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按进江水的那一刻，颜风微冷不防吸入了一大口浊水。
冰凉的脏水灌入口鼻，叫她差点窒息。身体本能激烈反抗。
而猎物越是反抗，越能引起猎人的快感。娄爽是像发了疯似的，双手按住她脖子，全身的重量往她身上压。
颜风微整个人浸在水中，以为自己快要死掉。
江水其实不深。可颜风微在一片惊慌中，完全失去反抗能力。
她怎么都没想到，娄爽有这么疯。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隔着水面，听到有人大叫着蹚入水中，紧接着与娄爽扭打起来！
脖颈上的手瞬间放松！
颜风微死里逃生，拼了命地往岸上挣扎，一直爬到台阶浅水处。
她咳嗽，喘粗气，一面回头看。只见辜萤和娄爽正在互殴。
娄爽发疯，辜萤更疯。
她举着脚上脱下的高跟鞋，用鞋跟砸娄爽的脸，一边恨恨骂：“人渣！”
但娄爽毕竟是男人，力气大很多。他愤怒尖叫，扭住辜萤的胳膊，夺下高跟鞋猛打她胸口。
推搡之间，辜萤站立不稳摔进水中。
她那一身西装算是完了。发髻散落下来，染色的发丝湿淋淋地贴在脸上。
她才从水面浮出。娄爽抓住她的头往水里按，“去死吧！臭婊子！”
颜风微大叫：“警察！警察！有人打人！……”
绿道远处有行人在靠近，那并不是警察。
但娄爽还是吓到了。他踹了辜萤一脚，接着迅速逃走。
辜萤整个摔进水里。又立刻从水里爬出来。她妆发全乱，狼狈不堪，却还过来问颜风微：“你有没有事？”
颜风微哭了，“我没事。师父对不起，你叫我别见娄爽我没听……”
辜萤什么也没说，将颜风微拥进怀里。
初冬夜晚，江面的风很大，水很凉。
可师父的怀抱是温暖的。
颜风微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
回住处的路上，颜风微脚都是软的。
辜萤一直用力托住她。
辜萤把颜风微带回家里，扶她坐好，给她泡了热水，然后要打电话报警。
颜风微赶紧说：“师父，不要！……不要报警。就这样吧。”
辜萤说：“这怎么行？你越是退让，他就会越嚣张。”
颜风微说：“可我不想再见他了。一下都不想……师父我累了。我去，我去洗澡。”
辜萤没再坚持。
夜太深了。她需要休息。
颜风微进浴室，把淋浴喷头开到最大。任由巨大的水流击打在自己的身上。
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她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在家里，在学校里，她都被保护得太好了。
娄爽的突然变脸，像是当面的一记耳光。生平第一次，她知道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充满着险恶，充满着谎言。她与娄爽相亲至此，而曾经爱过的人，一旦撕下爱情的面具，竟可以比谁都残忍。
颜风微洗完澡睡觉。她非常累，可偏偏睡不着。
半夜出来，见辜萤还在客厅沙发上工作。
辜萤放下电脑，朝她招手，“睡不着么？”
颜风微坐去辜萤身边。
“师父，是不是我做错了？”她自我反思，“我不该……不该跟祝撄宁在一起。也不该让他发合影。我应该好好跟他分手，把事情说清楚……”
辜萤摇头，“你别再自己检讨了。狼要吃羊，难道是羊有错吗？羊没有错，只是太弱罢了。”
颜风微一怔。
辜萤说：“狼见羊要逃走，就露出凶残嗜血的一面。可要是狼被猎人逮住，狼就变成狗，摇尾乞怜逢迎讨好。这根本就无关善恶。怎么对他有利，他就怎么表现。
“顾瑶敢欺负你，是因为欺负你没有代价。娄爽敢欺负你，也是因为知道你不敢怎么样。你甚至都不敢报警，他不欺负你欺负谁？”
颜风微立刻说：“我不是不敢！我只是……”
她咬住牙不说话。
最后她低下头，轻轻说：“对不起，师父，我真的太弱了……”
辜萤摇头，“微微。你不是羊。你不弱。你只是被打压惯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强。”
她伸手握住颜风微的手，“微微，从现在开始，你不要给自己任何软弱的暗示。你可以善良、温和，但不能示弱。因为当你说出自己弱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会找到欺负你、剥削你的理由。他们会抓住机会，继续给你灌输，让你觉得自己不行，只能依靠他们。
“可那些所谓的强者，大部分不过是自恋狂，把膨胀的自我当作实力，以此威慑要挟比自己软弱的人。他们打着帮助你或者爱你的名义，其实最终目的都是剥削你，吃干抹尽，然后抛到一边。
