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沛终究觉得对不住她这位新皇后,便在长乐宫的修缮上下了大工夫。雪白的宫墙被细致地新刷了一遍,殿中各处摆设皆是上品、古物,无一处不用心,乃至长乐宫宫门上一处细小的缺都被人用新漆仔细地漆了一遍。
在外人看来,光是在圣人在长乐宫上的用心,便可看出秦皇后有多受宠爱了。
宫人们日日奉承不断,秦沅如数听下。
至于圣人对她这位新后是否果真如宫人们所说那般宠爱,秦沅是心知肚明的。
天暗下来,晚膳已备好了,只是秦沅没心思吃,便令宫人温着。
殿中轻软的蛟绡随着晚风微微浮动,秦沅躺在内室的榻上。周黎被带下去沐浴更衣,她在等她回来。
一旁的梳妆台上放了一盘伤药,外敷内用具备,皆是上好的良药。周黎身上的伤,她不亲眼看过实在放心不下。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周黎回来了。
宫娥们也不敢让皇后多等,擦洗干净,换上新衫后便带了她来,连头发都未全干。
华灯初上,黑影憧憧,轻软的蛟绡帘帐在这夜色之中显出一种别样的幽然婉转。
周黎站在帷帐外,宫人们在将她送进来之后,便退了出去。
她十分局促,不知为何到皇后的寝殿来了。这一日接连变换让她很应付不来。
到了这里,静下来了,反倒能沉心想一想。该让阿沅不要再管她。
父母亲人皆安,未受她的牵连,这一定是阿沅帮她的结果,她已经很满足了。想想同为皇家姻亲的同安长公主的驸马一家夷族的下场,周黎不免后怕,在掖庭受人奴役,受人欺凌之时,也很感激秦沅,若不是她,只怕她的父母,也要受与她相同的苦。
得与她说清楚,不要再与她有牵连。她是皇后,看着尊贵无比,可这偌大的后宫总会再进新人,她该警惕一些,别让自己留下任何把柄,尤其还是……与她相关的把柄。
秦沅在里面等了一会,只见那消瘦的身形在影影绰绰的帘帐外站立不动,丝毫没有进来的意思。秦沅无奈,只得拿起伤药自己出去。
周黎沐浴过,换了一身粉白的宫装,虽仍是宫娥的装束,却比她原先那身好了不知多少。听到有人出来,她转过头,那双如水般的眼眸中并没受惊后的不宁,她只是平静地看过来。
也许是离开了掖庭那个可怕的地方,周黎眼中不再是一片麻木,而是她一贯的平和无争,见是秦沅,她微微笑了一下,仿佛对她来说,她是与秦沅一样的王妃,和她是与她云泥之别的宫娥,并没有什么差别。
秦沅看她身姿清爽,也没什么萎靡之色,暗暗放心下来。
转身走到灯下光亮之处,唤道:“过来。”
周黎应声走了过去。
她脸上的浮肿通红,白皙秀长的颈上有一道狭长的红痕,显然是竹藤抽出来的,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火辣辣的疼。
秦沅猛地生出烦躁,她皱着眉,将伤药均匀地捈到周黎的脸上颈上。
周黎见她是要给自己伤药,也没躲闪,这里就她们两个,就是躲也躲不过,阿沅从来就很固执。
那伤药效果极佳,刚擦上,红肿处便发烫起来。秦沅原本专注于手上的动作,这时见她的伤口更加红烫,不知怎么,还是心软了。
她道:“你到掖庭,可想过来找我?”
周黎一愣,摇了摇头:“不曾。”她眼中显出无奈与不赞同来,“你也不该来找我。”
才柔软下来的心被她这句话激怒,秦沅咬牙,讥讽地道:“你是宁可在那里,为人欺辱,为人打骂,也不愿到我身边来吧。”
周黎垂眸不语。
秦沅见她这默认的模样,冷笑连连:“怎么?我说对了?你看,当年你为了坐稳你王妃的位置,与我一刀两断,可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我却有着能决定你生死的权力,你是不是觉得无颜相见?”
周黎眼中浮现痛苦之色,却仍是没有说话。
秦沅怒意难消,想再出口刺她几句,看到她脸上的红肿,到底没能开口。
来日方长!总能让她服服帖帖待在她身边!
秦沅心底冷哼了一声,淡淡说道:“宽衣。”
周黎一愣,抬起头来,满是不知所措地看她。
秦沅瞥了她一眼,语气凉薄:“别等我说第三遍——将衣衫除尽!”
她手里还拿着那伤药。虽然知道她多半是要给她身上上药,可她就这么在旁看着,周黎哪有勇气宽衣解带。
她们虽曾相爱相伴,却没有裸裎相对的时候,现在这样,真是叫人害羞。
周黎没动,嗫嚅道:“我自己会……”
脱个衣裳还推三阻四,果然是旧人已入不得眼了。秦沅冷笑:“事到如今,还有你说不的余地?”
