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下午,阳光充足,热气蒸腾,也就楼顶上的空气稍微凉爽一点。孟初夏站在天台上吹着风,望着见过无数次的天空,咳嗽了几声,忍了忍,吸了几口烟,再咳嗽几声。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不是在吸烟,就是准备要吸烟。作为一个专业医生,我建议你去做个身体检查,结果一定会很令人惊讶。”
低沉略微沙哑的男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不过当孟初夏转过身子,看着洛文笙一下子笑了出来。
平时的洛文笙,总是西装三件套,衬衫、马甲、外套,要不然就是职业西装,反正总是西装革履,每天的穿着都像是要去上班的白领,加上他戴着一副四四方方的无框眼镜,似乎连不说话的时候都浑身散发着“这家伙读过很多书”的气息。
可是今天的洛文笙,虽然还是戴着眼镜,但是身上的衣服变成了polo衫加上全套运动服,跟本人极度的不相称充满了诙谐幽默的味道。
洛文笙还在奇怪,他看了看自己,没有察觉的哪里不对。
“你真的很不适合穿运动服,你知不知道?”孟初夏给他解惑。
洛文笙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笑容。
“我平时都有运动的,只不过你从来没见过而已。”
孟初夏最后吸了一口烟,在洛文笙即将咳嗽之前掐灭了烟头:“穿成这样,你今天放假?怎么你还有假期可以放吗?找我什么事?”
“你是不是跟yannis在一起多了,怎么连说话都这么像她的,”洛文笙无奈一笑,也许是性格关系,每次他这样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温柔的宠溺感:“我以前做病理科呢,平时都有放假,但是从来没放过大假,这次就一起放了;今天呢,的确是放假,同yannis一起去郊游,玩了一天她累了我们就回来了;来找你呢,是……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闻言,孟初夏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我等一下还有一个手术,不会准时收工,至少要三四个钟头。”
洛文笙点了点头:“那我等你。”
孟初夏看了他一眼,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事,不过她也没多想,毕竟等晚上收工之后就知道了。
“那你随便吧,我office(办公室)没锁,结束了我去那里找你。”
——
孟初夏的办公室里,洛文笙坐在办公桌的外面,仔仔细细地望着四周的环境:陈设很简单,风格也很大方,桌上摆了几张相片,里面的孟初夏挂着一张不哭不笑的脸,跟旁边的人欢乐的表情相映成趣。
洛文笙忍俊不禁,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看起来冷淡,身边却围绕着几个甚至很多个可以掏心掏肺的好友——跟他完全不一样。
曾经,洛文笙以为他们是相似的,一样的悲观,一样的经历过痛苦挣扎,一样的认为人生是残酷的,所以对人冷淡,认为只要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那么一切残忍的事都不会发生。
但是,慢慢地,他发现,summer是不同的。
她的想法很悲观,但是做法很积极。有些事或许不会说出口,可是她会做出来,默默地帮助,默默地离开。
以前不觉得,然而在英国相处的一个月,洛文笙渐渐的察觉到,他们某些看法的确都很相似,人生观、价值观,谈事情也不会有代沟,孟初夏的思想很成熟,不像是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
就好像当你走了很远的路,再回头,细数从前才感受到,原来你们的交集是那么多,不知不觉中她已经陪你走了很长很长的距离。
洛文笙从没有想到会有一个女孩子给他这样的感觉,痛苦有人分享,困难有人帮忙,似乎孤单的人生都有人陪伴。
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想过,孟初夏这三个字对他的意义是什么,他早就习惯了寂寞孤独的生活。
可是,回到香港时这段时间里女儿问的一句话,让洛文笙茅塞顿开。
yannis问的是:“爹地,为什么回香港之后,你就不同untie在一起了,你们两个吵架了吗?”
——原来如此。
所有的事都那么简单明了,他却需要别人提醒才知道。
其实在香港时就有很多人早就给出了提示,然而离答案最近的那个人往往都是最后一个才知前因后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如果是以前的洛文笙,他很可能会选择随缘。
一趟英国之行让他学会了一件事,凡事总要有一个人走出第一步。
所以,他来到了医院。
至于孟初夏对他是否有感觉,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洛文笙推了推眼镜,安心等待着,无比漫长的几个小时。
——
仁爱医院八卦集又出新版了!
最新版本是,一向冷酷无情的孟医生原来在好多年前就未婚生女,但是为了事业就把女儿丢在一旁,现在事业有成,孩子也大了,被抛弃的孩子老豆就带着女儿来求复合。
究竟破镜能否重圆,且听后续发展。
刚做完手术的孟初夏,浑身是汗的捂着胸口经过走廊,耳边听着这些八卦,有点佩服这些人的想象力。
她深呼吸,最近总是有些胸闷,也不知道是不是放假放松的太过,回来连续工作身体有些顶不顺。
进了电梯,回到自己的那一层,孟初夏大喘气着往办公室里走。
开门就见到洛文笙正襟危坐着,她有点想笑,感觉像面见领导。
“你回来了?”洛文笙看着她皱眉,语气很是严肃:“脸色怎么那么苍白?做手术很累,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孟初夏干脆在沙发上坐下:“你不是有事要讲?讲啊。”
洛文笙:“……”
孟初夏看他这个纠结,笑道:“你不是想说你暗恋我吧?”