“当你面对这样的人，臣服就是沉沦，反抗则会遭来更疯狂的打击报复。你要学会剥离感情，隐忍，合作，想清楚自己要什么，然后朝目标奋进。在被打击的时候给自己信心。在被画饼的时候保持清醒。在被抛入黑夜的时候，记住自己要去的地方。
“这是一场博弈。不要怕被人利用。可是也不要被人白白利用。只要你是清醒的，自爱的，哪怕一时处在下风，你也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颜风微抬泪眼看向辜萤。
心里有什么在炸开。伤口在迅速结痂。曾经血肉模糊的地方，在长出坚硬的铠甲。缓慢，可是确定。
辜萤握了下颜风微的手，轻轻笑说：“微微，你不是羊啊。你是一头小小的猎鹰，还没有长大，不太会飞。可是很快啦！”
-
颜风微没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
但那一晚后，辜萤状态不是很好。
她的左胸被娄爽用鞋砸到，填充假体发生位移，有点下垂。
工作实在太忙。去医院是要耽误工作的。所以她就没管，只是穿了塑身衣托住胸部。
结果没两天胸部就发炎，发烧了。
一下烧了两天。在公司虚弱无力，不得已趴在桌上。
颜风微内疚不已，劝她说：“师父你去医院吧！紧急的工作给我！”
辜萤去医院拍片，确认假体位移，需要手术修复。可她没法请假。因为马上有预制菜企业调研行程。有重要客户随行，颜风微一个人她不放心。
辜萤拼命吃消炎药。又请假休息了小半天。好在烧是退了。
下班后，颜风微很担心辜萤的状况，早早回到家里。辜萤靠在床上，脸色极差，手里还捧着电脑，还在干活。
颜风微说：“师父你别这样了！身体垮了怎么办？”
辜萤虚弱地一笑，“快了。我把这个报告给师父就好。”
颜风微点了参鸡汤外卖，督促她吃晚饭。
辜萤一直干活，期间回复陈天钧的微信。一直到晚上八点，报告改定，才开始吃。
颜风微叹息道：“师父，为什么要这么拼啊。”
辜萤说：“就拼这两年。等35岁，被行业淘汰。也不用拼了。”
颜风微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做手术？”
辜萤说：“暂时不打算。”
“不打算？”颜风微忍不住提高声音，“你发烧了！都这样了，你还不取假体？这不是白白受罪吗！”
辜萤靠在床头，情绪有些低落，“你看我现在，年纪不小了，颜值下滑。业务能力就这样，研究水平也不行。如果连身材也没了，我还剩什么？三十出头，就要被淘汰了。”
颜风微用力摇头。
“天哪师父，到底是谁说你业务能力研究水平不行的？客户抢你抢疯了好吗。你的路演有说服力，又有感染力。你的报告逻辑清晰，有理有据。我看过的报告也不少了。只有你的报告，让我有那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感觉。
“师父，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最负责、最厉害的分析师！如果有人说你不行，一定是在成心打压你。”
辜萤狠狠一震。
她平静下来，又摇摇头说：“不是的……我的所有东西，都是师父教出来的……是他带的好。我的路演我的报告，肯定不如师父的好。”
颜风微继续摇头。
“才不是！我说实话，听陈首席路演我都快睡着了。但是听师父路演，我就听得很入迷，因为师父会讲自己的调研见闻，还会加自己的理解。你的观点跟陈首席的，有很多不同。你的更犀利，也更有趣。”
辜萤笑了，“那叫什么犀利呀。你不知道我还被师父骂，说我讲话不过脑子。”
颜风微说：“他是不是在故意打击你呢？”
辜萤一怔。
颜风微接着说：“陈首席很多观点，说白了就是政治正确，随大流，不犯错。师父的观点就是更加犀利。是陈首席写的，还是师父写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陈首席的报告有数据有逻辑，却没有个人色彩，中规中矩。师父的报告会加调研一手数据，会标注个人观点，会讲行业的问题和对未来的展望。有逻辑，有事实，敢讲问题，又有情怀。
“师父跟陈首席，一点也不一样。我觉得师父做得更出色！
“师父，你要相信自己！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出色的卖方分析师！”
辜萤愣住了。
她从来没能从自己的师父那里，得到这样高的赞美和肯定。
却在徒弟这里，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