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被打落,北弥将其风筝外型,都换作了墨纸所制,将其图册封皮,都涂了深深墨迹,而后隐入夜幕,更难被发现。
祁州百姓走出家门,好奇的拾起的洋洋洒洒的墨封图册。
第一日,是关于裕丰帝如何暴政敛财,屠杀百姓,生食人肉的恶行。
第二日,是关于天爻谷之祸的真相,杀害忠良,残忍虐杀祁州北郡王的恶行。
第三日,是鼓励百姓,由南入北,更改国籍后,贫苦百姓按亩分田,按月拿钱等各种福利保障。
第四日,是展现北地减免赋税,民众轻松,经济发达,国泰安民的各种国策。
第五日,是奖赏,打开城门者,赏百金,提南凉将领者头来见的,看职位高低,上至千金、万金都有。
第六日,是恐吓,举家投降,便可安然无恙,誓死不降,就莫怪北弥铁蹄攻入祁州后,行屠杀之举了。
风筝飘飘然飞了七日,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祁州百姓人心再未如第一日那般坚定不移,已然从内部,开始瓦解。
更有甚者,秦无疏,乃至帐下将领,一出府门,众目睽睽之下,要得好几次刺杀。
好在,北弥前锋朱雀三营,果然中了陆温的计,当回击的风筝落回北弥驻外营帐时,掀起的波澜,不比祁州郡内小。
几次进攻祁州,前锋营都打的畏畏缩缩,生怕丢了性命。
几番对峙下,竟是祁州本地的百姓,比门外的北弥大军,更值得提防。
苏凌郡,初冬。
酒肆中的说书人,将其南北交战之景,说的唾沫横飞,慷慨激扬:
“诸位猜,这一次,是南凉秦大将军胜,还是北弥薛小将军胜呀?”
按理说,苏凌郡两度受战火侵袭,本该百姓战战兢兢才是。
城内如今一片祥和,全因北弥薛雅之,是个儒将。
攻陷苏凌郡那日,北弥入城,薛雅之颁下军中三约。
不掳一针一线,不杀一人一畜,不惊一宅一院。
而后,二十万军甲入城首日,不顾风霜雨夜,坐于檐下,席地而眠。
即便军中有掳掠者,也是立斩不殆。
因而,部分苏凌郡百姓,并未向东迁移。
只要自己的日子过的安生,过的舒服,这天要换不换,要变不变,和他们无关。
酒肆中,一位身着白衣,戴着帷帽,极清极俊也极冷的男子,端坐于食案上,静听说书人的故事。
他微微侧了侧头,酒肆檐下,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有人不顾风雪,持一柄玉伞而来,鬓上落了琼花,不过一瞬便已融化,一袭素白衣衫,发梢湿润,修衬眉眼,更显其清致明丽。
他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好在有雪色帷帽所掩,他指尖微蜷,回过头,不再看她。
那女子将伞放在檐下,眉眼温和:“掌柜的,温一壶梅子酒。”
那掌柜高声应道:“好嘞。”
那掌柜是个阿婆,是个热心肠的,过来为她布菜,仔细将雪梅饮放在茶炉前熨热了,又放了几叠小菜在食案上:
“哎哟喂,姑娘,您长得可真俊呐,可有夫家么?”
戴着帷帽的男子微微抬眼,却只能看见她素白的衣角,清隽的背影,利落又清净。
陆温温和一笑:“还未。”
那掌柜大大咧咧的坐在陆温身侧:“姑娘是哪里人呐?”
“生于苏凌,长于祁州。”
“哦,那也算是咱们苏凌郡的姑娘了。”那婆婆继续道,“婆婆给你说一门亲,好不好呀?”
陆温挑了挑眉,好奇道:“阿嬷先说,是什么亲。”
“北弥那群当官儿的,不知道使的是个什么鬼心眼儿,安排北弥军中的小将军们呐,与咱们苏凌郡的姑娘配对儿呢。”
陆温微微一怔,难掩讶然:“配对儿?”
“是啊,要是说成一个,奖十两银子呢,要是嫁过去,姑娘可得二十两纹银呢。”
陆温顿了顿,微笑:“想来,是为收服民心吧。”
姻亲,不过是北弥政治联盟的一种手段。
他们打下苏凌,却久攻不下祁州,自然害怕已经到了手的肥肉,不知何时又会回到南凉手中,因而想要一直延续对苏凌郡的控制。
那么,抛下军事,最有效,也是最快速的想法,就是牢牢控制住苏凌郡的人心。
只要苏凌郡本地的姑娘,嫁给北弥的将士,组建成新的家庭,哪怕苏凌再次回到南凉手中。
苏凌郡本地民心,依旧会有所偏向,毕竟,血缘,亲情,是最稳固的控制。
加之北弥本次入城,不惊不扰,已经是在向南凉的百姓示弱了。
冬雪拂松意,细雪飘如柳。
陆温心中微动,从袖中取出一锭银:“敢问阿嬷,北弥军中,都有哪些人招亲?”
那掌柜眼睛一直,将银锭拢入袖内:“姑娘可以去将军府瞧瞧,门口就贴着告示呐。”
那一袭白衣,头戴帷帽的男子,搁下一锭银两,步履极快,不声不响的出了酒肆。
陆温一怔:“何处的将军府?”
“就是西北大将军陆祁,陆大帅的府邸啊,现在是北弥的将军住了,好像叫什么薛雅之。”
陆温忍住泪意,谢过掌柜,提着半壶梅子酒,衣袂飘飘,迎风雪而去。
她如今,被盛飞鸾顶了身份,又与阿兄两地分离,只是无家可归的一缕幽魂罢了。
有什么资格,再回自己的家。
她蹲在澜江旁,抱着膝,泪水不停的滚落。
由晨入暮,她一直蹲在这处流泪,周遭百姓都奇了,连连瞧着她,指指点点,目光异样。
更有甚者,瞧她一身落拓素衣,还以为她是个流浪乞儿,还扔了两枚铜板给她。
那雪色帷帽的男子,始终举着伞,跟在她身后,却羽睫倾覆,伞也低倾着。
遮去她的视线,亦是……遮住他想看她的……视线。
雪愈发大了,夜愈发深了。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陆温忍着酸楚,迎着风雪跟上他。
“谢大人。”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玉伞停搁于地,嗓音轻轻淡淡。
“认错人了。”
风雪渐浓,夜幕初降,长街昏暗。
她立在风雪下,眼眶通红,无声的笑了笑:
“你为什么,不敢与我相认?”
他顾不得撑伞,又或许是想要将伞留给他,他想逃,腿却有千斤重。
“陆姑娘,寻我,有事吗?”
语气淡而无波,清而凌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