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照在漆黑的原野上,星子闪烁,成为此时唯一可见的风景。
围绕在马车周围的灯笼,聚在一起,营造出一团暖橘色的火光,簇拥着马车向前行进。
待回头已不见靖州城,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车队里李瑜脱掉了家丁的衣服,露出一身干练的黑色短打。立即有人牵来一匹马:“公子。”
李瑜回头看一眼队伍末尾护送的数十人,那是庞统安排的,此刻并不着急暴露身份,便以护卫的身份来到马车边,对着马车的小阁窗说:“今日有劳朝若,累的话先睡一会吧,我守着你。”
马车中没有回应,李瑜道她还在生气,也没有继续说话,骑马在马车边伴着又走了一段路。
荔云上了马车内,替里面的人铺了被褥,李瑜借着马车上悬着的灯笼,瞧见里头的人影,缓缓伏倒。
此刻寂静在整个旷野上弥漫,前路虽难以预见,但却能感受到风中的自由,能感受到人生的无限宽广。
李瑜心头浮现起少年时初见她的模样,被双亲与兄长捧在手心,千恩万宠。能当皇室伴读的孩子,前路多半已经注定。若非是心腹,便有极大可能结亲。
他心中早有目标,此生必要坐上那把至尊之椅,因而少年时对高门公爵之家颇有留意。
只可惜他听说她有个出身商贾的母亲,否则镇国公独女,倒配得上自己。于是收起了对她的关注,反而与长穆交好,毕竟将来他是要袭爵的。
再后来国公府没落,墙倒众人推,他却又另一番看法。他看中元穆之才,又看中他妹妹之财,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百倍。
他如从前一样与长穆来往,甚至会关照他妹妹,而自己也落了一个贤名。
麓山前他心想从此与长穆师出同门,更近一步,于是便去提亲。
祁王并不同意,但他却知道元穆的妹妹已经接手全部生意,虽说名声不好,但与庞大的财力相比,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可元穆拒了他,他第一次觉得元穆愚蠢,身为皇长孙的自己出面求亲已经给足面子,这世上绝不会再有比自己更好的门第配他妹妹了!
可三年后,他听说他妹妹,嫁给了一个横空出世的三品刺史。那滋味就好像是自己悉心养大的果实,被人偷走了一样难受!
再见,她不出意外长成了明珠般的美人,华贵矜持,落落大方,比他想的更好。
他想这世界至尊之位生来就是自己的,如她这样的珍宝也该是自己的!
李瑜再次侧头看向马车内,到了这一刻,竟真有了几分真心!
“朝若,睡了吗?”
里头传来荔云的声音:“夫人睡下了。”
李瑜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说了起来:“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只是前路黑暗遍布,有你在身边,此刻竟觉得安心不少。若这条路没有尽头,永远相伴,该有多好。”
这话荔云不敢接,只好按住怀中人,装作睡着。好在李瑜也没再说什么。
又往前行了一段,车中人已然入睡。
李瑜打马来到队伍前头,遥远的天际处一点星火跌宕而来,逐渐越来越大,马蹄踏踏,原来是有一队人马!
待到近处,庞统派来的人率先发现异常,冲到最前头,伏地探听,立即禀报:“快走,是外族人!”
整个车队立即调转方向往回奔,李瑜打马来到马车边。
颠簸之中,马车帘子掀起,里头戴帷帽之人看见他紧张的面容,张嘴说一了句:“别怕。”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整个原野都为之震荡!
荔云往回看了一眼,才发现一路紧追的都是手持弯刀的突厥士兵!
一旦追上,二话不说手起刀落!
庞统安排保护的人已经去阻拦,李瑜带着马车先走!
马车跑的慢,李瑜大喊:“出来!我带你走!”
千钧一发之际,荔云将马车内的人推了出来,那人伸出手,李瑜立即拉住,用力往自己怀里一带,便同乘了一匹马飞也似的一骑绝尘!
荔云立即松了缰绳,丢下马车,骑马逃命!
