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情况有些不对,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
陈明慧贴近易自得身边,小声说道。
他们一行三人在武山上扫完墓后,终于赶在酉时之前返回到了武山镇。
此时,距离天黑还尚有一段时辰。而这一入镇,陈明慧便感到若有若无的视线始终盯在他们身上。她身为女子向来感官敏锐,确认这不是错觉。
“嗯,我知道……大家多加小心。”
易自得听到陈明慧的话语,不动声色的环顾了四周,然后点头回答道。
他的武功本来就比陈明慧高,在武者的相关经验上经过数十日的记忆恢复也相对更足。
如今,经过陈明慧的提醒,易自得很容易就找出那些混在人群中对自己盯梢的对象,那可不只有一人两人。
有山刀堂的,有正身馆的,有小槽门的,他们在路边,分别伪装成各行各业的人物,吃饭的,喝酒的,看戏的,压马路聊天的。但又没伪装的那么彻底,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都会暴露出他们各自练家子的身份。
比如山刀堂的武功大多以开山刀法筑基锻体,刀法重劈砍,因而肩宽易伤,习惯性会有扭肩放松的动作;
又比如小槽门注重下身锻炼,从习武最开始就会在水上荡船扎马,因而行走站立时,习惯以前脚掌落地,踮脚虚抬脚后跟。
这些人大多没有入品,对于自身控制能力较差,但从三家明显各有所属的盯梢人员互相之间有交接串联来看,只能说明,他们是在基于武山镇武盟的旨意在进行行动,而被不被发现似乎也很无所谓。
“师弟,如此刻意的盯梢,怕是这武山镇武盟按捺不住了。”
袁星汉也凑到易自得旁边嘀咕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先回家。”
易自得回应道,然后三人加快了脚步。
而或许是因为一些有意无意的安排,又或许是摄于三人无形中散发的武者气势,在易自得等人返回心意门的路上,大街上的人们纷纷腾开道,颇有种夹道围观的既视感和凝重感。
而这份凝重感直到易自得等人靠近心意门大院,撞上在此等候的捕快,方才被揭晓。
“易少侠,陈女侠,袁少侠……你们总算回来了。”
迎面而来一位灰衣捕快,见到易自得等人,立刻快步靠近,似乎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自我介绍道:
“在下刘不已,镇武司试守捕快,奉严捕头命令在此等候三位少侠。”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易自得皱皱眉问道,他已经远远看到自家门派前围了不少人,还有其他衙役在排开人群维持秩序。
“出命案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还请三位少侠快随我来。”
听到眼前这位捕快这么说,易自得心中突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他立刻跟随刘不已的脚步,挤开人群,然后在心意门的大门前,看见了让自己瞳孔紧缩的场景。
鲜血从林何文腹部渗出,在石砖地板上与雨水混合,形成瑰丽的淡红色,他扶着肚子上的两把刀,靠在心意门口,眼睛几乎要闭上,胸口的起伏几乎全无,要不是偶然动一下手指,几乎已经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但任谁都看的出来,这位青年已经犹如风中残烛,濒临死亡,此刻只不过靠着意志力和一口气撑着。
“阿文?!”
易自得眉头紧皱,他顾不得问太多,立刻三步化作一步跃至林何文身边,连忙渡入春息诀的内气,想要稳住林何文的生机。
可不渡入不要紧,这一渡入内气,原本可以用于疗伤的春息诀却让林何文的气血脉搏更快的衰落,其腹部鼓胀,从刀锋插入的伤口中又喷涌出一股猩红的血气。
“不可渡入春息诀!”行走江湖经验更丰富的袁星汉见到此情形,立刻拍开易自得的手,快速的在林何文胸口连点穴道,然后一掌内力护住林何文心脉,这才把生机迅速衰落的林何文呼吸稳住,但也仅仅是稳住。
“春息诀虽有疗伤功效,但根本原因在于活血唤生,可此人……”
袁星汉看了眼林何文的血色鼓胀的腹部,叹息着解释道:
“此人刀搅腹中,气血外漏……这表皮看着无事,但内里怕是已经肝肠俱断。”
“若按照常规疗伤方法渡入春息诀,只会适得其反。”
“袁师兄,请问现在该如何救他?”
经过袁星汉得提醒,易自得明白了自己的莽撞,但此刻也顾不得别做它想,如何救治林何文才是他最关心的。
但面对易自得的问题,袁星汉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师弟,我不是大夫……医武同源但不同家,我只能护住他一时,但我救不了他。”
袁星汉叹气道。
——是了,我关心则乱,应该找大夫才对。
易自得握紧了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朝着一旁的试守捕快刘不己问询道:
“大夫了?大夫在哪里?”
“易少侠,我要说的事情,你别激动……”
刘不己被易自得的气势所震慑,苦着脸想要委婉的回答道:
“其实,我们已经找过大夫了……正如袁少侠所说的那样……此人被刀搅内腑,肠道尽断……”
“大夫说……人犹可存息,全看天意,但命数已尽……”
“……神仙难救。”
神仙难救,那就是救不了。
刘不己说的再怎么委婉含蓄,易自得也明白林何文被判了死刑。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又该做何等感受,只感到怅然若失,四顾茫然。
虽然只是相处了十来天不到,虽然名号不对,但林何文算得上他的第一位弟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第一位总是很特殊的,要不然他也不会额外消耗点数推演编纂《坤拳》教给林何文。
林何文想要对海寇复仇,因而不愿意离开交州,易自得固然理解,却以为心意门接下来的事情将与他无关。
可未曾想,不过是清明扫墓出去一趟,这回来便是要面对自己弟子的死亡。
“……易……师兄?”
此刻,靠在墙上的林何文眼中似乎恢复了些神采,艰难的发出了声。
“阿文,你说,我听着。”
易自得立刻走上前去蹲下凑近林何文身边,听他说话。
林何文似乎是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命运,倒也不做挣扎,来不及说话,倒是先呵呵笑了一声。
“……师……兄,不……让我叫你一声……师父。”
林何文沾有泥污的脸上泛起开朗的笑容,一如那日拜师成功时的开心,但又多了几分遗憾和解脱。
“……不要去……武盟……有陷阱……”
他说道:
“……对不起……师父……我……”
林何文的声音气若游丝,越来越小,易自得也只能勉强听清,但还来不及做什么回答,却看见林何文眼中失去色彩,低下了头。
袁星汉的手掌离开了林何文的胸口,朝着易自得遗憾的摇了摇头,确认了林何文的死亡。
易自得再一次面对了熟识之人的死亡。
师父陈朴子的死存在于他记忆里,记忆不清,感触不深,但此刻林何文的逝去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他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抱有怎样的心情,他觉得本该满腔怒火,但现在却觉得自己冷静的可怕。
易自得用手掌合上林何文的眼睛,缓慢的站了起来,用平静的语气向刘不己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少侠,还是我来说吧。”
刘不己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随着人群散开,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向心意门下达八品考核通知的武盟韩管事出现在易自得眼前。
“听闻易少侠记忆有失,我且再自我介绍一番。”
“在下韩子吉,武山县武山镇武盟直属管事,特来送清明宴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