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稍稍松一口气,远远打量沈老板并不高大的身材,觉得应该没什么危险,便亦步亦趋地迈进了门槛。
他步幅极小地从门口往前挪了挪:“来这么早啊,沈老板。”
沈复生缓缓转身,对他笑了笑:“手里攥着把柄的人就是不一样,敢让我傻等一个来小时。”
周知心里发慌,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坐公交来的,想快也快不了啊。”
“怎么?约我来,是为了让我看你这副怂样儿?杵门口不进来是什么意思?”沈复生仍是一脸散淡的笑意,对他招了招手,“过来,给我看看你手里的‘把柄’值不值一百万。”
周知想起鬼叔的话,谨慎地不想往里走,只想留在门口:“沈老板,门口亮堂,看视频清楚一些,要不你过来吧?”
“你是在拿我当猴子耍么?”沈复生轻轻跺着拐杖,虽然笑着却明显面色不善,“我是个瘸子,你瞎?看不见?”
沈老板这副样子,是典型的笑面虎,周身散发着阴狠狡诈的气息。
见状,周知一个字的废话也不敢再多说,小跑着往沈复生跟前去。
短短二十来米的距离,他却觉得无比漫长。
他不自觉把手机搂在怀里,每靠近沈复生一米,忐忑慌张的心就往上提一分。
“别怕,一百万肯定能诓到手里!咬牙挺住,几分钟的事!”周知在心里给自己打鸡血,差不多是聚精会神地投入状态。
“哎!小周儿,想啥呢?”
一个身材结实的男人突然从梁柱后面闪出来拦路,熟悉的声音让周知瞬间头皮发麻。
他猛然抬头,一声惊呼脱口而出:“杨栋梁?!”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兜头砸过来,周知没来得及听到对方的回答,眼前一黑,倒向地面。
沈复生始终站在窗口前,岿然不动,冷冷扫了一眼昏倒在地的蠢货,转身看向窗外的南山秋色,多看一眼仿佛都脏了他的眼睛。
杨栋梁扔掉灰色水泥砖,双手插兜,在周知身上蹬了一脚,嗤笑道:“之前我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子胆儿挺大啊,谁的钱都敢惦记,真牛逼。”
沈复生仰望深秋午后如洗的晴空,不屑地说:“呵,就他这低下的智力水平,想从我手里讹诈一百万,想钱想疯了。”
“可不是嘛,我活三十来年头一回遇见这么不长脑子的傻货。”杨栋梁嫌弃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周知,“沈老板,现在咋整?把这蠢玩意儿带回去?还是……”
“砰!”
一声毫不拖泥带水的锐利巨响,凭空而起,将他的说话声拦腰截断。
沈复生霍然转身,只见杨栋梁应声倒地,额头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窟窿正涌出鲜红的血,一枪毙命。
他反应极其敏捷,握紧拐杖奋力向门口跑去。
既然有人暗中埋伏开黑枪,打死杨栋梁之后必然也不会放过他。
沈复生对自己这条残废的瘸腿,有着复杂的情感,怜惜和厌恶并存多年,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它。
他拼尽全力,然而奔跑的速度也不及正常男人的一半。
费了很大力气,门口就在三四米之外,他却猛地停下脚步:“竟然是你!呵,那天晚上我就应该直接弄死你!”
赵怀礼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截断了他的去路:“现在还说这些有啥用,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沈复生没瞧得起周知,前来赴约连把刀都没带,可以用来防身的只有一根拐杖。
但是他心里并没觉得怎么慌张恐惧,反而有些扭曲的快意。
前些天侥幸逃脱的仇人现在主动现身,这次,他不能放过手刃仇人的机会。
他迅速思考对策,决定先尽量拖住对方,寻找夺枪的时机,再将其一击毙命。
此时的赵怀礼像块打满白色补丁的破布,浑身上下不是贴着纱布就是缠着纱布,尤其那条左腿,膝盖处打着石膏,看来伤得不轻。
“你错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根本没想过杀你。”沈复生打量他几眼,神色随之渐渐恢复平静,话音中透着淡淡的无奈。
赵怀礼微微一愣,很快重新怒视他:“你没想杀我,但是我可是一直惦记着整死你!”
