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文殊阁后,兰姻独自回了玉芙宫。
大雪洋洋洒洒倾覆了整个天地,宫道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车撵痕迹。
玉芙宫一片死寂,兰姻刚刚入内,就看见雪地里跪了一排的宫人。
元祥立在这群宫人们面前,正阴着脸打量着她们。
云谣跪在最前面,寒风凛冽瑟瑟发抖,看上去是跪了有一段时间了。
兰姻见状,薄唇抿得如同一把锐利的剑,冷声道:“元公公怎么来了?你这是在我宫里做什么呢?”
话罢,兰姻走到云谣身前,将她扶了起来,却见她脸上淌了满面的泪珠。
元祥梗着脖子,欠身道:“哎哟,长公主!老奴可算是把你等回来了,太后娘娘派老奴来传话……”
“我知道是和亲的事情,你不必说了。”兰姻打断了元祥的话,显然是有些不耐烦。
“长公主,不是您想的那样——太后娘娘怎舍得您去和亲啊!太后娘娘说了,让您在这群宫人里头挑一位人选替您去和亲,反正丰齐那群人也不知道您长什么模样,就算咱们偷梁换柱,也谅他们不知道。”说着,元祥捏着嗓子,提高音调说道:“太后娘娘还说,这送过去的人选必须是要了解长公主衣食住行之人,老奴看呐,您身边这个云谣就很合适呢~”
兰姻目光一震,仿佛有一刻的茫然,随即目光锐利地盯着元祥说道:“不行,云谣是我的人,你们不能把她送走。”
元祥嘴里溢出一声低低的诧异,他看了一眼云谣,似是在说“你可真有福气”。
“那换个其他人也行,长公主您来挑选就是~”
兰姻眉头蹙起,冷淡而平和地说道:“和亲的人只能是我,不能换成别人。”
元祥大惊,“长公主,您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这和亲就是去送死啊!你可不能意气用事……”
兰姻扫了一眼身后跪着的宫人,各个都低眉胆小,怕是见了人就会露馅。
想到这里,兰姻的心思更加复杂起来,“要是偷梁换柱不成,前去和谈的使臣仪仗就都回不来了。”
元祥实在着急,劝阻道:“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丰齐王居心不良,这场和谈本就是凶多吉少。派出去的使臣也都抱着有命去没命回的决心出使敌国,长公主要以大局为重,不该动辄前往啊!”
云谣也听了害怕,从旁透过眼帘望了一眼兰姻,细声道:“长公主……这事儿确实不安全,还请您三思。”
兰姻面色不改,正色道:“此去丰齐,未必就是坏事。”
闻言,元祥又苦口婆心地叨叨了几句,兰姻还是执意不肯退让。
双方僵持不下,元祥只好作罢,忙不迭地回去给董太后复命。
董太后听完元祥带回来的说法之后,默了片刻,只说了一句:“昭宁是何等聪明的人,她非要去,哀家也拦不住她……而且以她的性子是不会甘心前去送命的,哀家相信她有别的打算。”
元祥闻其言,倒是有些忐忑,“太后娘娘就这样放心让长公主如此胡闹?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董太后扫了眼窗外肆虐的风雪,说道:“有些鸟儿注定是关不住的,哀家既能放她去,也能护她回。”
元祥豁然明白,“看来太后娘娘已经安排妥当了?”
董太后微微闭眸靠在榻上,不再说话。
……
十日后,由宋祁年作为正使、礼部两位官员作为副使的使臣团,以及一队千人的卫兵护送着兰姻前往了丰齐。
与此同时,董太后还下旨派出东川侯跟随相护,以免此次出使有意外发生。
东川侯左允是开国武臣,对丰齐地理、兵防都极为了解。
不过,临行前出了一点意外,左允出门的时候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折断了腿。好歹是快要八十岁的老人了,董太后也没再为难他,便以腿脚不便不宜操劳,让世子左荀代替出行。
左允绘制了丰齐沿途地形交给左荀,千叮咛万嘱咐他要注意安全。
而左荀却没把这次和谈当作正事,携仆从侍女二十余人浩浩荡荡地跟着使团。
兰姻每每见到左荀,就想出言嘲讽几句。
左荀也不乐意与兰姻同处一撵,于是轻装驭马跟在大队伍的后面,自然而然跟着使团沿途巡游,潇洒快活赛神仙。
使团辗转数地,越往边关走就越荒凉贫瘠。
北地尚未开化完全,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使团沿途遇到了好几批流民堵路而延误了行程。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十几日前瀛洲境内闹了水灾,洪水淹没了几座城池,害得流民失所,山中恶霸横行,一不小心就可能丧了命。
“长公主!这是长公主御驾!”
