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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年来,她已经很少再想起他,便是偶尔想到,也已经可以很平静。

    她低着头,良久之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轻声问:“你这次回来,可是要取回这玉佩?”

    柳祥均目光落到她的手掌上,看着那泛着莹莹光泽的玉佩,心里有些难受。这是他当年亲手送给她的信物,彼时的他,将这块自小带在身上的玉佩送出去,便是代表着他此生的承诺。

    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将它收回来,亦是打破了他曾许下的诺言。

    将心爱的女子推开,他不是不难过的,她曾是他此生最大的梦想,是他毕生所慕。只是,他最终还是不得不亲手斩断两人间的牵绊。

    大手一寸一寸地探出去,他动作僵硬地从她的掌心上拿过那块玉佩,扯着难看的笑容道:“这不过是此行目的之一。娘亲已孤伶伶地留在中原数年,这次回来,我是打算将她带往陵径。”

    他既已为陵径国公认的未来太子,他的生母自然不能无名无份,当年苍泽迎娶云氏,虽也是三媒六聘,但毕竟未经陵径王室同意,加之云氏还是外族女子,又有胡氏一族阻挠,故而她的身份一直未能得到正式承认。及至胡氏一族被灭,柳祥均得以正名,身为他的生母的云氏,亦得到了应有的名份。

    乔英淇只稍想一想便明白他此举之意,微微点了点头:“柳婶子生前最疼的便是你,她必也是希望能离你近一些。”

    柳祥均紧紧抓着手中的玉佩,闻言垂眸低低地‘嗯’了一声。娘亲一辈子的心血都耗在他的身上,可他却未能救下她的性命,哪怕他最终为她报了仇,仍无法抹平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楚。

    “天色不早了,我也不多作打扰,你……好生保重。”良久,他方抬头迎上她的视线,勉强勾起一丝笑容柔声道。

    乔英淇定定地望了他片刻,颔首低语:“你也是。”

    “我会的……”柳祥均深深地望着她,似是打算将她再牢牢地刻入心底,今日一别,此生此世,怕是再无相见之时。

    片刻,他一转身,抬腿大步离去,再不敢回头……

    乔英淇目送着他的身影越行越远,最终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视线当中。

    “走吧。”良久,她低低地说了句,身后的流萤应了一声,跟上她的步伐,往大军驻扎之处而去。

    ***

    柳祥均一路沉默地走着,陵径公主等人见他这满怀心事的模样,均不敢上前打扰。

    突然,一阵凌厉的兵器破空声在他身后响起,柳祥均一惊,‘嗖’的一下从腰间拔出配剑回身去挡,只听‘当’的一声,他只感到虎口被震得发麻,整个人也被来人逼得连连退后几步。

    他连忙运气止住退势,正要提剑相迎,却在看到来者容貌时止了动作,并大声喝止欲上前相助的手下。

    泛着寒光的长剑抵在他的喉咙处,可他却是面不改色,甚至唇畔还勾起浅浅的笑意:“二公子,多年不见,你便是这般迎接我的?”

    来人正正是赵瀚霆。

    赵瀚霆冷笑一声,长剑往他喉咙处抵过一寸:“对你此等忘恩负义之徒,我没有当场取你狗命,已是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

    柳祥均微怔,颇有些不解地反问:“忘恩负义?此话怎解?”

    “当年你随军出征,是英淇替你照顾生母,这几年你在陵径争□□位,也是她替你在生母灵前尽孝。她等了你这么多年,待你一往情深,而你呢?大权在握后反而要悔婚,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赵瀚霆目露杀气。

    柳祥均愣了愣:“你以为是我辜负了她的情意?”

    “难道不是?!”

    柳祥均脑子里有些混乱,忽然间灵光一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这些年你一直在暗中助我,莫非都是为了英淇?”

    赵瀚霆冷冷地道:“若不是她一心想要嫁你,你以为你有什么值得我在你身上耗费那般大的人力物力,还白白折损了不少人手。”

    他此生唯一的希望便是能看到她幸福终老,既然她喜欢上了柳祥均,一心一意要当他的妻子,纵然心在滴血,可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达成她所愿。

    柳祥均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气,心中百感交集。这个男人当年对自己心怀杀意,想必也是为了英淇,明明他是如此在意她,在意到曾经恨不得除掉所有出现在她身边的爱慕者。

    他不知是什么改变了他,可是,仅仅是以为她喜欢的是自己,想要嫁的人是自己,他便能压抑住心中的情意,忍住锥心之痛,为她护着她‘心悦之人’。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酸,也有些苦。

    “若你是当今皇上,可会放任位高权重、在朝野中极有威望的臣子,与他国王室联姻?”

