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姻一行人在厚雪中跋涉,脚下便是百丈深渊。
山道狭窄陡峭,越往下走,山壁上的积雪就越厚。
他们每走一步,崖壁上积雪便伴随着他们的动作簌簌落下。
此时,一团积雪砸落到兰姻手中的伞面上,发出一阵清响。
兰姻顺势扬手抖落了伞顶的积雪,细如微芥的碎雪坠入深渊,听不到落地之声,唯有死寂的风声传入耳中。
宋景云第一次入江湖,便来了这么一个鬼地方,不过才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他的体能就已经到达了极限。
“我不行了......斐,咱们能不能歇一歇?”
公仪斐停下脚步看了宋景云一眼,只见他鬓发散乱,面容憔悴,已经被严寒天气熬得疲惫不堪。
公仪斐又看向一旁的兰姻,她虽不曾抱怨,但眉目间也露出了几分疲色。
公仪斐于是说道:“明日草不耐强光,常长于腐殖土中,想要找到它,恐怕还要再往山下深入。聂姑娘,不如你先带景云回洞口去休息,等我找到明日草,再来与你们汇合。”
兰姻言辞拒绝道:“一起来就一起回,我岂能抛下你不管?”
公仪斐与兰姻对视一眼,登时被她眼眸里的决心所触动。
宋景云在一旁看着此间情形,也不敢再叫苦,毕竟是他自己嚷嚷着要来鬼狱玩的。
想到这里,宋景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扒着山壁继续往前走。
突然,他脚下的石块发出一道断裂声,山壁上的雪层顿时与山体分离。
顷刻间,巨大的雪块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三人的位置砸落而下。
兰姻距离宋景云最近,随即反应过来,大喊道:“雪崩了!快躲开!”
公仪斐神色一紧,望春剑出鞘一挥,强大的内力瞬间将砸落的雪块劈开。
宋景云见状,脚步跌跌撞撞,几近失去平衡。
下一秒,他竟一脚踩空,往山崖下面坠去:“啊啊啊!救命啊!”
兰姻眼疾手快,紧紧扣住了宋景云的手,试图将他往上拉。
奈何宋景云太重,天旋地转之间,两人竟双双往下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兰姻一手抓着宋景云,一手将玄机伞垂直扎入山壁之中,堪堪挂在了山壁的边缘。
宋景云身体悬空,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双臂死命地挂在兰姻的腰上。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崩让原本就难以跨越的雪山变得更加危险,冷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兰姻的脸上,融化后的雪水使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与此同时,还在雪坡上的公仪斐紧张地俯下身子,一手攀附在上面的岩壁上,另一手朝着兰姻伸了出来,“抓住我,快上来!”
兰姻凝视着公仪斐的双眼,蓦地扣住宋景云的衣领,将他往上托举起来,喝道:“先把这个麻烦精送上去!”
在兰姻的一声令下,宋景云的心跳顿时加快。
公仪斐不敢懈怠,紧紧抓住宋景云的手臂,将他往上拉。
生死攸关之际,宋景云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顺着公仪斐的胳膊往上攀爬。
当宋景云终于爬上雪坡之后,他几乎虚脱地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痛哭流涕道:“吓死了!吓死我了!我要回家!我再也不想入江湖了,一点也不好玩!”
公仪斐顾不上管宋景云,把他安顿好之后,立刻回到原位,试图用手去牵兰姻。
然而兰姻由于刚才托举的动作,使得她的身体已经下坠了数尺。
玄机伞扎在碎裂的山壁之中摇摇欲坠,兰姻望了一眼头顶的公仪斐,又用余光瞥了眼身下的百丈深渊。
风雪肆虐的声音被山下的呼啸风声所掩盖,只留下她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兰姻屏气凝神,与公仪斐交换了一下互相信任的眼神。
蓦地,她手臂一甩,凌空扣住了公仪斐的手指。
随着“咔嚓”一道手骨折断的声音,兰姻猛然感受到公仪斐的指尖突然失去了作用力——
两人尚未握紧的手瞬间分离,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失重感朝着兰姻侵袭而来。
公仪斐的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他断喝一声:“聂仙谣!”
兰姻在身体飞速下坠的同时,无限惊骇地望着那个从雪坡上朝着她纵身跃下的男子。
公仪斐,他是疯了吗!!
