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常青小学就看到那棵迎风飘扬的常青树,那曾经是我的灵魂所向,每次看到它我就如看到了希望,在那样灰暗的日子里,它是我心中那棵永不倒的灵魂,所以它的画总能得奖总能引起许多看画者的好奇。
张楚站在我的身边,手插在口袋里,仰着头看着那些翠绿的叶子,“你的画总跟常青树有关,李优,你知道吗,它其实叫雪松。”我看了他一眼,这是第三个人跟我说它叫雪松了。
我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他侧过脸看着我,那张俊秀的脸被阳光笼罩着,几丝迷蒙,却那样好看他笑了一下,“李优,时间真是很快,但是幸好身边……”后面的三个字我没听到,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风有点大,吹得树叶吱吱响,我问他,“身边什么?”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朝以前我们呆的班里走去,后来我才知道,那被风吹走的三个字是“还有你。”
我一直以为时间很残酷也很温柔,它会带走所有的伤痛,在这座我伤痛多过快乐的小学里,我理应是把它忘记或者让它在我的生命里变得陌生,可是当我再次踏在这所学校里,竟然觉得它还是无比的熟悉,甚至比常青中学都要深刻,看到那三角区如今已经建成舞蹈室了,我的心里说不清感觉,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不复原样的地方。
张楚笑着用手遮住我的眼睛,说道,“其实你闭上眼它还在的,只是它以这样的模式变成了别人的记忆。”
我伸手去拉下他的手,却不小心碰到他手上的温度,我立刻缩回手,他在我头顶又说道,“以前老看你呆在这个地方,很安静的坐着,很淡然,那时我就想,将来李优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的眼睛被他遮住,一片黑,可是他所说的话却让那些画面更加清晰,我记得第一次被他带到这个地方,他帮我的脚上药水,那时我想到的是一片红色的花嫁娘,他笑着说我倔强。
我却不肯示弱给他看。
这更让我怀念小学时候的他,心里翻涌着一些莫名的情绪,我忍不住问他,“张楚,你有后悔过吗?”
后悔变成了现在这样疏离的你,要别人花很多的心思才能读懂你的温柔而不再是过去那个一眼就看穿的温柔男孩。
他的呼吸在我的头顶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带着磁性的嗓音应道,“也许曾经后悔过,可是后悔是没有用了,我们终究要往前走。”说着他放开了手,我的眼睛重见光明,我眯着眼睛仰头看他,他笑笑地揉着我的头发,他的曾经后悔是什么事他没有说。
“很好,你们是来看我的还是看常青小学的?”一道嗓音从楼上传了下来,我跟张楚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季老师手里拿着铁尺指着我们,六年未见,他老了,我看到他鬓角的白。
他还是如此喜欢铁尺,以在楼上窗户上的方式跟我们见面,我笑着喊,“季老师。”张楚也笑着喊了一声,季老师用铁尺指着那一大片宿舍,说道,“去那里等我,三楼305室。”
我跟张楚相视一笑,随后朝那宿舍走去,季老师的宿舍从单间换成了套房,门口摆放着鞋架,鞋架上有男人的鞋子也有女人小孩的鞋子,时间再残酷,它还是给季老师带来了一个家庭,那时的他了然一身,如今却是个父亲以及丈夫了。
我们只站了几分钟,季老师就拉扯着身上灰色的衬衫走了上来,看到我们啧啧了两声,说道,“要不是李优没怎么变,我还真认不出你们来,以前我还暗地里为张楚的身高着急,果然小学不长,初中高中必飙身高,哪像我,小学把身高定了,到了大学只长了三厘米……”
我跟张楚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季老师掏出钥匙打开门,说道,“你师娘带着破小孩回了老家,这暑假就我一个人,怎么样,录取通知书都拿到了吧?”说着他就烧开水,摆上茶具。
张楚把我跟他的录取通知书放桌子上,季老师伸手取了过去,一翻,啧了一声,“重点大学,海大,果然不负我的期望,没白教你们。”我把那两幅画也给他。
他一看,急忙推着,“这给我啊?别阿,我知道你现在的画可贵着,我哪敢要啊。”
我笑着说,“这画是画你的,别人也不敢要,谁会买不认识的人的画像啊。”这话我是框季老师的,以我现在画什么都有人买账的,即使那画里的人名不见经传。
季老师拍了下我的头,哼道,“别框我,你画什么都有人要的,想要骗我收下你的画,那行吧,我就当被你善意地欺骗了。”说着就把画收了摆沙发上,张楚指着那画,“不拆开看看?”
