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田,年年遭遇天灾,祸患不断。那十几年,谁没啃过树皮?谁不是饿得双眼泛红?县衙那边是想让咱死才会让咱接着交税!再说这两年,风调雨顺,你当那粮食税是想不交就能不交?”
村长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在县上与村子间频繁来返,为的就是求县太爷宽容,免了他们村的粮食税。
没成想闹到最后,县太爷直接下了死令,再也无法挽回。
其实他们村早该交粮食税了,朝廷的征税就没对任何地方宽容过,不管那个地方多穷,每年都得乖乖上交粮食税。
可这一切都扛不住,这山角落里的成家村是个倒霉衰货,是整个大南朝最惨、最穷、最倒霉、地位最低下的烂村子。
他们村这近二十年有多衰呢?
朝廷前脚刚颁发了征税令,成家村紧跟着就能爆发一场持续半年之久的蝗虫灾。
百亩土地,莫说是一粒米,就算是野草都长不出来。
蝗虫过境后的田地,一百多亩全变成了烂田。
好不容易挨过烂田,能种点粮食了,第二日马上就会迎来一场莫名其妙的暴雪,把土地冻坏。
暴雪后,频繁的打仗,马蹄尘土飞扬而过,村里人死伤无数,别说是吃了,就连小命都难以保住。
十几年,祸事接连不断的来,而且都独独只降临在成家村。
平头县虽穷,但在它管辖的村内,除了成家村,其它村都不怎么遭难。就例如敌军一路烧杀抢掠,到了成家村后,立马被压制赶了回去。所以从头至尾,受到损伤的只有这个破败不堪甚至一度无法住人的村子。
靠山吃山的成家村人又没有打猎的技巧,能抓到猎物的人很少,像成河旺那般高壮的人,久而久之也饿得饥黄消瘦。
那十几年里,没有田可种,不管男女老少都拼命的挤到县里做劳工,哪怕累死累活一整天只有一文钱,他们也会乐得合不拢嘴。
征税令一颁布到成家村,村里的上百个人,只能拿命交税了。
县太爷了解过成家村的情况,别说是四成粮食,哪怕是一粒米,他们都交不出来。出去打劳工赚钱的,一天一文,连自个家人都不够吃。
成家村的人得知还得交粮食税,个个面如死灰,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百来人齐了心,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蹲在县衙门口,放声哭嚎着,嘴中大喊着“要粮食没有,要命有一条”,县太爷本就是知道情况的,那会他还算公正廉明,心里门清,除非想让人死,要不然闹到底,他们都掏不出一粒米。
县太爷没有思虑太久,更没有让衙门捕快去伤害他们,反倒好声好气的劝他们离开,隔天领着县内其它几个有名望的村长,一起去了成家村。
几人一番巡视,连夜越关上交了折子,上面也没有多想,只道那是个根本不存在的村子,竟当真让他们成家村免了近十几年的粮食税。
一直到今年,成家村好起来了,避无可避,谁都不愿让谁好过,更别说同意让成家村继续占便宜,杵那看着他们自个交税。
村长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细细的说给村民们听,一番话后,口干舌燥,还得变着脸色,厉声威胁道:“…大抵就是这样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前些年免得了税,是咱县太爷想让咱活着,今儿个跟那会可不一样了,你们要是不知轻重,那县太爷可不会手下留情……”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眼神暗了暗,脱口缓缓道:“我们免了十几年粮食税,外头的人已经很不满了,基本都眼巴巴盯着咱看。前些年也不乏有跟咱一样想要免税的,但无一例外,谁敢闹事,那县太爷二话不说,直接就将那闹事的家里所有男壮丁抓了,连夜扔到了中州战场那边……”
中州毗邻匈牙人的地盘,近些年闹得也很凶,大小的战役就没少打过,也是一处令人胆颤的地方。
家里的男人被抓走了,相当于少了绝大部分的苦劳力,遇事也没人顶着,他们可不得乖乖交银子吗?