只见公仪斐用上内功,捷如流星般地跳入山崖,将兰姻牢牢护在怀里。
两人齐齐往崖底坠落,凛冽的寒流灌入耳膜,一瞬间使得兰姻失去了听觉。
她隐隐约约看着公仪斐张了张口,却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下一秒,兰姻感到背心一沉,如同重锤敲打在全身的疼痛从四面八方压垮了她的神经。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到兰姻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周身寒冷的感觉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暖意。
她吃力地睁开疲惫的眼皮,只见身前有一堆柴火正在燃烧,幽幽的火光不仅驱散了寒冷,还在黑暗中带来了些许光明。
兰姻此时卧趴在地上,半身只着一件湖青色的肚兜,背上裹着白布,隐隐有些见红。
她微微撑起身子,奈何引起后背一阵刺痛,忍不出轻轻“嘶——”了一声。
“你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兰姻猛然侧头看去,只见公仪斐手执望春剑,静静守在山洞口,正转头看向她。
兰姻下意识安分地趴了下来,掩盖住胸前春光,“我们现在在哪里?”
公仪斐收回目光,缓缓说道:“崖底的山洞。”
兰姻此刻才注意到山洞口还有两具新鲜的尸体,看来是公仪斐占了那两具尸体的老巢。
兰姻紧接着问道:“我睡多久了?”
“咳咳!”公仪斐轻咳了两声,虚弱道:“近三个时辰。”
兰姻眉间微蹙,“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
虽然兰姻在坠崖的时候处于下位,但是她在落地的那一刻,明确感受到公仪斐施以内力缓冲,他用自己的手臂死死护住了她的脑袋。
想必他身上所受的伤也不会太轻。
公仪斐轻描淡写地说道:“右臂有些骨折,裂伤不算深,已经被我接好了,回去休息两月应该就能养好。”
兰姻倒吸一口冷气,心里不是滋味,“你原本不必跳下来,为什么不顾自己受伤也要救我?”
公仪斐轻笑一声,言语温润诚挚,“我若是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保护不好,还算什么男子?”
兰姻睫毛微颤,嘴角顺势紧绷起来。
良久的沉默过后,兰姻耳边忽然传来了公仪斐的脚步声。
他缓缓蹲下身子,将一本册子递到兰姻跟前,“你随身带了一本无字天书,里头一个字都没有,我差点当作废本丢了。”
兰姻见到命簿神情微变,不过片刻就收敛起情绪,看似不经意地说道:“这是我买来练画用的,你先放地上吧。”
话罢,兰姻忍着背上的伤痛,再次试图支起上半身,说道:“我的衣裳呢?公仪公子能否帮我取一下?”
公仪斐不动声色地避开视线,回道:“你背上受了伤,为了给你包扎伤口,我便未经你同意解了你的衣服。不过那身衣服沾了血,有些脏。你若不嫌弃,可以先披上我的衣服。”
公仪斐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外袍,露出了里衣。
火堆里燃耀着的火光透过公仪斐轻薄的衣衫,隐隐映照出他宽硕的肩膀和精壮的腰身。
空气里缓缓浸透出旖旎之色,流淌在公仪斐的身上,从他柔和的脸部轮廓,淌过感性的颈骨和喉结,再到肌理分明的脊背,一点点往下,再往下。
正当兰姻失神之际,公仪斐已将外袍递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看呆了?”公仪斐轻笑一声,颇有几分风流勾引之态。
兰姻的视线不由得错开,脸颊微微被火光烫红,“你都把我看光了,我才看了你几眼,怎么说都算我吃亏。”
公仪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为你包扎伤口的时候,我是闭着眼的。”
兰姻干咳一声,顺势穿上了公仪斐的衣服遮掩住身上的伤口与此刻的尴尬处境,扯开话题说道:“这里不安全,我的伤不碍事,还是赶紧出去寻草药吧。”
公仪斐轻轻按住了兰姻的肩膀,阻拦道:“不必着急。多亏那时的雪崩,我已经在摔下来的地方找到了明日草。”
话罢,公仪斐笑眯眯地拿出一把草药展示给兰姻看。
兰姻不由得感叹命运的安排,她垂下眼帘,视线却缓缓转移到了公仪斐的身上。
只见他的右臂无力地下垂在身侧,修长的手指也有些扭曲变形。
兰姻呼吸一滞,弱弱地问道:“疼么?”
公仪斐感受到兰姻愧疚的情绪,笑了笑说道:“有一点疼,不过你要是亲我一口,说不定就不疼了。”
“那你还是继续疼着吧。”兰姻无视了公仪斐的佻逗,注意到了放在一旁的命簿。
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和命簿里写的内容大相径庭。
不论是迷阵石林、鬼狱之行,还是公仪斐突如其来的示好,都偏离了原来的命轨。
难道是因为兰姻之前杀掉了怀玉,所以改变了其中因果?又或者是因为红线的牵引,这一世长留神君的姻缘又和她绑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兰姻不作声响地将命簿收入怀中,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