被噎死了的洛文笙:“……你,忙到这么晚,都没吃饭,不如我们去吃了饭再慢慢谈。”
又累又饿,胸闷气短的孟初夏:“都好,我今天累到爆。”
——
柔和的灯光,优美的音乐,洛文笙和孟初夏一个穿着运动服一个穿着休闲服,非常不符合画风的坐在西餐厅里。
孟初夏:“古古怪怪的,你究竟有什么事?”
洛文笙:“……不如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虽说要先走一步,不过对于一个一辈子只谈过一次恋爱结过一次婚的中年人来说,这一步有点难迈。
于是从头盘吃到主菜再吃到甜品,洛文笙终于开了呛。
“其实我……”
“咳咳咳,咳咳咳,”孟初夏突然间咳嗽起来,她喘着气,捂着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sorry,你继续。”
洛文笙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你真的没事?在英国那阵子你就经常咳嗽的,但是咳得没这么犀利(厉害),要不我陪你回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你不是有话要说?”孟初夏问。
“我是想说,”洛文笙只好继续:“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大家……”
“咳咳咳,咳咳咳……”孟初夏再一次打断。
然而这一次洛文笙没办法继续了。
“summer!summer!麻烦call白车(叫救护车)……”
——
肿瘤科的医生得了肿瘤,这大概是今年最不好笑的笑话。
一连串的急救,检查,观察之后,孟初夏被确诊为肺癌三期。
“怎么可能?她只不过有点咳而已,她平时吸烟多当然会咳,但是怎么可能生cancer(癌症)还是晚期,怎么可能?!”
得知这个消息,反应最激烈的,大概就是孟初夏的小徒弟,刚刚医科毕业,现在进入心胸肺外科实习的洪美雪。
“肺癌的症状有轻有重,中央型肺癌症状出现早且明显,周围型肺癌会晚且症状轻微,孟医生的肺癌是周围型。你说孟医生经常咳,那很可能她那个时候已经有病症了。”
已经决定成为心胸肺外科医生的范子妤解释道。
一起赶过来的刘炳灿沉着脸想起来:“她的声音沙哑过,但是她又吸烟又喝咖啡,我以为那是喉咙不舒服,烟嗓。”
张一健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我们都是医生,可我们身边的人有事,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
“或者是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病人有事时,会自己来找我们。”
吕小益奇怪的看了看周围:“对了,dc.洛呢?我听人说他是第一个送阿夏来医院的。”
“不知道,他听了summer有病的诊断之后好似就跑出去了。”
——
海上,洛文笙开着慕容卫的游艇,在外面坐了一天一夜。
他问老天,他是不是真的是个不祥之人?
父母,妻子,现在连爱人也……
他望着海,那么蓝,那么宽广,好像可以包容一切。
仿佛就算是他,它都可以接纳。
——
【三年后,墓园】
洪美雪把手里的花放在墓碑前,看着眼前的照片,微笑。
“呐,师父,我答应你要做一个神经外科医生,现在我做到了。”
墓碑上那四四方方的相框里,穿着白大褂的孟初夏还是那张讨喜的娃娃脸,表情却像是性冷淡。
洪美雪身边,已经是她男友的刘炳灿把一盒寿司放在墓前。
“初哥哥,这是你最中意的那家店的,我这个老友加上徒弟未婚夫都算是不错啦?”
“师父啊,你别介意,”洪美雪像是聊天似的道:“我姐夫呢,呃,就是一件头,他跟我家姐还有小益今天要值班,不过他们下了班就过来了,他们还买了很多礼物,不会忘记你生日的。”
“她不会介意的。”
低沉略微沙哑的男声,洪美雪和刘炳灿回头:“dc.洛。”
洛文笙手里捧着孟初夏最喜欢的花和巧克力,蹲在墓碑前,拿出手绢很细致地擦着墓碑。
“她虽然不讲,但是其实好大方的,是不是?”
——
【三年前,洛文笙想要跳海的那一晚】
“喂,如果你跳下去的话,我就不答应你了哦!”
洛文笙转过头,孟初夏自己开着一个小汽艇刚好挨着巨大的游艇。
他简直目瞪口呆:“你不是应该在医院的吗?”
孟初夏顺着洛文笙伸过来的手,爬上了游艇,嘴里还不忘了调侃:“我怕有人离不开我要跳海。”
洛文笙叹气,严厉道:“你现在应该在医院,接受治疗!”
孟初夏看着他,两个人目光相对。
“问你个问题。”
猜不到她思路的洛文笙:“你应该去医院……”
“你先回答我!”孟初夏道。
“……好,你问。” 无可奈何的洛文笙。
“从前有一个女仔,她是一个秘书,后来她死了。死了之后又活了。活了之后,她成了一个老板,然后她死了。她死了之后又活了,她成了一个警察,跟着她又死了。死了之后又活了,她成了一个医生,成为医生之后,她还会再死。你猜,这次她会不会活?她会成为什么?”
“我觉得,她会继续活下去,”洛文笙望着孟初夏的眼睛,那双很漂亮令人难以忘记的眼睛,黑黑的瞳仁里面,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我希望她活下去,她最好长命百岁,永远都健健康康……”
从来都很冷静的洛文笙红着眼眶,模糊着视线,但是目光停留的位置始终都没有变过:“……她成为什么都不重要,医生又好,秘书又好,我只希望她好好地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那天吃饭时你想问的事,我答应你。”
“今天晚上你要我做的事,我也答应你。”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洛文笙没有等孟初夏问出来,他只是看着她,答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