季老师扫了他一眼说道,“我等下再独自一个人欣赏。”
张楚嘀咕了一声,“我还想看看呢,我去了那么多次扬小调,都没看到有我的画。”
我猛地转头,问道,“还是有的阿,有一些背影是你啊。”季老师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张楚,瞧你这酸味,到头来只剩下个背影,你这小老师当得失败。”
张楚眯起眼睛,眼眸有几分黯然,我咳咳地转过头没再说话。
季老师留我们下来吃饭,张楚卷起袖子在厨房给他摘菜,他笑着甩了满手的水说,“张楚,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
张楚笑眯了眼,把那菜放盘子里,低头说道,“我爷爷每次都会要我去给他做饭,家里现在还用的是炭炉,每次我都得低头生火,生好了火就在大锅里炒菜,我爷爷喜欢吃大锅菜,家里挖的还是水井,那井水很冰凉,比我们喝的这些水龙头的水要好多了。”
季老师讶异地笑道,“真看不出来,你家爷爷也蛮有意思的。”
我就站在厨房门口听他们聊天,张楚的爸爸也说了张楚的爷爷很严厉,可是从张楚嘴里说出来的这个老人却有种十分念旧的感觉,很多时候我会想问张楚,难道你没恨过家里对你的严厉吗。
但我始终没问出口,我知道他比我厉害多了。
六年前,张楚跟季老师就常常有话聊,我就在旁边当个陪衬,今天还是如此,上了餐桌,他们就开始聊天,现在的张楚能让季老师有更多的感觉让他更加想聊天。
我一边吃一边听他们讲话,他们从如今的局势说到未来的局势,还有现在的时事新闻,那都是我不懂的,张楚说,如今人民币逐渐在升值,但是通货膨胀,过不了几年,个人工资会跟不上实事的消费。
季老师叹口气说道,他现在工资还好,但是未来就不知道了而且现在老师是越来越难当了,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们当时的那一届,记得住名字也就这一届,他说,以前是用心在教,现在是用技术在教,那是不一样的。
聊得多了,菜也吃得多,可是饭则留了一堆,季老师问张楚喝酒不,张楚笑着摇头,说他们家族都是烟酒不沾的。
季老师笑着拍他的肩膀,“不抽烟不喝酒算什么男人。”
张楚笑道,“那抽烟了喝酒了才算男人?”
季老师说不过他,一把推开他,自己抽了瓶白酒,倒了一小杯,他说饭后喝点小酒有益身心。
我跟张楚相视一笑。
吃过饭,季老师打开电视,《还珠格格》还在播,如今也不知道播到哪了,总是那样一个故事,例如女主角男主角为了某某人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情,然后就一个劲地逃,皇后就在皇上背后给男女主角递刀子,假传圣旨什么的,搞得男女主角以为是皇上要对他们下毒手,个个伤心欲绝各种悲情,然后又各种努力逃脱,在临死关头,皇上大彻大悟又把人请了回来。
季老师说这电视她老婆最喜欢了,可以一看一通宵还不带上洗手间的。
张楚说,他家里人没人看这种电视,平时看的都是新闻跟经济,我瞪着眼睛笑,“果然是大户人家,跟我们这种平民不能比。”
他伸手就拽了我一下,我一个狗□□差点摔他身上,用力地踹了下他的脚,他眯着眼,我抽着气,等了一下他就笑了。
季老师在旁边幽幽地说道,“难得你们如今感情还这么好,我教了那么多学生,也只有你们两个最后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