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跟在哥哥身后，驱马在村子里边走边看，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寻找外祖家。
路旁时而就能看见一两个已经死去或者等死的村里人，入目之处到处都是尸体，来不及掩埋的已经开始腐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儿。
林鹏跳下马，小心翼翼走在前边，眼睛不敢往那些死人脸上瞧，生怕看见熟悉的面孔。
“前边，外祖家门前有座木桥，我小时候经常在那座木桥上玩。”林鹏抬手指向前边木桥，面上既欣喜又忐忑。
他加快脚步，牵着马过了木桥便扬声喊起来“外公，外婆！大舅二舅，都在家吗？”
福宝紧紧跟在后面，不停摆手赶跑哄哄乱飞的苍蝇。
外祖家地势比较高，院子里还算干爽，屋子墙皮剥落幸好没倒塌，这也是整个村子里为数不多没倒塌的房子之一。
院子里有老两口，脸上同样遮着面巾，正拿着锹清理院子里的淤泥。
院心里燃着一堆火，上面压着青草，散发出浓浓的烟雾和艾草香气。
福宝吸了吸鼻子感觉很亲切，阿奶也经常在屋子里薰艾，用这种办法驱虫祛病。
两位老人听见动静朝门口处看过来，身影佝偻，眼神空洞，看着门口站着的几人，浑浊眼中
略有一丝疑惑。
福宝看到老两口身上的粗布衣服贴满补丁，想起离开那年他们给拿的尚未成熟的粮食，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二人头发全白，瘦弱身躯摇摇欲坠，看着站在门口的一行人缓不过神，呆呆的样子好似村口的百年大树。
林鹏将马系在门口的一棵树上，率先跑进院子，身上的长袍因为赶路着急已经汗水打透，鞋上沾满泥点子，头发也有些乱。
但是那白净的脸上带着书生特有的儒雅气质，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子弟。
他身后跟着福宝和苏北辰，鬼老头和姚戈走在最后。
小姑娘相貌出众，一身褐红色衣衫，高马尾绑至头顶，长靴，束腰干净利落，两颗乌溜溜瞳仁看得老两口心中升起喜爱。
走在她身边得白衣青年满身贵气，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子弟，宛若年画上的童子降临。
这几人穿着打扮，长相，和他们这破烂的院子格格不入，直到看见走在最后的老头，老两口才松了口气，从木然的状态中缓过来。
老头拉着老太，下意识朝后躲开几步，伸出一只手叫停众人“别，别进来，你们快走，快，村子里有瘟疫，会死人的。”
老太定定看着林鹏，皱眉低头，
再抬头再看，面巾动了动没发出一点声音，忽地就红了眼眶。
然后不敢相信的指指林鹏，又把手缩回去，微微摇头，似不敢确认“你……你刚才喊什么？可是找错了人家？”
“外公，外婆，我是阿鹏啊。”林鹏缓步向前，声音有些哽咽“你们再看看，真认不出来了么？我是阿鹏，我娘是姚阿香，我爹是林大，十五年前我们林家被族人牵连流放到三千里外的流放地……你们真忘了吗？”
老夫人眼睛蓦地睁大，浑浊的目光渐渐发出光彩，两行热泪自眼中滚落下来，浸湿面巾“阿鹏……你是阿鹏？！是我闺女阿香的孩子——是我外孙，是林鹏啊？”
姚老汉抬手捂上胸口，呼吸急促，面色变得通红，他死死盯着朝他走过来的青年，张开双臂想要将人搂在怀里，突然想起什么又变了脸色将人推开，“离，快离我们远点！村里有瘟疫，我们……恐怕已经染上了，你们快走，快！”
姚老汉抬袖拭泪，激动得身子发抖，转身抓住老伴的手笑着流泪“阿鹏，是阿鹏，真是他！孩子养的好，放心了，都放心了。”
林鹏一步跨过去，将两位老人紧紧搂在怀里，“好，我爹娘他们也都好。
”老人衣衫单薄，好像搂着两副骨架，他不敢用力生怕把人勒散了。
牵挂了十五年，惦记了十五年，如今看见长大成人的孩子，得知女儿女婿一家一切安好，两位老人控制不住，嚎哭声冲出口腔，多年的担忧与思念全都发泄出来。
福宝双拳紧握，站在后方静静看着他们，心里有压抑的东西横冲直撞，却不知怎么表达。
眼前两老是她的亲人，是她娘的爹娘，和阿爷阿奶一样的亲人，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却无所适从。
她全身僵硬，脚下仿佛生了根，想上前一步也办不到。
苏北辰看出福宝的紧张悄悄走到她身边，在她肩上拍了拍，福宝扭头看过去，从青年眼里看到了疼爱和鼓励。
福宝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竟比跟人打了一架还累。
一道瘦小身影从他们身旁跳过去，抬脚在林鹏屁股上印了一个脚印，骂声乍起“哭哭哭，又没死人哭什么哭？光你自己在这里认亲，福宝不是你亲妹子？！要哭一起哭！”
正哭着的几人，突然就找不着调了。
林鹏抹了把眼泪，回身把福宝拽过来“外公外婆，这是我妹妹福宝！大名叫林九歌，我们走那年她才几个月，你们还没见过
，福宝，快叫人。”
福宝听话开口，眉眼弯弯“外公，外婆。”
虽然没见过，可是知道这是自己娘亲的爹娘，叫起来并无阻滞，心里也觉得亲切。
两个老人立刻朝她看过来，然后继续哭。
……
一刻钟后，哭声停了，老两口擦干眼泪这才想起来，家里破破烂烂，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凳子等物也被大水冲跑了。连口水都没法给客人喝，就怕水里也有了传染人的瘟疫。
见他们局促不安起来，林鹏连忙叫人“外公外婆，我们出门办事听说这边发大水后又起了瘟疫，这才绕路过来，你们没事也就放心了，我两个舅舅去哪里了？他们没事吧？”
姚老汉忙点头“没事，家里人都好，你两个舅舅出去找吃的去了，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
停了下姚老汉继续说道“你们去了流放地之后，咱们一直牵挂着。
几年前合州府贴出通缉令，悬赏抓人，有人说是林家的，我们吓坏了，偷偷跑去瞧过，可是通缉令上的人都变了样子，并没有你阿爷和爹爹的名字，我们才稍稍放心。
直到几年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还以为你们会回来，仍旧没等到，现在看，你们不回来倒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