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笑醒来时,后脑勺一阵一阵的痛,用手一摸,软软的,应该是肿了一个大包。思维混乱不堪,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耳旁有吵闹声传来。
“一个个黑了心窝的,有本事就打死我,我拖着你们一起去见阎王爷!我的命苦啊,生下这几个不孝的儿子……”
“妈,要不是你跟爸偏心,我们至于这样吗?东平坡那块地凭什么的给老三家?我们同样孝敬了你们,怎么好处全让老三家的给捞去了?”
“她大伯母你也忒不要脸了,这一年子给十斤口粮也好意思说孝敬?爸妈吃住都在我家,那块地我家怎么就得不了了?”
常笑听这声音耳熟,揉着脑瓜子往那边看,眼睛慢慢睁大。
前方两米远处燃着一堆稻草,火光在夜风中左右摇摆。五六个人围着一老太太,那老太太被一张铁丝网压着,趴在地上大哭不止。
“奶奶!”常笑立即就蒙了,她记得奶奶都死过十多年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呆呆看着,随即就从地上跳起往前跑。记忆中这幅画面并不陌生,小时候她大伯二伯家的抓着一点由头就来欺负二老,甚至大打出手。那时候她年纪小帮不上忙,但是她现在长大了……
她长大……不对!
常笑惊地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自己的身子。细小的胳膊,不是很长的腿,这完全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
“我这是怎么了?”常笑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医院病床上咽了气的,怎会在这里?
“笑笑你跑来做什么?快点进屋去!”
“妈?”常笑心砰砰跳起来,前方那位穿着青灰色布裙的妇人真的是她妈妈杨银环。旁边,她爸爸常红海倒在地上跟大伯常红军打成了一团,二伯和二伯母压着奶奶,她妈转眼就跟大伯母扭打上了。
常笑感觉时光倒流,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她管不得那么多,拼命跑过去。
常笑还未靠近,旁边就闪出一道人影来。她那十岁的二堂哥常波瞪着眼挡在她面前,鼓着一张包子脸吼她:“疯丫头你敢打架,我叫我爸打死你!”
常笑狠狠瞪了他一眼,绕过他就往前跑。
常波在后面喊起来:“爸,打常笑!”
“笑笑,你快回去!”杨银环急得大喊。常红海也挣扎着要站起,却被他大哥常红军一脚踹在腰上。
“爸!”常笑红了眼,手臂突然一重,常波拉着她使劲往后拖。
“疯丫头,刚打完我爸,现在还敢去,我打死你!”
常笑回头就给了他一脚,快速往家里跑。她想起来了,刚才她就是被她二伯推了一把,才会摔到后脑勺晕了过去。她一时半会还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子事,但眼前这情况,必须先阻止这场架。
常波没追过来,常笑停在自家屋檐门口直喘气,想了想,拔腿往旁边的院子跑去。
常笑父亲三兄弟家的房子都是连在一起紧挨着的,她家在最东边,中间是二伯家,最右是大伯家。几家院子只用不足一米高的矮篱笆围起,常笑加速一跃而起,跳到了中间的二伯家。
她模模糊糊还有些记忆,这个时候应该是她刚上小学那会,房子都是土坯房,地面是泥地,阴沉沉的,尤其是这大晚上的,一进屋子就感觉汗毛要立起来。
依着记忆,常笑摸黑溜进二伯家的厨房,在灶台上一顿摸,终于找到一盒火柴。
“刺啦——”淡淡的硫磺味冲入鼻中,带着记忆中的亲切感。常笑拿着火柴往前一照,借着火光看到灶台旁边堆了好高一摞稻草。
她抿抿唇,将手中快要燃光的火柴扔了过去。接着又点燃一根,放到一缕稻草下面。晒干的稻草非常容易点燃,没一会就滋滋地燃烧起来。
常笑索性将整包火柴都扔了进去,随后跑向最右边的大伯家。
一分钟之后,她躲在角落扯开嗓子喊:“着火啦!”
常笑家的院子里,正打得起劲的几人都愣了下,接着就听常波指着自家厨房喊:“爸妈,你们看,我家着火了!”
紧接着,大伯家的小女儿也喊起来:“爸妈,我们家也着火了!”
一群人哪里还有心思打架,立马往家赶。
常笑回到自家院子时,才发现他爷爷坐在院子的角落里抹眼泪。她心中一紧,急忙过去扶他:“爷爷,您哪摔着了?”
“笑笑啊……”常德胜悲从中来,老泪纵横。他跟老伴都是老实人,怎么会养出这么狼心狗肺的两畜生!
常笑想扶他起来,但她人小力气小,半天都没能拉起来。常德胜腿脚不利索,方才又摔了一下,这回直接瘫在了地上。
常笑急得额头都出了汗,转头唤道:“爸!妈!爷爷走不了了!”