    赵瀚霆呼吸一顿,不过须臾冷声道:“这不是你该担心之事,你若敢娶,她若肯嫁,我自有法子保乔家无碍。”

    不等柳祥均再说,他嗤笑一声又道:“不要将自己说得那般伟大,更不必为自己的忘恩负义找借口,你当我不知,苍泽有意定下你与陵径镇国将军之女的亲事?英淇再好,于你来说,终是外族女子,又岂能及得上陵径镇国将军带给你的助力大。”

    “敢做不敢当,非大丈夫所为,英淇乃世间上最好的女子,你有眼无珠,又贪恋权位,根本配不上她,既如此,日后便再不要踏入中原半步,更不要出现在她的眼前,否则,赵瀚霆哪怕倾尽所有,也必不会轻饶了你!”阴狠冷厉的话语抛下,赵瀚霆方‘嗖’的一下收回了利剑,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后转身便带着葛昆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柳祥均抿着双唇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苦笑一声。

    是啊,他就是忘恩负义、敢做不敢当的懦弱之徒。对英淇,他失了信诺;对衿娅,他……

    想到那个因为爱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明媚女子,他涩然轻叹。

    乔英淇自然不知这两人发生的事,她带着人回了营,又与乔晋延乔晋远兄弟二人一起用了晚膳,姑侄三人说了会话,她便起身告辞。

    盛夏的夜晚,吱吱嘎嘎的夏虫鸣叫声不绝,偶尔拂来的夜风,带来阵阵凉意,稍稍缓解了燥热。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复,却总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茫然望着帐顶,耳边总似回响着苏铭韬及柳祥均那番话。

    帐外偶尔响起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穿好衣裳,又理了理发髻,这才拨开门帘走了出去。

    怕惊扰巡逻兵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避过众人,顺着清幽的林间小道徐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她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早前遇到柳祥均的那条河旁。

    月光投到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如同在上面铺洒着一层水银,美不胜收。

    她看得有些痴了,不由自主便迈开脚步往河里去,鞋子刚碰到河水,忽然间一股力度从身后袭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右臂便已被一只如铁钳般的大掌死死地抓住往后扯,直将她扯落一个带有些许凉意的胸膛。

    背脊贴着那胸膛的一瞬间,她正握着腰间软剑的手一下子便僵住了。

    “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你竟为了一个抛弃了你的男人而自寻短见?!”愤怒的质问声乍响,一下便炸得她整个人懵了。

    她自寻短见?

    有些哭笑不得地反问:“你瞧我可是会自寻短见之人?”一面说的同时,她便一面回转身来,哪料到对方一听她这话,身子顿僵,待察觉她的动作后,如同触电般松开了钳住她手臂的大手,转身飞也似的拔腿便跑。

    “赵瀚霆,你给我站住!”望着那个一溜烟跑开的熟悉身影,乔英淇气得脸色铁青,想也不想便运气追去,孰料对方听到她的声音后跑得更快了,几个纵步,不过眨眼间,寂静的林间便又再剩下她一人。

    乔英淇气得胸口急促起伏,恨恨地一拳砸到身旁的树干上,震出‘哗啦啦’的一阵响声,树上的野果更是‘扑喇喇’直往下掉。

    这算什么?当她是瘟疫不成?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赵瀚霆消失的方向,气不过地又狠狠地砸了几拳,砸得树上野果掉得更厉害,有几个更是直接便砸到她的头顶,再掉落地上。

    “有本事你便一辈子躲着藏着,再不要让我瞧见!”扔下恶狠狠的一句话后,她才气哼哼地踏着重重的脚步回了营帐。

    一夜无梦。

    直到林间又再回复了原本的静谧,粗壮的树干后,一个挺拔的身影方缓缓地走了出来,望着齐军驻扎之处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真是个笨蛋,又怎会以为英淇会因为柳祥均的失信而自寻短见。

    罢了罢了,左不过离抵达京城也不远了,为免再做出此等傻事,他还是先行一步,也好看看如今京中情形如何。离开了这么久,不知父皇母后,还有兄长可有发现?

    心里打定了主意,他再深深地望了远处的营帐一眼,这才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