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巨大的商船漂浮在海面之上。
海风徐徐,带着咸咸的潮气扑面而来,兰姻身穿一套粗麻长衫,倚栏而坐。
商船上除了朝廷编内的运军之外,还有许多从江湖上招募而来的短工。
此时,魑鬼和魍鬼已经摘下了恶鬼面具,扮作船工模样,两人刚踩完点回来。
兰姻打量着两人的长相,面目平庸,不易招眼。
只是两人长得一模一样,细看之下也分辨不出谁是谁。
难怪他们兄弟要戴面具,五个孪生兄弟长着同一张面孔,要是同时出现也怪吓人的。
魑鬼凑近兰姻,眸中露出贪婪之色,轻声传话道:“商船共有三层,我们所在这层都是船工和运军的住处;地下一层最大,用来囤放官货;最上层住的是朝廷派来的使臣——各层绝缘,隔音不错。”
兰姻心中明了,接话道:“我劝你们别想打这些官货的主意,这次的任务是去鬼狱救人,万不可提前打草惊蛇。”
一语落地,场面沉寂了下来。
魑鬼不再接茬儿。
而魍鬼则目露几分不屑,暗暗轻讽道:“胆小怕事!真不知道罗姬大人到底看上你这黄毛丫头些什么,竟然会收你为徒!”
兰姻不甚在意,勾唇笑道:“自然是因为我足够强咯~尔等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魍鬼咬牙说道:“臭丫头,你别太嚣张!要不是罗姬大人曾经是我们鬼冢盟的老前辈,我和大哥才会给你几分面子,不然怎会留你性命到今日!”
兰姻眉弓一挑,“师父以前是鬼冢盟的人?”
魍鬼闻言,难掩厌恶之色,“呵呵,看来罗姬大人也没把你当作自己人,这事儿竟然没告诉过你?”
兰姻满心怨念发作不得,追问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魍鬼得意一笑,说道:“二十六年前,罗姬大人可是第一个从鬼冢盟叛逃出来的死士。不过,她当时被鬼冢盟抓回了琉球,流放到鬼狱。后来,她在鬼狱之中习得修罗双刀至高境界,凭一己之力逃出鬼狱之后,屠尽了半个鬼冢盟,还砍下了鬼冢盟老盟主的人头,投靠了红月教……”
听完魍鬼的描述,兰姻方才知道罗姬原来有过这样一段往事,可惜她居然从来没听罗姬说起过这件事。
魑鬼性子沉稳,见魍鬼口无遮拦,于是干咳了两声,说道:“这些事情是鬼冢盟的秘闻,少说几句,免得惹火烧身。”
魍鬼随即收敛神色,不再说话。
兰姻却生出了兴致,还想再探听一些关于鬼狱的情况。
她正欲开口,忽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从甲板上缓缓走了下来。
一人稚气未脱,一人成竹在胸。
前者一身华贵锦袍,大摇大摆;后者锦衣狐裘,矜贵出尘,俊逸的侧脸在海面的光辉折射下透着一层薄薄的绒光。
兰姻呼吸一滞,差点忘了这艘商船是由临安知府押运的,自然有可能会遇上宋景云和公仪斐。
就在这时,公仪斐似乎是感受到了兰姻的注视,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两道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兰姻心口骤然紧张,慌忙侧身回避视线,假装看海。
她今日没有易容,要是被他认出来就麻烦了。
隔了一会儿,兰姻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扫见公仪斐正朝着她缓缓走来。
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已经后面传来他的声音,“聂姑娘的营生可真多,一会儿在酒楼当丫鬟,一会儿又来船上做短工。”
听完这句话,兰姻无处可躲,只好转过身来,先发制人。
她红着眼睛看向公仪斐,神色流转,低声哭骂道:“还不是因为公仪公子一去不回,小奴眼看着临安宅子的租期就快到了,无处可去,所以才来这艘商船上找了一份苦差......”
魑魍二鬼瞠目结舌地目睹了兰姻变脸的过程,只见她低眉顺眼、嘤嘤哭泣的姿态与前一刻迥然不同,不由得心生佩服。
公仪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演,沉默片刻后,他忽然注意到兰姻身旁的两人,问道:“二位是?”
兰姻肌肤起栗,条件反射地干咳了两声,指着两人介绍道:“他们是我的师弟。”
魑鬼镇定地朝着公仪斐拱手以示参见,而魍鬼则有些不太满意“师弟”这个身份,转头看着海面不做声响。
公仪斐不甚在意,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兰姻,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三位看海了,先走一步。”
“且慢,公仪公子。”兰姻跟上公仪斐的步伐,一边走一边说:“你我二人不期而会,在此重逢也是缘分。公仪公子要去哪?不知我们是否同路?”
公仪斐接话道:“若我记得没错,这艘船是开往同一个地方吧?”
兰姻见他绕着弯子不肯透露半点,于是追问道:“那公仪公子要去琉球游历多久?准备何时回程?”
公仪斐但笑不语。
此时,站在不远处的宋景云见到了两人,随即迎上来插话道:“斐,这不是你那个落跑许久的小侍女么,怎么找回来了?”
兰姻指了一下自己,委屈道:“我何时落跑了,难道不是公仪公子丢下我一去不回了么?”
公仪斐脚步一顿,停下来看着兰姻,不带情绪,语气和煦地解释道:“上月月末,我回临安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仿佛被他一语牵动心神,兰姻怔了片刻,说道:“可公仪公子明明说是十五日就回来,小奴等了你整整三十日不见你回来......”
公仪斐无词以对,毕竟他确实食言了。
原本他去沙河山庄十五日足以来回,可惜他回程当天收到了御剑山庄的传信。
因此,他紧急回了一趟家,等处理完事情回到临安的时候,兰姻已经走了。
宋景云见两人闹变扭,适时插话道:“哎呀,你们俩也别争论了。斐是因为他爷爷旧疾复发,所以耽搁了一些时日。不过,既是有突发情况,斐就应该写封信回临安,好让小侍女安心等你回来。要是两人都没嘴,岂不是就错过了么!”
公仪斐面上挂笑,朝着宋景云打趣道:“敢情就你有嘴。”
兰姻从宋景云的话中抓住了重点,顺势问道:“公仪庄主病了?”
宋景云话语无忌,说道:“是啊,斐此去琉球,就是准备前往鬼狱,给他爷爷找药材治病。”
兰姻心中一凛,若有所思地追问:“什么药材必须要去琉球鬼狱找?”
公仪斐见两人越聊越深入,想着打断话题,没料到宋景云嘴快道:“听说是一株叫作明日草的药材。”
公仪斐徒然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连咳两声,阻拦道:“宋景云。”
宋景云方才止住话语,“怎么了?”
公仪斐笑眯眯道:“把嘴闭上,晃一晃脑袋,听听看有没有海浪的声音?”
公仪斐变着法子骂宋景云脑子进水了。
宋景云不明所以地照做,沉默半晌后,诚挚地回答道:“好像真的听到了!”
兰姻见状哑然失笑,随后又与公仪斐对视一眼,正色道:“公仪公子要去琉球鬼狱寻药,可否带小奴一起去?”
公仪斐不假思索地回道:“不可。”
“为何不可?”兰姻盯着公仪斐瞧了一会儿,可惜着实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公仪斐欺近她笑了笑,柔声道:“太危险,怕你受伤。”
不知是真话假话,至少看着有五分真情。
兰姻微微有些动容,满眼笃定道:“有公仪公子在,小奴不怕危险。”
毕竟琉球鬼狱算不上什么危险,要是公仪斐出了什么岔子,才是对兰姻来说最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