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真的要往京州去?万一泄露了身份,岂不是……到时你让我如何向祖父祖母他们交待?”得知乔英淇欲往京州去,乔晋延不禁有些急了,连忙阻止道。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姑姑比你更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你便安心回去向爹爹复命吧!”乔英淇放下手中毫笔,轻轻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
“我已将鸣风山上发生的一切,以及欲往京州的打算细细在信中向爹爹禀报,你带着它回去交给他便可!”
京州她必定是要去的,前生一直困扰她的含碧生死,今生她必是要寻个究竟,况且,如今许多事早已偏离了前世轨迹,曹定昭攻下龚州后便逐渐将京州处的大队人马移了过来,又命人修整府邸,似是打算日后便以龚州为根据地,如此一来,必是会对明州造成更大的威胁。
京州虽是曹定昭发迹之处,可京州的代王府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曾经犯下了多么让人不耻之事,如今打下了龚州,将主力军移过来,何尝没有远离那个见证着他的黑历史的代王府之意。
含碧若是仍活着,那应该是被囚在京州代王府,曹定昭这一回迁府,不是将她继续留在京州,那便是会带着她到龚州去,无论哪一样,此时都是最适宜打听她的下落的好时机!
此外,代王刘远鄯在京州经营数十年,她就不相信京州中再没有人忠于他,若是能将这些忠于代王府的人联合起来,将来对付曹定昭也算是多几分助力。
乔晋延见久劝她不下,不禁求救般望向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的赵瀚霆。
赵瀚霆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希望自己也劝一劝她,可他更清楚,英淇若是决定了的事,那是绝不可能会更改。更何况,她既是前世的乔英淇,那更不可能会听自己的话。
他低着头苦涩地勾勾嘴角,两辈子之久,他已经有些记不起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因了什么才会变得那般糟糕的,前生数十年的相处,到后来他们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相处方式——争吵、冷脸、针锋相对,无休无止,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让他们掀起战火。
他们的关系是何时变得恶劣起来的?
他拼命在脑海中搜刮,印象中好像是从她射杀庄馥妍,他怒而指责她心狠手辣开始。
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庄馥妍于他有恩,而他虽没有明确表示,但在心中也是默许了她的未来,哪怕他一再拖延着向父母禀明的时间。
彼时的庄馥妍在他心中,是聪慧温柔体贴的女子,将这样一个女子迎回家中,他好像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可是,最终她却死了,在他对她印象最好,感情最深的时候死了。
徐州一战齐军遭受重创,自有想着坐收渔翁之利之人趁机潜入锦城,欲将身受重伤的赵重鹏彻底斩杀,一番打斗后,刺客逃往乔府后山,与到后山寻找调皮的小乔峥的流萤动起了手,最终流萤死于刺客刀下,小乔峥亦从此下落不明。
痛失夫婿儿子及孙儿的乔夫人意外得知最后的一个儿子也失去,悲恸之下吐血而亡,而泄露了这些消息给她的庄馥妍虽然有错,但却并非有意,更是罪不致死。
前世乔府的第二番剧变,他一直认为真相便是这样的。
心急如焚地从远方归来的他,刚进城便听闻将军府又生巨变,小公子乔峥失踪,将军夫人悲恸而亡,那时候他头一个反应便是——英淇呢?英淇怎么办?爹爹兄长侄儿都没了,唯一的弟弟峥儿也不见了,如今连娘亲也失去,她该有多痛苦绝望……
恰好又听闻兵士已发现了恶贼的踪迹,怒火中烧的他当即调转马头加入了追捕行列,带着人将潜进城中的恶贼诛杀殆尽。挥舞着长剑那个时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杀了他们为峥儿报仇!