突厥此番来的个个都是精锐,庞统派来的十几人顷刻之间就被铁蹄碾碎,为首的一马当先,紧追其后,狂妄大笑:“萧夫人,就让你先跑一会,等会追上了,咱们好好招待你!哈哈哈哈哈”
荔云心道不妙,又用力抽了几鞭子,慌乱之中灯笼火源都已经散落,只能盲目地四处逃跑!
等到终于追上了李瑜的马,二人并肩往前,马蹄却不知被什么绊住,双双坠落!
突厥人立即围了上来,领头的那男人下了马,第一时间捉住了头戴帷帽的女子,当即掲下,露出一张小巧温婉的脸。
荔云当即扑过去将人护在怀里,李瑜虽没有说话,眼中却早已天崩地裂般震惊,眼前人身形与元绮有八分相似,却长着截然不同的脸!
阿蒙多杀光了所有随侍,只留了李瑜荔云与安静三人。
因在郸州附近的地界,他不敢逗留,连夜带着人钻进山林里的临时藏身点。
三人被他捆一处,逐一被拉出去问话,李瑜这一路上已经发现,眼前人不仅不是元绮而且还不会说话。阿蒙多虽然着急赶路,一时半会没有察觉,但这是迟早的事情!
荔云也从只言片语中听明白了,这些人是奔着元绮来的,可是此次出行,知道的人并不多,她起初怀疑是李瑜走漏了风声,可是见他临危是的表现,如今也同样是阶下囚,而且这些突厥人好像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是元绮的贴身护卫。
难道是真与他无关?
不久,阿蒙多将人一个个提出去问话,首先问的是李瑜,回来时是带了一身淤青,下一个是荔云,趁着换人的间隙,看守的人走到外头喝水。
李瑜赶紧拉过荔云:绝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个元绮是假的,否则不光我们,连你家夫人也有危险!不仅如此,你还要拿出证据,证明这是真的!
荔云迟疑又惊惧地点了点头。
阿蒙多的人没有对荔云动粗,只是几个男人的眼睛始终黏在她身上来回打转。荔云强忍着恶心,回答着问题。
无非是问此行的目的,马车中是否是萧淙之的夫人?
荔云只说是要去郸州找萧淙之的,至于如何证明本人身份,最有力的证明,便是元绮常戴的那对玉镯,价值千金,若是不信可找人来验。
在这期间,李瑜安抚着受惊的安静,他发现她能看懂唇语,便问:你家夫人呢?
安静此刻全然信赖眼前这位几番舍命相救的男人,于是用手在地上的灰里写:去郸州。
果然,她利用了眼前的哑女拖延时间!定然是乘机去郸州找萧淙之了。
李瑜瞧着眼前人,虽然容貌全然不同,身型神韵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萧刺史可见过你?
安静摇摇头,写下:从未。初来靖州。
李瑜心中有了打算,抓着安静的手臂,认真地对她说:从此刻起,你必须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萧夫人,明白了吗?
安静信任他,用力点了点头,从嗓子眼里用力挤出一个字:嗯……
荔云被人送回来,身上却没有伤,她看了一眼李瑜,仿佛再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此后阿蒙多提了李瑜去,却并未问过安静。
元绮的车马绕道行的慢,预计还需走上一天一夜天才能到郸州。
原本元绮已准备答应李瑜,荔云却道:“咱们既然不打算乖乖由人摆布,夫人何必亲自赴约?世子想借您的名头出关,您亲自去,万一有什么,他正好拿您做人质。不如就让我带着安静替您去,即便世子发现,您也已经到郸州了,咱们帮他出了关,也算出了力了。”
元绮明白她说的有道理,却仍在犹豫:“安静毕竟不会说话,太容易被发现了。而且你们一块去,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不放心。”
荔云却上前握住她的手:“夫人,如今是非常时机,大郎君若真的被诬陷,我等自当不惜一切救他。您别犹豫了,我会一直陪着安静,有我在,别人也少些疑心。”
就这样,元绮当夜也离开了靖州。
她带的人不多,装作商人的模样,迂回走上了通向互市的商路。
扬州镖盟成立后,元绮看过万保镖局建立的商队路线,其中在靖州通往关外三州的路上,就有驿站。只是此时还未到关外的春天,路上看不到一辆车队。
从天黑一直走到东方泛青,元绮时不时便揭开马车的帘子,想看一看是否能遇上商队,若是遇上,回到万保在此处的驿站,那便多了一份保障。
朝阳在山野间升起时,元绮终于看清脚下的土地,冰层松动,被马蹄踏破,露出枯黄的草地。
身后照耀着金色的晨光,马蹄声逐渐踏踏而来,元绮惊喜地回首望去。只见一队黑衣人马疾驰而来。
元绮正准备让人停下,等后面的队伍。随侍中忽然有人大喊:“是突厥人!快跑!”
