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被打扫得非常干净。
洗手间清理得连一根头发丝也瞧不见。
客厅的矮茶几上，放了一盆碎冰蓝满天星。
床头放了一只维尼熊，憨笑着像在欢迎新主人。
写字台上，放了一只黑色的小陀螺。
“它陪了我很久。”辜萤说，“卖方工作节奏快强度高，是没有时间给你收拾心情的。每当我情绪低落，或者紧张不安的时候，我就玩陀螺，深呼吸，让自己迅速调整状态。现在送给你。”
来上海的几个月，如此辛苦如此漫长。直到这一刻，颜风微忽然感觉到一种属于家的温馨。
最初搬来的时候，有点担心会被师父拉着加班。
辜萤果然拉着她加班。
但除了加班，她也会拉着她散步，拉着她健身，催她洗澡催她睡觉。
她们交换血型、星座、MBTI。
她们一般是O型血。一个白羊一个狮子，一个ESTJ一个INFP。颜风微研究了一通说：“师父我们俩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辜萤说：“什么啊！这种星座人格什么都是扯蛋的。人是会变的。”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O型血的人惯于奉献，这个我信。就是打工的命啦。”
颜风微读书时也经历过很多室友。但大家都是各管各的，能不别扭已是谢天谢地。
但辜萤不一样。她们之前是同事，是朋友，是带个师徒标签的上下级。
大概是因为这一层标签的缘故，辜萤以长辈自居。她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照顾颜风微，观察她的情绪，在她情绪低落时迅速把她拉出来。
跟娄爽分开后，颜风微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无措。
好像一个习惯拄杖的人被夺走了拐杖，她能走路，可是一瘸一拐的。
而这时辜萤向她伸出手，她便不自觉地倚靠上去。
有时，很细小的事情，她拿不定主意，都会去问辜萤。
有一回关于覆盖公司的更新，颜风微请示辜萤要不要发客户。辜萤说：“这个问题，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可是颜风微没自信，怕犯错。
辜萤说：“大公司就是有这种问题。凡事都怕担责。事事都得请示领导留痕迹。可你是覆盖公司的专家，你就是我们公司最懂标的的人啊。这个更新重不重要，要不要给客户，由你决定最合理。”
颜风微说：“我怕发了客户，他们觉得我浪费时间。”
“不用管别人怎么想。我们做的决定，不可能每一个都是最好的。能在当下时间找到此刻的最优解，已经很了不起了。”辜萤握住颜风微的手，认真说，“微微你真很优秀，只是被娄爽和顾瑶打压怕了。现在，我要你忘掉所有那些否定你的话，不断发现自己的闪光点。”
她接着捧起颜风微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微微，你听着！你很好，你很棒！你闪闪发光。”
*
辜萤给颜风微分享经验，同时也给她充分的机会。
各种路演，专家会，策略会。上场之前，颜风微很紧张。她就学辜萤玩一下小陀螺，让自己平静下来。
每次会议结束，都有复盘。辜萤要颜风微说自己的进步。
高强度的路演，高频次的重复。哪怕是颜风微这样的轻度社恐，也终于找到了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小陀螺虽然带在身边，但几乎不用拿出来了。
颜风微变得越来越自信。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搭建出了一重职业人格。
那是路演场上从容、大方、专业而自信的自己。
是表演，但也是她的一部分。
与原先的自己全然不同。
却让她意外着迷和激动。
辜萤看到颜风微的每一点变化，同时不断肯定她。有一天，她甚至对颜风微说：“微微你很出色的！看到了吗？再努力一把，你都可以出师了。”
经历过顾瑶那样打压型、情绪化的上级，颜风微知道遇到一个愿意倾囊相授，并且还愿意输出正向鼓励的职场导师，有多么的幸运。
颜风微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找代购买了条Tasaki满天星手链送辜萤。
辜萤收到手链，非常惊讶，也很感动。可她不收。
“微微你可能会错意了。”辜萤摇头，“我帮你肯定是有所图的。我没那么善良的。所以你不用送我什么。你不欠我。”
“啊……”颜风微的表情有点傻，“那师父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辜萤有点哭笑不得。
“这不明显吗？”她双手搭在颜风微肩上，“需要派点，需要绩效啊！”
她又担心给颜风微的压力太多，赶紧又说：“我不是要你马上出成绩。你不说你想做交易吗？好好干。将来去买方，做我的客户，给我打派点。”
颜风微点点头，郑重说：“我会的。”
可去买方，毕竟是很遥远的事。
眼下的派点比拼，情况很不乐观。
盛华基金没戏。九龙资本也没戏。
陈天钧开小组会让辜萤复盘。辜萤说：“狗客户，人接不了。”
陈天钧脸色一沉，把辜萤单独叫进办公室。
半小时后，辜萤从陈天钧办公室出来，脸上悒悒不乐。
颜风微翻着微信联系人。她手里的客户规模都太小了，对分仓佣金贡献有限。
派点起决定作用的，仍然是头部公募。
颜风微翻出祝撄宁的头像，心里有了计较。
她给祝撄宁发消息：“祝总，有部分公司业绩更新。我想跟您单独约一个餐叙，您看可以吗？”
祝撄宁发来一个乳猪表情包：“洗白白等你”。
颜风微扶住额头，已经后悔了。
*
周三排了虹桥基金路演。虹桥基金是一家中等规模的老牌公募基金，也是陈天钧的老客户。路演结束后，陈天钧留下来，与基金经理罗生辉一对一交流，安排辜萤去接罗生辉的儿子波波放学。
罗生辉对辜萤很客气，“小辜，那就麻烦你了啊。”
辜萤满脸堆笑，“不麻烦不麻烦。我跟波波也好久没见啦！”
罗波波就读于闵行区的国际学校，离虹桥基金倒是不远，但回公司可就不近了。
颜风微被辜萤拉上了。到那学校门口，她还是一头雾水，“为什么啊？”
辜萤说：“因为波波妈妈周三下午要陪老二上马术课。那马术课至少三个月起。以后三个月，每周三，你负责接波波放学啊。”
颜风微震惊又无语，“不是……为什么啊？”
辜萤说：“为什么，因为你是斯坦福的高材生啊。波波在国际学校读高二，明年就要考大学了。你正好帮他辅导一下，看怎么能上斯坦福。”
颜风微摇头，“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为什么找我们？——接孩子放学，给孩子辅导功课，都是这个经理的私事吧？怎么能让我们去……”
“嗨呀！”辜萤恨铁不成钢，“这是师父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幸好他嘴快多问一句，要是被别人问去，不晓得多少人排队接他儿子放学！”
颜风微：“……”
放学时间还没到。门口聚满豪车，全是等着接孩子的家长。
辜萤把颜风微拉到一边，问她，“你觉得我们卖方，卖的究竟是什么？”
颜风微眨眨清澈而愚蠢的大眼睛，“我们卖的是……研报？”
“研报全是实习生做的。你以为客户不知道啊？再说各种报告多如牛毛，大差不差，凭什么买你的？”
“我们卖的是……内幕？”
“……你是想踩缝纫机了吧！再好好想想。”
“呃……所以卖的是……股票？”
“股票就像婚姻，看着再美，也是说绿就绿。”
颜风微冥思苦想，想起网上“普通女孩别报金融”的告诫，战战兢兢问：“不会是……不会是……卖屁股？”
辜萤翻白眼，拿指头狠戳颜若微的头，“……服务！我们卖的是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