可待他满身血迹地赶往乔府时,却听到了乔小姐飞马射杀了泄露峥儿失踪消息给乔夫人,直接导致乔夫人死亡的表小姐庄馥妍。
他整个人都懵了,手中仍滴着血的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乔夫人待庄馥妍疼爱有加,庄馥妍亦是事她至孝至敬,他相信她并不是有意泄露峥儿出事的消息,他虽也怨她鲁莽,可却坚持认为她罪不致死。
可当他看着射杀了表妹的乔英淇脸上仍是一片未曾褪下的杀意,又想起临行前庄馥妍的柔情嘱咐,待要回神时,指责她的话却已冲口而出。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便再难和平相处,他怨她不该射杀庄馥妍,而她也从不解释当中内情,后来更是在马将军的辅助下进入军营,在齐军中闯出一片天地。
他们依然争执,依然彼此怨恨,他更恼她不顾女儿家身份,不顾自身安危,总是不要命般冲在最前头……
假若时光再回到那一刻,他是不是会更理智一些,冷静一些,耐心地去询问,去查找她杀人的真正原因?他想起前世母亲曾经评价过他与英淇,说他们脾性相似,是一样的倔强,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宁折不弯,这样的两个人,其实并不适合结为夫妇。
那时他听了这番话下意识便觉得甚为不悦,也不待她再说,胡乱寻了个理由便告辞离开了。
他们确是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倔强,以致他与她结缡将近二十载,都未曾从她口中听到半分当年她射杀庄馥妍的全部缘由,若不是她过世后大嫂杨佩芝愤而言明,他都不知道,原来当日乔峥的失踪,并非外贼所为。他更不会知道,真正在百里坡之战助了他的,也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庄馥妍,而是与他争锋相对了数十年的妻子乔英淇。
其实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真相是什么已经再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明白自己的心时,她已经不在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恨她的,恨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庄馥妍,人死了,她生前的一点好都会被无限放大,而她的不好也会随之被抹去,庄馥妍在他心中自然更是美好的化身,可这样的美好却被她所杀,于是他恨。
只是,他却从不曾想过,若庄馥妍在他心中地位真有那样的高,对他真的那样的重要,为何在她死后不过数年,他便渐渐再想不起她,甚至连她的模样也变得模糊起来,一直到那一日……
“此事就此决定了,你也莫要再劝,明日一早你便带着人回锦城,我自往京州去!”不容置疑的坚决女子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稍一定神,便见乔晋延无奈地叹气点头。
“我与你一起去!”平静沉稳的嗓音在屋内响起,让乔英淇不由自主地皱了眉,抬眸望向出声的赵瀚霆,正欲拒绝,却又听对方道,“你坚持要去,我不阻止,但我坚持跟着,你也不能阻止!”
她心中微恼,脸色也一下子冷了下来,还来不及反驳,乔晋延已经极其机灵地道,“姑姑,就这样决定了,由着瀚霆陪你一同往京州,你们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祖父他们自也会更加放心。况且,我相信,主公必也是希望瀚霆去探探曹定昭的底的!”
见侄儿连未来的齐太.祖赵重鹏都搬了出来,她虽恼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淡淡地道,“随你!”
既有了定论,乔晋延便率先起身告辞离开,赵瀚霆定定地凝望着低着头不知在忙些什么的乔英淇良久,直到她不悦地抬头望向他,“二公子可还有事?”
“……不,没事。”心中思绪万千,千言万语堆积于心房,可却不知从何说起,终是只能低低地道了一句。
知她不喜自己,而他今日经受此番冲击,一时半刻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也只能先行告辞离开。
***
“说,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仿佛一夜之间苍老的龙袍男子,脸上满是疯狂与愤怒,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向跪在地上一身不吭的少年身上。
“我告诉你,英淇她不在了,化作骨灰洒入定河,她只愿与你‘生不同寝,死不同穴,黄泉路上,永不相见’!”一脸恨意的美妇,一字一顿,句句如刀,字字削骨。
“你说你恨她,可你恨了这么多年,到底在恨她什么?你可能说得清楚?因了她杀了你以为的意中人,还是因为她嫁你的目的不纯?”神色平和的温雅男子,轻叹着低声问。
“姐姐,你为什么还要嫁他?明明他待你如此不好,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嫁他?可是他们赵家人逼迫于你?还是说你心中有他的位置?”
“……我嫁他,是为了在这大齐江山中注入我乔家血脉!这是当年赵重鹏提亲时亲口向我许下的诺言,也是他们赵家欠乔家的!”
……
床榻上的男子猛地睁开了双眼,胸口急促起伏,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良久,他苦涩地低低笑出声来,他为什么恨她?为什么见不得她舒心好过?为什么三头两日与她争吵不休?为什么刻意捧着别人与她作对?
明明自圆房后,他们已经开始和平共处了,甚至在她怀上身孕后,关系更像是回到了他们最融洽的时候,他甚至兴奋得接连半个月抱着书卷不离手,只为了给未出世的孩子想一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