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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常红海跟杨银环躺在床上商量分地的事。常开已经熟睡,常笑侧着身子在装睡。

    “孩子他妈,这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常红海叹着气说。

    杨银环斜了丈夫一眼:“你是不是又准备认下这个亏?我跟你说,这一次绝对不能便宜他们!爸又没真的亏到他们什么,他们好歹还有东平坡的一亩地可以种水稻,我们要是跟他们换了,可就一分田的水稻都没得种了。以后家里的收入还得靠这个呢,常开如今又是这个样子,笑笑还得上学,咱拿什么养活孩子!”

    杨银环顿了顿,语气严肃地说:“你可别想着让笑笑下学出去干活,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这么做,老娘跟你拼命!”

    常笑放在被子里的手一紧,眼眶发酸。她妈一直都很疼她,就算是上一世她家里困难到那种地步,她妈都没同意她辍学。后来是常笑偷偷地跑去打工了,她妈才知道。

    为这事,那时候杨银环好几年没理常笑,她寄回来的钱也是不肯用。常笑后来是专门回来了一趟,在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母女俩抱头痛哭。

    常红军重重叹气:“你放心,我也舍不得笑。常开的事我后悔都来不及,笑笑绝对不能走她哥的老路。”他顿了顿,“我这么想的,后山山塘里在招人,我过两天想去试试。”

    “山塘?”杨银环一愣,皱了眉,“那里工资好像还行,但是听隔壁大哥说,里面活挺累的。你身子吃不吃得消?”

    常红海笑着说:“干什么都累。我想,熬个几年等家里条件好点,就可以不干。到时候,咱再想其他办法。”

    “那你是想让地了?”杨银环问。

    常红海转了身子,歉疚地看着自家老婆:“孩子他妈,让你跟着受委屈了。可是你也看到咱家大哥二哥那性子,这么闹下去,我怕爸……哎,你就当成全我,我只是想让爸过得舒坦一点,不然这样闹下去,非得逼死了不可!总得有人先退一步。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挣钱,一定让你跟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杨银环叹了口气,有些难过地说:“我也老早就猜到了,你就这死性子。算了,我也不拦着你,不然爸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你不得怨死我。”

    “银环,谢谢你。”

    旁边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常笑缩在被子里闷声哭。

    上一世常笑并没有听到这一席谈话。但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常笑善良的爸爸跟妈妈商量着,将地让出去,规划着他们美好的未来。

    但常笑忽然发现,她爸爸应该是安慰她妈妈的。常笑家里如今这个情况,能干活的就只有她爸妈两人,妈妈又要照看她哥和爷爷奶奶,那就只有她爸能出去干活。她爸爸没文化,能干的也就只有山塘砖窑厂这种体力活,说什么干几年就换工作,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怪上一世,她爸会活活累出病来。估计在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拼命挣钱的打算了。

    真的是用性命在拼!

    常笑压抑地哭着,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这个可怕的噩梦再发生!

    如今既然她爸妈已经打算换地,那就算成功了一半。常笑也可以开始自己的计划,并且尽量帮家里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第二天,天还未亮,常笑就偷偷爬了起来。从书包里翻出图画本,就着昏暗的灯光用铅笔画起来。

    她也不知画了多久,一张又一张,将心里想的全部都画了出来。她的技术并不是很好,但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这简直是“神作”了。

    杨银环出来时,看到地上散下的图画,原本要问常笑怎么起这么早,都给忘记了。

    “妈,好看吗?”常笑歪着头问。

    “好……好看!”杨银环惊奇地看着常笑,“笑笑,这是你自己画的?”

    常笑点头,天真地说:“我画的是跟哥哥一起去玩过的牛头山。妈妈你看,这是牛头,这里光秃秃的是牛肚子,牛肚子被挖走了好多石头,牛正在哭呢。”

    杨银环看着这一张张有模有样的画,惊得合不拢嘴,看到丈夫出来,连忙唤他:“孩子她爸,你过来看看!咱家笑笑画得可真好!”

    常红海将信将疑地走过来一看,连他这什么都不懂的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笑笑,这真是你画的?”

    常笑撅了嘴,不高兴地说:“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不信我!”