“爸,你这是咋啦?”常红海一听就立即跑过来,跟常笑一起搀扶起常德胜,另一边杨银环搀扶着婆婆,一家人都受了伤。
常笑帮着爸妈手忙脚乱地把两老搀进屋里,又是烧水又是贴膏药的,忙活到半夜才歇下来。
常笑累得都快虚脱了,得空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
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常笑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她重生了!依据记忆,她现在应该是八岁,恰好是一九八零年。由于国家政策变化,他们村的土地马上要进行重新配置。
这一次正是因为这事大房二房闹着分家,她爷爷答应了,却将东平坡那块比较肥沃的地分给了他们家,大伯二伯不乐意就闹将起来。
前一世,就是这次事情,她爷爷一气之下身体更加虚弱,没过半年就去了。她爸爸怕他们再继续闹,最后还是将地让出去,得了山脚那块不适合种水稻的。为了让家人过好一点,她爸爸去山塘采山石,活活累出了毛病,没过几年也去了。
那时候她才上初中,她哥哥又是那个样子,她妈妈又得照顾儿子又得照顾婆婆,压根无法挣钱。常笑便早早辍学出去打工。
常笑一门心思都在赚钱上,白白错过了最好年华,等家里着急时她也成了老姑娘。家里条件是好起来,但流言蜚语也随之而来,后来没办法之下,她妈妈便做主将她嫁给了村上原先的一位富有人家。
想起她前世的丈夫,常笑心里也不知该用何种心情。他算是个好人,但不算一个好丈夫,他沉浸在自己的失意当中,赌光了他们所有家产。
上辈子,常笑跟她爸一样,也是活活累出了病,到死都在替他还债。
里屋传出杨银环的哭声,常笑一愣,叹口气往里走。
既然重新活了一遍,她就不会再继续以前的命运!这一世,她要保护她的家人,她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常笑撩开门帘进去时,杨银环正坐在地上哭得伤心。
“我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没用的男人,被别人欺负也就算了,还要被自家兄弟欺负。这日子要怎么过,我说我当初不要嫁过来,你们非得让我嫁,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常笑打量了一下房内,一张一米五左右的大木板床,紧挨着是两张一米宽左右的小床。屋内其余家当就只有一口一米多高的五斗柜,一切都跟记忆中一样。她爸爸常红海此时就蹲在五斗柜边上闷闷地抽着卷烟。
常笑小小的个子安静地站在床头,等着杨银环将心里的气都散了。
她妈妈也是个苦命的人。当初是因为下面弟弟要娶媳妇,被逼着嫁给了一穷二白的常红海。这些年杨银环在这个家踏踏实实地过着,但每次一吵架就会想起这件事,越想越伤心,哭上一回心里才算舒服点。
常笑知道,她妈妈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别人家轻贱女孩子,可她妈妈却疼她疼得紧。杨银环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女孩子就更应该被疼惜,女子照样能有出息。”
常笑见杨银环哭得差不多,拿起毛巾走过去递给她:“妈,分地的事大伯二伯他们可不会这样就算了。您要是哭坏了身子,他们再来闹,咱家光我爸一人,岂不被他们欺负死?”
杨银环一顿,似觉得孩子这话哪里不对劲,但没多想又继续哭:“我要是嫁个有用的男人,还会有人欺负吗!”
常笑蹲下替她擦眼泪,前一世她很不喜欢听她妈妈的这些埋怨,如今重活一世,带着不同的角度去看,她心中多了份心疼。
“妈,不哭了。我刚才看到爸捂着腰,好像被大伯他们打伤了。”常笑指了指蹲在一旁的父亲,可怜兮兮地说。
杨银环哭声一顿,朝常红海看一眼,哭骂道:“打伤活该,叫他没用!”
但没过一会,她就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擦着眼泪去翻柜子,找出一贴膏药,冷着脸站到常红海面前。
常笑急忙跑过去,替她爸撩起衣服。杨银环咬着牙,用力就将那膏药往常红海腰上拍了上去。
常红海疼得“嘶”了一声,但没敢说话。
常笑看着这一幕,眼眶慢慢发红。前一世她的家人相继离开,她失去地太多,现在还能重头来过,真的很好。
贴好膏药,杨银环便催着常笑去睡觉:“你明天还要上学呢,快去睡。”
常笑点点头,往中间那张一米宽的小床走去。他们家房子只有两个房间,一间小点的给了爷爷奶奶住,他们一家四口挤在这间稍微大点的。最旁边那张小床是她哥的。
她哥今年十七岁,一米七八的个儿,是个白白净净的帅小伙子。
走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她皱眉一想,转头问:“我哥呢?怎么没见到他?”
“别提那混小子!”杨银环一听就没好气,催着常笑,“快睡觉,不然明早起不来。”
“哥这又是咋了?”常笑爬到床上,一边铺被子一边问。
杨银环气呼呼的没说话,常红海走过来帮常笑将被子拉直,叹气道:“你哥去找小方了。”
“小方?”常笑躺下去的动作一顿,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青春的脸,那是一个比较清秀的女孩子,是她哥哥的对象。可是后来……
常笑皱着眉,那件事情她永远不会忘记,就是因为这女人,他哥的一辈子都被毁了!
常笑仔细算了算时间,好像就在这几天!临睡前,她暗暗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去将她哥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