周黎茫然,看向秦沅,不知她这话是何意,她回去自己捈药不行吗?
秦沅见她仍是看不清状况,又兴许是她没想到她会这样待她吧。曾经,她连她皱下眉头,都紧张得坐立不安,可如今,她已能狠着心肠,让她做了奴婢,让她永无翻身之地。
秦沅唇边噙了抹笑,眼神像看什么低微沾鞋的草芥一般,嘲讽道:“你不过是我从掖庭带回的奴婢,再低陋不过,还敢违背我的命令?”
这种话,这月余来,周黎已听过无数次,就在不久前,掖庭那暴戾的妇人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她一次。她以为自己麻木了,可现在,听到如此轻贱的话从秦沅口中说出,她只觉得伤心难当。
她站在那里,心像在水火之中,被伤得千疮百孔。
秦沅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的难过,后退了一步,打量着她像打量着某件可怜的玩物:“你若不肯听话,殿外多得是愿为我效命的宫人,只想好了,是自己动手,还是我令人来压着你,替你动手。”
她强硬而不带丝毫怜惜,让周黎明白,阿沅不会再爱护她了,她是真的会如她话中所说,喊宫人来压着她。到时,就真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周黎深深地看了秦沅一眼,那眼中深沉的悲伤看得秦沅难过,她想说什么,却被多年累积的怨恨所控制,冷哼道:“快点!”
手摸到衣带,轻轻一扯,外衫宽松,凌乱起来。周黎垂着眼眸,衣裳一件一件地脱下。
很快,她身上便空无一物。
赤、裸的娇躯上是一道道遍布的伤痕,有新有旧,有的已经青紫,将要变成暗疾,有的还泛着红肿,是刚添不久。
她身上的伤痕一展露,秦沅便抿紧了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走上前,将伤药细致地涂抹在她身上每一道伤痕。
好好养着,很快就会消了。
以后也不会让她受这种苦了。
秦沅觉得自己真是矛盾,她是恨她的,恨她无情,恨她说断就断,数年都未曾主动与她有一句言语,她真是恨透了她,装作温柔可亲,实心硬如铁;可她又忍不住心疼她,想让她好好地待在自己身边,不受一点伤害。
伤口都抹上了药,多上几次,就能好了。
秦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周黎平坦的小腹吸引。这里,曾经孕育过一个生命。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覆上那里,平平的,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周黎原是闭着眼,任由秦沅在她身上擦抹,这会儿觉得她突然停下了,好久没有动静,便睁眼去看。
只见秦沅轻柔地将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对着那里,愣愣地出神。
周黎很快就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有一种背叛所爱之人的羞耻袭上她,几乎要将她湮灭。阿沅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到了她与晋王……周黎咬着唇,只觉得无地自容。她无意识地后退了一点,想要与秦沅远一点。
掌心底下温柔地触感突然没有了。秦沅被惊回了神,六月失子,身子必是损了,这一月又吃了那么多苦,不论如何,得好好补补才是。
如此,需去尚食监调几个,熟知药膳懂养身的女官来。
秦沅想的周到,稍稍抬眼,便看到那“横向突出、常以丰满形容,却因处于脖子以下不能描述的”某处,两颗羞怯的红果果可怜地抬着头,显得无比娇羞。
秦沅的眼睛一下子就看直了。
周黎本就因失身与晋王而觉得对不住秦沅,眼下见她的目光直白而轻薄地盯着自己那里,更是伤心。大概,在阿沅心里,她已经不是一个值得珍视,值得尊重的女子了。
她咬住唇,缓缓地弯身,将衣衫拾起,慢慢地穿回去。动作僵硬,神色茫然。
秦沅还是个不知人事的闺阁女子,看了她那里,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偏又还很克制不住地想去摸一摸。那手感一定不错。
这念头委实猥琐。
秦沅也是心虚的,见周黎开始着衣,而自己又一时平静不下来,干脆便起身,去了外面,吩咐宫人将晚膳摆上来。
她走得利落,开门,关门,身影消失无踪。
周黎看着那重新禁闭的房门,默默地吐出口气,唇畔泛起一个无可奈何地苦笑来。
晚膳十分丰盛。
二人皆食不知味。
晚膳之后,秦沅见周黎神色疲惫,便令人带她下去休息,周黎迟疑了一阵,只想着总不提也不是办法,便问:“我何时回掖庭去?”
秦沅瞥了她一眼,因看了人家那里十分心虚故而冷不起声来,平淡道:“不必回去,往后你就在我身边侍奉。”
周黎诧异,见四下宫人皆在,只得道:“如此,不妥。”
秦沅懒得跟她多说,横竖眼下周黎只有听话的份儿,干脆利落道:“你乖一点,听我的,我便让你过得好些,若是你叛逆不听话,我也有办法让你听话。你自选去吧。”
左右都是不让她走了。
周黎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