    “信,怎么会不信!”杨银环一把搂住女儿,高兴地摇着,“是妈妈太高兴了,没想到我们笑笑还会画画,而且画得这么好。这样,你以后要是喜欢,妈妈就送你去学画好不好?听说隔壁村一个小姑娘就考上了什么美术什么的,现在帮人家画画,可挣钱哩。”

    常笑胡乱嗯了几声,没往心里去。她这画技也就糊弄一下她爸妈,她上辈子早就验证过了,她没作画的天赋。她扫了一眼自己画的图,似随意地拎了一张图出来。

    “爸妈,你们看,这是牛头山的山坳里,这是我画的水潭。妈妈你还跟我说过,我以前差点淹死在这里了。”

    杨银环面色一肃,立即说:“笑笑,以后你可不许再去这里……咦,这水潭旁边的是什么?房子?”

    常笑点头:“对啊,老师给我们讲小红帽的故事,说小红帽就是住在森林里的,他们的木房子可好看了。笑笑也想我们一家住在森林里,这样哥哥再也不用被大伯他们欺负了。”

    杨银环怔愣。常笑不等她反应,又继续拿起两张画指给他们看:“爸,妈,你们看这里有好多草,还有水,我们老师说有草有水就可以养小动物,养小鸡小鸭,还有羊,兔子。你们看我画得像不像?”

    杨银环看着栩栩如生的鸡鸭牛羊,喃喃说:“像,真像。”

    常笑笑抬头苦思冥想,忽然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们老师说的农场。妈妈,以后我长大了,要给你们建一个这样大的农场,到时候再也没有人会来欺负我们了!”

    常笑说完这些话,将纸收起来,就溜走去洗漱吃早餐了。她不敢说得太多,怕她爸妈起疑。常笑决定就这样一步步来,从刚才她爸妈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有感触的。

    然而杨银环和常红海震惊之余,也没多将这事放在心里,继续去忙自己的了。虽然已经决定将地让出去,但也不可能巴巴地上赶着,免得大房二房还真以为他们家好欺负。

    常笑今天起得早,吃完早饭出门时,公鸡才刚打鸣,天还是灰蒙蒙的。

    常笑背着书包,快步往西边走。

    她朝着常家村跟王家村的交界处走,那条坑坑洼洼的马路,前阵子她才去过。那条马路边,有一幢白色的小别墅。

    “祝景铄。”

    常笑抬头,看着前方那栋白色别墅,嘴里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这几天,她空了也会想想她跟祝景铄的事。上一世,她一直在努力让他们家过得更好,可是祝景铄却欠下一屁股赌债,最后还为此活活丧命。

    那些地痞流氓来讨债的时候,祝景铄拼死护着常笑逃了出来,常笑到现在还记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愧疚、怜惜、痛苦,还有他掩藏在眼底深处那道看不清的情绪。

    正是因为这个眼神,常笑心里的恨意慢慢地淡起来。常笑不可能不恨祝景铄,但是他除了赌博之外,对她也算不错。

    常笑后来也分析过,祝景铄为什么会深陷赌博不可自拔。那时候,他就像个吸-毒上瘾的瘾君子一样,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还是控制不住。常笑知道,他也想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只是赌博这种东西就像滚雪球,债务越滚越大,到最后彻底迷失。

    常笑想,祝景铄会变成那样,很可能跟他童年时期遭受到的巨大变故有关。算算时间,那件事发生也不远了。

    常笑看着前头那幢氤氲在清晨阳光里的白色建筑,微微叹了口气:“祝景铄,上辈子我们两清了。这辈子,重头开始吧。”

    常笑慢吞吞地往前走,快要接近的时候,抬头看去。二楼阳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想起昨日他见了自己转身就逃的模样,此时常笑也没有好脸色。她左右看了下,脱下书包放在墙角,走到别墅前伸在外面的小旋转梯上,比划了一下,开始往上爬。

    祝景铄站在阳台上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常笑的举动。有好几次,常笑的脚滑落,身子摇摇晃晃的,差点掉下去。

    “你别动了!”祝景铄在上面压低声音,皱眉看着常笑。

    常笑不理他,继续往上爬。这种小别墅有一点比较不安全的,就是容易攀爬。她是从小爬树的农家孩子,爬这个三两下就上去了一半。

    祝景铄急了,急忙回到屋里。

    常笑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她也没打算真爬,这么高,万一摔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原路爬下来,背起书包,走到祝景铄家大门前,脚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地,慢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