郸州的军营之中,韩冲少见的黑着脸提刀垂首走进主帅的营帐。
“老大,人,没找到。”他语气有些虚不敢看萧淙之。
自从元绮传信来已过去了五日,萧淙之当天就派了人出去接,但却在路上找到了两队尸体,一队是护送荔云和李瑜的,另一队是商道上护送元绮的。
他命韩冲已经搜寻整整三日,可除了尸体,一个人都没找回来!
见萧淙之沉默不语,韩冲已感受到空气中的沉重气氛,但也不得不开口:“老大,阿蒙多这几天动作越来越多了,会不会他已经,我只是说可能,嫂嫂不幸落入了…”
韩冲的话没说完,萧淙之手边的砚台已经应声摔了粉碎!
他整个人都绷紧了,仿佛怒火下一刻要破胸而出!韩冲从没见过他这样,却能猜到其中缘由,毕竟萧家被俘时……于是他赶紧补救说:“就算真是这样,凭如今的形式,阿蒙多也不敢再乱来,一个平平安安的嫂嫂才更有价值。”
“被抓了又如何?我们萧顾两家的人能死,她就不能吗?”正说着,顾将军满不在乎地走了进来。
韩冲此时看到她,一个头两个大:“顾将军,好歹那是你弟妹。而且对咱们有恩,你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将军抬眼,眼神中只有冷漠:“亲人,恩人,死的还少吗?”
萧淙之此刻并不想听他们争吵,于是给了韩冲一个眼神:“你先出去。”
韩冲看的明白,此时不是纠缠的时候,心中虽然不满顾将军,却还是识趣地走了出去。
“有事?”萧淙之问,声音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将军从手中拿出一张信纸给他:“前几日和你说过,有一批好马到了。”
萧淙之随手将信纸丢在案上:“这种事需要我去办?。”
顾将军明显对他的回答不满,瞪着眼看他:“怎么,你的女人被抓了,就连正事儿都不想办了?杀都杀了那么多了,还舍不得这一个?”
“顾庭芳!你发疯也要适可而止!”萧淙之高声呵斥。
顾庭芳这个名字,因为她说过,从此以男子之身为复仇而活,已经多年不曾唤过。
她见萧淙之真动了气,突然收了脾气,与他认真说道:“我今日不是来和你吵架的,这批马对我们很重要,别人去都不行,必须由你去,因为,阿蒙多也会去。这些马若是落入突厥手中,对我们是个大威胁!你不是想重建中原养马场吗?这就是机会!到时你若能趁机杀了阿蒙多,比你现在干着急更有用。你夫人是死是活我不管,但别忘了你是谁,既然坐在这个位置,就必须做你该做的。”
说罢,她也不等萧淙之的回答,转身就要走。
萧淙之却开口喊住她:“顾庭芳听令,命你协助韩冲,围剿阿蒙多,救出元绮及其相关人员,一切以救人为先!如有违抗,军法处置!”
顾庭芳止住脚步,定了一会,回首瞪着他。
萧淙之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顾将军既然还认我这个大都督,那就听好了,我的人,我一定要救!”