那县太爷一点都没手软,要不是成家村到了穷途末路,每个人眼中都存了死意,恨不得拉上一两个垫背的,他才不会那么轻易松口免了人家的税。
毕竟要真闹起来,死了一个村子,上百号人,于他的官途有害。
村长的话显然是震慑到村子里的人了,这会他们只能面面相觑,静悄悄的,个个脸色都极为难看。
不愿屈服又害怕官府势力。
但村长的话又萦绕在他们耳边,时刻提醒着他们,即使不愿,也必须照办。
本来上次征兵,他们村子里就损失了几个劳力,要是再不愿交税,怕是得搭上一整个村子的男人。
家里没个男人,又身处边境地带,后有大山,前有敌军,光靠她们这些妇人,那可怎么活?
平头县内的其它村子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有不满的声音了,毕竟成家村从去年就开始产粮了,产的粮食还不少……
先前看到成家村的人苦不堪言,知晓他们就算是交了粮食税,日子也会比大衰村里的人过得好,这才少了些计较。
这会成家村开始产粮了,日子也跟着过起来,甚至都快跟他们持平了,那他们心里能愿意?肯定闹着今年也让那成家村跟着交粮食税,要不然就大家伙都别交。
高个里总得挑一两个矮的出来对比,这样心里才能得以平衡。
成家村就是平头县内的矮个,他们过得惨,其它村的人就心满意足。
就算是穷苦的成家村,日子过得还不如蝼蚁,都得在里头拔一个衰矮子,而河旺家无疑就是前十几年内的那个矮子。
他们惨兮兮,村子里的人就乐呵呵,他们一旦过得好些,村子里的人就会像如今这般,嫉妒得面目全非,恨不得在私底下踩死他们。
这是骨碌碌的现实,人性的丑恶被发挥到极致。
河旺家的人也十分清楚这点,所以至今为止,不到万不得已都没想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他们还在跟京都人做生意,每个月还能赚至少好几两的银子。
柳青青跟成河旺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埋怨声,默默不吭声,也不跟着他们一起骂。
反正等他们发泄完了,该交的粮食税,一粒都不能少。
家里交不上粮食的,那就拿着银子到县上买,无论如何也得按自家现有农田种出粮食的四成交上去。
村长婆娘气得牙痒痒,粗糙的双手无意识的搅着衣摆,盯着自家男人的侧脸,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这挨千刀的…村子里农田最多的就是他们家了……
春耕种上谷稻,待收成,那粮食至少能保着他们吃到明年,期间农田闲着,还能种上绿油油的菜,一年到头,只要不吃肉,连十个铜板都不用花……
现在好了,要是按四成交税,那他们还能剩下多少余粮?
李肥妞本就扭曲的脸,现在愈发难看了。
交粮食税,他们家最吃亏!
她如是这般的想着,到了家中关上门,又要对着自家男人闹上一通。想到河旺家是做生意的,只有两三亩的地,交也不用交多少,她那心里就更不平衡了。
原本最穷最惨的矮个,一跃成了村子里的最高个,她心里能好受吗?
怕是恨不得自家的粮食税,都让那河旺家给一起承包了。
李肥妞呼出一口浊气,如虎狼般凶狠的眼神,精准的落于柳青青那俏丽的脸上,胸口憋着一股劲。
这贱女人…命可真好…!
李肥妞面目狰狞扭曲,一想到柳青青家中那五个面容俊朗且本事非凡的儿子,她的心里就堵得慌。
人都是比出来的,前十几年,河旺家的五个儿子长得再好看,都是他人嘲讽的对象。这两年,河旺家的五个儿子,再无病难,而且一个比一个出挑,村子里那些妇人,恨不得将自家姑娘塞进他们家,她李肥妞能不恨吗?
确定了交粮食税的大致时间,人群也就跟着骂咧散了。
村长那口气还没松,就被李肥妞连拖带扯的弄回家,夫妇俩好一通打骂,闹得左邻右舍都忍不住竖起耳朵细细听。
成河旺和柳青青自然也听到了,俩人对视一眼,互搀着对方,低头默默的走回家。
村长搭上这样的婆娘,能有多少清净的日子过?
不过这都跟他们无关,河旺家忙着呢。
征粮食税对他们家的影响是有的,但也确实不大。
县上一斗陈米卖十五文钱,新粮米卖二十文钱,他们家那三亩田基本都用来种菜了,所以每月都得赶着牛车到县上买好几斤的米粮。
到时官府上门要粮食,他们都得乖乖到县上买了交上去。
成河清垂眸苦思,突然道:“河旺,青青,咱家今年的地,实在不行都种成稻谷吧?”
不种蔬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