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宜原本以为,贺知舟会讽刺她,奚落她,或者像从前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对最关键的话题避而不谈。
谁知他竟然勾了勾唇角:“你看出来了?”
安宜一噎,满腔的话打了个急转弯,被迫收回去,好半天才找回思绪,呐呐出声:“你别开玩笑了。”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
话说到这里,绿灯亮了,贺知舟不得不把视线收回去,继续专注的开车。
他只开车没有再开口,安宜也噤了声,回头是岸的问题太沉重,她是不想再提的。
不是能不能面对的问题,而是贺知舟的态度摆明了会很难缠,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现在的她有精力应对的。
谁知她都打定主意装傻到底了,贺知舟竟不肯放过她。
“你好好想想吧,你是真的没有心,还是过去我对你不够好,导致你不敢有心,我等你,在你到达之前,我可以安静的等你的答案。”
近乎告白的话,被他公之于众的说出口,安宜就是想逃避,也都来不及了。
她只能趁着他还在开车,暂时没时间跟她纠缠,闷闷的垂下头,想方设法避开他的视线。
然而头倒是垂下了,眼睛也只能盯着脚尖这一块位置了,思路却跟长了腿一样,不住的放飞,从少女依赖甜蜜欢喜的四年多,到因为撕破脸而被折磨的几个月,再到最近,宋薇薇离开以后的最近。
爱啊,单恋他的四年多,是真的很爱很爱啊。
等他回头的几个月,也痴心不改,无时无刻不期盼着他的好,常常因为他一点的小恩惠而迷乱了心智。
可后来,接连两次差点丧命,还锒铛入狱,她的心就死了。
她确实没有心了。
也不敢再有心了。
良久的沉默,直到车子停下来。
扭头看向窗外,正是熟悉的枫林岸小花园,安宜并没有多少意外。
不管贺家大宅,还是她的公寓,都不是长久的栖息地,只有枫林岸,才是贺知舟为她精心打造的爱巢。
虽然这个爱字,可能还需要打双引号。
心有一点点的烦躁,但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安宜沉默的任由贺知舟把她抱下车,抱到沙发上,细心的调好空调温度后,他安静的坐在一旁,不多时,就有电话进来了,他接了电话出门,再进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个巨大的打包盒。
“其实我可以自己做饭的,但怕你饿急了。”他把打包盒放到餐桌上,把里面的菜式一一拿出来,接着过来沙发这边,把她抱过去放在椅子上坐下。
亲手拿了热毛巾帮她擦拭双手,又把筷子塞到她手上:“吃饭吧,天大的事也等肚子吃饱了再说。”
安宜怔怔的捏着筷子,准备吃饭的时候头不经意的抬起来,看到客厅里的景象,从窗帘到花瓶摆放的位置,无一不跟从前一致,这么多天没回来了,这里依旧干干净净的,像是他时常会回来,又像是他提前安排下去了,时刻等着她回来的这天。
安宜忽然有点感慨。
骨子里,贺知舟是很念旧的人,而她,恰恰是他的旧人啊。
浓重叹了口气,这饭就是勉强着也有点吃不下去了,安宜把拿起来的筷子放下去。
“贺知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贺知舟舀汤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安宜复杂的眸光,便缓缓落到他握着碗的纤长手指上:“既然程可嫣都回来了,你为什么还会选择与我在一起?我在你心中,难道比她还要重要吗?若我答应了和你在一起,以后你能不能做到老老实实的,不去关注她,不让她出现在你和我的世界?”
贺知舟捏着汤勺的手,很明显的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只回应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第三个,被他自主性的忽视了。
安宜摇头,试图想把从同事手机里看到的,程可嫣眉目如画的脸庞抹去,但很明显,抹不去。
程可嫣给她的阴影太大,从她的十三岁到她的十七岁,从他的十七岁到他二十二岁,从来未曾消退过。
要不是十七岁那年,他终于答应她的表白,愿意和她在一起,她或许还会一直一直的自我纠结下去。
暗恋的痛,本以为早就忘掉了,没想根本忘不掉,时隔九年还桩桩件件的立在心中。
安宜攥紧手指,垂下眼,不想承认她其实很期待贺知舟的答案。
不管他的答案是好还是坏,她还要不要重新和他在一起,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承载了她从豆蔻年华开始的整个青春。
许久,像是一个世纪那般久。
贺知舟终于再次:“你和她,没有可比性,也没必要放在一起比。”
没有可比性啊!
本就垂着的脑袋,猛地坠了一下,安宜眼泪就跟失控了的水龙头,刷地坠了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的,反正你又不打算答应贺知舟,你只是想问问他,逗逗他而已。
不断的在心里安抚自己,但没有用,那眼泪从失控了的水龙头,进化到决了堤的洪水,仿佛本身不想答应,和因为程可嫣而不答应,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概念。
努力吸了好半天鼻子,都没办法把眼泪收回去,相反因为鼻子不断吸,鼻音还越来越重,恍恍惚惚的都要破音了。
那就跌份了。
安宜再也忍不住,直接扔掉筷子,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贺知舟追问。
安宜没有回答。
明知脚上受伤,现在走出去会很困难,毕竟这里是别墅区,不是高层小区,就算侥幸打到出租车,也要走很远很远走出别墅区了才能够打到车,安宜依然一往无前,一瘸一拐的直挺挺的向前走。
贺知舟喊了一声,但她没理,她想,她已经用实际行动在告诉贺知舟答案。
从枫林岸门口到小区门口,平时十几分钟的路程,安宜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等停下来浑身早就被汗水浸透了,受伤的小腿处,像被二次受伤,一刺一刺的痛。
她强忍着,连咬一下牙齿都没有,憋着一股劲,叫了网约车。
等了近十分钟,网约车终于来了。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上了车,屁股一沾到座位,她浑身就瘫下去,如跑了一千米还没缓过来又被扔到游泳池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肆无忌惮的泪,终于放纵放肆的铺满了整张脸,倾泄了下来。
枫林岸,餐厅。
桌上的菜早就凉了,贺知舟还坐在那里,宛如一尊静止的雕像,好半天没有动静。
要不是手边的烟灰缸堆了不少烟头,缭绕的烟雾盘旋着没散出去,还逐渐浓郁,看到这一幕的人几乎都要怀疑,靠坐在那里的男人是不是个没有呼吸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