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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衙外,一大群乌泱泱的人群,不用衙役驱赶,此时正逐渐散开,有些东西,只有刚刚开始,拼命一睹的那一刻才最吸引人,其实也没什么,一个又疯又残的人告状,能告什么呢?无非是哪条街的人不欢迎他,哪个商店的老板辱骂了他,哪个人给的馒头太馊了,这些事件的精神攻击大于物理的折磨,疯子的尊严高的可怕。

    但他们这次都错了,今天的疯子不是告状,而是自首。

    大堂外,苏澄和陆帆一前一后疾步赶来,还未进门,苏澄便大声问道:“李大呢?”

    有人跑过来回道:“刚才被关到狱中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直叫嚷着要我们杀了他。”

    “一心求死?”苏澄眉头皱了一下,“陆县尉,你马上把李大提出来,我要审讯!”

    陆帆应下,就转身大步走去。

    刚要坐下,好像想到什么,突然面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对身边一人吩咐道:“你去找芸竹姑娘,让她好好看着那个小女孩,千万别出来!”

    听之前陆帆的消息,死者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神智有问题,且留有一个孩子,按照这么推断,那那个小女孩很有可能就是这死者李明德的孙女,也就是这个疯子的女儿。

    “放心吧,孩子已经睡着了,有人看着呢。”话音未落,赵芸竹从门外走了进来,“刚才有人说有人来自首,我虽然不知道案子的具体,但孩子还是少看些这样的场面为好!”

    苏澄连连点头,十分同意。

    门外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只见一人衣着单薄,骨瘦嶙峋,身上,脸上沾满了泥土,虽看不出相貌,但眼神中却透露着浓浓的惊恐,不!更多的是释然与痛苦,那种痛苦宛若实质,甚至于只是对视了一眼,便能生出同情。

    他全身瘫软,被四人抬了进来,放在地上的时候,能清楚地听见骨头碰撞木质地板的声音,沉重而响亮,在寂静的大堂内环绕。他开口说话,声音却沙哑又微弱。

    “我杀了人,我不跑,我要偿命!”

    自从被抬入大堂,他便一直嘟囔这句话,时而疯狂咒骂,时而哭泣自责,但这些表演都是在地板上进行的,他的力气显然只够支持他的脸部和舌头了。

    “堂上何人?”苏澄坐在案前质问道。

    “我……我叫,叫李……李大,我杀人了,我认罪,呜呜呜呜,我是畜生呜呜呜!”李大愣了好大一会,仿佛他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了,说着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打着自己的耳光,声音清脆。

    “你杀人?杀谁了?”

    “他是混蛋,是魔鬼!我!我不后悔,可是,我不应该真的杀了他,呜呜呜!”

    听到苏澄发问,李大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一边咒骂,一边哭泣,双手使劲地捶着脑袋,身子颤抖,抽搐地想要站起来,旁边衙役见状,狠狠摁住肩膀,谁料他力气大的惊人,两人死死支撑才勉强制止。

    好像头脑稍微清醒了些,知道自己暂时站不起来,于是李大便不再挣扎,以一种颇为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两颗眼球转了转,恢复了些生气。

    等到李大彻底安静下来后,苏澄再次问道:“李大,本堂问你,你杀了谁?”

    “他是我父亲,我不该杀他的。”不知是回答苏澄的话,还是自己念叨。

    这也算是一个回答,眼看终于有了点进度,苏澄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问道:“你是说你杀了你父亲?”

    “是!”可能是庄严之地的缘故,李大此时的神智清醒了不少,但只限于和他以往相比。

    “你为什么杀你父亲?”苏澄见情况已步入正轨,于是继续问道。

    “不,他该死!我早就想杀他!”听闻此话,李大情绪再次激动了起来,脖子上绷出了青筋,“我现在这个鬼样子都是他害的,我怨恨他有错吗?”

    苏澄微微点头,心里不禁困惑,“不是兄弟,你还知道自己这副‘鬼样子’啊?那你这是疯了还是没疯?”

    ……

    发泄完情绪,李大瘫软在地上,嘴唇早已干裂,他试着舔舐了一下,但连舌头上的口水都没了,苏澄示意一下,周围有人端来一碗水,李大双手此时也没了力气,衙役只得投喂。

    缓了好大一会,李大转了转眼球,沙哑地说了起来。

    “我叫李大,我兄长名唤李一。”

    “等等,你是老二,为何叫李大?”还未说完,苏澄便问道,没办法,一旦有不合逻辑之处便要询问,以防嫌犯现场编篡。

    听到此发问,李大,顿了顿,解释道:“我是弟弟,只因我少时身子太过虚弱,为了吉利,便取‘大’字。”

    “我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劳作,他们也不让我出去和别人玩,整天整年把我锁在房屋里读书,直到成年,我兄长身体健硕,成完亲后,更是早早便被父亲送到军队里,过了一段时间,父亲也要我参军,我母亲阻止,但父亲却丝毫没有动摇,我不忍心看到他们为我如此,便同意参军。”

    “到了军营,因为我文章写得好,便只让我做了一个随军文书,无妨,因为我喜欢读书,诗词歌赋,圣人之道,乐此不疲,我甚至庆幸我的这副身子,活得不是很自在,但是也死不了,我喜欢这种感觉,其实我更喜欢这种整日沉醉于书籍笔墨,不用担心任何事情的感觉,就这样,我偷偷地活了下去。”

    说到这里,李大眼神暗淡,原本瘫软的身子又塌陷了几分。

    “本来我以为我的人生会这样一直平静下去,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信,信上说我母亲病重,很是想念我与兄长,我心急如焚,但父亲却不准我回去,他说,现在边疆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开战。”

    “他告诉我,男儿当首护其国,后念其家,就这样,母亲到死都没能见到我和兄长,我不敢想象母亲在弥留之际得有多么绝望,我每思念一次母亲,对他的恨意便深一分!”

    “后来,朝廷和北祁打的越来越厉害,我看到那些死去的人泡在鲜血里,他们的哀嚎,求救就像梦魇一样折磨着我,我每一次闭眼,便看到他们怨毒的眼神,母亲幽怨的目光,我只好装疯卖傻回了家。终于有一次,由于北祁密探的暴露,朝廷得悉了他们的行军路线,经过商议,张鉴之将军决定在东阳城诱敌深入,全歼敌军!没错,我兄长便是那个‘诱敌’之人,战斗结束了,最后却差点连尸首都没能找到。”

    “后来,嫂嫂因为思念兄长香消玉殒,我想要去京城讨回一个公平,可父亲却顾及他自己的面子,生生打断了我的一条腿!就连我兄长用命换来的田地,他竟自作主张分给周围的乡亲耕种,自己一块不要,整日往出跑,有一次,我偷偷跟着他,发现他,我的父亲,竟然去赌坊!”

    “我从那一刻便发誓,我没有这样的父亲,虚荣无比,自视清高,我恶心他的一切,甚至为我是他的儿子而厌恶自己!”

    “前段时间,我去药铺买了慢性毒药,老板说,只要连续吃上几个月,便会暴毙而亡,神医难救!仵作都验不出来。”

    李大说完,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愤怒,或许是刚才发泄完了吧,此时的他,脸色平静的像个死人,眼睛几乎一动也不动,偶尔转动一下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