“求长公主开恩救救我们!”
“长公主,还请帮草民们修护城池,还我等家园啊!”
使团的车撵被迫停在了山道中央,兰姻的马车周围也拥满了难民,吵吵嚷嚷的声音一层盖过一层。
兰姻掀开一角车帘,只见外面的难民有老有小,全都骨瘦如柴,还有七老八十、鬓角发白的老人拄着木拐颤颤巍巍地朝着她下跪磕头。
“长公主殿下,救救俺们吧!俺家孩子才十三岁就上了战场啊!可惜他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把丰齐那群杂碎的头砍下来了……可惜他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回来和俺团聚了……可惜这个家就剩俺老头子一个人了……”
兰姻看着车外的难民,竟说不出话来。
宋祁年在外面主持大局,一面轻声安抚着难民,一面派人去将使团所带的食物分了一些给难民,这才平息了难民的情绪。
等兰姻回过神来的时候,使团已经驻扎在了山林里。
宋祁年掀开车帘,递给兰姻一份干粮,平缓地说道:“长公主委屈一下,附近的城池驿站都遭了殃,天色已晚不得冒险赶路,只能在此驻扎,明日一早再行出发。”
兰姻点了点头,与宋祁年说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宋祁年没有反对,扶着兰姻走下了马车,又回帐子里取了一件厚绒披风裹在了兰姻的肩上。
兰姻仰头看了看天色,无星无月,林立的灌木高耸天际,浓淡不一的寒雾飘荡在四野之间,极易让人迷失方向。
她突然问道:“还有几日才能到丰齐?”
宋祁年估算了一下,回道:“若是按现在的速度,大抵还要三日才能抵达丰齐边境。”
“三日……”前路未知,兰姻和宋祈年亦是一路无话,如今她看着他,心里不免有些黯然。
“长公主......”宋祈年正想开口说话,却见礼部的两个副使在岩壁下面支起了几堆篝火,朝着他招手示意。
见状,宋祈年压下了想说的话,改口道:“他们在那边燃了火堆,我们也过去坐着歇歇吧?”
兰姻点了点头,跟着宋祈年走过去找了个火堆取暖。
兰姻正欲席地而坐,却被宋祈年拦了一下,“长公主且慢——”
“怎么了?”
他像是例行公事一样,从行囊里翻出了一件外套铺在石头上,才扶着她坐了下来,“这样坐着就不会弄脏了。”
兰姻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她是知道他很讲究的。
即便来了这苦寒之地,也不愿沾惹一身泥秽。
......
此时,礼部的两个副使正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闲聊,“这是我白天用干粮与流民换的,你猜猜这是什么?”
说着,那副使便将东西从包袱里挑了出来给另一个人看。
另一个副使看了眼,说道:“看着像是什么晒干的药材,干巴巴的有什么用处?”
那副使低笑了两声,道:“瞧你没见识的,这可是经年滋养的壮阳好物,晒干了放进酒里浸泡数月,滋味甚佳!”
“要是真的能一展雄风,他们还能给了你?”
“这你就不懂了,北地盛产这些药材,放在平时都是卖到南方那些烟花之地,一斤好几十两都有价无市。”
“真有这么厉害?那你快分我点尝尝鲜?等回了敦京,我可得好好与我家娘子试试......”
两人聊到兴头处便俱笑了起来。
宋祈年听到两人的对话,又看到自己身旁正在默默烤火的兰姻,不免沉了脸色。
紧接着,他转头看着那两名副使,警告了一声:“长公主面前,莫要荤素不忌。”
两名副使这才反应过来,偷偷瞄了一眼兰姻,忙满脸尴尬地收了嘴。
兰姻装作没有听到,一言不发,径自往火堆里添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