悠着点!船淹了或翻了,我们也会落水的!”

    这些水柱的冲击对黄鼠狼精来说不过是饶痒痒,伤不了它分毫,而李宿听了徐捕头的话,心道:若是我们落水,情况会更不利。

    他一迟疑,水柱就断了,而黄鼠狼精见状,立即一跃而起,冲着他扑了过来,半空之中,只见它的嘴脸再次裂开,就要朝着李宿咬下。

    这一咬下,李宿不就跟刚刚的蛤蟆精一个下场了么?!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那一霎,李宿本能将双手推出去,有一道霹雳雷立即从他掌心生出,冲着黄鼠狼精的脑袋轰击过去——

    轰——

    那道雷轰进黄鼠狼不知是嘴还是脸的里面,贯穿了他的肚子,巨光之下,它的皮肤崩裂骨头寸断,立即被烧得粉碎了!

    那未曾熄灭的骨灰弥漫在空中纷飞,点点红光衬在暗黑的夜色之下,就好像许多许多红色发亮的雪,漫天红雪在燃烧殆尽的景象既震撼又妖冶。

    然而无人来得及欣赏这诡异景象,徐捕头徐捕头捂住耳朵惊讶的望着李宿,而李宿脚下的船板也尽数裂开,原来雷击的威力太过巨大,瞬时之间,整个船和黄鼠狼精一样碎裂了!

    李宿只顾御敌,他对自己的能力了解不深,甚至也控制不住,一时他和徐捕头掉下谁去,而水面上卷起巨大的黑色旋涡,他俩一个不知,就被旋涡卷入了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