沈复生拄着拐杖开始极缓慢地踱步,试探对方的反应:“鬼叔,你只不过是个人贩子,靠违法犯罪、欺凌弱小的女人和孩子混口饭吃,是社会最底层的渣滓,哪来这么霸道的脾气?我四岁被你拐卖,现在你又想杀我,还有没有天理和王法了?”
“少放屁!”赵怀礼浑身是伤,能举着枪站稳已经不容易,没留意到他缓缓挪动的步伐,“我把你卖了,你就杀我大闺女?还舔脸跟我说天理王法!”
沈复生没接话,装作一副理亏的样子,但是眼睛始终紧盯着他握枪的手。
赵怀礼悲伤地吼道:“我这辈子最心疼的就是我家大闺女,她是个哑巴,你是咋下得去手的!畜生!”
“是我一时被仇恨蒙蔽了理智,这样吧,我可以赔偿你。”沈复生暗暗向前挪了半步,“我的生意做得挺大,你说个数,只要别狮子大开口,我一定让你满意。赵怀礼,别装多情慈父了,咱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唯利是图才是你我这种人的天性,听我一句劝,别跟钱过不去。”
赵怀礼显然在思考他的提议,但嘴上还是保持强硬:“甭想忽悠我,你能有几个钱,几百万顶天了,你能都给我?再说几百万就想买我大闺女一条命,你认为可能吗?”
“我也认为不可能!”沈复生突然发难,隔着六七米的距离奋力向他扑来。
“你敢耍我!”赵怀礼忍着左腿传来的剧痛,在怒斥声中连连后退,同时扣动了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背后的门口冲进来一个瘦弱的身影,不顾一切地扑到他身上,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并同时攥住他握枪那只手的手腕。
刚刚扑空的沈复生拄着拐杖爬起来,只顾着尽快站稳,没能对面前发生的突变立即做出反应。
他只听到一句发颤的急吼:“小铮快出去!上车!爸摁着他!走啊!”
没错,来者是陈文明。
沈复生只觉这话音震耳欲聋,比刚才那声近距离枪响更震彻灵魂。
他结结实实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文明。
这时,赵怀礼在厮打缠斗中扭转被动局面,占了上风。
但是陈文明用一根拇指死死卡住扳机,明明那么羸弱却紧咬着牙,抵死不肯松手。
“你这个老不死的病秧子!竟然敢坏我大事!”赵怀礼陷入疯狂状态,好像忘了自己左膝盖有伤,跪顶在陈文明心口,和这个老病秧子争夺着手里的枪。
陈文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去你妈的!老骗子!今天你敢动我儿子,我豁出老命,把这二十年的仇一次都报了!”
两人狂怒中的对话,几米外的沈复生都听到了。
他觉得耳朵里嗡嗡响,脑子也一阵阵发胀,有个声音在喊他“快走!上车!”
他想照做,于是抬起残废的瘸腿深一脚浅一脚挪动两步。
一切动作都是机械的本能,平常敏捷的思维此刻突然死机一般,陷入停滞。
他唯一剩下的知觉是心疼,心脏里针扎似的疼,绵密而锐利的疼。
陈文明的话音在耳朵里瓮声瓮气地响,忽远忽近,梦一样。
“砰!砰!”
骤然炸响的枪声,在刹那间惊醒沉入梦境般的沈复生。
那黑洞洞的枪口又一次对准了他,电光石火的一瞬,枪声再次炸响,他本能地侧身一躲,子弹擦着他的肩膀射了过去。
“嗡”的一阵风声,沈复生就势抡起拐杖,狠狠砸中赵怀礼拿枪那只手。
“啊!”
赵怀礼疼得一声惨叫,原本有伤的手,纱布迅速渗出鲜血。
沈复生飞身猛扑,转眼间抓住了掉在地上的枪,毫不犹豫,对准赵怀礼后脑勺就是一枪。
赵怀礼脸朝下摔向地面,“扑通”一下砸起一片灰尘,大量的鲜血迅速从后脑向外涌,再无生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